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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夜光璀璨/文】朱宁之转圜(中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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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岁月情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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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江上明月清辉如雪,木质画舫的雕窗间隙透出各色人影。
 朱厚照走出舱屋,吟道:“有美人一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先他一步出来透风的朱宸濠矗立在船首,双手负在身后,发带迎风而舞,他听见声响,并未回头,
 “年少的心动总是要等长大后才明白。”朱厚照又说。
 “凤求凰吗?皇上,你真的明白?”
 黑瞳里扬起一抹喜悦,朱厚照将其按压,很肯定的说:“真的明白。”
 “微臣斗胆,皇上您并不明白。”朱宸濠转过身,目光里是一贯的温和,他用着开导的语气,“心动可能是错觉,你被臣骗了,不要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朱厚照失笑,他用了诸多心思,可换来的却是执迷不悟四个大字。捏紧朱色栏杆,他咬牙切齿,“皇叔没必要拐弯抹角,三年来你我也非一夜夫妻,你的想法,我还是能够猜到几分。”
 “朱厚照!”豁然抬眸,面上的谦和温润假象碎裂,朱宸濠果断怒喝出声:“你的动心你的爱就是将人关在深宫里肆意羞辱作践?朱家人的爱令人作呕!”
 “我没有……我一直听父皇的话远离你,可皇叔,是你来梅龙镇又唤醒我!”
 朱宸濠怔忪,退后了一步。
 他为什么会去梅龙镇?因为……
 无能无德无望的太子就因为投了个好胎,故而即便再差劲!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也该他得,而天下人皆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凭什么?
 同是太祖子弟,同为朱家人,凭什么就要低他一头?
 朱佑樘虽体弱多病,可治理国家井井有序。宪宗撒手归去留下的诸多祸事均被他摆平,他的德才智谋,不得不服,可惜短命了,倘若他一直精壮,各地藩王怎敢有谋反之心。
 譬如郑王那个**,得到孝宗生病后才开始谋划造反,满打满算也就大半年吧。
 有了父亲,再来看儿子。
 朱厚照自幼贪玩爱闹,治理水患反而闹出数千人命,面对惨烈现状,他一走了之,既不认错又不弥补,心灰意冷跑去梅龙镇,混进书院。他有时间开导宽慰女子,却无时间认真思考如何弥补挽回,如此心性的庸才怎堪大任!
 朱宸濠一直有谋反之心,十几岁就开始策划,因为他受够了跪在地上的滋味,这总会让他想起幼时祈求宁康王的样子。
 无能懦弱,曾经是他的写照。
 所以!他要站在最高处,不需对着任何人卑微祈求。
 但是朱佑樘太聪明了,聪明的目光如刀片将他一片片剖开,让他无计可施。朱佑樘的岁数并不大,却一副早已老迈的样子,朱宸濠明白这位皇上的无奈悲哀,他们幼时的经历过于相似,所以他也明白朱佑樘在位时自己难以成功。
 或许继位的是不懂,他会放弃最终目的。因为不懂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野心与伪装无处遁形,既然知道造反不会成功,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偏偏继位的是朱厚照。
 在朱宸濠心中,朱厚照等于饭桶。
 这就绕回了原点,因为他觉得朱厚照没用,不服,所以才造反。
 然而朱厚照并非草包,他有才略,比孝宗狠心,也更适合做个帝王。他看不懂周旋于几位王爷之间,费心费力助他平定叛乱,若非自己设下最后一计逼走不懂,恐怕至今不懂还在帮他办事。
 眯起眸,朱宸濠沉声道:“扮猪吃老虎有趣吗?”问完后,他又自言道:“应当有趣,看诸位皇叔像傻子一样被弄得团团转,兵不血刃即可让他们相互瓦解,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好戏上演,若我是你必会抚掌大笑!”
 说来似嘲似讽,这个大侄子在他眼中始终不堪为敌,直到尘埃落定,才发现此人早已脱胎换骨。他之所以兵败,是因为正统朱家人拥有韬光养晦的机会,而他却无法隐藏,归根究底失了先机。
 “因为我从未想过小皇叔与他们竟是一伙!”朱厚照上前握紧他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能捏碎他的肩胛骨,压抑着嗓音,道:“太多年了,皇叔骗了我太多年!父皇耳提面命让我不要接近你,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可我一直不听劝。从小到大有什么困难烦恼都想来找你,唯独河南治水我不敢见你,怕你会露出失望的样子,你治水赈灾的事迹太多了,我不想自己太没用,半点成绩都做不出来!”
 眉心收拢,朱宸濠扫了眼扣住自己肩膀微微颤抖的双掌,淡淡道:“你捏疼我了。”
 说了一大通心里话,却换来不疼不痒的几个字,朱厚照有些失神,无奈放手。
 “作为长辈,我行事确实有些对不住你,可你也让我受够了!成王败寇,杀剐随意,何必羞辱?”
 江上的风冰冰凉凉,朱宸濠的声音也冰凉得很,朱厚照见他唇瓣开开合合,吐露的话让他紧紧绞住手指,心中没有半分希望。
 “直到现在,皇叔还觉得我是在折辱你?”
 朱宸濠没说话,基本算是默认。
 “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朱厚照只觉得一口气从腰腹蹿上胸口,不再犹豫,一把拽过朱宸濠,双手捧着他的脸,直接吻下。
 再荒唐孟浪也是在屋中,朱厚照虽然可恨,但是在外面基本不会举止轻浮,而此刻,向来注重风度气派的朱宸濠被他气得浑身僵直,当即曲指袭向他的咽喉。
 朱厚照迅速反应,反剪其双手紧箍在身后,如最紧的绳索将人绑缚,不留丝毫缝隙。
 浓烈的气息交融席卷勾缠的唇舌,肆无忌惮的掠夺津液与呼吸的根基,炽热的心口拥贴在一处,怦怦直跳。
 抱住怀中人的腰身使劲搓揉,朱厚照极尽霸道地摁他后脑,舌尖长驱直入,几乎抵住气管。
 朱宸濠被熟悉的感觉包围。
 人对陌生未知感到恐惧,对于熟稔则难以抗拒。
 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此前几次迷失在药物中的自己,加之上船后四处都是酒味,情欲受酒气发酵,不受控制的燃起,从心底升腾的酥麻顺着朱厚照的掌心穿透衣物。
 反抗的力道渐逝,朱宸濠趁着神思清明,还能动弹之时,果断动了手指,缝在袖口的短刃掉出。
 朱厚照吃痛,不得不结束这一吻。他捂住泊泊淌血的手肘,舔去嘴角未来得及吞咽的银液,看向行凶者。
 有些喘,用手背狠狠擦过嫣红微肿的嘴唇,朱宸濠手持细窄轻薄的刀片,目光冷硬如铁。
 “皇叔终于动手了。”朱厚照毫不意外。
 “你果然知道。”朱宸濠也不惊讶
 朱厚照说:“皇叔总爱用情谊打动他人,我以为也可以用真心来打动你。”
 “帝王不愧是最聪明的人,很可惜,我更了解自己,将计就计很有趣,不知你有没有尝到被计谋反噬的滋味。”
 弹去刀片上遗留的残血,朱宸濠眉目冰冷,除却唇上与面颊的薄红,在月光下的他毫无破绽,他启唇,字字句句清晰:“这一切源于,低估了我。”
  “不错。”朱厚照感到满心的苦涩,“我做了很多不理智难以挽回的错事,当猜到你要演戏骗我,甚至于愿意在某些事上配合我,我便把一切当做转机,可惜高估了自己,输得彻底。”
 “你有什么资格言输?”
 啊?朱厚照一愣,随即他看到一道虚影冲来,胸腹骤痛!翻下船头,掉入江中的他是真的有些傻了。
 “皇位向着你,不懂向着你,民心也向着你!便宜占尽,还有脸在本王面前说输?”
 反正撕破伪装假面,朱宸濠也不在意什么君臣之别,什么隐忍蛰伏统统滚一边去!
 愣怔着,夹杂怪味的水呛入喉咙,朱厚照才寻回理智,他居然被一脚踢下水了?
 “皇叔!我,我水性不好!”
 朱宸濠连连冷笑,他走过来,方才溅来的江水打湿了他的青衫,晕染许多较深的痕迹,却没让他有半分狼狈之色,依旧贵气温雅,他低眉含笑,“久违的居高临下,实在美妙!本王果然喜欢从这个角度与你说话。”
 “公子直接动手吧!”
 画舫里的歌女舞女均是杀手,她们数人挂彩。纵然用了毒香,那几名侍卫依旧是不好啃的骨头,害她们折了不少。
 “动什么手?皇帝微服私访,不慎失足落水,这是多好的理由。”朱宸濠极为不耐。
 身体愈发冰冷,朱厚照挣扎,不愿就此沉没,他苍白着脸色,“皇叔,与刘瑾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你应该及时收手。”
 “收手?”心中蓦然一阵苍茫感觉席卷,朱宸濠道:“这都是你逼我的,为什么要强留一个死人?与阎王抢人,你不死谁又该死?”
 朱厚照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水很快淹没他的发顶,朱宸濠见状悄无声息地收紧十指,力道大得有些发白。
 他应赌对了,朱厚照并未留下后手。居然真的想要用真心来打动自己?如此天真,委实可笑。
 女杀手抬手,立即有人跳下船。
 “干什么?”朱宸濠转头,眼中泛着逼人的寒光。
 刘瑾的手下道:“万一他精通水性,溜走了怎么办?我们要看着他死去再打捞尸体。”
 小心谨慎并无过错,朱宸濠不再过问。
 过了片刻,有人从水中冒头,抹去满面水珠。
 瞳孔骤然紧缩,朱宸濠看到周围的江面多了些暗红,血,散开。
 “小皇帝果真有点本事。”那人说着,爬上船头。他们下水后遭遇反抗,被朱厚照杀了一人,迫不得已捅了那小子几刀。
 “混账!他只能死在本王手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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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从混沌中醒过来的朱宸濠首先看到的是不懂程光瓦亮的大脑门。
 他心念一动,看来是尘埃落定了。
 “是不是苦肉计啊?”不懂在他眼前晃了晃食指。
 朱宸濠没力气打开瞎晃悠的爪子,他模棱两可道:“你猜吧。”
 不懂翻了白眼,干脆切了声。
 说实话他看到一身是血的朱厚照找上门,简直吓坏了。他正与籽言说着遇见男鬼水鬼的事,门就响了,籽言吓得差点哭出声。
 后来朱厚照问她为什么越喊跑得越快?
 籽言表示月色撩人,她一扭头看见的不是朱厚照,而是朱宸濠。印象中死了几年的人飘飘忽忽,定然是索命鬼!
 推论还挺有道理,不过这不是重点。
 朱厚照有个疑问,她是如何看到自己背着的人是朱宸濠?
 含含糊糊老半天,籽言才说是靠感觉。
 不懂立马炸了,果然这些年里籽言就没忘记那家伙!
 他气得不轻,一扭头看见朱厚照也是满脸不爽,瞬间觉得兄弟同心的感觉甚好。
 “朱厚照……他死了没有?”
 “当然没有!”
 得到回答,朱宸濠愣神后才道:“算他命大。”
 “他啊绝对比你活得长久!我倒是奇了怪了,你这生生死死的怎么全是谜?听他说刘瑾什么什么的,倘若没猜错的话,那个刘瑾谋反肯定有你推波助澜。”不懂跷起二郎腿,将朱宸濠上下一通打量,很快就推出事实。
 朱宸濠叹道:“不愧是不懂。”
 “别说什么恭维话。”不懂目中温度顿失,“我警告你,别再骗人,不然——”
 他尚未把狠话说完,朱厚照推开门,他小心翼翼端着药碗。
 “皇叔你醒了?”
 瞧着朱厚照那欣喜模样,不懂自知说啥都没用,嘿,也奇怪,他一直没搞明白,先前生死对立的一对叔侄是怎样和好如初的?
 接过药碗,朱宸濠一口饮尽,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亮,他问:“现在何处?”
 朱厚照递来一块擦拭嘴唇的布帕,说:“我们已离开梅龙镇,现在叶子家。”
 叶子?朱宸濠豁然抬眸,他可没忘记自己派遣叶子刺杀过当初的朱正,临死前还让叶子摆下一道给这两兄弟。
 “叶子所作所为均是受皇叔指使,既然我能原谅皇叔,对于叶子也可以既往不咎。”
 “那我代叶子谢过皇上。”
 “皇叔待叶子真好,怎么对待侄子就无情了?”
 话里话外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怨,不懂特别不适地别过头,难以直视。
 朱宸濠对此充耳未闻,他看向扒在门框上闻言大翻白眼的籽言。
 “籽言,你也在啊?”他开口,一如既往的春风含笑。
 “……”
 籽言没绷住,俏脸染上红晕。她本想指责宁王从前如何卑鄙如何可恨,看到这张俊雅从容的脸,登时啥话都给忘了。
 !!!
 不懂深深体会到了危机感。
 “别指望还能骗到小姑娘!”他火冒三丈撂下话,转而大步踏出,拽着籽言头也不回。
 收回目送的视线,朱厚照说:“好了,人走了,皇叔有什么话尽可一说。”
 “确实比以前聪明多了。”轻咳一声,朱宸濠试图坐起来,朱厚照赶紧挪了座,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半倚着自己。
 支开不懂籽言,朱宸濠才会讨论正事,免得不懂又说些怀疑的话,总归听了不顺畅,他又不是真的光风霁月侠义无双。
 朱厚照失踪的情况暂时并未宣扬,他身上倒有证明身份的印章,却不能拿出。
 刘瑾至少握有五分之一的锦衣卫人马,以及不计其数的江湖杀手。一旦皇帝亮明身份,恐怕很快就有杀手上门。并且在朱宸濠的印象中,江南这边似乎也有刘瑾的爪牙,或许是巡抚或许是总督。
 朱厚照眯目,冷道:“胆大包天!”
 朱宸濠面无表情:“你宠的。”
 要说刘瑾此人绝非寻常宦官,有才有谋,出的点子大多一针见血,颇得民心,也懂帝心。
 “水至清则无鱼,刘瑾偶尔做点什么你并不会怪罪,但他此次捞得过长过界,偏偏你没防住。”说这句话的朱宸濠眼神玩味,尤其幸灾乐祸。
 “皇叔。”朱厚照淡淡开口。朱宸濠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忍不住拉开些许距离,朱厚照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轻叹道:“知道小时候我为什么揍伴读吗?因为那小子说皇叔像狐狸精,特别是眼睛,我当时不信,现在……”他刻意留下未尽之言。
 朱宸濠瞬间变脸,挂满冰霜,化掌为拳,快准狠打的就是脸。
 幸好朱厚照吃透他性子,事先做出反应避开,否则又要肿成胖子。
 屋内传来响动,不懂暗道宁王贼心不死!赶紧破门而入,却见他以为会吃亏的皇帝弟弟反过来压住了明显盛怒的宁王,锢其双手。
 “……”有长进!
 折腾一番,朱宸濠后背的伤口崩裂渗血,朱厚照自责的要来换药,被一掌拍开。
 “我劝你别动气啊,余毒未清,在牵动心念小心把命玩完。”不懂认命的接替弟弟的工作,不过嘴巴仍是闲不住。
 “什么毒?”朱厚照惊问。
 “刘瑾在解药中掺了毒粉,一旦提气便会毒发。”
 刘瑾有张良计,朱宸濠也有过墙梯。他在江南安排的暗探过于隐蔽,兵败之后绝对不会被拔除,虽说已如断线风筝,但还活着能用,至于叶子,则是意外之喜。
朱宸濠取得解毒丸后才服下解封功力的药物,他算透人心,自是了解刘瑾为人,怎会一时大意就火急火燎的去服药?他当年以身为饵装作中毒哄骗郑王用的也是这招,风险颇大,不过效果极好。
 不懂简直震惊了,“你可真拼,也不怕玩脱了?”
 早知他对待自己也是狠得不行,朱厚照感到一阵后怕,随即极为诚恳:“皇叔,我错了。”
 不懂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愈发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很不对劲。
-----------未完待续-----------


2025-12-18 18: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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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在书院扑了空,当即回信报与刘瑾。
 皇帝宁王与不懂均不知所踪?得到消息的刘瑾略有些慌乱失态,他做着渔翁的打算,却不料斗得死去活来的鹬蚌竟化敌合作,事先也考虑过此等情况,但他的毒怎么会失灵?
 “宁王一定不会过早的服用解药,一旦他功力恢复,皇上定然会有所察觉。”他自言自语,开始梳理关键脉络,“那么就是他去了江南以后……他为什么要选择江南?看来不仅有不懂作为借口,他在江南铁定还有人手,怪不得……怪不得他有机会解毒!”
 看似巧合得不合情理,实则兜兜转转是唯一解释。
 “十余名顶尖杀手竟也对付不了一个反水的宁王,**!”
 刘瑾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三个人真的一条心。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光打磨,有的人一层不变,有的人面目全非。朱宸濠认定自己是前者,而叶子……
 他盯着叶子稍显隆起的腹部,良久无言。
 同样沉默的还有朱厚照,他很难想象那个黑衣女杀手,如今已经为人妻人母。
叶子静静跪在地面,抿起唇,身形单薄。
 摩挲着茶杯,朱宸濠终于道:“你先起来。”
 “请王爷降罪责罚!”
 清脆的嗓音依稀当年,朱宸濠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把茶盏往桌上一搁,发出响声,叶子闻声下意识一抖,她恍然醒悟,迅速起身拱手抱拳。
 “叶子知错!”
 “罢了,这些年也苦了你,江南的人脉网全赖有你支撑方助得本王脱险。”
 “为王爷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得了夸奖,叶子欣喜道:“王爷在江南施下诸多心血,叶子断不可见它们付诸一炬,本是为了不负王爷,却阴差阳错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实乃叶子之幸!”
 默默旁观的朱厚照投来一眼,暗道御下甚严。
 朱宸濠听完一席话,面上冷漠消融,他笑意淡淡的道:“好!不愧是跟了本王十年的人。”
 叶子现在的身份是普通绣娘,所嫁之人亦非宁王属下,乃是寻常商贾。年轻人对她一见倾心,苦苦追求两载,打动冰心。
 毕竟世人皆道宁王已死,叶子心中日夜煎熬,虽是杀手冷血无情,但在心防脆弱之际,到底被温情趁虚而入。
 待得叶子领命去调查刘瑾杀手,她退下后,阖目半刻,朱宸濠道:“不堪再用。”
 他语气中颇为遗憾,叶子吹花乃他耗费心血培养的暗卫堂主,吹花早死,而叶子现今却困于儿女情长。
 “皇叔想要用叶子做什么?”
 倾下茶水,朱厚照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散发着意味深长。
 “心知肚明,何必赘言?”朱宸濠同样在笑。
 朱厚照身形一动,已近到身前,不过除了握住朱宸濠的手,他未有更多动作。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了相处气氛,他须得按耐,好歹他能活到今日便说明当初以情作局的赌博,自己悄无声息胜了半局。
十六:
 已过几日,面对风平浪静的京城局势,张太后忧心忡忡。皇帝微服出巡,同行之中却有狼子野心的前宁王。奉她密令前去寻人的暗卫也久久未传回消息,她忧虑得夙夜难眠。
 刘瑾瞧着张太后焦急,莫名感同身受。他已调兵谴将替换江南兵马,一旦那几人在江南露面,立诛不饶,管他什么名正言顺,怪只怪信了宁王花言巧语,皇帝是否死于意外并不重要,兵权在握,天下唾手可得。
 “太后!”他大悲惊措,“江南传来消息,皇上落水不知所踪了!”
 消息一出,朝堂大乱,各地藩王蠢蠢欲动。
 “刘瑾竟想乱中取胜?”
 朱宸濠着实被刘瑾的大胆吓了一跳,他谨慎行事错过诸多良机,看来刘瑾不想重蹈覆辙,便决定孤注一掷。
 不懂稍稍一想,立即道:“朱正你必须尽快回宫。”
 眉间蓄起凝重之色,朱宸濠兀自感叹道:“刘瑾果真聪明,此招一出,皇上必然要动身返京,再借用搜寻皇上的理由,他的人手便可光明正大趁机行事。”
 不懂横来一眼,“你别置身事外高高挂起,若非等你养伤,他早就回去了。”
 冷冷一笑,朱宸濠吐出三个字:“求他了?”他身边有叶子照顾,朱厚照走或留与他何干?
 “宁王啊宁王还真是冷血无情,我可算是看透了,你就是阴毒之物。”
 此话可谓诛心,朱宸濠听了却也不恼,嗤道:“莫非你是今日才认识本王?”
 “别吵了……”朱厚照拦在两人中间,头大无比。
 提及回京,不懂立马收拾东西。朱宸濠冷眼旁观,他很清楚,他们不会任由他留在江南,此次返京,无论他愿与不愿,都将身不由己。
 不过朱宸濠不太明白,为何不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先前考虑的问题十分棘手,没道理会被忽略。只能说不懂定是留有后招!
 对此朱厚照显然知情。
朱厚照瞧着不懂那认真的样子没绷住,笑得前仰后合。
 对镜戴好假发,不懂慢条斯理地搁下画眉笔,扭头抛了个媚眼,道:“该给你家叔叔梳妆了。”
 “……”朱厚照愣了,“当真要这样?我怕他会杀了我。”
 “怕他杀了你,还是更怕刘瑾杀了他?”不懂眼珠子朝上一翻,给出个抉择两难。
 二者取其轻,朱厚照犹豫片刻,终是长叹一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七月末尾八月伊始,明月清风中有几缕躁意,不过暴躁的火气却是随时随地都可点燃。
 朱宸濠从枕头下方摸出匕首便要弑君。
 说实在的,不懂叶子等人愣是头一次瞧见毫不掩饰怒气的朱宸濠,那浓浓的杀意几乎化作实质,这架势也决计不是假把式。
 “朱厚照!”掷出匕首,并未砸中,朱宸濠转身抓了一般树叶灌足内劲,叮叮叮,全部钉在石桌上。
 “王爷!”
 叶子高喝,抛出长剑,朱宸濠抬手接剑,挽起剑花,提起便刺。
 要出人命!
 不懂瞪了眼护主的叶子,忙过去拉架,早知这家伙反应这么大,他就该换个主意,好歹能救下弟弟半条命。
 剑气一顿,朱宸濠看着不懂,似笑非笑道:“本王不打女人。”
 不懂道:“宁王你嘴巴这么毒是没有朋友的。”
 诅咒不痛不痒,朱宸濠不屑待之,直接让叶子拦人,不懂气得跳脚,他眼睁睁看他弟被暴抽一顿。
 三片树叶扎在心口可疼了,上药的时候,朱厚照委屈得不行。
 朱宸濠冷着脸给他撒药,动作极大,下手也没个轻重,痛得伤者龇牙咧嘴。
 不懂实在不忍再看,甩着那头假辨,扭头哼哼。
 受虐狂!他对这个弟弟没辙了,好好的宁王现今也傲娇得不要不要的,搞不懂,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看来去了三千烦恼丝,仍有烦恼三千。
 反正机智如他也没弄明白这对叔侄之间微妙的关系。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别和他人胡闹,尽快返京。”
 搁好药瓶,朱宸濠看了眼不懂的女装,嫌厌溢于言表。
 “……”
 不懂要炸!他换上女装,可谓是明眸皓齿玲珑可爱,居然有人嫌弃?长没长眼,是不是瞎!!!
 “皇叔必须同朕一路。”
 朱厚照合拢衣襟,沉沉又缓缓的开口。朱宸濠回身,凤目肃冷,他已化掌为爪,铁爪利刃紧扣朱厚照脖颈。
 脉搏剧烈跳动,而他眯眸收紧,全然冷酷至极。
 本欲离去的不懂惊呼一声,立时动手攻击朱宸濠。
 他已近前,朱厚照却抬手相拦。
 “我,所求……不过愿得一人心……可,可这心始终难得……”
 他感到收得更拢的指骨,窒息的痛楚席卷而上,他只得睁大眼,难耐张口喘息。
 “荒唐!”扔下二字,朱宸濠拂袖而去。
 不懂与叶子面面相觑,他宁愿自己真的不懂了。
 叶子呐呐开口,“不!不可能!”她弃了手中剑,转而奔出。
 屋内瞬间时候寂寥寂寥,唯独余下二人无言相对,许久……
 “有舍有得放下自在,放不下怎么办?”
 不懂幽怨看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啊。”神神气气的不懂老师愣是被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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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最爱搞事情的不懂爱出馊主意,很明显,一行几人之中他与朱宸濠最是显眼突出,所以不懂琢磨出让他们两个男扮女装的想法。
 他毫无心理障碍地换了装束,难则难在朱宸濠。
 骄傲自负眼高于顶的宁王已经不能用不情愿形容,开口提及此事的朱厚照直接被他暴打。
 自打离了皇宫,某人秉承该出手时就出手,完全不再压抑自己。
 “王爷。”叶子递来祭香。
 朱宸濠平静地跪下,认真叩拜,随后洒了忌酒,他做得随意熟练,同早些年并无分别。立于一旁的叶子有些出神,恍若三年间的种种并未有影响,但以女人的直觉来说,确实又有不同。
 “叶子,清风凝雪现在江南。”
 叶子愕然:“王,王爷要动用他们?”
 此二人乃宁康王手下暗卫,自打老王爷离世,他们便退隐下来,允诺只会替小王爷办三件事。
 早些年生死攸关的局面不得不启用两次,如今还剩下一次机会。
 朱宸濠说:“他们的武功已至巅峰化境,本王若困,唯有他们可在皇宫大内出入。”
 能得一句解释已属不易,叶子不敢多问,将朱宸濠给她的联系方式在脑中默念数遍,确认分毫不差。
 不懂样貌虽好,奈何女装始终有几分违和感。男子肌肤难免比女子粗糙,涂抹脂粉后更容易突出这点,籽言干脆按着人修面。
 恰好叶子精通易容,实在看不下去惨叫的画面,从籽言手中接过一应工具,开始调配。
 鼓捣了一个时辰,不懂成了一个明媚的少女。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随口一吟,朱宸濠撇开茶面浮沫,近乎喟叹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抬手饮去,掩了微扬的唇角。
 不懂面对这种程度的嘲讽不仅不恼怒,反以为荣当做夸奖。
 所以朱厚照进屋后,正好看到那互为对手的两人一言一句。一人专踩痛脚,笑得和善,一人分明也在笑,眉眼间却是犀利锋芒。
 好一出针锋相对。
 朱厚照叹气,自从离京,他没了那身龙袍,也不身在高位,顿时变得毫无存在感,仿佛又回到昔年朱正的时候,真是叫人意难平。
 “皇叔,衣服来了。”他手里的托盘置着一套粗布麻衣,朱宸濠拂过粗糙的面料,眉宇略有不畅,“要本王穿这种衣服……”他随意一抖,拎起衣裳,瞄着腰身,似乎有些过窄了。
 朱厚照见他眼中有疑,忙说:“尺寸绝对没错。”
 众人:“……”好像有弦外之音。
 朱宸濠容色淡漠:“这就是你们退而求其次的主意?”
 “要么平民要么女子,你选一个。”不懂哼哼,态度强硬。
 凤目一横,朱宸濠更强硬,全不选。
十八:
 “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纸金莲绽放渲染,美轮美奂,朱宸濠却烦躁地将生宣揉成一团。
 摇曳的烛光下,他的心并不平静,这种明知对方有所安排,却无处下手的无力感,让他很是焦虑。
 叶子知他心烦,不知该如何解其忧。
 他们有能力离开,可朱宸濠不甘心,千余日受尽的折磨怎能就这么释怀遗忘?
 叶子犹豫再三,上前躬身道:“王爷,我们不与他们斗了行吗?”
 朱宸濠当即道:“连你也觉得本王斗不赢他们?”
 满心的腾腾杀气让他辞色间戾意冲天。叶子扑通跪下,惧道:“叶子不敢!”
 缓了缓,眸色微亮,朱宸濠道:“罢了,你先起来。近日籽言可有向你透露过什么?”
 这两日,他们已决定分两路人马。
 籽言穿男装与朱厚照扮作穷人家的书童少爷,而不懂着女装同朱宸濠装作兄妹二人。
 看似寻常保守的安排,朱宸濠却从中嗅出了些奇怪的味道。
 任凭叶子回忆籽言的一言一行,仍未发觉有所异状。
 “暂且先行一步是一步。”
 眯起眼睛,朱宸濠按耐烦乱之感,看向窗棂处经过的人影。
 叶子会意,将门打开。
 抬手正作敲门状的朱厚照愣了愣,随后双眼一亮,笑了起来。
 很不待见这位手段卑劣的新皇,叶子美目里盛起的利芒一闪而逝。她侧身,最终合上房门悄然离去,她的步伐轻盈,腹中胎儿并未影响到身法。
 朱厚照怀中抱了剑式瑶琴,正是当年宁王府的那一款。
 朱宸濠抬眸,“干什么?”
 “明日就要返京,恐怕再难有清闲日子,故而今夜想要听皇叔真正为我抚奏一曲。”说明来意,朱厚照乖乖坐下,摆出了小时候端正的态度。
 朱宸濠默然不动,朱厚照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过了片刻,脚步迈出,抹过琴弦,辨了音色,朱宸濠道了句还不错。
 所以?朱厚照眼中不由冒出希冀。
 挑起几音,朱宸濠脸色蓦然不好,但他很快就稳住心绪,可惜朱厚照光从几个音节就听出了抚琴之人的内心。
 无限失意与怅恨,应是此刻内心的写照。
 正所谓以琴会友,琴声中能透出的东西太多。可谓是天地万物之声皆在其中,况乎心声?
 “不弹小儿女的爱恨缠绵,尤以凤求凰,本王实在不愿想起宁康王夫妇惺惺作态的琴瑟和鸣。”
 薄情寡恩的宁康王偏偏爱与王妃在宾友面前摆出一副恩爱的姿态。朱宸濠自幼瞧得多了,一边觉得他们的假笑令人作呕,一边导致自己听见‘凤求凰’这曲名都泛着恶心。
 朱厚照忙道:“全依皇叔心意。”
 “好。”淡淡应下。
 琴音连绵不绝,却并不是余音绕梁惊艳绝伦。
 君子六艺之中,朱宸濠对于乐就学得很敷衍,过得去就行,毕竟他昔年心中装的全是武艺与兵书,对于风雅之物兴趣不大。
 事实上大明好琴甚多,宗室王族附庸风雅颇爱造琴。几代宁王不懈努力,更是直接将宁王府堆积成了有名的制琴世家,可惜一番雅致美名全断送在朱宸濠这儿。
 哦。朱宸濠的内心毫无自责。
 “皇叔,你能教我弹瑟吗?”
 “唐有诗人曰:锦瑟无端五十弦。这瑟的弦多,我也不怎么会,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他果断拒绝。
 朱厚照有些失望:“那我回京后可得找个乐教好生学习。”
 抚瑟者大多为女子,且隐匿于帷幕背后演奏,因其为伴奏之物。
 朱宸濠不由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厚照想要与皇叔琴瑟和鸣。”
 当——
 食指勾错弦,好好的曲子音已断。朱宸濠眸色一沉。
 “皇叔不爱瑟?那笛箫成吗?琴箫合奏想来也不错。”
 朱厚照一派认真的思考,道:“我们和和美美过上十年,那时候我也过了而立之年,我就从宗室里过继个优秀的孩子,一定要有几分似你我的相貌!这点不能缺。然后我授他治国驭臣安邦,你教他排阵布兵君子六艺。”这大概是他的真实想法,谈起来就眼睛晶亮,依稀是少年时天真的模样。
 末了,他征求意见:“皇叔,你说我这个想法好不好?”
 “不必这么麻烦,皇上若让位于本王,本王愿为您分忧解难。臣不惧繁忙政务,也不怕操劳国事,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臣殚精竭虑,有信心开创盛世。”
 朱宸濠静静听完,手指慢慢拂过紧绷的银弦,凹凸间勒过指腹的感觉让他有些困惑,说出的话也在妄悖中带了些许的试探。
 朱厚照愣怔,余后也没生气,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先皇将皇位传给我,只此一点不能再对不起他。”
 他说得平淡,不是从前那般玩笑似的调情,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眸色深幽,朱宸濠不轻不重笑了声:“皇上果真是孝子。”
 朱厚照没说话,他取了倒扣在盘中的青瓷茶盅,注入凉茶,双手捧起置于鼻端,茶香清冷。
 “皇叔喝杯茶吧。”
 他把杯子端过来,朱宸濠不语亦不喝。
 轻声叹息,朱厚照只好自己饮了口,朱宸濠却敏锐感到不妙,警惕地抬起头,说是迟那是快,朱厚照指如残影,连点了他胸上数个大穴。
 皱紧眉,朱宸濠无法开口,不过很快朱厚照就好心解答。
 “我需要皇叔安静睡一觉。”
 朱厚照自袖中摸出一颗褐色小丸,放入剩余的半盏中,他晃了几下,看其溶于无形。
 他习惯下药了,在宫里也老这样。包括这次到江南,朱厚照还随身带了一瓶,然而无论是追杀还是落水,竟然都没折腾丢失,也是奇事。
 顶着朱宸濠弥漫杀意的视线,他含笑喝了加料的水,凑过去,贴上多日不曾触碰过的唇瓣。
 熟悉的温软让他有些怀念,蹭了两下,朱厚照也没忘记正事,他抬手扶住朱宸濠的后脑,逼人仰起脖子,启开他的唇齿,强硬地将茶水哺去。
 半杯水被不断搅动的入侵者送至喉头,无法动弹的朱宸濠被迫咽了下去,他胸口急剧起伏,面色倐尔苍白,唯独那双眸子沉沉黑黑,明亮刺目,如同燃烧着熊熊烈焰。
 吸吮着令自己心动的唇舌,朱厚照万没料到动情之余会看见这抹怒滔。
 本已游走到腰眼,快要扯开素锦系带的手顿住。朱厚照叹气,转而摩挲起朱宸濠光滑的清俊脸颊,在烛灯之间,泛着如玉莹润。
 “我不碰,别强撑。”
 得到保证,一直御真气抵抗药性的朱宸濠再坚持不住,合起凤目,沉沉晕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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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喜欢看女装……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藏私了
我之前看过一个视频,2:55秒开始全是女装哈哈哈哈哈哈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7812278?from=search&seid=15568660695131430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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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长街繁华热闹,商铺林立,人们笑语晏晏,一番盛世太平的景象。
 朱宸濠茫然无神地走着,他看得见所有人,他们却看不见他。
 不知走了多久,他始终无法走出这条街面,困于其中。
 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直到一线火光冲天而起。心神一颤,朱宸濠循声微微抬起头。
 城门大开,瓦剌人持刀枪闯进,一路横行,如入无人之境。
 路上来不及逃离的行人均被砍刺于马下,鲜血喷溅。
 瓦剌大军匆匆而过,奔赴另一个城镇,留下满地的血红。
 朱宸濠目中映着森森白骨,他脸面发白,不过一瞬,他狠咬唇肉,添了抹红艳,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
 重重亡魂,白骨累累,他见得多了!
 历史上有所作为的王侯将相哪个不是两手血腥心狠手辣之辈?成大业者,谁不是踏在白骨之上?
 不想屈居人下,就只能踩着更多人上位。若想掌控命运,就只能化身于棋局主宰。
 谈笑间博弈的棋子正是苍生万物。视之蝼蚁,与己无关!
 不过,这些血腥味怎会这般真实?睲甜的气息里裹有浓得化不开的粘稠,窜入鼻间,无法忽视!让他闻着极其难受。
 几番挣扎,终于摆脱梦境,朱宸濠看见了晃动的车厢顶。
 他躺在朱厚照怀中,那人食指卷绕着他的发梢。
 挥散不去的铁腥味与火烟余后的焦臭混合,与梦里闻见的气味一样。
 对于这种气息过于熟悉,朱宸濠立时坐起来。他支起车帘一角,见到未散的硝烟。车轮响着沉重的吱嘎,透过厢窗,外间是一片萧瑟。
 似是刚经过一战,兵士们大多带伤,绷带染血,面上满是疲累的样子。他们望着这一列车队,无神的眼中涌出悦色,口里呼着‘援军’二字。
 “这里临近潼关,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便转到潼关的后方暂作休整。”
 朱厚照的声音很平稳,解释的也清楚。
 无需赘言,朱宸濠听得明白。
 “瓦剌几年前元气大伤,如今兴风作浪绝不寻常。”他说。
 大明向来与蒙古瓦剌斗得难解难分,好几次都是因双方打到血流成河才考虑议和。恩怨血仇无法放下,土木堡之变后这种决绝更是加剧。
 醒来后又晕晕乎乎了半日光景,才没了久睡不动的那种浑身绵软的感觉。
 朱厚照一时灵光闪动,他给自己封了个武威大将军的名号。
 得知这点的朱宸濠一片漠然,目光幽深似海,朱厚照习惯性的以为又被蔑视了,殊不知朱宸濠并不在意‘武威’二字,他心下正思着属实的猜测。
 怪不得不懂与朱厚照总带给他几分气定神闲的意味,原来他们与京城的太后早有联系。
 朱厚照通过这份关系为自己改头换面,用将军朱寿的名头来到潼关,倘若平定瓦剌大军,安全班师凯旋,再亮明朱寿的身份乃是御驾亲征。
 届时士气鼓舞,举国上下民心所向。
 除却行事途中稍有风险之外,此计一旦事成,即可得人心又可以稳固朝局,一箭双雕。
 瑕不掩瑜,朱厚照勇于冒险不惧赌博,再不容小觑。
 “叶子易容的手艺挺好。”摸着唇上一字须,朱厚照突然说话。他觉得此刻就算张太后站在身前,也肯定认不出自己儿子。
 说起这事,倒应了巧合。
 当年离京,不懂从蒲公公手里带回了一样小礼物。毕竟是先帝亲子,蒲公公害怕新皇会做出对不起先帝的事,但他不过宫人,势单力薄,只希望不懂每隔半年能写一封平安信。
 是以,他赠的乃是信鸽。
 苍天弄人,偏心不懂!
 深知这点的朱宸濠已没了最初那种恨到呕血的冲动。进入潼关南城南营的帐篷,他二话不说去了隔间,合衣躺好,闭目养神。
 一众将士目瞪口呆。
 朱厚照干咳一声,道:“舟车劳顿,需小憩一会。”
 他说得敷衍,将士们也懒得深究。太后指命来的这位大将军八成也不怎么靠谱。
 潼关敌情危急,偏生新来的大将军是个‘性情中人’。
 一路上带着个昏睡不醒的人,搂搂抱抱到营地,即便那人醒了,大将军也牵着扶着,瞧这模样,在乎得紧,生怕磕了绊了。更荒唐的是这位大将军说什么先生太累,要让他少走几步路,于是就懒得去城主府,干脆驻扎在南营。
 啧,军营里这档子破事常见,明目张胆至此的却不多见。
 不管他人如何琢磨看待自己,朱厚照直赴主题,正色道:“攻打第一道关隘至今不过几日,瓦剌军却势如破竹般带给大明威胁,若不能守住潼关,再过十来日,恐京城又将危矣,诸位将军可有御敌之策?”
 “不如议和?”
 “议个屁!我大明兵马强壮,不惧他瓦剌,要战便战!”
 “不错,不能议和。瓦剌人天生贪婪不知足,一旦我们露出议和意愿,必会再遭到他们过分无理的要求!”
 要求啊……朱厚照回头,不经意的瞄向屏风后的软榻。似有所感,朱宸濠遥遥看来,他自然是听见了,不过并无表示。
 “朱将军,此次瓦剌人气势汹汹,不像头脑发热,我等忍不住怀疑他们早有准备。”
 淡淡嗯了声,朱厚照说:“诸位将军与我不谋而合。”
 过于相似的情况,令人不得不联想一二。
 宁王之乱实际上给不少人敲了警钟。
 民望高如宁王,兵力强如宁王,智谋足智多如宁王……连才望兼隆的他都败了,其他人又能怎样?
 偌大朝堂有几人敢说自己强于宁王?所以三年间,任何蠢蠢欲动均躲于暗处,无人敢摆上台面,然而风平浪静太久,包藏祸心的人到底是忍不住。
 瓦剌军队现扎营于距潼关几十里地的平原,朱厚照与几位将军看了沙盘,均觉地形不利于明军主动作战。
 既然瓦剌人现今按兵不动,他们也决定静观其变。
 月色高悬,临近中秋,缺一分便是圆满。
 然而今年即便披星戴月,也赶不回京城去过中秋佳节。
 营地里一片寂静。
 身处异地他乡,思念的愁绪落在心头,由于脑子里盛满了故乡,不少将士都显得无精打采。
 身体不适,朱宸濠没有食欲,饮了些茶水,还不舒服的干呕了几声。
 朱厚照忙倒来一杯热水,喂他喝下,眼神则飘忽到某人平坦的腹部。
 目光隐晦,却灼热,朱宸濠呼吸稍乱,反手便是一掌,怒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风声破空,朱厚照连忙避让当胸一掌,幸而闪躲及时。毕竟这掌风犀利至极,差点掀翻用作格挡的屏风。
 “皇叔莫要动气嘛。”
 唇边浮现笑容,朱厚照悄悄爬上软榻。半倚在枕被上的朱宸濠冷冷看他,若有妄动,八成又要一掌拍下去,所以朱厚照也没逾越,靠上朱宸濠的腰侧,枕在他身边。
 “认识皇叔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生病。”
 朱厚照像是被什么难住,眉头紧锁,露出纠结的神态,沉吟半晌才道:“我没照顾过人,还记得皇叔使苦肉计受了重伤,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笨手笨脚,想扶一下都怕牵扯到你的伤口,不知道皇叔当时有没有感到我的小心翼翼?”
 没接他的话茬,眉目低垂,朱宸濠拿不准他的意思,心中甚烦。
 得不到回答,朱厚照抬头,正好可以见到他清亮的眸光,有些防备也有些不解,更多的东西藏在平静的深湖背后。
 “方才想起一件事,皇叔为我哼过一首家乡小曲。”
 朱厚炜之死震动后宫,帝后悲痛,张皇后数度晕厥,皇帝忙着安抚妻子,把哭得嗷嗷的大儿子交给朱宸濠与殊王世子照料。
 彼时,孝宗还没看出朱宸濠的贪欲野心,相反,他对朱宸濠还极有好感,觉得这位相貌俊雅的王弟博览诗书,年纪轻轻,言行举止却十分得礼。
 宁康王子嗣稀薄,阖府上下只有两女一子,且二女均是嫡出,素日里姿态高傲,仆婢成群簇拥。
 身为庶子,小时候朱宸濠还被逼着向长姐下跪认错,两人之间没半点姐弟情,而他对于幺妹,则无数次想把这个聒噪嘴贱的死丫头掐死。
 看到小太子涕泪横流,他给他擦了脸,也说了一箩筐劝慰的话,奈何他还在哭……怎么弄?少年朱宸濠束手无策。
 好在殊王世子有照料弟弟妹妹的经历,他用温柔的嗓音讲起故事,说了会儿,殊王世子胸口发闷,低低咳嗽起来。
 “你说得再多,他现在也听不进去,不如歇歇。”
 许是他这善良温柔又体弱多病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朱宸濠将他怀中的哭包小太子接过,一把塞进床榻。
 他动作略显粗暴,殊王世子见状无奈,“对待孩子要有耐心。”
 朱宸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自从发现这个小鬼头是太子,他心中便生了层隔膜,再不可能对他有所耐心。
 岂料殊王世子见他笑容温和,还当他是听了进去,安心阖目休息。
 今日朱厚照才真的认识了‘死’字。
 死是什么?呼喊再得不到回应,说好的约定再无法实现,也再见不到音容笑貌。
 弟弟会死,那么父皇母后呢?
 半梦半醒间,年幼的朱厚照抓住朱宸濠的手腕,小小的身子因哭泣而抖得连不成句。
 朱宸濠叹气,他有些僭越地摸了小太子的小脑瓜。
 曾经他以为亲人不会离开自己,现实到达那一刻,其实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你为什么不哭?你应该哭泣,因为你娘没了,你唯一的亲人没了。可就是哭不出来,心里空荡,挖去大块血肉的感觉让脑子也晕沉迷茫,却有种反胃的冲动,恍惚是想吐尽一切苦水。
 收回发散的思绪,朱宸濠语调平淡道:“来日方长,你长大后就不会问了。”
 鼻头皱起,小太子又要垂泪,心中一沉,朱宸濠忙着道:“你且先睡上一觉,说不定醒来后会发现这是梦。”
 “真,真的吗?”小太子困惑。
 “真的。”铿锵有力的回答。
 朱厚照放心了,止了泪珠,朱宸濠也放心了,他抬手抚过小太子轻颤不已的后背,淡淡道:“睡吧。”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记忆中温婉柔美的妇人正对他细语浅笑。与小太子年岁相仿的时光里,夏日炎热,他被庭中老树上的蝉声扰得心烦,冯氏就会在他午睡时,一边打扇驱蚊,一边小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和着蝉鸣,莫名促人心静。·
 词字早已不记得,唯曲调还剩些印象,朱宸濠回忆一番,重现得磕磕绊绊。
-------------------未完待续---------
(多余题外话:十七岁以前我也不懂死字的涵义,直到现实真的来临,那一刻忘记眼泪,只能告诉自己应该痛哭。再后来,不需要提醒,触动过往点滴,都会落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痛苦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想吐。头七之前,每天睡前都和妈妈祈祷,希望我们在做梦,外公外婆他们没有走。)
ps:应州大捷会有哒~反正我已经彻底放飞自我,完全不考虑历史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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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不懂觉得自己啥都好,可是面对正儿八经的行军排兵布阵作战就成了门外汉,神神气气的不懂老师很不开心。
 籽言说:“咱们得要长点心,你我都是假货。”
 假男人与假女人混迹军营实在危险,暴露的可能性太大。
 “你先待着,我去外面瞧瞧。”安顿好籽言,不懂溜出去。
 他七拐八拐地到了主将营帐,门口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见他过来,举枪一横,说要先行通禀。
 掀开帐门时,不懂听见了朱宸濠的声音。
 “我不记得了。”他说。
 “你们先在说什么?”
 得了通行许可,不懂随口问了句。
 “有人想听摇篮曲。”
 “……”朱厚照无言以对,他心中本有怅然无力,现下全被一句摇篮曲打击没了。
 朱宸濠起身走到沙盘处,眸色幽深一瞬,凝向高挂于屏风之上的地图,在场三人中,也只有他精通兵家之道。
 “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懂盯着地图,上看下看,愣是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唇畔噙上一抹笑,朱宸濠道:“头发没了是不是脑子也没了?”
 不懂当即气道:“我警告你,不许说小光头,不许人身攻击!”
 “只是善意提醒一句,其实你有头发比没头发好看,反正也不当和尚,为什么不考虑蓄发?”
 “喂,不要岔开话题!靠才华吃饭的人生你不明白!”
 瞥了他一眼,朱宸濠也不强求,转而道:“倘若光从这里的地图和沙盘就能看出问题所在,那么有两个可能,一是我乃神人也,二是对手今年三岁,显然二者皆不是。所以我只是在对照记忆中的潼关守军布防图,你们莫要想得太多。”他辞气平和,面上则带了丝丝鄙夷。
 捂住额头,不懂郁愤地坐上一旁小椅子,道:“装模作样。”
 摸摸鼻子,朱厚照不会说自己也误解其意,他问道:“那皇叔比照出来了什么?”
 抿住唇角,朱宸濠看向对面的兄弟二人,冷冷一笑,道:“变化极大,瓦剌人用的绝不是三年前的那份分布图。”
 此言一出,账内静寂无声,在场均是聪明人,对于言下之意瞬间顿悟。消化其中内容,朱厚照心中渐渐明晰,他缓过神后,问:“当真?”
 “班门弄斧,全是本王玩剩下的东西。”
 不懂听得不爽:“你通敌你有理?”
 大约是朱厚照很少用往事刺激自己,所以不懂的每句话听着都不舒服。
 清冷的眉头动了动,朱宸濠有了定论:“不懂,你真的很烦。”
 ‘烦人’的不懂:“……?”
 有人通敌毋庸置疑。
 大明的朝堂脉络向来瞬息万变,且环环相扣,阔别朝局三年之久的朱宸濠并不清楚现今是哪几派中立,又是哪几派互相制衡,加之锦衣卫与东厂的掺和,嫌疑者甚多。
 他也是凭借经验之谈才敢肯定有人通敌卖国,就目前情况看来,似有人想复演他的那条路?
 不懂对于大臣之间不思进取的勾心斗角并不感兴趣,双手抱臂,他说:“我在军营转了转,发觉军心不太稳。一是外界以为皇帝凶多吉少,二是瓦剌此时攻打大明。瓦剌这事看起来只是趁人之危,实际上他们并非临时起意,那么…这水可就深了。”
 他深沉的目光扫过朱宸濠并无太多血色的脸颊,带上些许深意的道:“想来通敌者,同样早有绸缪。”
 “不是皇叔。”
 不懂愕然抬头:“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吧!”
 说得自己好像很傻似的……朱厚照不得不解释道:“皇叔不会为他人做嫁衣。即便我死了,刘瑾不过阉人,他上位后名不正言不顺,届时皇叔可以改头换面,以民间势力揭竿而起,或许还能给自己找个身份,比如说某位流落民间的朱姓王孙。扯起大义的旗帜,再加上他多年戍守靖边的军事能力,也就麻烦一些,事成的希望其实挺大。”
 不懂大开眼界:“这样也行?”
 “自然能成。”朱厚照颔首:“所以放着可行的谋划不用,皇叔又何必让瓦剌人横插一脚徒生枝节,需知这计划越复杂,变数也越大。”
 静静听着,朱宸濠的表情十分稳定,既无恼怒亦无惶恐,平平淡淡得叫人瞧不出端倪。
 末了,他一笑,暖如初春般和煦,抚掌道:“精彩,精彩!在关公门前耍大刀,罪臣惭愧。”
 “若是旁人,我必不能这般了解。”朱厚照笑了笑,颇为自得。
 眼锋闪着寒光,朱宸濠看向身穿赤银色铠甲盔甲的他。出乎意料,朱厚照将笨重的甲胄穿得笔直,显得愈发英挺俊朗,与昔年的软糯哭包有了天壤之别。
 “那罪臣,感谢皇上厚爱。”微微笑着,朱宸濠话锋一转,“不过,臣并不值得皇上费心思揣度,烦请皇上换个人关注!”他神色凛冽。
 因为……朱厚照将他的腹稿讲得一字不差,这令他怒火中烧,不得不反思自己究竟在何处漏了破绽。
 撺掇刘瑾提前行事,一是为了借他之手除掉朱厚照,二是为了日后好以正统二字扯大旗起义。
 一切本在按计划进行,可恨刘瑾的杀手毁他顺理成章的筹划。
 朱厚照之死不能有阴谋存在,此乃前提。
 因为他若登基,必定有人能认出他的相貌。
 新皇与旧皇除掉的乱臣贼子长得一样,且旧皇死于谋杀。
 只此两点,其中弯弯绕就足以惹人揣测不已。
 朱宸濠不想后世史书留下太多奇奇怪怪含糊不清的话语,他对正统与名正言顺有些偏执。譬如从前宁可耗费诸多时间等待理所当然的谋反时机,也不愿师出无名。
 “皇叔又不是外人,乃朕……”朱厚照挑起眉头,用口型说了最后两个字。
 噼里啪啦——
 朱宸濠眸中燃起大火。
 不懂望天,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内人什么的他不懂!
-------未完待续---------------
再搞一波事,感觉就能看到完结的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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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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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更新呢?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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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度娘折磨得没了脾气,谨慎食用玻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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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忍着不能剧透,真是憋死我这个想要一口气剧透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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