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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小说《蝉鸣千夏》修正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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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梦境(上)
海风中有熟悉的味道。
我站在看不到尽头的海滩上,白色的沙砾均匀的覆在陆地尽头,苍白得像上帝的面庞。远处海面上传来轮船轰鸣的声音,海鸟在浅浅鸣叫,波浪在临近海滩时化作细细的白纹。
这个世界,似乎模糊不清。
我转过身,天幕变作落日前的灰黄,海滩的尽头隐约有城市的影子。
城市似乎遥不可及,我在苍白的海滩上走了很长时间,空气中沉淀着模糊的音乐。
应该有十五万光年的距离。或许距离的概念在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也未可知。恐怕我真的以光速前进了十五万年,城市逐渐清晰。
空无一人的街道,树木的叶全是灰黄色,交通灯和霓虹无声无息的亮着,似乎是商贸大厦的建筑外墙上,荧光屏播放着的内容无法看清。空气中漂浮着无法触及的音乐,空灵的女声凝固在冷酷的高大楼宇中。我回忆了很久,尽管曲调十分熟悉,还是无从想起。
这个世界本来就模糊不清。
我沿着无人的街道一步步走向尽头,凝固在空气中的音乐无休无止。
街道尽头的拐角处有间格调迥然相异的花鸟鱼虫店。水滴从不知名花草的嫩叶上滴落,目光呆滞的金鱼不停的在水中游走,对我视而不见,似乎它们活着就是为了此种无意义的游走。
店铺左侧尽头的鱼缸中一只蓝色孔雀鱼在独自游着,我走近鱼缸,俯身至鱼缸大约三十厘米的地方。蓝鱼缓缓游至离我最近的缸壁前,静静地看着我。鱼眼中有熟悉的东西。
有什么在逐渐清晰
俄尔,空气中的音乐戛然而止,鱼虫店里的生物逐渐消失。我与蓝鱼久久的看着彼此。
“你终于来了。”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响起。


IP属地:上海17楼2017-05-07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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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梦境(下)
    晨与我坐在无人的酒吧之中。
    他依然是十七岁死去时的样子,微微泛蓝的瞳,棱角分明的颧骨。晨看着我两天没刮冒出胡茬的脸,嘴角扬起四毫米的弧度。
    “好像已好久不见。”
    “嗯。”我看着晨的眼睛“这是什么地方?”
    晨将目光转向窗外无人的街道,飘渺的音乐依然无休无止。
    “记得以前一同看过《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嗯。”
    “你看这是哪个?”晨看着窗外。
    “冷酷仙境。”
    “也许……”晨微微一笑,将头转过来,目光直视着我,那目光令人无比悲哀。
    “这是我的世界尽头。”
    我将头仰起靠在椅背上,努力不使眼泪流下来。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于我没有意义,一切不过是……
    “想喝酒?”
    “来点的好。”
    “那就和以前一样,你来‘边车’好了,我喝‘蓝色潟湖’。”
    “嗯。”
    看不清面孔的侍者从吧台尽头出现,将酒杯放至我们桌前,而后了无踪影。
    “那个音乐……”
    “怎么?”
    “想不起来名字。”
    “遗憾啊…”晨喝了口蓝色潟湖“Dj Okawari的《change the world》。不是以前睡觉前常听么?”
    我摇摇头。许多东西已经忘记,无从想起。
    “现在听什么? ”
    “黄永灿的《梦行者》。”
    “不错?”
    “嗯。”我喝了口边车“常能想起你。”
    “是么?”晨笑了笑。
    两人都静静的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久久陷入沉默之中。
    “跑去你家拿日记,你弟弟说不想见我。”
    “似乎可以理解。”
    “嗯?”
    “给他什么也没留下。”
    “为什么自杀,到底?”
    “你会明白的。”晨无力的笑了笑。
    “在这边可好?”
    “不错。听喜欢的音乐,做喜欢的事。”
    “不觉得孤独?”
    “人生本孤独。”
    我默然。
    “近来看什么书?”
    “扬·马特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情节?”
    “叫派的少年与老虎在海上孤独的漂流227天。”
    “似乎相当不错。”
    “嗯。”
    我报出喜欢的第一个女孩的名字“有去见她来着。”
    “放下了?”
    “嗯,轻松不少。”
    “祝贺。”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之中,徒留飘渺的女声在楼宇间游走。
    远在十五万光年之遥外的城市又过了十五万年。
    “该回去了吧?”
    “嗯。”
    “还会再来?”
    “一定。”
    晨的嘴角扬起四毫米的弧度,我消失在他的世界尽头。


    IP属地:上海18楼2017-05-07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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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7 02:4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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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迟到
      太阳照常升起。
      醒来后,梦境仍十分清晰。
      灰黄色的天幕,没有尽头的白色海滩,无比孤独的城市,晨微笑时嘴角的弧度……我像个老人一样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面前空间的某一点,梦境中的情景仍在脑海播放不停。
      脱节感又扑面袭来。
      七点钟,闹铃准时响起,沙哑的男声不断低吟着“Do you still love me?”朋友起床,来到我房间,看到我正静静地看着墙壁。
      “怎么回事?!”
      “梦见晨了。”
      “晨?”
      “嗯。住在没有其他人的城市,有……算了…”
      我摇摇头,起身找来两个杯子,各倒了四厘米厚的白兰地,递给朋友。
      “没事就好。”
      “嗯。”我呷了一口白兰地。
      温吞吞的白兰地让脑袋清醒不少,终于有回归现实之感。
      “好像从上次以后就没谈过,说说工作的事。”
      “在一家餐厅里作服务生,虽然累点,待遇还不错,老板人也地道。”
      “不赖啊…”
      “女朋友怎样了?”
      “女朋友?”
      “不是上次去她家里吃饭么?”
      原来是指女孩,我无奈的笑笑“挺好,做的菜也不赖。下次介绍给你认识。”
      朋友笑了笑,拍了下我肩膀。
      白兰地喝完后,朋友起身出门工作,我也起身看数学。
      下午六点,我像往常一样在超市外的长椅坐下,等女孩下班。
      各种各样的人路过,闪烁的交通灯和霓虹下,汽车的鸣笛声和人群的嘈杂无休无止。
      晨的世界,什么也没有。
      我不断的在喧杂的超市门口回想昨晚的梦境。为什么会梦到晨?我进入了他的“世界尽头”?亦或是他来到了我的“冷酷仙境”?何苦住在那种地方? ……但是毫无思绪。
      那个世界,本来就模糊不清。
      六点三十分,女孩仍未走出,也没有其他的超市工作人员走出。
      也罢,或许是遇到什么事暂时脱不开身而已,反正时间有的是。
      两小时后,女孩仍未走出,我有些沉不住气了,从长椅离座去找女孩。
      走至超市门口时,女孩推开塑料门帘走出,见到我吃了一惊。
      “怎么还在这里?!”
      “嗯。反正也无事可做。”
      “抱歉啊,工作上的事一大堆,迟了些。”
      “没事。”我笑了笑。
      这时,或许是女孩同事的一群女孩也推开门帘走出,见到我们两人朝女孩不无意味深长地一笑。女孩不好意思的脸稍红了一下,挽起我的手臂。
      “走吧。”
      我跟着女孩离开超市。
      “怎么今天这么晚?”上了公交车后,明问我。
      “工作上有点事耽搁了下。”
      “这样啊。
      我与女孩并排坐在明留好的座位上,车窗外,夜已降临,店铺的窗户里全部亮起了灯光。
      “听你的建议,有去见她来着。”
      “怎样?”
      “不错,心情好了不少。”
      “她怎么说?总不至于再发了次好人证吧?”
      我被女孩逗笑了。
      “怎么会……让我对自己有信心,不要因为她受影响。”
      “本来就是嘛,你这个人很讨人喜欢啊。”
      “喜欢我?”
      “嗯。”
      “是么……”我无奈的笑笑“虽然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
      “什么?”
      “算了。”
      我转头看着女孩的眼睛,与那个她不同的明澈。
      到站后,女孩先走下车,明叫住我。
      “从刚才开始就不知怎么说…这是末班车,不会返程了,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当然不会。”我笑了笑“下班早休息。”
      明对我感激的笑了笑,公交车驶向夜的尽头。
      “什么事,刚才?”女孩问。
      “请教几个字而已。”
      “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嗯。”
      我一如既往的送女孩到那盏孤灯下,两人告别。
      “今天的事真是抱歉,让你等了那麽久。”
      “没什么。”
      “下次一定补偿,海豚也想念你。”
      “嗯。”
      “再见。”
      “晚安。”


      IP属地:上海19楼2017-05-07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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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独行
        一个人独行时,回忆便纷纷而至。
        简直如同刚刚走过的路灯又依次回到眼前一般,回忆中的情景也汹涌而过。唯一不同的是,在这种过往的事情重新归来的时刻,我往往陷入狼狈的境地。
        高中时代的学校附近有一处建造已很久的公园,从侧门进去就是一条两侧载满山楂树的林荫小道,围墙内侧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其它地方种着浓密的梧桐和桦树,触目尽是无比喜人的绿色;林荫道的尽头,摩天轮很早就荒弃不用,公园中心的假山上供养着几只瘦弱的猕猴……整个公园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充满破败之感。
        晨死后的那个秋天,无比寂寞的我将数不胜数的午后时光交给这里。
        第二个喜欢过的女孩与我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初秋的蝉较夏天并无差别,依旧嘹亮的啼叫不休。她将右耳侧的头发轻轻捋至耳后,小心翼翼地摘下耳机从书中抬起头,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
        “没想到你也来这里。”
        “嗯。能坐这儿?”
        她点点头,起身往长椅左侧挪了大约40厘米的距离。我落座在她右边,两人之间隔着半米的空白。
        “好像在学校不怎么说话。”
        “嗯。你也。”
        诚如所言。
        “听音乐?”
        “来点好。”
        她拔掉耳机,将手机放到两人中间。风从头顶的桦叶间走过,簌簌的叶声伴着无尽缠绵的蝉鸣。秋日午后的暖阳穿过梧桐树荫的间隙,让远处另一条长椅覆上斑斓。面前绿地里的狗尾草和月季微微摆动,July的曲声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两人沉默着坐在长椅上,任凭时光流过。
        一曲放毕,我说:“好像一个人走在无尽的荒原上旅行。”
        “嗯。”她又将右耳侧的头发捋至耳后,午后的金色暖阳透过她小臂上干净柔软的细微绒毛“July的《Hyacinth》.听过July? ”
        我摇摇头。
        “没关系。”她冷冷的笑了笑,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于是两人在此林荫中静静地听着July,直至黄昏降临。我和她起身离座,沉默着一起走到公园门前。
        “以后还来?
        “嗯。”
        “再见。”
        “再见。”
        她再次将右侧的头发捋至耳后,转身离去。
        回忆无比清晰。
        我抬起头,街道两侧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路上空无一人,唯我孑然一身。
        小城踱入深夜。
        路灯熄灭的时间刚过,无尽的黑暗重新回归世界,我踏着过往的记忆回到家中。


        IP属地:上海20楼2017-05-07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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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八月亦然
          醒来时常会忘记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常常看着天花板发半天的呆,这种感觉才会逐渐消失,关于自己的事也多少能想起来。摊开手掌,慢慢握起来时感到血液在体内缓缓流淌,便知道自己和世界的的确确存在着。
          整整一个夏天,每个早晨我从这种感觉中苏醒,一边在过去的人和事中苦苦挣扎,一边试图期望以与女孩的交往开始新的生活。
          唯独蝉鸣不休。
          独自一人看一中午的书后,下午我前往女孩的超市,坐在超市外的长椅上扫视路过的人,这时常能想起晨的世界尽头,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女孩下班后,两人便沿着河堤边散步边聊一阵,然后寻得餐厅解决晚饭,乘上明的车送她回家,最后在街口的路灯下告别。
          等明的车返程后,觅得一处临窗的座位,我插上耳机继续百无聊赖的听着July.小城的夜景如同电影胶卷一般一幕幕从窗外闪过,July的曲声浅吟不止。公交车上此去彼来,如同这座小城的缩影。各种各样的人乘上而后离去能够亲眼目睹美丽与丑陋,富贵与贫穷,生命和死亡。我常想∶我到底为何来到此世?我这一存在究竟有何意义?世界对我又意味着什么?活着的意义又在何处……左侧大叔点燃香烟,流烟飘过前座年轻女孩的马尾,上车的人的雨伞上的水滴滴落在旁人的鞋上,年轻女人的窃窃私语,老态龙钟﹑目光呆滞的大妈静静呆坐着…在此情景中,十九岁的我苦苦思索的便是这一类问题。
          现在的我并未较还有父母照看时成熟多少。
          如此一段日子后,我终于明白∶七月易逝,八月亦然。
          于是我拔掉耳机,关掉July的专辑,决定以后相当一段日子里不听July。
          而且我也清醒的认识到∶如果无法完全摆脱过去,那么新的生活就无从谈起。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下车在公交站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抬头望着头顶孤独的路灯思索了很久。而后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IP属地:上海21楼2017-05-07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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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孤独&树
            有时会被问及何为孤独。
            还在上高中时,家附近的一条路两侧栽着树叶零碎细索的槐树。每年夏末,当别的树还翠绿欲滴时,在无人知道的原因的促使下,左侧倒数第二棵的树叶总是气势凶猛的全部提前泛黄,并且持续很久一段时间。
            于是那几年里,每值夏末,下午放学后我总要绕相当长的一段路去看那棵树。常常在无比烦闷的夏日午后,站在那棵孤独的树下,抬头看着数不胜数零碎细锁的金黄树叶,陷入冥想之中。如果恰逢附近昏黄的路灯初亮,那金色便愈发气势夺人。如此在树下待过一段时间后,便觉得内心能够得到平静,许多问题也可以想通,于是我心满意足的骑车离开。
            与之相对应的,当别的树开始逐渐泛黄时,这棵树上的树叶已经全部落光陷入沉睡之中,一直等到冬天结束。
            于是我得出结论∶
            所谓孤独,不过是提前老去而已。
            女孩问我这个问题时,我正在打量着侍者端上来的鲈鱼的死气沉沉的眼睛。于是我一边用餐刀将鲈鱼切成小块,一边一如既往的给她讲了孤独的树的故事。
            “一定很漂亮吧!抬头看时全是金色的树叶。”
            “嗯,很漂亮。”我将鲈鱼块放入口中。
            “现在还能看到?”女孩满含期待的看着我。
            “一年前这个时候被挖掉了。换上了一颗普普通通的树,树干倒是十分挺直。”
            “可惜啊……”女孩显得有点失望,低头将割成块的牛排送入口中。
            “是可惜。连照片都没来得及拍。”
            “哦。”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之中,餐厅上空漂浮着Jamie Cullum的《I'm Glad There Is You》。
            树被换走的那天正是我去上大学的前一天。我站在路旁,看着树被吊车一点一点提起,如同看着从小到大的朋友往离开的车上一件一件搬行李。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我轻声说了“Bye-Bye”,而后再也没见过。
            “哦,对了。”女孩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我说“明天不用去超市接我了。”
            “诶?”
            “超市的工作已经辞退。”
            “辞退?! ”
            “嗯。还有两周就得回大学,在那之前还想好好放松下。”
            “这样啊…”我释然“老板娘肯定舍不得。”
            “是啊,一直说什么毕业了去她那里工作之类的。”
            “不赖啊…”
            “嗯。”她十分优雅的拿起小臂旁的香槟杯,说∶“怎样,明天和我一块出去散散心?”
            “My pleasure。”
            女孩“咯咯”地笑了笑,我也拿起酒杯,两人相视而饮。


            IP属地:上海22楼2017-05-07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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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久违之地(上)
              清晨。
              事实上每天早上让我从梦中醒来的仍是July的《Do you still love me》。
              第二个喜欢过的女孩离开小城的前一天,我们两个最后一次去公园听了July。
              那时八月大概临近结束,桦树上已有零星的树叶逐渐变黄,渐凉的清风衔着夏日的末尾吹过,桦树林中传出沙沙的树叶摇曳声,也有的已经提早迎来秋季的全黄树叶不时落在长椅附近。她与我同时落座,音乐开始后,她将右耳侧的头发抚至耳后,然后将手指放在腿上距离膝盖四厘米的位置,随着节拍每5秒钟轻点一下。
              July用曲声一点一点怀念着夏日。
              那天一共听了两首专辑。《Ending Song》中的曲子全部播完后,她停止在腿上点着节拍的手,打开了《To Heaven》。当最后一首曲子《Do you still love me》在黄昏中播完,她收起两人之间的手机,冷冷地一笑,在我的记忆中最后一次将右耳侧的细发抚至耳后。从此,消失于我的生活之中。
              她消失之后,那时常将头发抚至耳后的动作仍无比清晰的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不可思议。
              决定不再听July的那个晚上,我将闹铃换成了Re:Plus的《Never Looking Back》,结果却在第二天早晨无法适从,清楚地意识到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失去 。我沮丧了很久,十分无奈地将闹铃又换回去,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起床后,我做了简单的早饭,并且全部吃掉,而后又将衬衫洗干净熨整齐。大概下午三点,太阳光的温度与风达到某种奇妙的平衡,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女孩果然打来电话,我穿上干净的衬衫,前往约定之地。
              我到达时,女孩正抱着猫静站在公交站牌前。她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薄运动衫,下半身穿一条旧旧的长牛仔裤,头发像第一次在河边见面时整齐的披在颈后;猫睡眼惺忪地躺在由女孩小臂组成的怀抱之中,在女孩松开右臂向我打招呼时终于略微抬起头,看到我“喵”的叫了一声。
              我走到女孩身边,伸手抚了下猫毛茸茸的脑袋,猫寻找东西似的抬头舔了舔我的小指。
              “还要带猫?”
              “恩。在家待了好长时间,让它也出来散散心。”
              “也好。”
              “去什么地方?”
              我沉思片刻。
              “好像跟你说过朋友死去前常和他爬山?”
              “嗯,说过。”
              “就去那里好了。”
              “不会回忆起不好的东西?”
              “可能会。不过我也需要正视过去的一些事。”
              少顷,女孩微微点了点头。
              我冲女孩笑了笑,一同搭上公交车。
              晨死后,那座山我再也没去过。
              死的人死了,世界仍运转不停,我也得努力的活下去。为了不存愧疚,必须减少与过去事物的接触。
              去过晨的世界尽头之后,回到这里的想法却如同沙漏底端中的砂砾一样莫名其妙的与日俱增,也许我走前晨曾留下了什么。
              正值夏末,年轻树木长出的绿叶浓密地簇在头顶的树枝上,只在些许叶缝中留出碎碎的蔚蓝天空。蝉声嘶力竭的鸣叫不止,偶尔传来几声不知来处的鸟儿啼叫,我与女孩徒步行进在绿荫之中。猫蜷在女孩怀中毫无下地自己行走之意,每逢坡度陡的地方,我便伸手接过猫将女孩拉上去。如此前行大约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山顶。
              山顶的光景与山腰部大为不同,浓密的树木占据着从山脚到山顶之间的所有地方,却在山顶坡度逐渐趋于水平的地方戛然而止,转而在山顶中间形成一片规模相当可观的辽阔草地,其中大部分是瘦长的细叶芒和狗尾草,不生草的地方零零星星点缀着几处低矮的灌木丛,山路上被树荫挡住的蔚蓝天空也重新显露,西侧一处较缓的山坡上矗立这一座笔挺的电线塔,其纤细的金属骨架在此番情景中甚是孤寂。太阳炙烤夏日草木所散发出的清香随着温柔的风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草叶在风中摇曳发出的沙沙声由远及近,最后又飘回远方变成飘渺的夏日余音。草地最顶端的水平线上,其穗状物彼此相连不时翻涌着绿色的柔波。
              “厉害……这地方。”女孩说
              “是厉害。”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一直觉得这山像秃顶的老人。”
              女孩看着我笑了笑。


              IP属地:上海23楼2017-05-07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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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久违之地(中)
                我和女孩来到以前常和晨来的一处小丘上时,才发现早有人先于我们到达此地。是一个年轻的家庭。女子正笑嘻嘻地和孩子逗弄着一小撮狗尾草,和女子年龄相仿的男人礼貌地对我笑了笑。我报之以理解的微笑,领女孩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坐下。
                女孩将猫放到地上,猫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转了两圈,好奇地嗅着面前毛茸茸的狗尾草。我把来时路上买的啤酒打开,递给女孩一罐,抬头看着正前方草地上只身孤影的电线塔,将温绵的啤酒一口一口送入胃中。
                在近处看,其孤独感大概比远处更甚。
                温和的风不断吹过,草地上的绿浪伴着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一阵接一阵涌来。
                似乎一切正在返回远处,只是坐在我身旁的不再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而是相识不久的年轻女孩和和她瞳色怪异的猫。
                身后50米处的树林里,或许飞来一只精力充沛的蝉,其嘹亮的鸣叫声忽然响起,然后被风吹散在翻涌着的蓬勃草地之中。
                “有次一起吃饭时,你好像说过喜欢蝉是因为可以不被理解地尽情鸣叫吧?”女孩问。
                “是说过。”
                “不希望被人理解?”
                “是觉得没有用处。”我啜了口清凉的啤酒“毕竟每个人都将孤独一人地活下去,所以怎样都无所谓。谁理解谁固然不是容易的事,但也未必有用。说到底,理解这一存在本身似乎只满足了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而已。”
                “这样吗……”女孩转过头喝了口啤酒,神情认真地望着面前地上的猫。风摇晃着她披在颈后的头发。
                沉默。草地里面传来风抚过夏草的涛声。
                “听音乐?”我问女孩
                “嗯。”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Re:Plus的专辑《Everlasting Truth》。专辑封面上,只能看出身体轮廓的女子抱着膝盖倚靠在大概是白色的花丛的东西之上,凝望着封面的边缘。
                我顿了一下。封面上的女子让我想起第二个喜欢的女孩。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印象中只有她从右侧看去的坐姿。而且我感觉到印象中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走往不同的倾向:清晰的愈发清晰,模糊的愈发模糊……而这种截然不同的倾向也将我推往非常狼狈的境地。
                我关掉屏幕,长吐了一口气,仰起头望头顶的流云,任由Re:Plus的曲声在风中游走。
                第一首曲子将要播完时,女孩忽然称赞说是很棒的曲子。
                “好像清早时一个人慢慢走过两旁种着梧桐树的长街,明亮的阳光像钻石一样洒在地上。”
                “厉害啊……”我吃了一惊
                “怎么了?”女孩好奇地看着我
                “曲名叫做《White Avenue(白色林荫街)》”我喝了口啤酒“在见过的人之中,能听着旋律就说出曲名的,你是第一个。”
                女孩小声笑了笑,说“我还是很有音乐天赋的呦。”
                我点点头。
                “不过,这好像不是前几次听过的July吧,是另一个人的作品。”
                “嗯,不听July了。”
                “不听了?为什么?”
                “第二个喜欢过的女孩的关系……有点麻烦”
                “说说看。”
                于是我将与第二个喜欢过的女孩的事情一五一十悉数相告。
                “这么说,你们只是在每个周末下午去老公园里听July,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女孩吃惊地说
                “嗯。她总是在交流时刻意回避或者说拒绝谈论自己。如果要说是善于倾听的话那的确做得很是出色……为数不多的几次主动说话也就是关于July之类,对自己却是闭口不谈,我说起什么时也并不怎样关心。如此而已。”
                “就是说相当冷漠?”
                “可以这么说。”我将啤酒送入口中
                “奇怪啊……”女孩长叹一声,重新看向在一垛十分蓬松的矮芒草上打滚的猫。我一口一口喝着啤酒。两人默然良久。
                其实我并非无法接受第二个女孩的冷漠,或者甚至可以说能够理解她的冷漠,也正因如此才会喜欢她。和她在公园听音乐时,我能感觉到她身上与在学校时的不同,那是更难以加以描述的温柔的气息,只是太过微乎其微……让我至今还无法放下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假如当初……算了。
                我望向不远处小丘上的年轻家庭。男子和妻面对面坐下,充满温情地让孩子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女子用一小簇狗尾草逗弄着男人怀中的孩子,孩子不时发出婴孩独有的爽朗明快的令人愉快的笑声。我将喝完的啤酒罐收进塑料袋,重新打开一瓶,继续听孩子的笑声。
                有什么触及我的心,像被风吹落的狗尾草絮飘入平静的湖面。
                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女孩转过头默默地看着我。我喝了口啤酒。
                “羡慕?”
                “有点而……”我回答
                女孩欣然笑了笑,将啤酒罐两手拿在并拢的膝前,眼望向风吹过的远方。
                “总觉得……好像还不怎么了解你啊…”女孩说
                “是吗…”我说
                猫踱至我的右侧,在一株紫花苜蓿前停下,嗅了嗅花朵繁茂的枝条。我把猫嗅过的那朵顺着枝干整齐摘下,猫转头看了看我。我将花拿到面前仔细看了看,冷艳的蓝紫色花瓣像绽开的翅膀一样对称地收拢在生着细小茸毛的花托中,花瓣间伸出小小的花蕊。我把花放回到猫面前,猫伸出毛色干净的爪子,轻轻碰了碰。
                “对我是怎么看的呢?”我说
                “就目前来说?”
                “就目前来说。”
                “你嘛……”女孩沉思了片刻“有时候太过于认真正经,有时候却又显得有些乖谬。而最明白的特点就是无所谓,就是像‘不管世界怎样我都没关系’这种感觉。这种态度可不怎么积极啊……我说的有不对的地方?”
                “哪里,一语中的。”
                “但矛盾的地方就在于,虽然态度不怎么积极,却在很认真的活着。而且就孤独者来说,就我看来——事实上要比许多心态健康的普通人要活得更出色……”
                “我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何至于给猫讲什么函数?”
                我和女孩都笑起来。


                IP属地:上海24楼2017-05-07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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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7 02: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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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久违之地(下)
                  有一段时间,孤独者也变得令人生厌。
                  在过去的十九年零七个月中,我所见到的对孤独最大的误解,就是有人认为孤独是一种情感,而非生存方式。因此,每当有悲观者自诩孤独并且像得了癣菌病的狗到处传播皮屑一样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时,我往往持鄙夷的态度。真正的孤独者从不说自己孤独。
                  说不定正因如此才不被人喜欢
                  音乐切换成《Blue Sky》。
                  我呷了口啤酒,打开许久没喝的啤酒喝起来像稀释过的味道糟糕的咖啡。
                  “第一次在河边遇见的那天,到底为什么愿意做我朋友呢?”女孩问
                  “和你在一起时,即使沉默好像也不怎么感到难堪。”我喝着啤酒回答
                  “真的?”
                  “嗯”我点点头。
                  女孩莞尔而笑,看着拿在手中的啤酒罐。
                  “不过,真那么想?觉得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没关系?”
                  “可以说是。”我回答“并不觉得孤独是坏事。”
                  我再次舔了口啤酒。有一股风中的草味儿。
                  “我并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必须要和别人一起做并且非做不可的事。”
                  “娶妻和生子呢?”
                  “不娶妻生子便会立刻死掉?”
                  “什么呀……”女孩摇了摇头“没有人喜欢孤独一生的吧。那样也太悲哀了……”
                  短暂的沉默。
                  风带来远方的气息,草地轻柔地翻滚着一阵接一阵的波浪。一片厚得像羊角面包的云从电线塔后面的山峦山翻涌而起,一点一点向我们飘来。身后树林中的蝉鸣像拔掉电源一样戛然而止。
                  “是太悲哀了……”我摇晃着剩余不多的啤酒罐
                  “但是孤独的作用就在于它给予人沉默的权利。”
                  “权利?”女孩转过头来看着我
                  “嗯。普通人想在和别人在一起时保持沉默是很难做到的吧?假如保持沉默,就多少会有人问及理由,其他不相干的人也会一问到底,最终到了简直要和整个世界都要解释的境地。那样的话,就连一点独处的时间也没有了。不觉得麻烦?”
                  “像是有道理……”女孩想了想说
                  “‘人这东西和豪猪其实是一样的’,有人这么说过。即使是为了相互感受到温暖,靠的近了也必定会伤害彼此……这么想的话,心里就多少能轻松一些。”
                  “能一直轻松下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有的。”
                  “那种时候怎么办?”
                  “朋友还活着的时候,常和他去酒吧或者来这里。”我说“一边听音乐一边看那电线塔。”
                  我指指不远处立在草地间的电线塔。风穿过塔的金属骨架,地面上的狗尾草和芒草沙沙作响。背后的树林上空,厚重的白云一点一点侵染蔚蓝的虚无。我一口一口喝着啤酒,和女孩一起看着飘过的流云,一直到飘入树林消失不见。
                  “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一直一个人。”女孩说
                  “嗯。”
                  “那时常常一个人去海边。”女孩将手中的啤酒罐收入袋中
                  “家离海边不远。想要静一静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去那里。在一处不高的崖顶上,有座以前捕鱼人建的灯塔。我上去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听着接连不断的涛声。说来奇怪,在那上面时,会觉得内心很平静,而声音却变得非常清晰。涛声,海风声,海鸥的鸣叫,浪拍打在崖底的声音……听到这些时,那种除自己之外空无一物的平静感,和还在学音乐时手指触在吉他弦上的安心是不同的……得到平静之后,黄昏时分我心满意足地离开,返回到平日的生活之中。变回普通的自己。”
                  我定定的望着云已消失不见的天空,想矗立在海边崖顶上的小小的灯塔,想涛声……
                  “去过海边?”女孩问
                  “梦中去过”
                  女孩看着我莞尔而笑
                  “有时会感到强烈的脱节感。”我说“感到与世界一点点失去联系。”
                  我摊开手掌,只有风从中流过。什么也把握不了。
                  “‘昨天的事恍若去年的,而去年的事恍若昨天的’,《1976年的弹子球》里,村上春树好像这么说过。是这种感觉?”
                  我点点头
                  “一个人太久的关系。”
                  “或许。”
                  两人陷入短暂而温顺的沉默。轻柔的风摇晃着沉淀在阳光和夏草中的空气,时间缓缓地流移。
                  过了很久,她打破沉默。
                  “那位死去的朋友也是这么想的?”女孩问“对于孤独的看法。”
                  我摇摇头。
                  “不是?”
                  “是不能准确的理解他。”我看着手中的啤酒罐,想晨还活着时一起度过的岁月。
                  “虽说同他一起长大,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只是一同长大而已。尽管我明白在他面前该做什么,但不能很好的把握他心里的想法。所以可能无法理解他的孤独。”
                  “是有点遗憾吧?”
                  “遗憾啊……”
                  我打开新的啤酒罐,喝了口啤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葬礼像是很冷清。”女孩说
                  “嗯。”我点点头
                  “我说,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给办场像样的吧。”
                  “我们?”我吃了一惊、
                  “嗯。”女孩看着我的眼睛说“像《挪威的森林》中玲子和渡边给直子办的那样。我可以弹吉他。”
                  “这件事好像不怎么现实啊……”我无奈地笑道
                  “与给猫讲函数这件事相比也就彼此彼此吧?”女孩反问
                  诚如所言
                  “信不过我?”
                  “哪里……”
                  “那就放心好了。所以快想他以前喜欢的音乐。”
                  “真的可以?”
                  “吉他的话,我还是很自信的。”女孩笑着说
                  “那好吧。”我投降了。


                  IP属地:上海25楼2017-05-0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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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鹿
                    已经过去太久了。
                    忘记死去之人的样子或者做过的事是一件很令人伤感的事。但也毫无办法。记忆如同散失在雪野中的棉花球,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也无处可寻。即使能感觉到它,知道它就在沉默着的某处……
                    我一无所获。
                    “抱歉,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摇摇头,将第六个喝光的啤酒罐装入袋中。
                    “累了?”
                    “有点儿……”
                    “躺下来休息会。”
                    我将背后一小丛低矮的芒草抚倒,躺在上面。夏草与泥土的清香将我淹没,草木摇曳摩擦的沙沙声愈发清晰。
                    猫从我小腿上爬过,返回到女孩怀中安静地睡下。从后面看去,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感受到的那种将认真与随意、自信与温柔融为一体的优秀气质愈发突出。那是一颗鲜活的生命,一颗终会结婚生子逐渐老去的既平凡又美丽的生命,就在我身侧。世界并不总是充满悲伤和痛苦的。至少此刻。
                    从电线塔一直延伸过来的电线将我头顶的天空笔直的分成两个部分,一只体型不大的深色的鸟落在上面驻足愿望。鸟背上,一小片白得不自然的云被风缓缓拢成绒毛般的絮状。
                    温和的风。
                    我闭上眼睛…
                    ……

                    身体与世界的连接变得模糊。
                    雪无声的落到地面。
                    声音。
                    模糊不清的声音。
                    意识在一点点恢复。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
                    铅色的沉重天空。
                    大雪无声地飘落,阻断了风的流动。
                    白色的雪地尽头,透过雪幕可以隐约看见树林的黑色影子。
                    我坐起身,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白色。
                    纯洁无暇、没有生命的白色。
                    距离感的消失……
                    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我问
                    没有回答。
                    唯有雪接连不断的落到地面。
                    我的身体在被雪一点一点覆盖
                    几片雪从脖子与衣领的空隙进入背部,融化成水,顺着脊骨流下去
                    声音。
                    雪破碎的声音。
                    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雪地的尽头,树林中走出黑色的影子。
                    我一动不动的望着影子离开树林走进雪地。
                    影子沉默缓慢地走向我,被雪逐渐染白。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一条弧度巧妙的曲线。
                    是一只驯鹿。
                    鹿在离我脚边两米的位置停下,动作缓慢的摇了摇头,抖落角和脖子上落下的雪。
                    “为什么睡下?”少顷,鹿说
                    我没有回答,默然看着鹿漆黑清澈的眼睛。
                    “不是在想以前和晨在一起的日子么?”
                    “哦。”
                    “为什么睡下?”
                    我摇摇头。
                    “什么也想不起。”
                    我和鹿久久地看着彼此。
                    俄而,鹿从鼻子中“吭”得喷出一口气,脖子下的下垂剧烈地抖动着。鹿缓缓地转过身,沉默着从另一个方向走回树林。
                    我看着鹿一点一点离开。雪一点一点重新染白鹿的影子。
                    “不要……过去的……”
                    “什么?”我大声问
                    “不要活在过去之中!”
                    我想要再问点什么,鹿已离开雪地,融入雪幕之中。
                    我重新躺下。大片的雪落进周围的雪野,将我淹没。
                    熟悉的黑暗。
                    不要活在过去之中……
                    不要活在过去……
                    冰冷与温柔交织的梦。
                    ……
                    过去。
                    无法改变的过去一幕幕汹涌袭来……
                    可以了
                    我觉得可以了……
                    冰冷与过去消失,无尽温柔的黑暗重新包围我的身体。
                    大概是远处——在这种黑暗中,距离已经没有意义。远处有人叫我的名字。
                    是晨。
                    晨叫了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晨插着一只耳机坐在我身侧,嘴角扬起四毫米的弧度,直挺的鼻梁背后,暮色将他的垂在鬓角的头发染成栗色。
                    是他回来的那个冬天。
                    灰黄色的天幕上,漫天飘舞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焚烧过后秸秆的残留物。我揉了揉眼睛。
                    “喂喂…”晨说“来试试这个。”
                    晨将另一头耳机递给我。
                    ……
                    我醒来。没有雪,没有鹿,也没有晨。云絮被风吹散,天空蓝的一尘不染。女孩仍坐在我身侧,怀中抱着酣然睡去的猫。手机屏幕显示着Re:Plus的《4AM》,男声在轻柔的风中低吟。身后树林中的蝉鸣嘹亮的一如过往的夏日,空气中沉淀着阳光的味道。
                    是现实。
                    我坐起身,脑袋像是长在穿了大一号鞋的脚上。我打开一罐啤酒,啤酒像获得生命一样充满啤酒花的芳香。
                    “睡了很久?”
                    “快一个小时。”女孩说
                    “像睡了一年。”
                    “太累的关系。”
                    “唔……一直在这里?”
                    “嗯。不能让你一个人睡这儿呀。”
                    “麻烦啦。”
                    “哪里。”
                    我重新喝了口啤酒。
                    “朋友喜欢的音乐……”
                    “嗯?”
                    “有点想起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
                    “像是矶村由纪子的,记得是吉他。其他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往下交给我就是。”
                    “多谢啦。”
                    女孩看着我笑了笑。风一样温柔的笑。
                    猫在女孩怀里伸了个懒腰。狗尾草在风中微微摆动,电线塔后面的山上涌起一大团积雨云。音乐切换成《Time Goes By》。
                    夏天就要结束……
                    啤酒有点喝过头了……


                    IP属地:上海31楼2017-05-07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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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实感
                      朋友回到小城后我还没有好好和他谈过,每每想到这点我就心怀愧疚。
                      早上醒来后,由于前一天喝醉的关系,对世界的陌生感比往常持续了更长一段时间。
                      床头矮柜上有朋友出去工作前特意在杯中倒的白兰地,晨光照到房间的位置似乎与昨日无异,仔细听的话可以听见头顶不知层数的房间传来和往日一样断断续续练习钢琴的声音。两分钟后,July的《Do You Still Love Me》照常响起。
                      和往常一样的普通早晨。只是多少能感受到实感。
                      久违的实感。
                      《Do You Still Love Me》放完后,我爬下床,捧起酒杯坐在木地板上书架的一侧,一边喝白兰地一边看雪白的墙壁。墙壁委实白得异乎寻常,伸手触碰时竟与预估的距离有很大差距。令人失去距离感的奇妙颜色。
                      我将杯中的白兰地一点一点喝完,抬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天花板。
                      昨天和女孩说什么来着?
                      我说只记得是吉他演奏的矶村由纪子的曲子,她说往下交给她就好。后来还说什么来着?我努力回想喝醉后的事情。
                      “你眼中的幸福是什么呢?”女孩问
                      不错,女孩问我眼中的幸福是什么,我怎么回答的?
                      “啤酒和白兰地。”我说
                      “此外?”
                      “村上春树和音乐。”
                      “还有呢?”
                      我沉思片刻。
                      还有呢?
                      “能晒到太阳的沙发和干净的衬衫。”我补充道
                      女孩像看能长出猫来的树一样看了我五秒钟,而后“嗤嗤”地笑了。
                      “你肯定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她说
                      我默然点点头。
                      “你肯定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以前像是也有人这么说过,是谁忘了。有时候人必须忘掉一些东西才能顺利活下去。
                      我往杯中重新倒了半杯白兰地,一口一口呷着。
                      往下的事情像是怎么也不能完全想起,我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起身从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衬衫。不管昨天经历过什么,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因为幸福就是有干净的衬衫。
                      中午十一点,我一边听Diana Krall (黛安娜·克瑞儿)的专辑,一边熨洗好的衬衫。女孩打来电话。
                      “酒醒了?”
                      “醒了。”我回答
                      女孩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怎么了?”我问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喝成那个样子居然也能自己走回家,还不让我扶着。”女孩笑着说
                      “麻烦啦……”
                      “哪里,这不是麻烦的事。”她笑着说
                      “那就是说,我还做了麻烦的事喽?”我问
                      “算是吧。”
                      “可以的话,还是告诉我比较好。”
                      “真想知道?”
                      “嗯。告诉我比较好。”
                      “唔…是这样的,昨天从山上回来后,我先送你回家的。这个知道?”
                      “嗯。”
                      “到家后,你说要上厕所,于是我就扶你到卫生间门口,结果你死活不肯进去。我问你怎么了,你念叨着说‘不行啊…要戴帽子……不戴帽子…上不出来……’”女孩压低声音学着我喝醉的语气,说完后又笑起来。
                      我不禁一阵脸上发热,幸好是在电话中,女孩看不到。
                      “这时你那位朋友回来了,我就把你交给了他。他取来了自己的帽子,你才好歹进了卫生间……”女孩在电话中笑了好一阵。
                      “你平时真是戴帽子才上厕所的?”笑完后,女孩终于又说
                      “昨天喝醉了嘛。”
                      女孩又笑了好一阵,我正准备再做解释,女孩停住笑,说那首曲子已经找到了。
                      “找了几个小时,应该是的。中午有时间的话请过来我这边,还有事情告诉你。”
                      “嗯,这就过去。”我说
                      “帽子也给你准备好。”女孩笑着说
                      我脸上又一阵发热,道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一小时后,我穿上洗好的衬衫和长牛仔裤,出发前往女孩住的地方。
                      路上经过以前常和晨去的那家酒吧时,我才注意到那里已经成了一家糕点店。其实糕点店已经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前我只知道酒吧已经关掉,一直没有注意到糕点房的存在。或者准确来说,自从晨死后,我一直在避免与过去的东西相见。此刻我却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进去看看。大概是因为已经决定接受晨的死。
                      我推开糕点店的门,立刻从里面流淌出Ludovico Einaudi (鲁多维科·艾奥迪)的《The Earth Prelude》的乐声。店主是一个略有点胖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神情惬意地搅拌着一盘奶油,我和店主彼此报以微笑。在店内环绕一圈,从前的印记已消失不见,糕点店以其纯正的糕点店的形式存在着,丝毫看不出来曾经竟是酒吧。
                      正如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所说,世界在进化。
                      《The Earth Prelude》放完后,接下来是《Nuvole bianche》。大概是Ludovico Einaudi的专辑《Islands》。我挑了鲜花饼和晨以前喜欢的栗子酥放在柜台上,店主停止手中的动作,将鲜花饼和栗子酥用印有店徽的纸袋装好。
                      “是Ludovico吗?”递钱过去的时候,我笑着用手指指空中。
                      “是呀!”店主笑着说“也喜欢Ludovico?”
                      “嗯。”我接过纸袋“以前常听。”
                      “再多待一会儿?”店主像是很高兴
                      “不啦,还有事。”我笑着说
                      “欢迎再来!”
                      “还会再来。”
                      搭上公交前,我在站台处回望糕点店。从远处看,他忙碌在店中的身影真是充满幸福之感


                      IP属地:上海32楼2017-05-07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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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青色拂晓
                        到女孩住的地方门口时,从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细听旋律,其中有熟悉的东西。我在记忆中寻找与之对应的曲名,仍然回想不起。我敲了敲房子的门,吉他声犹豫似得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女孩放下吉他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几秒钟后,女孩闪出门。她将头发扎了低马尾披在颈后,上身穿一件茶绿色的吊带衫,下身仍和上次一样穿着七寸短牛仔裤,裤口下露出白皙干净的双腿,脚上穿着绿色细带凉鞋。整体上看去充满夏日特有的活力。
                        “终于来啦!”女孩笑着说
                        “嗯。买了这个。”
                        女孩把我让进门,我把纸袋放在茶几上。猫踱过来好奇地看看茶几上的纸袋,看着女孩叫了一声。
                        “点心?”
                        “嗯。”我说“鲜花饼和栗子酥。路过买的。”
                        “那太好了!早上还没吃早饭嘞。”
                        “一直在找那首曲子?”我问
                        “嗯”女孩打开纸袋“不客气啦!”
                        “辛苦了……我去做午饭。”
                        “唔……有劳啦”
                        我做饭的时间里,女孩又回到房间,随后传来嗡嗡的练习吉他声。我打开手机中老鹰乐队的专辑调小音量,一边听唐·亨利(DON HENLEY)唱《龙舌兰日出(Tequila Sunrise)》,一边煮饭。
                        “为什么吃东西时会感到幸福呢?”女孩一边嚼着蒜蓉烧油麦一边问
                        “因为食物是圣洁的。”我将一小块糖醋小排夹到猫的小碟中
                        “而且你饿了。”我补充道
                        女孩“嗤嗤”笑了笑,为两人杯中添满啤酒。两人碰了下杯
                        “昨天你喝醉后,将你家里真实情况告诉我了。”女孩呷了口啤酒缓缓说道
                        “唔……酒后失言”我说
                        “哪里算什么酒后失言,还是说出来好。”
                        “唔。”我吃着米饭回答
                        “给你母亲写过信?”
                        “没有。”
                        “也没有主动找过父亲?”
                        “嗯。只要每月有钱寄来就无所谓。”
                        “主动找找,缓和比较好。”
                        “嗯。明白。”
                        女孩看着我的眼睛略点了下头。两人一边听着老鹰乐队的专辑一边吃饭。
                        吃过饭后,中午明亮的阳光爬进房间,斜斜地将阳台和房间的角落笼在明晃晃的薄纱之中,放在阳台的绿萝的婆娑叶影在地板上摇曳着。我将桌上的碗筷拿进厨房,在厨房窗口透进的阳光中洗碗,女孩收拾了桌子,让我试听她找到的曲子。
                        “应该是的,早上找了好久。听听看。”她说
                        “嗯。”我点点头
                        女孩点开音乐。
                        流畅轻盈的吉他声穿过房间里沉淀着的阳光粉尘和在这光河底摇曳着的绿萝的叶影传入我的耳朵,旋律犹如深秋走在红叶绚烂的长街时几片火红的枫叶相继从眼前飘落。少顷,这几片红叶勾勒的简单音符变成漫天而下的叶雨,化作气势夺人的火热的生命力,用无法比拟的热情包围我这一存在,并使其灵魂像篝火一样舞跃在无尽的黑夜中。在这黑夜中,一切生命都被唤醒,像火一样的舞动着,盛开鲜红灼热的生命之花……这种感觉正如两年前的那个冬日一样,猛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记忆中的画面开始一点点与音符重叠:晨嘴角微笑的弧度,他被夕阳染成栗色的头发,满目荒芜的山野,犹如羽毛一样漫天飞舞着的燃烧过秸秆的黑色残骸……
                        良久,我终于喘过一口气来。
                        “没事吧?”女孩问
                        “嗯。”我说“是这个。两年前朋友和我听的就是它。”
                        “那太好啦。曲名是《青色拂晓》(青の夜明け)”
                        我默然点了点头。
                        青色拂晓……
                        晨。
                        “这首曲子真是厉害啊。你感觉到了?”
                        “嗯。充满热情.”我说
                        “没错!是充满热情!简直如同将要死掉的人在生命落幕时又竭尽全力的舞了一曲。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热情,能明白?”
                        “明白。”
                        “真的很厉害啊……”女孩仍然意犹未尽
                        “这首像是很难弹啊,节奏很快。你真的可以?”
                        “一定拿下!”女孩信誓旦旦地说
                        “不过……”
                        “怎么了?”我问
                        “接下来几天的午饭想拜托你来做,可以吧?”女孩笑着问
                        “明白,你就好好练吉他。有劳了…”
                        “哪里,你也相当不容易。”
                        “我?”
                        “是啊。要承担好朋友的死,又要自己努力活着,好要给我做午饭……不感觉到累?”
                        “有时候会有点。”
                        “只是‘有点’?!”
                        “啊。”我应道
                        “为何?”
                        “是觉得再怎样也无济于事吧。过去无法改变,未来遥不可及,能做到的,就只有活在现在而已。若在苦苦抱怨,恐怕现在也会失去。”
                        “高见!村上春树也这么说过?”女孩问
                        “好像说过……”
                        我思忖了片刻
                        “忘了。”
                        下午,猫静静地睡了,我和女孩一同出门去河堤公园散步。
                        多云的午后。
                        河面上时有鱼探头呼吸时点出的余纹,而后被缓慢流淌的河水濯抹了无踪影。斜下的夕阳被随风微微摆动的柳条滤成破碎的光影,映在堤旁的石径上。我和女孩一边缓步前行,一边听着老鹰乐队的《Lyin’Eyes》望向点点水纹荡漾开的湖面。
                        小时候的河面并不像现在这般宽阔,那时这里只有两三米宽随处可见的普通小河。后来有一天,上面的人忽然心血来潮,提出了河道扩建计划。具体来讲,城区内的全部河道都得到扩宽,河堤加固加深,再在下游河道末端修筑水泥坝拦住流下的河水。历时五年,河道终于成了现今的样子。扩建后,小城的南面傍山依水景色怡人,河堤旁也修了为数不少大大小小的公园。只是对我而言少了些人情味。
                        曾经的河承载着我孩童时代的回忆。
                        我讲着河道扩建前的各种事,女孩认真地听着。
                        我指着河对面一个能在堤上隐隐约约看出树桩的地方说:“那里曾经是一个小湖。”
                        “记得这么清楚?”
                        “嗯。在那旁边埋着死掉的狗。”我说
                        “原来如此……”女孩沉吟了片刻说
                        我默然。
                        “怎么死掉的?”
                        “六年前的一个下午,狗一跳一跳地回来了,平常那个时候是不回来的。仔细看发现身上沾满了血,耳朵无力地垂着,一只后腿给人从关节往上一点的地方砍断,尾巴也被割去一半。苦苦救了好久,两个星期后还是死了。”
                        我长吐了一口气。
                        “伤心?”
                        “伤心啊……作为那时来讲。”我说“哭了好久。”
                        “现在呢?”
                        “不了。”
                        “为何?”
                        “伤心也无济于事。况且作为它肯定也不希望我伤心。”
                        “没想过报复之类的事?”
                        “不知何时何地,也不知何人所为。毫无办法。”我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
                        “那种人……真是没有人性!”女孩愤愤地讲
                        我默然点头。
                        世界上的确存在无端的恶意,如同给马桶加锁一样存在得毫无道理。比如拥挤的步行街上会有人伸脚去踩卖蛋者放在篮中的鸡蛋,餐馆回收清洗餐具时能发现被折断的筷子,停在楼下的自行车再次回来时车座已消失不见……这些行为令人愤怒的并不只是恶行本身,而是行恶者根本是以毫无得益的立场行恶,一切都毫无道理地存在着
                        因此这种时候,我甚至能理解那些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只为吃饭逃单或是行窃的人,毕竟其存在具有合理性。
                        行至以前女孩所在超市的街口时,我和女孩不约而同地一并转进去,前往超市。
                        我们在超市对面小广场的长椅上坐下,一口一口呷着买来的啤酒。
                        夜晚将要来临。
                        几家店铺已经先打开了灯,玻璃门中透出的灯光映亮了门前的枫树;街道上车流涌动,大小不一、方向不同的车辆载着不同的思绪驶向街口,而后消失在拐弯处;广场边沿种植的银杏树上,片片细碎的扇叶随风舞动;一群老人伴着旋律空灵的音乐动作缓慢地练习着太极拳;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另一条长椅上,街灯为他们披上一层朦胧的轻纱。一个平静的黄昏。
                        平静得一如往日。
                        我啜了口清凉的啤酒,望向对面的超市。超市门口以前我等女孩常坐的位置上,此刻坐着一位皮肤白皙削瘦的老女人。她独自静静地坐在长椅一侧,神情专注地织着手中的毛衣。说不定她的丈夫儿女此刻都在工作,而她为了不感到寂寞而坐到喧闹嘈杂的街头。我想象她的家人见到她所织的东西时的喜悦之情……伴着清爽的晚风,啤酒也似乎愈发好喝起来。
                        “想什么呢?”女孩看了看我问
                        我笑了笑,指指对街长椅上的老女人,女孩凝神看了看。
                        “怎么了?”
                        “觉得……真是漂亮啊。”
                        女孩“咯咯”地笑了。
                        “我见过的人之中,说老太婆漂亮的,你是第一个。”女孩笑着说
                        “难道不是?”
                        女孩又转头仔细地打量了番女人,郑重其事地说:
                        “‘从远处看,大多数东西都美丽动人。’”
                        “《1973年的弹子球》”我答到
                        “厉害!记得这么清楚?”
                        “嗯。”我笑了笑,喝了口啤酒“看了不下二十遍。”
                        “何苦看那么多遍?”女孩吃了一惊
                        我将啤酒罐拿在手中,仔细的打量着其原本拉环所在的位置。拉环早已不在,被我扔进垃圾桶里,永不能同罐相见。想到这点,竟为拉环感到一阵惋惜。
                        “不大中意那结局啊。”我说
                        “是说双胞胎的离开?”
                        “嗯。希望再看一遍她们还在的时候。”
                        “这样啊……没有办法的事吧。”
                        我沉默着点点头。
                        “不喜欢道别……”
                        “明白。”
                        女孩将干燥温暖的手放在我拿着啤酒罐的手上。我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女孩的眼睛。乌黑的睫毛自然卷曲着,眸子如同两池明丽如镜的湖水,眼中漾出浅浅笑意,静静地望着我。这时,我意识到女孩对我的笑早已不同初次见面时挂在脸上的表情,而是完全私人性质的情感流露。被她这么看着,我觉得心里很平静,像清凉的风拂过种着三叶草的草地。
                        女孩的手在我手上停了六秒钟,而后她淡淡一笑,将手收回放回到穿着牛仔裤的腿上。我继续看街对面的超市。
                        我指指一个从超市出口走出提着灰色帆布袋的中年男人,女孩顺着我的手看过去。男人的衣着多少有些过时,但人看起来很有精神。
                        “那个人每天都会买西红柿和青菜。”我说
                        “并且在图书处看半小时的《幸福素食》”女孩笑着补充道
                        “真是辛苦啊……”
                        “想必有许多故事”
                        我忽然想到村上春树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的的确确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在着。出自哪一部作品忘了,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可能是因为喝了啤酒的关系。
                        天黑后,我送女孩到附近的公交站牌。等了有十五分钟后,明的车终于出现在街口拐弯处。
                        “今晚稍微有点事,一个人回去没问题?”
                        “尽管去好了,不用担心。”女孩说
                        公交车倏然停下,女孩对我道声再见,登上公交车。
                        “今天不一起来啊?”明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啊。”我笑着回答“有点事。”
                        “明白啦,”明看了看女孩所坐的位置说:“放心。”
                        我点点头,向女孩挥了挥手。


                        IP属地:上海33楼2017-05-07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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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December
                          December的上空漂浮着Duke Ellington (埃林·顿公爵)的《There Was Nobody Looking》。
                          这间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带我来过的餐厅今晚并没有多少客人,中年调酒师在吧台后面神情惬意手法娴熟地擦拭着酒杯,看样子心思完全在欣赏音乐上;东南角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穿一黑色露肩短礼服裙,男的着一灰色西服,两人都举止得体眉目如画,俨然来自于与我截然不同的世界;穿着干净的侍者如同猫科动物一般灵活自如地在木质桌椅间来回走动,踏着稳重安静的皮鞋声……
                          平静温和的夜晚。
                          侍者撤去餐盘后,我像过去半个多月以来的许多个夜晚一样点了血色玛丽。
                          音乐切换成了《I Can’t Get Started》
                          同女孩告别的前一刻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说“你肯定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的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三年前——晨死掉的前一年,我和一个手腕处有烧伤痕迹的年轻女孩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某一天她在我必然经历的某处出现,大概对我怀有好意,于是两人索然无味地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时而去还未被拆毁的旧公园买来硬的像厚纸板一样的面包喂猴子。一段时间后,正如其他以前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一些人一样,她发现从一开始就误解了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于是离开了。临行前,她问我:“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还时常陷入沉默之中?”
                          喝血色玛丽的时间里,我试图想起她的名字和样子。直到第一杯见底,不出所料,一个也未想起。
                          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对于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于是她说:“你肯定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
                          她离开之后,由于习惯,我仍然买面包去公园喂猴子。
                          那是遇见听喜欢July的女孩的开始……
                          算了。
                          第二杯过半后,女孩发来短信:
                          “到了
                          晚安”
                          我给女孩回发短信,然后将手机收回口袋,默然把余下的半杯喝完。
                          第二杯也喝完后,我静静注视着放在桌面上的毫无实感的右手的掌心,逐渐感觉到自己过去的人生果然还是失去了许多东西。回望过去的人生,留下的到底有多少呢?家人早已离开过自己的生活,最好的朋友也已死掉,剩下的朋友出狱后亦觉得物是人非,曾经喜欢过的人也不再联系……
                          朋友常说自己有浦岛太郎之感,其实我也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已远非可同往日而语。
                          从七月中旬回到小城遇见女孩开始,许多事情便乖戾地与现实纠缠在一起,使我不得不面对。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开始新的生活,尽管方式不尽相同,但毕竟这也是现实。原本我或许该背负着自己充满无法改变的错误的过去,独自一人前行下去……如果能使其顺服,想必可以迎来新的生活。
                          夏夜愈深了。
                          住在城郊的好处就在于,永远不用担心公交坐过站。
                          我住的公寓并不在早期小城城市规划的范围之内,搬来这里也是进入大学前一年的事。环境固然无可挑剔,远在城区之外,人烟稀少,空气新鲜。河道扩建计划在附近河道位置停止,在那之后的是蜿蜒流淌的自然形成的河道,盛夏季节的夜晚可以听到声音清晰的蛙鸣声。
                          能看到自然流淌的河水令人心情愉快。
                          我坐在防波堤附近离公寓小区不远处的长椅上,一边眼望升起的月亮,一边听Ludovico Einaudi的专辑。月光清晰地将榉树的体姿印在地面上,身后种植小叶黄杨的公园绿化带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虫吟。宁静明丽的钢琴声在光影交错间流淌。
                          最后一班公交车从小城的方向驶来,蹒跚着在小区前的站台停下。朋友从打开的车门走下,转身微笑着对司机说了句什么。
                          我想起来了那句话是出自何处:
                          “世界上的的确确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在着”
                          是《且听风吟》中N.E.B电台主持人在收到患有脊椎神经症的听众来信后所说的话。
                          《Tarantella》
                          朋友在路灯下等我。
                          “今天有点晚吶”
                          “嗯,有些事耽搁了下”我说“辛苦?”
                          “习惯了”朋友笑了笑
                          “要喝啤酒么?”
                          “有啊?”
                          “一罐”
                          “谢啦。唔……好曲子呀”
                          “鲁多维科”
                          “?”
                          “一位最低纲领主义者”
                          “唔……‘没有音乐,生命是不完整的’”
                          “谁的话?”
                          “尼采”


                          IP属地:上海34楼2017-05-07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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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雨天
                            温和的雨天。
                            听不到雨声,只见窗外细细的雨幕。
                            充满绅士格调的雨。
                            我往杯中倒了五厘米厚的白兰地,掺入冰块和苏打水,歪倒在沙发上,继续看扬·马特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和上帝的意见一致。”
                            派在与前来调查轮船失事原因的小井科船运公司职员的会谈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和上帝的意见一致?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啜了口白兰地。
                            需要归纳整理。
                            过去与现在的归纳整理
                            我穿上外套,撑伞出门。
                            雨着实下地十分沉稳,如同之前用烧杯仔细衡量了一样。雨滴均匀地拍打着伞面,沿着金属伞骨一滴一滴落在沥青地面上,原本具有独立意义的雨滴立刻化作地面上的大多数,了无遗痕。
                            我为雨感到遗憾不已。
                            离与女孩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现在去想必会影响她练习吉他,于是我在雨中撑伞来到上午的December。
                            由于下雨的关系,December内几乎没有客人,薄薄的雾气中流淌着Miles Davis的《It Never Entered in Mind》。我将伞收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边喝点来的咖啡一边看窗外的霏霏细雨。
                            吧台靠墙的位置坐着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两人大概刚上完什么学习班,将单肩黑皮书包胡乱摆在旁边的椅子上,有滋有味的各自啜着一瓶预调鸡尾酒谈论着什么。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呷了口咖啡。
                            三年多前,我和晨也有过那样的年纪。
                            我不明白晨是否有喜欢的人或者诸如此类的对别人抱有什么感情。
                            尽管我是离他最近的人。
                            而对我来讲,他也是我绝无仅有的朋友。
                            晨身上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从不掩盖事实。比如他的优秀成绩和殷实家境。
                            因此常被人在背后说成冷漠傲慢,而他总是不以为然(这也是我最钦佩他的一点)。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恐怕并不需要别人,或者说将这种冷漠看作个性也未尝不可。事实上,初中的最后两年,我被不下数十个女生请吃饭打听他的电话号码或者安排约会见他。但晨总是能不负众望的使所有女孩打消念头,之后便会有八成的女孩对我充满恨意。说是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没有让晨喜欢上她们,另一方面也不难理解——晨的冷漠只排除我一人。
                            我不知道晨的想法,也不知道在我面前的晨和众人面前的晨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一面。如果晨是想在我面前展现他温柔的一面,他的确做到了,在我心中的晨是我经历过的生命中最温柔的人。我们两个的这个小小的圈子自从我们七岁时第一次遇见一直维持到十年后他的离去。
                            初中的最后两年我们最大的乐趣在于放学后去当时小城里仅有的一家酒吧喝鸡尾酒。作为我们来当时的年纪当然还有点早,但晨举止得体﹑成熟稳重,很快便和酒吧老板打成一片。如此以来,那两年来的每一个周末,我们都穿过半座小城去酒吧喝酒,晨点蓝色潟湖,我点边车,两人一边喝做法讲究的鸡尾酒一边听酒吧内播放的Jazz-hip hop乐曲,度过了许多慵懒温和的时光。
                            我和晨经常出入酒吧这件事当然招来了许多看法,其中当然不乏冷嘲热讽。一天,在酒吧时我问他:
                            “喂,酒吧里有人说我们小小年纪就不务正业啊。”
                            “嗯”
                            晨正伏在吧台上一边喝蓝色潟湖一边看自己最喜欢的小说《雾都孤儿》。
                            “没有想法?”
                            “想法?”
                            “你想背负不良少年的名声?”
                            “解释也未必有用吧”晨合上书页呷了口鸡尾酒“我现在满口酒气地去跟他们说: ‘喂喂,我可是全校第一的高材生呦’,他们能信?”
                            我笑了,低头专心喝酒。
                            “当然也有别的说法,比如‘那边的少年真不简单吶,长得漂亮还相当有钱嘞’”
                            “那自然”
                            “真是不谦虚呀……”我笑道
                            “谦虚是虚伪的行径”晨神情肃然地说
                            “?”
                            “谦虚是说拥有某种美德而不过分炫耀对吧?”
                            我点头
                            “可是谦虚本身就是一种美德。你不觉得这具有某种矛盾性?”
                            我仔细思忖晨的话,终觉其不无道理。
                            “所以说,谦虚本身便是种炫耀。是这个意思?”
                            “不错!”晨满意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不过,有钱也能算美德?”
                            “那是当然,你以为促进国民经济增长是怎么回事?”
                            “长得漂亮呢?”
                            这次晨略微思考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得出了一个像样的答案:
                            “这可是在让别人的世界变得更美好喔”晨看着我的眼睛,用他四毫米的微笑对我说
                            我心悦诚服。
                            这些不过是一个雨天我的回忆,随着晨的死,他那四毫米的微笑和他只针对我一人的温柔便永远随风杳然逝去了。等我回过神来,先前点的热拿铁已经凉了,雨也渐趋变小。December开始陆续进人,我喝完剩下的咖啡,买了瓶轩尼诗白兰地,欠身起座走出餐厅。
                            《少年派》的结局仍然没有头绪,但又无书可看,于是拐去书店买了狄更斯的《雾都孤儿》。
                            十二点刚过,女孩打来电话。


                            IP属地:上海35楼2017-05-07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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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7 02:2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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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17-05-26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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