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屏风拉开的那个瞬间,如潮般的乐声便汹涌的迸发而出。
急促的太鼓 * 点,乱舞的五弦琵琶 * 和呜咽的尺八 * 糅合在一起,宣告着台上的大戏已经开场。
可面前的戏台空空如也,除却愈演愈烈的乐章,一座偌大的戏台,竟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台下坐着一个女子。
她背对着人,身子坐得笔直,纤细的发丝和手臂上蜿蜒着的长幅披帛纠结在一起,墨黑的色泽如出一辙,若不是绸布上平织了大片的金色扶桑花,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哪里是布匹,哪里是头发。
“殷小姐……”
“嘘——”
那女子猛地转过身来,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一张猫儿脸藏在齐直的刘海下面,面部表情因为过度夸张的口型而微微扭曲,配合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那刻意用口脂晕得鲜红的双唇,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渗人。
她穿着对襟的大红色儒衫,同色束裙的抹胸是黑底的绫面,上面用金线绣了盛开的八重樱,宽长的裙摆漫延一地,火红的,鲜艳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浸润着她,那些烛光的摇曳撼动不了她的丝毫光彩。
她穿的是殷家的万机锦,穿的是可妒杀石榴花的红,穿的是一片火,而她坐在火中,狰狞着仿佛马上就要爬到你的面前。
“是你。”
她深陷在眼眶中的杏仁眼迟缓的动了动,过多的眼白衬得瞳仁黑洞洞的,涂血般的唇瓣开合两下,溢出的嗓音尖细又锐利。
“是你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喃喃道,缓慢的起身走向周芙苓,干瘦的指节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周芙苓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
“你来了,它们才能开始,这是为你准备的,你一定喜欢。”
殷灵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其中突然爆发出一种狂热而执着的兴奋之情。
“闭嘴!都给我闭嘴!”
她拍着手掌大吼,戏台深处的乐声戛然而止,四下一时变得极静。
殷灵这才用嘴唇扯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开始吧——”
香风雅乐,银铃闪动,原本空荡荡的戏台深处摇摇晃晃的走出了许多木偶人,它们身上挂满了细密的丝线,一路向上,调动的源头隐没在台顶的幕布之后。
佩刀出行的武士,衣衫褴褛的农民,华服加身的贵族,车马喧哗……
有两辆装饰精美的牛车驶到了路中央,一进一退之间互不相让。
“葵姬乘车上街时,故意与六条妃子争位。”
“她撞坏了六条妃子的车辕,让六条妃受辱。”
台上传来木片崩裂的声响,一辆车照常前行,另一辆却卡在原地,不能行驶半步。
原本表现的闹市之景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徒留一个赤衣女子在台上来回的踱着。
“六条妃子心有怨气,于是她就把自己的魂魄从肉体里抽离出来。”
“她在晚上的时候来到葵姬的身边,想潜入她的梦中作祟。”
殷灵的语调飘飘转转,戏台上的六条妃子便随着她的声音荡在空中,有如吊死之人一般一点点靠近那靠在榻上的葵姬。
“六条妃子好恨啊,葵姬让她被嘲笑,她好恨,好恨……”
殷灵口中嘟囔的字句让周芙苓浑身发寒,她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寒毛尽数倒起,但此时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台上的六条妃子已经向睡梦中的葵姬伸手了双手,
她是想要——
“掐啊,掐啊!快掐死她!快…你那么恨她啊,好恨……”
瞪大的双眼中倒映着台上的景象,那两个翻滚挣扎的木偶人,紧紧掐住葵姬脖颈的六条妃子,耳畔炸开的惨烈音乐,还有女子如诅咒般急促的疯狂自语,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将周芙苓牢牢钉在原地的凶手,她动弹不得,却浑身颤抖,冷汗如雨。
净琉璃面的木偶不堪重负,逐渐发出恐怖的嘎吱声,周芙苓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想要开口喊停,可就在这一念转换间,葵姬那纤细的脖子已随着一声碎响分崩离析,失去了支点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她的跟前,美丽的面孔沾满了尘土,一动不动的,直勾勾的看着周芙苓。
“**,**!一群**!”
殷灵暴怒的撅断了桌上摆放着的花枝,台上剩余的六条妃子突然不受控制的被身上的丝线牵着向地面砸去。
一下,一下,一下。
粉身碎骨。
周芙苓怔怔的望着一旁稍微冷静了一点的殷灵,她脸上那原本痴迷又狂躁的情绪像是连同六条妃子的木偶一起被粉碎了,只留下一件了无生气的华服,一个不会哭笑的空壳。
她就那样看着疯狂过后如同恶狗喘气的殷灵,殊不知自己其实同她一样胸腔起伏,脸上涂满了相同情感演绎后的余韵。
身后的贺还拍了拍她的肩胛骨,似乎在催促周芙苓先发制人的开口说些什么。
可周芙苓一动不动,她也一时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东西,直到殷灵缓慢的转身回望她。
“你呢?”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戏台之下,站在一身血样的红色里,眼里是化不开的浓黑,几乎要将周遭事物全部吸入其中。
她尖细的嗓音划开了所以屏蔽,直逼内心。
“你恨吗?”
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