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冈...如果她没有加装这个强制中止系统，我们就真的完了吧。”滨村后知后觉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她好厉害...”
雾原倒没有松口气，她看了一眼抱着头一直低喃着“不可能不可能”的鹿塚，皱着眉看我：“可是，就算我们打开了研究员检修通道，能够进来检修的浅冈已经不在了，那么岂不是程序会就这样暂停下来了？”
“对，对！那个女人死了，没人能进来救你们了！”鹿塚听此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的一拍桌子笑着道，“就算程序暂停到结束的时间，那也是按照预定的结局迎来结局，和毕业没有任何区别哈哈哈。”
“真的吗？”我了然的扫了一眼鹿塚，我太清楚她说谎的时候的样子了，但此时最好的证明方法是问黑白熊，“黑白熊，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好意思，本AI了解的结束自相残杀方法仅限于程序内常规方法，涉及外部研究员的方法的信息我并不知晓。”
黑白熊一板一眼的说道，鹿塚也在它的话里渐渐地扬起嘴角：“对，对！它不知道，因为只有我知道，你们就算强制中......”
“雾原，雅也。”我压根就没有听她说什么，而是叫住雾原和滨村，认真的点了点头，“准备一起按下两个按钮，开启强制中止系统吧。”
滨村反而犹豫的收回手：“可、可是阿修，万一真的就和她说的一样呢？你真的会失忆的，我们赌不起这个可能性啊...”
“雅也，不是赌，外面会有人的，我保证。”我拍拍胸脯保证到，然后转向雾原，“除了浅冈，还会有人能够进入系统检修的。”
鹿塚果断的否决：“不可能！整个研究基地都已经被我洗牌了！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的！”
“真的不可能吗？你真的把所有进过研究基地的人都替换了？一个不漏？”我连着反问道，然后看着鹿塚的脸从一开始的迷惑逐渐变得阴沉，“浅冈的助手，你真的处理了吗？”
“她，她进过实验室...对，对！那又怎样呢，她已经死了哈哈哈！”鹿塚瞪大眼梗着脖子对我吼道，“你的同学，那个小偷早就被我处理掉了！在闯进破晓机关之后，她就被我杀了，毁容了！塞到了分不清身份的尸堆里了哈哈哈！”
“她死了！”
我缓缓地一挥手拦下了呼吸之间就出现在鹿塚背后的雾原，在雾原愤怒吐息的脸前轻轻地隔开了二人。
“怎么？她早死了！哈哈哈，没用的，我做事从来不可能出纰漏，她没有利用价值了。”鹿塚吞了吞口水，“既然我要用自己的死证明机关长女儿的死，那么不可能再留着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愧是她，就算是这样意料之外的事件也能圆的天衣无缝，如果我不是如此的了解她，我都可能会被骗过去，然后陷入深深的绝望了。
“鹿塚，你可能比你想象的自己要心软许多。”我牵着雾原把她拉回座位上，又用眼神示意滨村，“你没有发现吗，你一次都没有叫过她‘道具’。”
“我...”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你真实身份，伪装了你这么多年却从未出过纰漏的人，你不可否认。”我左手放在毕业按钮上，右手放在重启按钮上，“你的压力、你的痛苦，如果她不在了，就真的无人知晓了。”
“来打个赌吧，我赌你还残存人性。”
“我赌她会来。”
我勾起嘴角，猛地拍下两个按钮，雾原和滨村紧随其后，以防万一三个人都选择了强制重启，人数超过一半。
“系统检测到触发强制中止系统，即刻停止系统运行。”
整个学级裁判场就在我们的眼前一点点的褪去色彩，灰白的世界印在鹿塚无奈的脸上，黯然无光。
“开启管理员检修通道。”
星星点点的光点自围成圆圈的裁判台中心浮上，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又像黎明前的微光。
光影渐渐重合，变作了一个人的模样。
“管理员载入成功。”
那个人缓缓睁开眼，看向这个被按下暂停键的虚拟世界，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轻轻的开口说道：“管理员指令，封印毕业及重启选项，外部管理员介入并行重新运转程序。”
“毕业及重启选项已封印。”
“外部管理员并行代码已启动。”
“程序重新运转...完成。”
她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对上了眼前的这个人。
“...对不起。”
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样貌如出一辙的人，鹿塚一口气憋在胸口，她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刚刚从光点化为实体的人。
鹿塚长长的叹了口气：“没什么好道歉的，这是你的选择。”
也是我的选择。
“害，我输了呀。”

“档案室的门是吧，我知道了。”她理解一如既往的快，和每次见面时一样，“还有什么吗？”
“...这是最后一件要拜托你的事了。”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潜行者：“...是吗，您不再需要我了是吗？”
“鹿塚等等只需要一个就行了。”
“......是啊，只要一个就行了。所以，您要杀了我吗？”
潜行者大踏步上前，她像是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
随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头上，她无措的睁开眼，看着潜行者将带面纱的帽子给自己佩戴妥当。
“您......”
“这些年，辛苦你了。”
氤氲的水汽瞬间升腾模糊了眼眶，她躲在面纱的后面慌乱的抹着眼泪，潜行者没有不耐，只是淡淡的看着。
“呜...好辛苦呜...真的好辛苦好辛苦啊。”
潜行者眼神一暗，慢慢的握紧拳头：“是时候结束这一...”
“可是，尽管很辛苦，我却很开心。”她扬着最开心最满足的笑脸看向潜行者，“能够代替您生活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
“怎，怎么会...”
潜行者猛地倒退几步，险些撞到监控线路干扰器，可她的眼神还是和多年前一样，一样的透彻、明亮。
“我能够获得短暂的幸福，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对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这些年我为您传递的情报足够偿还您对我的知遇之恩了吧？”
“是您亲口说的，您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那么，我该去创造自己的价值了。”
潜行者是逃一样离开那个地方，随着那扇再也不会打开的后门吱吖关闭，她摘下面纱坚定的迈进破晓机关。
“您的人生只有您才能决定，而我也想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在帮完最后这件忙后，我也许会站到您的对立面上。”
“我能理解，却不能支持您的做法，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和您抗衡。”
“您能放过我，我很感激。”
“祝您，武运昌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世界就像是被截断的瀑布，忽然倒下了一盆颜色，染得眼前的场景一片纷杂。
尽管样貌一样、身高一样、声音一样、只有服装不一样，但是那一刻我们都能清楚地将那个光点化作的人影与身边的这位区分开。
等等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对我们一阵捣鼓，点头如捣蒜：“抱歉啊抱歉啊，整了这么久才找到个机会进来。”
“我有罪我检讨，是我学艺不精，是我平时跟着对子学习的时候老打瞌睡的原因，确实是一时间没能找到机会。”等等半睁开眼睛求饶式的扫视了我们一眼，在看见雾原的第一时间果断的又闭上眼拜拜手作求饶状，“怜，怜奈...我，我错了嘛...你，你别生气哈...”
雾原先是缓缓张大嘴，又默默的闭上，好像起初眼神中的激动都是装出来的，转眼间就抱着双手皱着眉故作赌气的问道：“解释。”
“哎呀，我刚才扫了下历史数据，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还非要我说一遍，讨厌。”等等捂着脸轻抖着手腕，“...小姐放过了我，我才能够在那天晚上提前离开机关，然后找机会潜伏进这个因为大部分研究员都已经不在了的研究所，再修改程序救人。”
“大部分？不是说研究员已经全被替换掉了吗，那剩下的人不还是都是绝望残党吗？”
滨村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然后见等等有点心虚的对了对手指瞥了一眼鹿塚，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是啦，是有一部分是潜行...但还有一部分那啥，刚好那天去外省参加研究交流会...咳咳，我也是碰巧才知道的，不然真都死完了谁来操作程序关押绝望啊！”
“...我没想到对子没去。”等等忽然垂下手来，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重又对上鹿塚的视线，“小姐，我没有被背叛过您，您让我做的我都做了，您问我的信息我都如实奉告。”
“只说一半的真话也是谎话。”鹿塚在等等出现之后就不像之前在学裁上表现的那样浮夸了，或许之前的那些都是演技，真正的她也只是这样和人交流的，“...你真觉得你做的那些我不知道吗？”
“也是，毕竟是您。”
“所以，你就选择了背叛我们？”
好像一直不愿和我真正对上，此刻等等听到我说话，意识到实在躲不掉了才叹了口气看向我：“好久不见了渡边，五年...对吗？”
“五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啊。”
“你...你气质更加凌厉了，就是身高一点没长。”等等被我突然这么一茬，氛围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欢乐了，“不愧是88届第一花花公子，三句话不离撩妹啊。”
“一般人我才懒得撩，我当你是同伴才会跟你打趣。”我起初还耸肩摊了摊手，但下一刻我的笑立刻沉进了阴影里，“所以，本间、莉麻他们的情报是你透给她的吗？”
看着我忽然的变脸，等等也意识到了这才是我真正的底线，她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刚刚打算出声说什么。
“哼，这点信息还派不着找她。”鹿塚抱着手冷哼一声，“我的信息渠道是我的道具们，关一个天天被关在破晓机关的人什么事。”
滨村有点狐疑的摸了摸头：“你这么急替她回答干什么...”
“一个被威胁的学生，一个无意识的小花童，有印象吗？”鹿塚嘴倒是不停，每念一个人就愉悦的看一眼雾原，从她阴沉的脸色中汲取力量，“那个只是有点嫉妒心的实习速记员真的垃圾，和那个被动了手脚的货仓一样垃圾。哈...可是就算是我这些道具垃圾中的残次品，你们也没能抓干净不是吗？特.种.部.队.队.长.？”
“你是觉得现在说出来，反正出去后真正的我不知道是吗？”雾原紧握着拳头，侧颈的青筋突突的显现。
鹿塚反倒是坦然的笑了笑：“无所谓了，反正我都已经死了，道具很快也就要到使用期限了吧。”

“...说够了吗？”
鹿塚上一秒还对着雾原夸夸其谈，此刻回头，却在我冰冷的视线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听着鹿塚安静下来，我才淡漠的移开视线定格在等等身上：“我没有问其他人，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你回答，我想听你亲口说。”
“你有没有将本间、莉麻他们的情报透露给潜行者。”
她没有想到鹿塚会替她说了这么多，也没有想过要再隐瞒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等等看向眼前的男子，这个睚眦必报，也和鹿塚一样讨厌背叛的男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
我猛地踉跄了一下，被滨村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等等倒是看我的样子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补充道：“渡边，我没有参与过埋葬计划，我和怜奈一样，都以为你是真的死了。当小姐问我有没有关于卧底的信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才想到了你，可是这充其量也只是我的直觉罢了，所以才...才没有汇报的。”
偷偷了看了一眼鹿塚看她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后，等等才暗自舒了口气。她觉得好心累，明明自己进来是为了救人的，现在却被要救的人反过来一通质问，只能左边哄一下右边解释一下，两边都不敢得罪。
“我，我只是搜罗了一些来过机关却不曾在机关任职的人，列了一个长名单。如果单独剔除掉爱莲她们，反而更显眼。”等等叹了口气，“除了他们，其实还有不少人在那段时间内被...”
“是我的错。”
“...对不起。”
已经明明知晓了一切了，明明已经做好所有的心理建设了，明明她也是迫不得已，但为什么在听到事实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机关长...还有代理机关长知道你做这些吗？”雾原方才没能在鹿塚身上问出来的话此刻一股脑儿的倾泻给了等等，“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才是找了多年的卧底，私底下在出卖情报给绝望吗？！”
“就算你是因为交换了人生才得以重获新生，你想报答她，也不应该用这种伤害别人的方式...伤害真正在意你的人的方式去报答一个绝望残党！”
“...我知道我错了啦。”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算是欠她的也早倒贴了不知道多少了！再说了，交换人生是她提出来的，你们两个都接受了对方的压力，根本就是一个平等交易！你一口一个您的，能不能把自己的姿态放高一点啊？！”
“...对不起了啦。”
雾原气呼呼的看着点头哈腰的等等，怒火反而越冒越高。鹿塚不会道歉，更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悔改，而迫不得已的等等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却只遭到雾原更加猛烈的责怪。
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亲近的人，所以就可以被随意的责怪吗？
不，正是因为亲近的人，所以才会有更高的期待，一旦发现其实根本没有达到自己心里的那个层次，希望落空远比直接的绝望要来的更加难以接受。

“好了雾原，够了。”我最终还是劝住了雾原，“无论怎样，都够了，一切都结束了。如果道歉与责怪能够复活他们的话，出去之后说多少句都来得及。”
滨村对于我们的争吵没有什么实感，反倒是更在意关于程序的问题：“对哦，不是说要在研究员检修完离开之后程序才会重新启动的吗？为什么现在程序又启动了等等还没走？”
“啊？啊！这个很简单，有研究员并行观察程序的，我开一下就行了。”等等瘪了瘪嘴，满脸都是被训之后的沮丧，“我留下来主要是要确认一下程序结束最后的细节。”
“还有什么细节，你个外部研究员都进来了，想干什么不都是你敲敲键盘的事。”在等等进来之后鹿塚已经整个人是一种摆烂的状态了，听话有一句没一句的，颓废的瘫在裁判台上叹了口气。
“不是的，您可能不清楚，修改程序结局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对子加的插件好多我压根都看不懂...”等等语气低下去嘟囔了两句，“不然我直接一键重置不就完事了，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所以呢，你别告诉我，进来之后发现还是只有毕业和重启两条路吧？”
“嘿嘿，那是不可能滴，我进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还有第三条路。”等等也笑了，她抬起手在空中一抹，绿油油的显示屏凭空出现滚动着我看不懂的字符串，“外部管理员有特殊权限，在判定此次试验已经产生无法逆转走向，可以强制中止程序并将一切复位。”
鹿塚忽然停下了拨弄头发的手：“你说的，和重启有什么区别吗？都是回到一切的开始，不过就是外部强行重置和内部投票决定的区别而已。”
“不，不一样。”等等抬起头，没有去看雾原，而是用和开玩笑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情注视着我，“内部的重启，仅代表自相残杀的重启，你如果在内部重启的状态下离开程序，就真的变成小姐...她说的那样了。”
“而外部的复位，是代表整个大程序的重启，从分离记忆到构建管理员AI，再到读取记忆自动运转模拟人格，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会重置。”等等微微皱了眉，显然也不是很确定这是最好的方法，“你将会回到被关进新世界程序改良版时的状态。
“你会拥有着全部的记忆，你是我们的同学，是机关的埋葬者，也是她的同伴。”
“你有着信徒的幸运，你有着训练的战斗技巧。”
“你不是清白无辜，你也不是十恶不赦。”
等等深吸一口气，将一张屏幕放大，那是身穿着囚服的我，铁锹是我的武器，眼神清明眼底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再能操纵你的命运。”
“你将会是你自己。”

“离开了程序，你还是之前的自己，其实对于你自己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你不会向绝望哪边倒去，事情没有变好但也没有变坏。”
等等抿了抿嘴，鹿塚却吊高着嗓音大笑一声：“对啊，你只是做了个无用功！你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带着全部的全部更加绝望而清醒的去赴死！你会在明知清白的情况下被审判有罪，你会带着独自一人的骄傲独行，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鹿塚用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丝一分的动摇：“比起知道一切却要含冤赴死，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开世界不会更幸福吗？！”
我突然有点想摸摸她的头，她吼得越大声，就证明她越清楚我会选择哪边。
她懂我，一如我懂她。
“诚然，我的结局不会改变，区别只在我。”我点了点太阳穴，“区别在于我走上法庭不是被强迫的，而是自愿的。”
“我做了很多次缩头乌龟了，这次是我自己选择背下一切，选择坦然面对。曾经的我以为我能够掌握一切，但现在我已经认清现实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微薄的。”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嘴角是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笑，“我左右不了世人的看法，我只要问心无愧。”
“只要有同伴在，我的离去就不会孤独。”
“只要有人记得我曾做了什么，只要有人记得我的付出，只要有人记得我是为何而来，这就足够了。”
鹿塚张了张嘴，很忧伤的看向我：“你……你就这样就够了吗？就算你保有所有的记忆出去，你也不一定能把真相传达给任何一个人。”
“即便你为了他们牺牲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人会感谢你啊？”
“还有我呢。”等等叉着腰，得意的一扬头，“我还知道全部的事情，我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悄悄地透露给他们。”
“不，千万别，如果真相会对机关产生任何的影响，哪都不应该被透露出去。”我很认真的想了想鹿塚问的问题，然后摇了摇头，“就算这一切都没法如愿进行，就算这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我还是要带着有他们的记忆离去。”
“我不需要谁的铭记，也不是为了让谁背负着负罪感度过余生。”
“我只是想和现实里的他们说好久不见。”
“......再说再见。”
我不知道别人耳中我的声音是怎样的，因为空气传播和骨骼传播落在自己和他人耳中的声音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别人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因为即便我面对着镜子，我也没办法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目光来看待自己。
滨村淡淡勾起的嘴角承载了氤氲的水汽，雾原淡淡的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等等叉着腰似是无奈的歪着头。
鹿塚双眼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我只觉得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很酷。
酷得，终于像是一场游戏里无所不能的主角。

“好了好了，都别垂头丧气的了，我都没你们这么哭丧着脸。”我没忍住走上前掐了掐滨村的脸，“至少要笑啊，雅也。”
“嗯...”滨村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很快就能再相见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五十岚他们...”
雾原身形猛地一颤，她本能的想要对着我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化成了一滩雾气静静地散开。
“说什么呢？你想哪儿去了？想这么去见五十岚，还早了一百年呢！”
雾原猛地扭过头，只见等等笑意盈盈的搓了搓手：“帅哥，你再求求我，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呢？”
“什么转机！”我没有想到雾原比我还要激动，她一个瞬息只见就出现在了等等的面前，双手紧紧的扣住了肩膀，“你，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渡边即便出去了也能安然无恙的......”
“诶诶诶怜奈你别摇我！痛的啦！”等等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的疼痛，只是眼角弯弯的在笑，“渡边，如果...我是说如果。”
等等推开雾原，很认真的注视着我：“如果，死得不是鹿塚等等，你说破晓机关还会像现在这样抓着你不放吗？”
死得不是鹿塚等等，这怎么可能呢？我的脑袋还没有转过弯来，尖叫声就从耳边突然响起。
“死得不是鹿塚等...难，难道你想？！不，不可以！！！”鹿塚猛地一拍桌子，方才慵懒的样子一扫而空，挺直脊背高声嘶吼着，眼里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与恐慌，“鹿塚等等这个人已经死了，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想要将事实伪造成谎言的话就需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去掩盖。”
鹿塚瞳孔地震，她看着眼前这个一模一样代替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
不，应该说，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鹿塚等等。
“你想要在法庭现身！”鹿塚难以置信的看向我，“你有一万种方式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鹿塚等等，那时候你就能将我诬陷成绑架你假冒你的潜行者了！”
“不用诬陷，小姐，我什么都不用添油加醋。”等等即便嘴上依旧用着敬称，身形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为什么？我都已经放你走了！你要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没人能拦着你，为什么又要跑回来趟浑水啊？”鹿塚已经陷入癫狂了，她又哭又笑的指着我，“为了他吗？就为了他吗？”
“...小姐，不是的。你冷静下来想想，我有五年没有见过渡边了。”在滨村愕然的目光中，等等平淡而又冷静的应对着，显然是见惯了鹿塚的各种样子，“您能放过我，我很感激。只是小姐，你只是一味地觉得我会脱离现在的自己去寻找新的人生。”
两张如出一辙的面庞四目而对，只是一边又哭又笑，一边淡淡皱眉。
“您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继续留下来。”

愿不愿意留下来？她想成为真正的鹿塚等等？
为什么？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的？
鹿塚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没有想到那个贫民窟的小女孩能够真的抗住所有压力，彻彻底底的融入了“鹿塚等等”的人生。
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真的被她做到了。
是吗？
等等坚定地目光看了过来，等等知道聪明如她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就算你现身了，也没有办法证明他是卧底。”这是一句事实，那两个人不会拿出录音档案来的。
“录音档案不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
我瞪大了眼去看等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录音档案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毁了，在那场飞机爆炸中。”等等单手叉腰，举起右手食指轻轻的打着圈，“如果班长大人和小悠真的如同原计划那样不顾一切的去保护那份档案，那他们俩就真的不会出现了。”
我钻进记忆的深处，从那片区域中迷迷糊糊的想起明久在爆炸的一瞬间附身压住了樱小路，樱小路没能跑出去找档案。
为什么？那份档案没用了吗？
那是假的档案？
明久已经知道那份档案已经无需保护了吗？
他知道谁换了档案，但是他没有阻拦上报。
等等忍不住用手背抵着下巴笑出一连串声音：“千代真棒。”

“所以说，波江被通缉追杀的原因不是被怀疑为飞机爆炸案的主谋，而是因为偷走了破晓机关的机密档案？！渡边的录音档案？！”雾原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不可能，波江和我们一样是老师的学生，老师不可能为了这个去追杀波江，更何况那发生在很久之前了。”
滨村倒是很快想到了：“也许，米内老师正是以为是埋葬者伪装成了波江的样子来偷盗文件呢？所以才不惜代价的追捕。”
“...毕竟，我们已经先后死了好几个了。”
我闭了闭眼睛，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猜、去推理机关长夫妇的心理活动了，可这又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他们究竟对现状知情吗？鹿塚机关长并不是埋葬机关的直属负责人，那也就是说只有老师知道吗？她真的对于鹿塚等等一无所知吗？
“...别这么看我渡边，我也不知道。”等等在我无意识扫过去的目光中歪着头耸了耸肩，“你可以理解为我装得很好，妈妈即便有所疑惑却也没有往心里去。至于千代的事...你出去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雾原倒还处在激动中：“你说...真正的录音档案其实在千代手上是吧！那也就是说，只要出去之后，在开庭前找到千代让她出庭出示录音档案，渡边就会没事了！”
等等点了点头：“我会先一步去找爸爸妈妈，向他们说明情况，只要说服他们撤销对千代的追捕，应该就不是问题了。”
滨村抓了抓手背：“你打算...告诉他们真相吗？”
真相？
等等在这个词中对上了鹿塚的双眼，迷茫、却又透露出一丝期待。
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她。
“小姐，你希望我怎么说呢？”
“哈？”
鹿塚没有想过等等会把问题还给她，走到现在，她的布局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不是败给了任何一个人，是败给了自己的心软。
所以为了回报这一点，她打算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自己吗？
真是可笑啊。
鹿塚抬起头干笑了两声：“你管我干什么？嘴巴长在你脸上，你想说什么我才管不着。”
...所以我现在胸中的这份感情是什么呢？
羡慕？后悔？愤怒？亦或是...怅然？
哈...
都无所谓了。
“反正，我已经死了不是吗？”

是啊，她已经死了。
潜行者已经死了。
游戏可以存档，人生无法重来。
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此。
我们再怎么在虚拟世界中犹豫讨论，真实世界还是在一步步沿着齿轮稳步前行。
所有的迷题都已解开，所有的选择都已决定。
剩下的事，是留在这里永远解决不了的了。
等等看着重又沉默下去的鹿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扫视全场。
“没有什么事了吧？”
我绞尽脑汁仔细的搜刮着，要结束了吗？这么快...这么久...终于要结束了？
我明明那么期待着出去，离开这里，回到真实世界的。
我是我，只是我。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别有不合时宜的情深。
“那么，强制终止程序开始了？”
她按下弹出的深红色方块，然后整个世界开始颤动起来。
“结束吧。”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指缝，颤抖着哈出一口气。

变化是从自己开始的。
那一瞬间我就有一种身在虚空之中的飘忽感，明明脚下还是坚硬的地板，四周也是坚实的墙壁，可我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被从这个地方分离了出去。
对，这个程序是原本就存在的，只是我被塞了进来。
我自始至终就不该是这里的住民。
“强制终止程序已经开始了。”等等挥挥手扫开屏幕。
我看见五十岚打开了机关长室的灯，狱岛用硬糖抵住了铁箱的边缘。
“自相残杀程序将会退回起点。”
本间挥动着和她气质不符的长矛，波江将心爱的笔记本揣进口袋。
“然后，归还你的记忆。”
浅冈穿着最爱的睡衣迷迷糊糊的打开门，秋叶哼着小曲斟满酒杯。
“复原AI。”
许是不敢给我太大的冲击，又或是当时创建AI的过程太过复杂而又漫长，我和雾原只是瞪大着眼看着滨村从脚尖开始一点点消散。
“...别看我，阿修，我求你了。”
“你转过去吧。”
我听话的扭过头，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他知道我不能看见他消失，他也不敢让我看见。
我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阿修。”
他在害怕，声音都在抖。
“...雅也，你不是方士吗？要不要，来算一卦？”
我没忍住自己完全走调的声音，压抑着哭腔故意问道。
“算什么？波江的位置？机关长夫妇的态度？”
他从没想过为自己算一卦。
“你算算，自己会投胎到哪里啊？我好去找你！”
我不信神也不信鬼，唯有你们，我希望有来生。
“...哈哈哈阿修，没想到你会问出这种问题啊。”我听见雾原猛地攥紧手套的声音，也听见了滨村尴尬的笑声，“...一辈子都已经活的很辛苦了，哪还有功夫去想来生。”
“阿修，还好，你还活着。”
“你要替我多看几眼这个世界，晚点再来找我。”
“尽人事，听天命，无怨无悔。”
“……方士算卦逢凶化吉，一生只渡他人。”

我像是乘着时光穿梭机，又像是正在孕育的婴儿渴望新生，雾原牵着我的手来到了光芒的尽头。
我看见了我自己。
我看见了我躺在仓里。
“你该进去，躺进去，你就回去了。”
雾原没多说什么，只是打开盖子用眼神示意着我。
“回到最开始，回到最坏的情况。”
我乖巧的照做，缓缓地躺进了仓。
“去找我，去说服我，像你方才说的那样，再次说服我。”
雾原缓缓的盖上盖子，然后隔着玻璃敲了敲，皱着眉说道。
“我提前替自己的无理取闹和难以置信，对你说声抱歉。”
“提前替自己可能对你造成的任何质疑、暴力、激动说声对不起。”
我闭上眼，点点星光落在我的眉间。
“以及...好久不见，渡边。”

“小姐，你想我怎么说？”
“滚，爱干嘛干嘛去。”
“...小姐。”
“......”
“...我害怕。”
“哼，害怕什么，不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永远没搞懂过那两个人在想什么。现在好了，我也搞不懂你了。”
“......”
“算了，反正我已经死了。”
“......”
“啧，还没到时间啊？我选择跳楼就是因为死前不用像偶像剧一样死皮赖脸的讲一堆话，浪费时间。”
“小姐，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
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努力的想了想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选择一个难度高风险大，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无法回头的路。
也许有三分是为了报复埋葬者，但是七分……七分……
我从高空悄然飘落，双目圆瞪，却没有在看他。
他在等我的报恩，我在等他的道歉。
我在看那个直升机上的男人，会不会为我掉一滴泪。
看现在的样子，他还真是暴怒了呢。
不出巧合的和计划一样...也难以置信的和计划一样。
我本以为不会闹这么大的。
我看着鹿塚等等逐渐变得模糊，啊、不，是我自己渐渐变得模糊。
我当时想说什么来着？
活该？怨恨？
......怎样都好了。
我的存在和我的想法都已不复存在了。
想成为你们的骄傲？想成为你们能昂首挺胸自满夸耀的女儿？
“......”
我爱你们。
“再见。”

我似是长眠，抑或清醒。
我的耳边回荡着机器的嗡鸣。
我会遵守诺言，我会爱惜生命。
我相信你们。
你们忙着为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处理故障，忙着为我奔波而走在每一条路上。
有人关上了我的窗，但你们会撬开我的门。
我没有什么诉求，这一次，我会堂堂正正的做个人。
我终于战胜了自己。
所以，我也会耐心的等待。
我梦到那天下着小雨，漆黑的长夜我固守至天明。
你问我如果有天只剩自己怎么办，我一定走遍全世界去寻找光明。
很快，很快。
我能看得见了。

渡边修睁开眼，然后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在他眼前猛然展开。
为了支离破碎的表象，为了坚定不移的内心。
为了他人，为了自己。
为了泪水，为了笑颜。
为了即将升起的太阳。
和每一个昨天、今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