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千夏
——谨以此小说献给与你们一同度过的十七载夏天。
列车带来远方的气息，西瓜上还沾着泥土的清甜，雨滴上天空留下的印记尚未淡去，蝉鸣，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迟夏
七月中旬，我终于得以回到小城。
迟到之夏。
早上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对于世界与自己丝毫没有清晰之感。大约半分钟后，意识逐渐回归身体，于是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可以和记忆连接起来。床头柜上正放着昨晚留下的酒杯，酒已喝完。我翻身下床，在酒杯中倒了四厘米厚的白兰地。呷了一口后，重新倒在床上。
闹铃终于响起，是July的《Do you still love me》.我半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呷着白兰地，等着曲子放完。《Do you still love me》放完后，随机播放了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不坏，即使几十年后听起来也是相当棒的音乐。
大概唱至“Cool wind in my hair”那句时，我穿好衣服，跑去卫生间一看，面色憔悴的可以，加之睡了一觉，头发乱糟糟的，像废墟中的人。
洗漱完后已差不多九点钟。因为长久没有放假的关系，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一无所知。躺在沙发上思考良久，还是先做早饭，而后洗衣服的好。
不出所料，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也罢也罢。我穿好西服，前往超市。
很久没回来了，晨间的这座城似乎与印象中大相径庭，尽管老人们仍在悠闲的练剑，梧桐叶仍在风中动人的摇曳，小时候经常走过的一条水泥路上仍然有小孩踩过的脚印……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于是我怅然所失了。也正因如此，直到收银台前我才忽然意识到这种时候跑出来买菜的都是女性，穿着正装来买菜的男性恐怕我是第一个……收银台的女孩比我稍低一点，大约一米七零，干练的马尾别在脑后，戴一边框十分纤细的眼镜，脸型并不十分漂亮，但因为发型和眼镜的关系显得十分匀称，再加上穿着正装，有种让人一眼看去想起上学时学习优秀的好女生的气质。
女孩看到我要买的东西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粲然一笑，我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十五块八。要塑料袋？”
“当然。”
她撕下发票，转身取了塑料袋，我迅速将蔬菜装进袋子里，掏出二十元递给她。女孩熟练地将钱压入架子，取出四元和发票叠在一起找给我。
“一共十六，找四块。”
“谢谢。”
听到这句，女孩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
“不谢。”
于是我拿着发票走出超市，转而一想，真是傻气，对收银员说什么谢谢……
吃过早饭，已过十一点。炎炎夏日，阳光将一切镀上白光，洗衣服的好天气！我把存在衣柜中的衬衫全部拿出来，一件一件洗干净，用心熨的干净硬挺，晾在闪着白光的阳台上。
下午时分，外面炽热的白光已变成动人的金色，衣服也已晾干。
很久没在傍晚时出去走过了，我穿上干净硬挺的衬衫，提着啤酒，寻得一处安静的公园。我坐在公园长椅上，不时呷一口啤酒，望着远处天边消逝的余晖。上次这样跑出来看日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和朋友在天尚且亮时登上山顶。那是个万物荒芜的寂寥冬日，满目尽是枯黄的山野，我们两个在那满目疮痍的山野中久久地望着落日，说了很多话，尽管内容已模糊不清……我重新审视周围的事物，老人们在打太极，播音机里传出飘渺的音乐；有情侣肩并肩走在河堤旁的小路上，男孩正滔滔不绝地讲些什么，女孩不时发出悦耳的笑声；背后路灯的光芒逐渐清晰；头顶的白桦叶在在晚风中簌簌作响；远处天边上喷气飞机留下优美的苍白弧线……在这动人的暮色中，我意识到大家无不显得十分幸福，与此同时，在这小城曾经度过的十七载春秋也汹涌的流过脑海，使我遗憾地认识到：一切都将一去杳然。
我在这暮色中一口一口呷着啤酒，看着太阳逐渐落山，将黑暗还给世界。我起身离座，回到家中，打开黄永灿的专辑，倒头便睡。

第二章：啤酒
接下来几天，每天早晨我都跑去锻炼，中午复习一小时的数学，傍晚时提着啤酒躺在公园长椅上看日落，晚上听黄永灿入睡，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
转眼已过一周。
这天下午我仍提着啤酒跑去公园，结果长椅早有人坐，于是不得不无奈地靠在河堤护栏上，一口一口呷着。第一罐啤酒要见底时，右边大约五米外一女孩忽然同我打招呼。
“嗨。”
女孩有点面熟，但怎样都想不起来，于是我非常抱歉地说“你是？”
“不记得？那天还对我说谢谢来着。”
于是我记起来她是那天收银台的女孩，只不过换了运动衫，也没有扎马尾，不由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喝的这是啤酒？”
“嗯。”
“能给我一罐？”
我不无惊讶地看她一眼，还上乖乖递一罐过去。
“你是学生吧？还对收银员说谢谢。”
“大一新生。暑假回家里来着。”
“不过，据说一个人如何对待服务生，也就是他对待认识三个月的人的态度。你这人，似乎值得交往。”
“或许。”
“可有电话？”
我如实相告。
“怎么都是我在问，就不想了解我？”
“多多少少。”
她粲然一笑，转头面向湖面，胳膊撑在河堤护栏上，像确认存在似的久久看着手中的啤酒罐。大概三分钟后，缓缓开口道：
“大学生，暑假一个人跑来打工来到这城。工作十分辛苦，你是第一个说谢谢的人。因此多少想认识一下。”
暮光中，所有东西的影子都被拉长。她说完，转头面向我。晚风吹拂，她的头发随风剧烈的抖动。我移步走到她身旁，背靠河堤护栏，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不胜荣幸。”
于是她笑了笑，转过身来同样面对落日。
“以后就是朋友？”
“嗯。”
天黑后，我告诉她该回去了，若不介意先送她回去，于是她告诉我家的地址。走至一条只有街口才有一盏路灯的狭长街道时，她告诉我她到了，我沉默着点头，我们在路灯下告别。
“这就回去。再见。”
“再见。”
走了大概两米后，她忽然转身说：“你这人，其实朋友并不多吧？”俄尔理解地一笑，走入在路灯那一面的夜色中。
诚如所言。
我久久的望着她走入夜色中的身影，然后转过身，返回属于我的夜色。

第三章∶七月
七月就要结束。
月底，我又同女孩见了几次面。每次我都在超市门口等她，女孩下班后两人就沿着河堤散步，然后搭上公交漫无目的的环城作行，遇到不错的店就下车解决晚饭。如此一来二去，经常坐的那路公交车的司机明认定我俩必是情侣无疑，每次总留下靠窗的好座位，我们上车后也必定好好调侃一番，女孩并不介意，总是一笑了事。
一个人时，我就躺在沙发上听Re：Plus或July，每天看一小时的数学和扬·马特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然后在夜深人静时听黄永灿入睡，终于迎来了七月底。
七月的最后一天，大雨从早上就下个不停，书看完后我打了一中午电玩。
下午时分正值日落时，大雨终于停下，阳光撕裂乌云直照进屋内，仿佛有果汁从房顶淋下。在这动人的余晖中，我走出卧室，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时手机正在播放July的《To heaven》.
窗外乌云逐渐散尽，彩虹显现，有鸟站在临窗的树枝上，好奇的朝窗内瞧瞧我，而后似乎觉得没劲，飞去无人知道的地方。盛夏的日暮似乎并无秋冬那样令人伤感，而是如同女孩的纤细手指一般温柔的挑动思绪的深处。我从卧室端来白兰地，一口一口呷着。
最后一缕暮色从房间里消失后，我走入卧室，倒头就睡。

第四章∶海豚
八月第一天的早晨，正当我要去锻炼时，她忽然打来电话说有事要帮忙，请我现在出去见她。于是我换上西装，前往约定的地方。
远远的就注意到女孩，原因在于她一改前几次见面时的运动衫，着上十分修身的西服和短裙，头发也整齐的别在脑后。
“去见恋人？”
“哪里，工作的关系。”她笑了笑“老板娘提拔，恰逢她出差时助理请假，所以顶替两天。”
“我呢？”
“想把猫托付给你暂养两天。”
“猫？”
“嗯，就在家里。只要每天按时给够猫粮就可以。怎样？”
“先看看吧。”
女孩领我到家。房间收拾的十分整洁，不缺少必须的东西，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作为女孩的房间真是简单的可以。女孩走入卧室，猫正眯着眼在床上晒太阳、她把猫抱过来，猫也十分干净，灰色和白色的条纹均匀的覆在背上，瞳色是动人的天蓝色。猫见到我，警觉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有名字？”
“没有啊……”
“这猫不简单吧，看眼睛是名贵的品种。”
“小时候的朋友离开时送的，跟了三年。”
我从口袋里掏出路上准备的香肠，用手掰成小块。猫很温顺的踱过来，衔着香肠块依偎在我腿旁。
“还是有名字的好，‘海豚’怎样？”
“海豚？”
“小区里有海豚的雕像。很喜欢，信口起的。”
“也不错。”
她俯下身，拍拍手试探地叫了声海豚，猫很听话的“喵﹑喵”叫了两声，踱进她怀里撒娇。
“就叫海豚好了。以前可养过猫？”
我表示狗养过，养猫几乎一无所知。女孩搔了搔头∶“麻烦呐，看好哦……”
于是她非常仔细地跟我讲了猫的生活习性和饮食量，我表示记住了。她跑去拿来猫粮和海豚的盘子，猫粮袋上画着只黄色条纹的胖猫，非常夸张的竖着大拇指，笑得十分粗俗。女孩检查一番，拔掉电源，背上公文包和我一同出门。
“大概后天回来，这期间就麻烦你啦。”
“哪里，尽管放心去，保证养的胖胖的。”
女孩笑了笑，走入车站，我抱着装海豚和它猫粮的盒子向家走去。

第五章∶函数
第二天早晨是被猫吵醒的。
醒来时，海豚正在以前每天吃饭的盘子前焦虑地踱来踱去。我一看表原来已经过了早上喂猫粮的时间，于是非常抱歉的翻身下床，取来猫粮按量倒进海豚的盘子里。
吃完猫粮后，海豚爬上沙发，觅得一处光线好的地方，眯着眼静静晒着太阳。
所幸猫并不碍事，我在家看了一中午的数学，期间又按照女孩走前的吩咐给猫倒了猫粮。猫只在吃饭时走下沙发，其他时间都在沙发上安静的晒太阳。
下午，从窗户透进的阳光已由灼目的白色变成金色时，我走出房间，海豚还在安静地睡着。
我在猫身旁坐下，海豚被我惊醒，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我又安心地趴下。
窗外传来无尽的蝉鸣，西下的娇阳将余晖与斑斓送入屋内，满目尽是气势夺人的暮色。我呷了一口白兰地。
“所谓数学中函数的概念，基本上是研究数与数的关系。如同人与人的关系一般，数与数的关系也存在极限性和不可到达性。也就是说，某些时候对某数来说，尽可以无限接近却无法到达。我这么说，你能明白？”
海豚在沙发上巍然不动，用蔚蓝的眸子凝视着窗外的赤色晚霞，活像一尊雕像，于是我问的问题同July的音乐一同悬浮在空气中，最后缓缓沉淀在地面上。我呷了口白兰地，和猫一同陷入沉默。
大约半小时后，夕阳沉入地平线，将黑暗还给世界。我为猫添好最后一次猫粮。
“海豚？”
猫从对远方的凝望中转过头，用蔚蓝的瞳看着我，或许是看我面前的空气也未可知。
“晚安。”
我转身走入卧室。俄尔，沉重的睡意扑面袭来。

第六章∶酷热
无比酷热的夏日。
早上准时起床为海豚添了猫粮，也为自己做了简单的早餐。十一点过后，太阳忽然毒辣起来，恐怕有人用巨大放大镜的焦点对准这座小城。海豚从发烫的沙发上下来，沮丧地在地面踱来踱去，整整一个早晨我喝的冰苏打水简直能灌满整个浴缸。在这种煎熬中，书也看不下去，每看一行便感到温度升高一些，实在痛苦。
十二点刚过，女孩打来电话。
“好厉害的天气……就要回来，想先去你家见猫，可以？”
“当然。知道地址？”
“不知道啊……”
“抱歉…乘***路公交到最后一站，在那儿等你。”
“OK.等会见。”
看来女孩就要回来，环视一圈，屋内并不令人生厌，猫的体型也较两天前并无出入。我穿上干净的白衬衫，确认猫安全后，关上房门。
公交站台也热的可以，而且只我一人。正值中午，一切都反射着炽热的白光，若是继续站上一天，我将融化在此地也说不定。
二十分钟后，明的车终于到达，车上只有女孩一人。女孩穿着短袖白衬衫，西服搭在小臂上，下身着齐膝的黑色短裙。下车后对我一笑，调皮地说∶“活像情侣装。”
果然，我也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关系……我无奈的摊开手耸了耸肩。司机明朝我们笑笑，我朝他挥挥手，和女孩向家走去。
“可好？”她问
“想必可以。”
“海豚呢？”
“安静地吃猫粮，安静地晒太阳，安静地睡觉。莫不是怕我？”
“哪里，在家也如此。除此之外？”
“听我讲函数。”
“函数？！”女孩哧哧地笑了“你这人真不一般，海豚可说听懂了？”
“海豚很费解地告诉我简直比人类的感情还难懂。”
于是她嗤嗤地笑了。
“工作还顺利？”
“十分顺利，和老板娘也合得来。说不定有晋升的可能。”
“恭喜。”
一进门，猫就亲昵地过来在女孩身旁蹭来蹭去，女孩把猫抱起来，认真地问∶
“听说给你讲函数来着，听懂了？”
猫“喵﹑喵”地回答。女孩笑着放猫下地，看了看我房间。
“可以参观参观？”
“请便。”
“怎么有这种东西？不是学生么…”她对挂在墙上的酒保服惊讶不已。
“梦想是作一名调酒师将来开酒吧来着。所以上高中时就买了这个。”
“不简单…别看我这样，唱歌可有两手嘞，以前就想将来当歌手。”
“肯定可以，你的话。”
她笑了笑。
“可以为我做一杯？”
我吃了一惊。
“放心我？这可是我家呀……”
“肯定不是那种人，你。”女孩信誓旦旦。
于是我不无谨慎地为女孩做了酒精度较低的“螺丝起子”。把酒端进房间时，女孩正在书橱前捧着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
“从开始和你见面时就觉得你肯定常看村上春树，果然。”她笑着说，接过我手中的“螺丝起子”尝了一口。“好味道。不比酒吧差，有名字？”
我如实相告。
“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以前工人们发明的这款鸡尾酒，由于缺乏工具，常用螺丝起子搅拌。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将头转向书橱，边饮酒边问“村上春树的小说，最喜欢哪部？”
“《挪威的森林》”
“那部可黄得不行哦……”她调皮地笑笑。
我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相比其他日本作家文笔倒清新地可以。”她饮了口酒“还有呢？”
“‘青春三部曲’和《舞！舞！舞！》”
“厉害……这么说，村上的作品都看了？”
我沉思片刻回答∶“还差《斯普特尼克恋人》没看。”
“还差个‘恋人’啊……”女孩放下《海边的卡夫卡》，在书橱上看来看去，应该是在找自己喜欢的作家。
“我说，你是回来后就直接来我家的对吗？”
“嗯。”女孩头也不回地回答。
“所以还没吃饭？”
“嗯。”
“那就留在这儿吃好了。”
“父母呢？”她转过头。
“一来家庭关系并不融洽，二来他们也都有工作，我醒来时他们已离开，他们回来时我已睡着。所以不用担心。”
“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呀这是！可怜……”
“哪里，习惯了。”
“那就有劳啦。做饭真没问题？”
“味道不差。”
“想必也是。”

第七章∶蝉鸣
“厉害！”她尝了口我做的肉末蛋羹说“男孩子把菜做成这样不容易。”
“一个人生活，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来话长……先吃饭吧。”
于是两人闷头吃饭，女孩不时问我菜的做法，我一一作答。
“想必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
“哪里，以前并不是这样子……下次告诉你。”
“也好，下次尝尝我的手艺。”
“一定赴约。”
女孩莞尔而笑。两人沉默着吃饭。
饭吃完后，女孩提出让她来洗碗。
“这怎么好?又是在我家。”
“你请的客，多少让我做一些。海豚肯定函数还没听懂，等你教它嘞。”
猫听到有它的名字，慢步走到厨房门前，歪着头用蔚蓝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俩，我和女孩都笑了。
“也好，有劳了。”
下午时，炽热的阳光已逐渐缓和，女孩在厨房洗碗，我和猫静静坐在沙发上，手机里正播放着音乐。
安静地听音乐时，总能想起许多事情，特别是在有迷人暖阳的午后。就在一年前我离开这座城，这之前曾发生许多事，记忆的猛流汹涌地漫过脑际……回过神来，我仍活在现在，猫正蜷在沙发上眯着眼镜，女孩在厨房洗碗，阳光从她面前的窗户穿过，女孩的刘海和一半身体没入暖阳之中，鼻子上渗出细细汗珠。
“这首名字是？”女孩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我。
我看了下手机。
“heRajika Tracks的《higurashi》。怎么？”
“里面好像有蝉鸣。”
我侧耳细听，果然在钢琴声后有接连不断的细微声响。
“听的好仔细。”
“当然，我要作歌手的嘛。”
于是两人静静地听heRajika Tracks的《higurashi》。
“这首似乎能让人无法抑制的想到夏日。”
“蝉的关系。”
“也许。”
傍晚，我送女孩回家。
明的车来后，我问他可否带猫上车。
“原则上不许……”明为难地挠挠头“不过既然装在盒子里，况且又只有你们两个…就上车吧。”
于是两人感激地上车，明也热情地笑笑。
下车后，我和女孩依然在上次的路灯下告别，我把盒子交给女孩，女孩接过猫。
“那么，下次由我请客，三天内。请一定来，海豚也等你来再讲函数。”
“一定。”
女孩哧哧地笑了笑。
“再见。”
“再见。”
夜色迷人，女孩抱着猫转身走向黑暗狭长的街道，我也转过身，走向另一面夜色。

不好意思，楼主还有在学校接待处调酒师的工作，今早就先更这些，晚上继续。

很有村上...或者林少华的语言风格

第八章∶墓地
我对女孩的承诺没有实现。
就在第二天，我接到短信，朋友要出狱了。
我租来车整整开了一天来到关押朋友的监狱。面前是大约四米的高墙和蓝色的监狱大门，身后是无尽的旷野，朋友就关在这种地方。
中午十二点，朋友被一穿制服的年轻警官领着走出小门。年轻警官与我问候几句，转头对朋友说了句鼓励的话，回去关上了门。
朋友走到我面前，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我紧紧地抱住，低声说∶“就你一个来了啊。”说完，抑制不住地在我肩上抽搐着，我抚了抚朋友的背。
“先上车吧。”
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路面，我驾着车，朋友坐在副驾驶上不停的抽烟。
“回小城？”
“先去看晨吧，都两年啦……”
“也好。”
晨的墓地在市郊的市郊的公墓。墓碑上贴着晨高中入学时拍的照片，那是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晨温柔地望着正前方，穿着那件被他称为“宇宙最丑”的校服。
“还有烟？给我一根。”我问朋友。
“不是不抽了么？”
“想起以前的事，抽点多少好受些。”
“变了不少啊……”朋友放下啤酒，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上递给我。很久没抽了，我深吸了口，呛得流眼泪。
我与朋友坐在晨的碑前，面前摆着晨生前最爱吃的橙子和生煎，两人都久久不说话，看着晨的照片喝啤酒。
墓园座落在市郊的山脚下，四周围绕着郁郁葱葱的梧桐，西下的太阳穿过树叶的间隙，斑斓覆在死去的人的碑上。面前大约两排碑后，一中年男子领着年轻女孩站在一碑前，女孩挽起男子的胳膊，看碑上女子的照片应该是男子的妻子，女孩的母亲。照片上，女子正笑容可掬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你走后，发生了好多事。”朋友放下啤酒罐，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来“我和人跑去打架，对面一个不经打死了，这边的人全进了局子。我给关了两年，哼，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他熬过高三，考上了你梦想的那所大学……小城里也通了公交……我……我他妈也来看你啦……”朋友说完哭起来，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夕阳沉入地平线。
找到旅馆时已是深夜。
朋友烂醉如泥，放到床上就沉睡不起。
连赶了两天路，手机早已没电。充上电时弹出五个未接来电。
全是女孩的。

第九章∶电话
第二天早上我给女孩打去电话。
“醒了？”
“嗯。这几天去哪儿了? ”
“一朋友出狱。”
“出狱？！”
“另一朋友祭日。”
“祭日？！你以前是古惑仔？”
“怎么会……”我在电话这头无奈地笑笑。
“这里面可有故事？”
“说来话长。”
“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我搔搔鼻头“那个，生气？”
“何至于。明天能来吃饭？”
“一定。”
“明白。早回。”
“嗯。”
我挂断电话，朋友正在穿衣服，好奇的看着我。
“女朋友？”
“怎么会。”我无奈的笑了笑。
朋友不相信地一笑。
“真是变了不少啊……”
回到小城已是傍晚。
将车还给租车公司后，朋友要一起喝酒。
“以前常去的那家酒吧呢？”
“你刚进去就倒闭了，老板肯定想念你。”
“遗憾呐……”
于是两人提着啤酒跑去以前常去的山中小亭。
“以前常来这地方。”
“嗯。”我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喝着啤酒。
晚风吹拂，树叶簌簌作响，有虫子在墙下低吟。
“那么，往下你打算怎么办，回家？”
“不想见父母，想必他们也不愿见我。”朋友仰头将罐中余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往下去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这段时间就住我家好了。”
“与父母的关系还那样？”
我点点头。
“还是缓和的好。”
“嗯。”我也将啤酒一饮而尽“怎样，住我家？”
“也好。这段时间麻烦你啦。”
“什么话……”
“哈哈，也只能这样了嘛。”
我和朋友相视而笑。

第十一章∶月夜
凌晨三点，我口渴难忍，从沙发上爬起来时，雨已停了。
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洒满阳台。女孩穿着蓝色的睡衣连衣裙，用手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窗外。见我醒来，她转头用漂亮的眸定定看着我。
“没睡？”
“睡不着。好美的月光。”
“嗯。”
窗外万籁俱寂，苍白的月独自悬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像独角兽的血。我从沙发上起身，坐在女孩对面。
“你有恋人？”
“两个月前分手了。”
“何苦？”
女孩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道∶“高中时相识，他大我一级。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我努力考上他所在的大学，两人整天在一起。可是他大四后忽然变得无比固执，我劝他毕业后和我一同找工作，他一心想要读研，两人怎样都谈不到一块儿。所以两个月前分手了。”
“后悔？”
“谈不上。他有他的未来，我也有我的未来，或许分开好点，谁也不耽搁谁。”
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渗入夜色，暗蓝色的房间里，我和女孩看着彼此的眼睛。
“能告诉我以前的事？有关那两个朋友。”
我顿了顿。
“可以喝啤酒？”
“请便。”
我从冰箱取来啤酒，重新在撒着银白月光的阳台坐下，呷了口啤酒，看着窗外的夜色。
“死去的朋友与我一同长大，绝无仅有的朋友。他那人做什么事都极为漂亮，学习成绩好，人也漂亮，家中也富足。只是虽然他如此优秀，朋友却少之又少，或许因为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一个人做的十分完美，不需要其他人。上高中时，不出所料的考了所有学生中的第一名，他父母就送他去外面一所以收费昂贵和纪律严格而闻名的私立学校读书。”我想起墓碑上晨温柔的目光和那件被他称为“宇宙最丑”的校服。
“高中第二年的寒假，他回到这里。在一个无比寂寥的冬日傍晚，我们爬上小时候常爬的山，他告诉我觉得似乎生与死都无关紧要……再过了半年，暑假里他选了父母都出差的一天，躺在浴缸里割了自己的手腕动脉，尸体在水里整整泡了两天才被发现。死前还专门写下遗嘱，说要将日记留给我。”我顿了顿，将啤酒送入口中。
“从那以后，再也没在浴缸中洗过澡。”
“他的妈妈经不住打击患了精神分裂，父亲苦苦经营整个家庭。我跑去他家拿日记，他弟弟说‘不想见你这家伙！’……家里人似乎也没什么朋友，葬礼上只有他爸和弟弟﹑我和活着的朋友……”
我想起葬礼那天我从后面看到的晨父亲头上的白发和他略微不自然弯曲的肩膀。
“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
“日记中没写？”
“全是学习笔记。”
女孩沉默了一阵，说：“难过？”
“说是完全不会是骗人，但也无非再也见不到了而已。他死后，我就常想替他好好活下去，于是努力考上了他生前想去的那所大学，也接过了许多东西……仅此而已。”
“那位呢？”
“活着的朋友在初中相识。人长的仪表堂堂，身体也好又讲义气，和死去的朋友也合得来，就是太容易感情用事。那位死掉两个月后，他参与两伙人打架，对面一个有心脏病死了。这边的所有人都被关起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直到两天前他被放出来。”
“真是了不得的的青春啊……”
“或许。”
凌晨四点，月光已逐渐暗淡。女孩返回自己的房间，我躺回沙发。
昏沉的睡意袭来……

第十二章∶连接
回到家时朋友已出门，留下纸条让我热下厨房剩下的早饭。
吃完饭，我靠着沙发躺下，呷了口白兰地。温吞吞的白兰地顺喉而下，头脑逐渐清醒，我想起女孩交待让我再见次曾经喜欢的那人。
遇见她已经过去七年了，七年里发生许多事……曾经的回忆汹涌的袭来，连不曾注意的细节也格外清晰∶某一天黄昏时她对我转头一笑时明澈的眸；上课时她可望不可即的背影；微笑时嘴角的微微弧度；借我课本时纤细的手指；常穿的那件稍大一号的白衬衫……
稍大一号的白衬衫？！
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连接。我又呷了口白兰地 。
我终于想起昨天在女孩家时为何她那稍大一号的白衬衫能如此动人的撩起我的思绪。事实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也未曾完全忘记她，只不过活在自己的谎言之中，用坚固的躯壳将自己包围起来。是脱节感！是这种自我造就的脱节感让我能无限的忍受此种孤独……
在已忘却的回忆重新汹涌归来的时刻，我也在数不胜数的碎片中无奈的接受了现实——今天是她生日。
我拨通了本应四年前就该忘记现在却无比清晰的印在脑海中的那个号码。
“抱歉，你是？”电话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报出姓名。
“原来是你……”
空气中有复杂的味道。
“什么事？”她问。
“已经四年没见了吧……还有一个月就走，多少想见你一次。”
她沉吟片刻。
“哪里见面？”
“新修公园的河堤旁，下午六点。可以？”
“见面谈吧。”
她挂断了电话。
我重新躺回沙发上，呷了口白兰地。接下来只要见面就可以，只要见面就能真正放下，就能活的轻松一些……
有什么正在连接………
我昏沉睡去。
下午六点，我拿着买给她的礼物前往约定的地方。
大概半小时后，她也来了。四年未见，已同印象中的她变了不少，运动鞋变成了高跟鞋，白衬衫和牛仔裤换成清一色的修身黑色西装和短裙，那时常常披肩的直发也剪成三七分的干练短发。
我放下啤酒，对她笑了笑。
“变了不少啊……以前好像不喝酒来着。”熟悉的声音接近身旁。
她走至我左边大约半米的地方，转身靠着河堤护栏。
“你也变了不少。”我喝了口啤酒看着她“不念书了？”
“高中毕业就去了爸爸的公司。听说你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嗯。”
“给我一罐啤酒。”
我取出一罐，打开递给她。
“过的真快啊……”她喝了口啤酒说“转眼就七年啦。”
两人都久久的沉默着。夕阳在天幕化成血色，温吞吞的晚风将头顶的树叶吹的阵阵作响，长满芒草的绿地里一只白色的大狗躺着懒洋洋的望着我们的方向。时光在空气中流逝。
“晚饭吃了？”她问。
“还没。”
“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和我一起去。”
“也好。”
餐厅就在公园不远的地方，靠街有落地的窗户，屋内播放着节奏缓慢的爵士乐，装潢无一例外是木制，有种复古酒吧的味道。她点了干烧鲫鱼，我点了黑胡椒牛排饭。等饭的时间里，她一直定定打量着我，我看着她放在涂有红色漆皮木桌上交叉着的纤细手指。
“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是么？”
“嗯。”
穿着干净的侍者将饭送来后，她又要了“血色玛丽”，我要了“玛格丽特”。
“想不到这里也能做鸡尾酒。”
“世界在进化。”她说。
餐厅里正播放着Diana Krall的《The Look Of Love》,我默然。
“不是在自学调酒么？”
“嗯。大学毕业后就回来开酒吧。”
“挺好，大家们肯定期待。”
然而我并不知何谓“大家”，我过去生活中的其他人只有晨﹑朋友﹑她和另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况且其中已有两个永不能相见。
“今天是你生日吧。”我拿出礼物交给她“买礼物送给你。生日快乐。”
“谢谢。什么东西。”
“记得初三那会儿，你好像挺喜欢蓝格子衬衫。买了那个。”
“恐怕也没几个人记得……”
“他呢？”
“早就分手了。”她喝了口血色玛丽。
“遗憾啊…”
“他那人无所谓，我也没什么。”
“哦。”
“你呢？谈恋爱了？”
“没。再没找到合适的。”
她久久的看着我，我无奈地笑了笑，两人继续各自吃饭。
天黑后，我在公交车站送她离开。
公交车来后，她走上车的台阶，我也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她叫了我的名字。我转过身。
“如果说因为我，那，很抱歉。你也有自己的未来，请相信自己。”她站在车门前，一只脚放在台阶上，转头定定看着我，眸子和记忆中的一样明澈。
“谢谢。”
她笑了笑，走入公交车。
一切都连接起来………
我回到家中，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