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二十四
苍穹宫,位于天河以北绵绵的群山之中,这里是天机的开启之处,亦是掌管天书之所在。
衍姝仙君自九百年前被天书所启为指定的守护者之后,便离开长留,守护在青峰崖旁,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一日,她照例巡视青峰崖,竟发现天书有异,书中所启,妖神将出世!
妖神!
妖神之力被封印已有三个甲子,如今竟又要现世?事关紧要,衍姝仙君不敢耽搁,招来坐骑玄音,乘上向着凌霄殿而去。
凌霄宝殿之上,东华帝君端坐其位,见衍姝仙君急急赶来,便知定是天书有异,亦不要她行礼,一挥袖道:“仙君免礼,仙君匆忙而来,是否天书有异?”
衍姝许是赶得太急,待定了定心神才道:“衍姝见过帝君,天书所启,封印三个甲子有余的妖神之力即将出世,人间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就算仙界与天界恐也要受其牵连。”
东华帝君捋了捋胡须,并不答话,神思忧茫,半晌才道:“衍姝听旨,命你即刻返回长留山,助你师侄白子画一臂之力,共御妖神。”
“是!”衍姝躬身领命。
自上一次回长留已是三十二之前白子画的掌门继任大典,时光荏苒,一别经年,再回长留,让她看到的竟会是肝胆俱裂的一幕。
衍姝乘着玄音降落在长留广场之上,却并未见三尊相迎,心中疑虑,她是长留三尊的师叔,辈分仅此予长留诸位长老,既然只见摩严门下几名大弟子带着一众弟子相迎。
落十一见衍姝落下云端,带着一众师弟师妹齐齐下跪,行礼道:“恭迎仙君。”
衍姝微微颌首,“起来吧。”扫视广场一周,终觉气氛不对,“落十一,你师父摩严呢?你二师叔,三师叔呢?”
落十一欲言又止,凑近衍姝身边小声道:“仙君,我师父正在绝情殿,尊上他昨日晕在了绝情殿,所以我师父和小师叔都陪在尊上身旁。”
“什么?”衍姝惊问,略平了平心绪亦不要弟子相随,自己向着绝情殿御风而去。
衍姝万万没想到,自己三十二年未见的师侄,自己从小护在掌心的孩子,彼时会意识全无,孱弱不已地躺于她面前,心中犹如被人用钝刀刨开了一个口子,绞痛不已。
“子画!”向着榻上之人飞奔而去,一派仙子娴雅贞静顿然全无,有的只有为人母者心疼与不舍的泪水,顾不得此刻正有随侍在侧的诸多弟子,将白子画轻轻地护在怀中,亦如儿时般将他绵软无力的身子抱扶在怀中,哭泣不已,“我的子画,你醒醒,这是怎么了?”
一众弟子噤若寒蝉。摩严与笙萧默都规矩地侍立在侧,一时殿内只闻衍姝嘤嘤哭泣之声。
笙萧默掌心里全是汗水,他这个师叔从小最疼二师兄,如今见到她的宝贝师侄这番样子,他们这一众人怕是都难以幸免一顿责骂。匆忙小声地吩咐一众弟子离开。
摩严心中酸涩,竟也红了眼眶,白子画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有不可推脱之责,待一众弟子离去,他即跪在了衍姝身侧,态度沉痛道:“小师叔,这都是摩严的错,没有护好师弟。”
衍姝哭了半晌,终于试了试眼中之泪,看着跪在身侧的摩严,亦不叫他起来,只冷冷道:“你师弟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昏迷不醒?”
“师弟他······他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衍姝颤抖地问出,伸手去抚怀中之人的手腕,这脉息让她惊俱不已,这哪是中毒啊,分明已是毒气攻心,脉象衰弱,是大危之兆啊!顾不得与摩严多说,掌中蓄力,温润纯粹的灵力透过白子画的掌心慢慢流转至他全身,衍姝的灵力与摩严与笙萧默不同,更为柔,倒合力彼时白子画孱弱的体质,闷哼一声后,怀中之人竟悠悠醒转过来。
衍姝与摩严等如获至宝,衍姝搂着怀中之人连唤数声,“子画,子画,你怎么样?”
白子画将将刚醒,听见声声唤他之声,凝神半日,才看清是自己的小师叔衍姝正抱着他,“小师叔······”哑声唤出,并挣扎着起身,可浑身上下又哪里使得出半分力气。
衍姝用手轻抚他的心口,缓缓地揉着,心疼道:“你身上没力气,躺着吧,子画,你觉得如何?”
“小师叔,子画没事·······”话未说完,猛然间一阵呛咳。
衍姝忙一手揽他身子,一手抵在他的后心口,运了一层灵力轻轻揉着,一旁摩严亦是坐在榻沿,轻轻替白子画揉着胸口,这些日子以来,摩严即伤心又担忧,此番见到白子画这样,心中纵是有再多怨气也化为浓浓的心疼,他亦柔声道:“子画,你不要说话,我与小师叔助你调息。”
半晌,白子画才平复了紊乱的气息,只是一张脸庞愈发莹白透明,微微蹙着的眉尖,搅得衍姝心中一阵乱疼。这是她从小视若珍宝之人,就算是偶尔的风寒不适,她的一颗都宛如刀割,更遑论此时。边用绵软的锦怕轻轻试着白子画额际的汗水,边哽咽道:“子画,告诉小师叔,是谁害你,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小师叔定不饶他!”
白子画并不说话,只是冰清玉骨的手指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襟,显然是心口不舒服,笙萧默用金针刺了他颈部及小腿之处的穴位,才渐渐让他送开了手,衍姝吓得不停地揉着他后腰的至阳穴,摩严则继续轻抚他的胸口。
半晌,白子画似乎攒足了一丝力气,倚在衍姝怀中,虚弱无力道:“你们······好吵·······”
一直守在一旁未敢出声的幽若忙在一旁香炉内加上了安神的熏香,才道:“衍姝仙君,世尊,儒尊,恕幽若逾距,尊上喜静,不如你们······”
衍姝此时才抬眸看到立于白子画榻旁的这个小姑娘,眉目精致,气度娴雅又不失娇俏,这通身的气派,即已猜出这应该就是帝君的幺女幽若公主,问道:“这是幽若公主吧?”
幽若再一笑道:“仙君,正是幽若。”
衍姝了然,正好她亦要好好询问摩严与笙萧默一番,轻轻将白子画扶靠于衾枕之间,轻声对幽若道:“那麻烦幽若公主先照顾子画。”
幽若点了点头,跪依在白子画榻沿,用治愈术轻轻抚着白子画的心口,衍姝看到之后感动又欣喜,与摩严即笙萧默轻轻退出了内室。
衍姝的性子平素温婉娴静,笙萧默从小懒在她身旁的时间比懒在衍道身旁的时间还长,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今日却规规矩矩地与摩严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像极了一对霜打了茄子。
“子画到底是怎么了?中的什么毒?即便中毒,以他的修为与功力,根本伤不了他,又怎会毒气攻心,性命垂危?”
摩严心绪已然大乱,不能回话,笙萧默答道:“回师叔,二师兄应该是中了忘机散。”
“忘机散!?”这是仙界各派中广为流传的一种毒,据说最先是由太白宫中流出,因其配制过程简易,药材易得便逐渐在仙门各派中开始流行起来。可是长留自诩仙界之首,当然是不屑于使用这种低级别之毒。按说此种类别的毒,以白子画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怎么可能中毒!眼下更为棘手的不是忘机散的毒性,而是他原本就已脆弱不已的心脉,经此一役,几乎的溃散不堪,刚才为之探脉,衍姝甚至察觉到他的身体曾经受过极为严重致命之伤,且一直失于调养,已然落下病根!她守天书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中了忘机散,不会如此严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细细道来。”
“师叔,都是我不好!”摩严忽而跪在了衍姝面前,埋首痛哭!
衍姝倒被摩严惊了一跳,与笙萧默俯身将他扶起,“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摩严被笙萧默扶起,却愈发悲恸难平,用手帕试了试眼角,几乎咬着牙道:“都是那个孽障害的······”
衍姝在听完花千骨欺师灭祖,枉顾人伦,胆大妄为诸多事件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枉子画为其身受销魂钉,失了大半修为与功力,那个孽障不知感恩,居然还来暗害子画。愈想心绪愈是难平,心中不知暗暗地将花千骨骂了千万遍,又要顾及内殿之人,真真憋出了内伤。
幽若由内殿中冲了出来,跪在衍姝摩严即笙萧默面前,哭道“仙君,世尊,儒尊,这件事不会是我师父做的,我师父不会下毒害尊上,真的不会是她!”
摩严双眸微眯,喝道:“那个孽障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不知道,你师祖昨晚有多危险?你说,你师祖中毒之后,那个孽障就消失不见了,不是她又是谁?”
幽若心中害怕,哭得更为厉害,“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不会害尊上,幽若不相信。”
外间的动静太大,白子画本就阖目养神罢了,此番听到了诸多纷扰繁杂的声音,有摩严的怒骂声,幽若的哭泣声,笙萧默在一旁的劝慰声,还有衍姝的叹气声,顿时内息大乱,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摔下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