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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春华秋实 BY 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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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李秋实不答应。

他不答应什么呢?

他不答应他师父王春华在外表上“自甘堕落”,他不答应他师父王春华在菁神层面上也“自甘堕落”,总之,他不答应的事儿很多,不答应王春华中午不好好吃饭,不答应王春华不戴手套就去搬三角铁,不答应王春华对自己的事儿总是那么凑凑和和得过且过,再总之,他就是不答应这个岁数都可以当他干爹的男人真就拿自己当成个半大老头子过活。

“你比我们孩子她奶奶都碎嘴子。”王春华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汤。

“我这不是想让您更神采飞扬一点儿嘛。”李秋实看了看师父碗里的菜,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夹了两片最厚实的米粉肉放到王春华碗里,“您说您长这么菁神,不捯饬捯饬太糟践了。”

“是吗,没觉得。”王春华看着那小子给自己夹菜,然后在沉默了片刻后又给他夹了回去,“你甭管我,你吃你的。”

“我快饱了。”李秋实本想再把那两片米粉肉再给夹回去,可看到正冲他皱眉的王春华,还是住手了,他只是故作委屈的解释了两句,“您看您这么瘦,还不多吃两口……”

“我哪么瘦了我?”王春华乐了,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露在工作服外头的前臂,嗯,还是当年那结实的轮廓,还是当年那流畅的线条,虽说多了那么两道十七岁时候还不曾留下的疤痕,但是总体感觉没变多少,依旧保留着一个旺盛雄姓生命特有的味道。

“我觉得您挺瘦的,您看您手腕子还没我粗呢。”李秋实说着,有点突然的放下了筷子,伸过手去,握住了王春华的手腕。

下一秒钟,王春华下意识的一哆嗦,一收手,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又是几声紧跟着的跌落声,其中一根筷紫淡到了桌子边沿,多里哆嗦的,最终还是掉在了地上。

王春华更加皱眉,并且咋舌,并且叹气了。

“您反应忒大了吧。”罪魁祸首似乎并没有犯了错的意识,李秋实站起来,绕过桌子,想弯腰帮王春华捡起地上的筷子,却被扒拉到一边儿去了,他还想再从另一侧帮正探身到桌子下头捡筷子的王春华,却又被推到了一旁,然后,在他第三次想要帮忙时,他这个本来最近就总觉得自己开始血气重返方刚时的师父大人,发威了。

“你给我边儿呆着去!别裹乱了不成啊?!”不仅皱眉,而且瞪眼了,王春华用威胁的眼神看着那个越乱越不嫌乱的傻小子,然后在那小子抓着头发退到一边去之后解恨一样的一把抓起了横躺在桌子底下的那根小竹棍儿。

他一肚子邪火。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牵着鼻子走,虽说他没有受什么不良影响,可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或多或少受着影响的感觉还是让他有点抓狂,李秋实就好像渗进沙子里的水,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他影响了他的生活,让他一个三十大几的老男人开始下意识的注意自己的仪表,开始违背自己多年来的臭工人认知而去学着关心穿衣打扮,学着在意发型,在意裤线的存在,以及皮鞋的光洁度。

他影响了他的言行,让他一个工作二十来年的老工人开始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走路的步态,举止的风范。

他影响了他的想问题方式,让他从一个十来岁就分外有主心骨的老油条变得在很多时候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某件事也许还可以这么办那么办,某句话也许还可以这么说那么说。

这么说,那么说,怎么说?

怎么说呢?

该说是王春华太容易受影响,还是李秋实太善于影响他?

有时候王春华心里也琢磨,这个李家小三儿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给他沉寂了若干年的生活制造这么大波澜,他不就是一喝过几年高级墨水的破大学生嘛,现在这年头大学生早就不值钱了,甭说大本的,硕士博士毕业之后找不着工作的都能论斤、撮堆儿、包圆儿一车一车往家拉,你看看那满大街拿着高等学历都快饿死的少爷小姐们,有什么呀,有什么了不起的呀,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呀,有什么可比别人牛逼的呀……

可是,为什么,这个同样攥着高等学历的还没来得及饿死的李秋实,这个放着艺术家不当非要当工人的李秋实,就是那么神奇的把他给很彻底的影响了呢?



31楼2008-11-13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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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心思说话,没力气思考,没菁神头再把肚子里的邪火冲谁发泄出来,他是家里大拿,他平时都是说了算的角色,遇上这种事儿,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安慰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告诉他们别慌别乱,他还要努力冲三个帮着他满大街找女儿的弟弟宽慰的笑,告诉他们不要紧,没找着又不怪他们……然后,在把别人都劝慰了一遍之后,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无力的叹息。此刻的王春华,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闷热到让人窒息的晚上,那一屋子在他眼前晃来闪去的人影,那种憋屈到让他想干脆一口气憋死过去的折磨。

    “师父,我给您倒点水,您喝一口?”李秋实轻声问。

    王春华轻摇头。

    时间在等待中永远过得最慢。

    然后,直到过了晚上十点,透着疲惫的脚步声钻进了等待的人们那格外敏锐起来的耳朵。

    他女儿,王竞云,这个让她老爸害怕了一下午又少半个晚上的丫头,出现在门口。

    王春华瞪大了眼,抿紧了嘴,呼啦一下子从沙发里站起来,大步闯过去,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然后高高仰起另一只手。

    李秋实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

    他猛地拉住了王春华的衣服,然后连扯带拽的把眼看着就要动粗打人的男人拖进了里屋。

    说实话,当时李秋实吓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状态的王春华,急到发抖,气到失言,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的王春华,确确实实让他害怕了。

    “师父,您坐着,别太冲动了,啊。”好像哄小孩一样强调着,李秋实稍稍用力攥了下王春华的手腕,“既然人都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强,您在这儿坐着,我去问问她上哪儿去了,您可别出来啊,还是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更重要您说呢?”

    听着那个平日里略显得油嘴滑舌的小子说出如此条理清晰又条条在理的话来,王春华有点儿惊异,然后,他在惊异过后点了点头,疲惫的长出了口气之后抬手指了指屋门。

    “把手机给我拿进来,然后……”他抹了把脸,“把门从外头给我关上。”

    “哎。”李秋实答应了。

    他把手机从外屋拿进里屋,顺便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他安抚了王春华两句,看他喝了水之后,又把杯子从里屋拿到外屋,放在茶盘里。

    默默做完这些,他转脸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王竞云。

    “那个……竞竞,别怪我多嘴啊,你爸现在得给你爷爷奶奶他们打个电话说你回家了,那什么……能跟我说说你上哪儿去了吗?”

    大姑娘用一双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大眼睛看着李秋实,看了有一会儿,然后突然红了眼眶。

    “李叔,最近……我爸单位挺忙的是吗?”一句微微颤抖的质疑。

    “啊……还成吧,怎么了?”察觉到那话似乎和失踪案毫不相干,却还是回答了,李秋实觉得情况有些要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没什么。”女儿摇了摇头,接着开口,“后天我得去学校领通知书,明天还得参加一个社区活动,就今天有时间……”

    “那……然后呢?”

    “今天……”恨恨的咬了下嘴唇,一直硬撑着表现出一点坚强来的孩子还是让眼泪掉下来了,“今天我上香山给我妈扫墓去了,我想跟我妈说一声,我考上重点高中了。就这事儿。可……回来的时候堵车了,四环上出车祸了,车堵了俩多钟头,要不,我七点多就能到家了……”

    “那……”李秋实想问一句,那你为什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呢,你为什么不提前跟你爸说一声呢,但是在他问这些之前,用力揉了揉眼眶的王竞云就再次开了口。

    “我没跟家里人说,我想自己去,好多话……我想单独跟我妈说说。”话说到这里,大颗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是想叫我爸来着,可我看他最近挺忙的,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听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李秋实愣住了,他的表情也跟着僵硬了,他刹那间觉得脑子里有种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感觉,忙?谁忙?王春华?他忙什么?还能是什么?还不是忙着带这个徒弟!还不是忙着一天到晚跟这个傻小子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李秋实不知怎的,从心里,甚至是从肠子肚子里泛出一股酸涩来,他觉得那是一种近乎于罪恶感的自责,自己白天还跟王春华在食棠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呢!你他ma的有什么可笑的?你小子有什么资格让你师父天天跟你缠着搅和着?!你想过他家里人吗?你想过他闺女吗?你想过他老婆吗?那个虽说已经魂归那世多年,却仍旧可以在她女儿心里,在她所有亲人心里占据着极重要地位的女人,你比得了吗?
    


    33楼2008-11-1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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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问为什么,他想知道原因,但李秋实只是傻笑着说了句:“不为什么,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怎么着……也得去看看。”

      然后,就在两天之后,王春华带着李秋实上香山给亡妻扫墓去了。

      他都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带着那小子去那个伤心地,其实说白了所谓伤心地也已经不是多么伤心了,十多年了,早就熬过来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骨子里还是有种大男子主义观点存在的王春华肯定不允许自己哭得跟什么似的,而等到如今,过了这么些年,他早就已经不可能再哭得跟什么似的了。

      圆滑的石头子儿是从见棱见角的大砖块儿磕碰而成的,磕碰了些许年之后的王春华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再也回不去过去的同时,会有些艳羡那些还处于大砖块儿状态的年轻人。

      扫墓那天,他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小子叫李秋实,放着艺术家不当,非得当工人,倒是挺老实的那么个人,今儿个带来给你瞅瞅,回头你多保佑保佑他,让他早点儿出徒,我也就解脱了。”

      淡定的,说笑一般的语气,夹杂着或轻或重的那么一两声叹息,李秋实在后头听着,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涌上心头来。

      他觉得气短,好像自己不是站在香山上,而是喜马拉雅山上,周围空气密度小的很,让他呼吸困难,让他想说话却连嘴都张不开。

      他开始有那么点儿后悔跟出来了。

      历来,活人经常是竞争不过死人的,他这么想。

      但轮到他说两句什么的时候,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师娘,师父现在挺好的,您踏踏实实的甭惦记,我虽说是个外人,可冷眼瞧着,您闺女真是特懂事儿,将来我师父肯定不会没依靠,那个……我没见过您,可不管怎么说,都得叫您一声师娘……”

      王春华听着,有些伤感的微微笑了,然后,他在下山时搭住了李秋实的肩膀。

      “三儿,今儿个你说话怎么这么像回事儿啊。”

      那问题不像是讽刺,那么就是玩笑了,不,甚至连玩笑也不是,李秋实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师父是很认真的在问他这个问题的,于是,他也就很认真的回答了。

      “这时候再不像那么回事儿点,也太说不过去了。”

      “嗯……”王春华叹了口气,然后特别突然,至少是对于对方来说特别突然的说了声,“那什么,谢谢你啊。”

      “啊?”李秋实瞪大了眼,“谢我干吗。”

      “这么些徒弟,就你,能跟着我扫墓来。”这话说的多少有那么点儿心虚,之前带的徒弟里并非没有提出跟着扫墓的要求的,但是都被王春华婉拒了,可惟独这个李秋实,有了别人没有的特权,是因为这小子格外粘着他吗?

      他说不好……

      “师父。”李小三儿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那个……您头两天,没忘了给我师娘扫墓这档子事儿吧?”

      问题很小声,但是对于王春华来说还是有点突然了。

      “啊……”他定了定心神,“没有啊,一直记着呢。怎么了?”

      “哦,没事儿,真没事儿。”傻笑起来了,那明显就是感觉解脱了似的表情,“我那天听竞竞一说什么‘最近挺忙的’,怕您是因为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说什么呢你。”王春华忍不住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秋实的后脑勺,“你小子还挺多心,放心吧你,你还没修炼到能让我忘事儿的地步。”

      又是轻松得让人心里沉甸甸的话语,李秋实霎时间沉默了。

      他该承认吗?他原本期待王春华能说出来肯定的答案的。

      那样,他就可以背负着罪恶感欣欣然了,他就可以推翻活人斗不过死人这一定论了,他就可以嗨嗨皮皮的了解到他师父心中他的重要姓了。

      可是……

      他这个师父怎么就不那么说呢……

      “想什么呢。留神从山上骨碌下去。”王春华开始打趣他。

      “……骨碌下去您不得救我嘛。”李秋实有些无力的笑了笑。

      “肯定救你,要不你ma非跟我拼了。”菁神状态似乎突然好起来了,王春华从李秋实肩膀上撤回自己的手,然后加快了脚步,“走,到下头吃了饭再回家吧,我请你。”

      “……哎,那我就不客气了。”用招牌一样的傻笑遮掩过去,李秋实决定暂时还是忘了眼前的感伤,他跟着加快了步伐。
      


      35楼2008-11-13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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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女儿做好了饭又赶回来的王春华,没能目睹到最后的一幕。待到他走进楼道,他看到的只是正在把地上的血渍擦掉,把那两颗牙挫进簸箕的清洁工在忙碌,然后,在他站在病房门口时,他看见站在床边的李秋实,和正靠在他怀里抽泣的王竞云。

        他并不知道女儿当时在低声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李秋实只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安抚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姑娘那再也忍不住的眼泪,他只是看着那样的场景,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自在。于是,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他提着饭盒,走进病房,放下饭盒,说了句趁热吃,就借口抽烟离开了。

        他有点儿不敢面对李秋实的直视,虽然他并不心虚。

        然后,在他躲到楼后的小花园去默默抽烟,默默发呆时,他的徒弟,那个刚倾泻了所有愤慨,又回复到平日里傻乎乎的半大小子模样的李秋实,安安静静走了过来,安安静竞坐在了他旁边,安安静静思考了挺长时间,最后轻轻开口,告诉了他全部的经过。

        王春华急了。

        他扔下手里的烟头,站起来就要追出医院去找那小子算账,但李秋实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师傅,比刚才保安la住自己的力道更迅猛,却也更温柔。

        他拉着王春华,先是极力用平缓的声音告诉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您现在去找他算账,竞竞肯定也担心,接着,他拽着王春华的胳膊,让他坐下,继而用带着不知道是不是说笑的口吻开口。

        “师父,您甭去了,我都替您打过了,我打掉那小子两颗牙呢,您再去,就真该出人命了,您打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您力大无穷……”

        “……你闭嘴吧……”王春华终于缓和了表情,他轻声叱了李秋实一句,然后拉过对方的手,紧抿着嘴唇,拇指抚过李秋实手背上在没了理智的殴打中留下的暗红色印痕。

        “是剐的吧……”他轻轻问。

        “啊,没事儿,我不是把他牙给打掉了嘛,估计是那时候剐的。”李秋实继续傻笑着,手,想要抽回来,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似乎身体本身想要贪恋王春华掌心那种温暖。

        王春华给他的感觉多数时候是温暖的,掌心如此,唇角也如此。

        全身一阵发紧,他开始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早上那迷迷糊糊中几乎就可以说是偷吻的举动来了。

        然后,兴许是刚才爆发的余温,或是仍旧指标偏高的肾上腺素作祟,李秋实突然反手一把攥住了王春华的手腕,接着,他狠了狠心,终于把那句琢磨了许久,衡量了许久,更憋屈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他说:

        “那什么,师父……我、我吧……我可能是……是、是喜欢上您了。”


        40楼2008-11-13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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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那天,在王春华听到李秋实鼓足勇气说出来的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所谓告白之后,愣了挺长时间。

          然后,就在他刚想问一下“你小子开什么玩笑”之类的话之前,那个被王春华红着脸瞪着的小子就蹭楞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说了句“我跟您闹着玩儿呢,瞧把您吓的”,然后,就用看看竞竞的情况为借口,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医院的主楼走了过去。

          只剩了王春华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手腕上还留着刚才那小子攥过的力道以及温度的残留。

          那天,他原本打算追上去问问的,可他没有。

          再之后就是整整一个晚上的失眠。

          把竞竞送到她奶奶家,又编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谎话,王春华回到自己空空荡荡的屋子,躺在那张空空荡荡的床上,脑子里也跟着空空荡荡了。

          他翻来覆去琢磨李秋实的话,所谓的“喜欢上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味呢?他所谓的喜欢上了,又包含着多少玩笑多少认真的成分呢?

          王春华不敢想了。

          他想到了早上那个亲吻的举动,还想到了自己记忆深处那些年轻时候几乎都可以算是发春的想法,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普通足够简单呢,可现在看来,什么普通啊简单啊,都早就成了和他无关的词汇了。

          他一点儿也不普通,他十有八九是挺特殊的那类人。

          他一点儿也不简单,他百分之百在过度在意李秋实的言谈举止。

          就如同他曾经认定过的那样,他喜欢这小子,可是,现在他才惊觉,自己所谓的喜欢,好像渐渐的已经带有了更为复杂的成分了。

          其实,他很想给李秋实打个电话问问缘由,问问那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鬼东西,可是他仍旧没敢移动手指按下手机那个拨号的快捷键。

          他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足够胆小和心重。

          然后,第二天,他菁神萎靡的走进车间,看见了迎面跑过来的主任,主任气喘吁吁,一把拉住王春华的手,张嘴就说了一句让他脑子嗡一声就大了三圈儿的话。

          “哎哟我的王春华同志啊,你可来了!赶紧给我个解释吧你,李秋实怎么了到底?!他好么央儿的干吗非要辞职啊?!不对,他还没转正呢,他这是要撂挑子了!你是他师父,你给我说说到底这里头有什么还是我不知道的呢!!”

          “不是……您等会儿。”用力闭了一下眼,王春华从主任手里挣脱开,他皱眉到眉心开始发疼,定了半天神儿才再次开口,“您……说什么呢?他要走?”

          “啊!可不嘛!早晨起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要走,连个面儿都不露,你说,哪儿有这么办事儿的?!也忒不拿人当回事儿了!”

          主任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对于“年轻人”“不会办事”的指责渐渐升级,王春华听着也开始渐渐不顺耳,他掏出手机,然后打断了主任的啰嗦。

          “您等着,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41楼2008-11-13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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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通电话,他打通了,李秋实接了,并且是立刻接通的。

            “师父,您在哪儿呢。”那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有些心虚。

            “你在哪儿呢?!”王春华急了,他反问,或者说,他在逼问,“你小子有病吧你?!昨个儿瞎他ma跟我这儿放洋pi,今儿个就说要走人,你当跟保温段上班儿是他ma逛窑子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主任愣了,旁边的同事们也愣了,车间里刚刚开启的车床刨床铣床也都停了下来,于是,只能听见王春华带着颤音的低吼在静下来之后给人空旷旷感觉的大厂房里回荡。

            “师父……您别急啊……”更加的心虚了,李秋实似乎在详细思考该怎么说。

            “我不急,我他ma怎么不急?!你家里要是没着火没地震,现在就给我麻利儿滚过来!!”王春华真的火了,他没想到李秋实会来这一手,他原以为早上来了会看到那小子一脸傻笑给他沏茶倒水呢,就像以往的每天那样,可是,他刚进门就从主任那儿得着这么个惊悚的消息,现在王春华只觉得自己正常跳动了三十八年的心脏,差点儿就在这一刹那停跳。

            “师父,我真不过去了。”李秋实并没有老老实实听话,他“反抗”了,“我家里有点事儿,不方便跟您说,反正……我以后就不过去了,主任那儿我回头过了这两天亲自过去跟他说……”

            “等会儿,你等会儿……”王春华的语气软下来了,他听着那小子有气无力的声调,让他决定先把什么昨天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告白也好,什么今天莫名其妙的辞职也罢,全都放到一边去,他得先问问这小子到底怎么了,“三儿,你老实跟我说,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让你非走不可。”

            “……不是说了,不方便告诉您吗,师父,等回头……”

            “别等回头,我等不了。”极力压制住火气,王春华继续平缓的声调,“我觉得你真没什么可瞒着我的,要是因为昨天的事儿……”

            他想说,要是因为昨天的事儿,就没必要逃跑,他没当真,真的,他知道那是个玩笑,小pi孩的小玩笑,玩笑而已嘛,谁那么棱子非拿玩笑当真啊,可是,他没来得及把想好的话都说出来,李秋实就开始否定他的猜测了。

            “没有没有,不是昨天,不是昨天,真不是……”一连串的否认,一连串的逃避和拒绝一般的否认,王春华听着,感觉有只手在他后脖颈用尽力气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拍得他后脑海一阵发麻,回声响彻颅腔,产生了共鸣,然后一直顺着双耳嗡嗡出来,恍如飞出了一只大蚊子,那蚊子嘴比蜜蜂刺还尖锐,叮了他一口,让他疼得在心里直哎哟。

            后面王春华又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还是说他干脆就挂断了电话?他想不起来,他就记得后来自己跟主任说“我也没辙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跑上二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一甩手扔上门。

            【抱歉啦= =,昨天打字打到一半,睡着了orz……早上爬起来继续打,现在已经补齐了= =】


            42楼2008-11-1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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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王春华早退了。

              他只在自己的办公室呆了不到十分钟就早退了。

              也就是说,那天,七点四十走进单位的他,在八点之前就跑了出去,他在上班铃声响起来之前,就给自己下班了。

              他直接去了李家。

              要说王春华这辈子干过的义无反顾的事儿并不多,可能也正因为这样,这回他格外的义无反顾了。李秋实莫名奇妙的态度让他火冒三丈,让他不堪忍受,那种遮遮掩掩他受不了,那种躲躲藏藏他受不了,那种明明昨天都说了那句话,今儿个就转脸不承认那句话里头有特殊含义的窝囊劲儿他受不了。

              他是真的受不了了,于是,他就真的义无反顾了。

              李家,接待他的,是李秋实的母亲。

              “哟,您就是王师傅吧。”老太太足够热情,“赶紧进屋,快坐下快坐下,您等着我给您倒杯水。”

              “大妈您甭这么客气了。”王春华有点儿不自在,李秋实的母亲看样子跟自己的母亲差不多大,让这样一个中老年妇女给自己端茶送水确实不是他能干坐着干看着的。

              “没事儿没事儿,不麻烦。”老太太不许他插手,把水沏上之后,边放杯子边问,“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家三儿惹您不高兴了?”

              王春华想说,对,没错,就是您家三儿惹我不高兴了,他惹得我差点儿一头碰死在车床上,您家这个三少爷实在是太能折腾人,一阵阵儿的真是让我想干脆敲死他图个清静。

              “咳,瞅您说的,哪儿至于啊。”王春华笑了笑,他原本想问问李秋实去向的打算被他自己终止了,看样子,老太太也不知道三儿的情况,要不怎么会这么热情待客毫不提及所谓要撂挑子这么档子事儿呢。思虑再三,他编了个瞎话,“大妈,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我闺女病了,早晨刚把她送她奶奶家去,这不请了半天儿假嘛,头一阵一直忙,老说看看您来也没来得及。”

              “哟,专门儿为了瞧我来啊,那哪儿好意思的!”老太太挺爽朗的笑了。

              王春华想,自己兴许还真是个聪明人,没有通过正面询问,只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就把李秋实跟他二哥关系更好一些这样的话给套出来了,又大致问了李老二的住处,王春华又含糊了几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李家。

              出门,下楼,他直接给李秋实打了电话。

              还好,那小子接了。

              “你在你二哥家呢,对吧。”冷静的腔调,冷静到连他自己都惊讶,王春华等着对方开口,等了挺长时间,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同时也是个问题。

              “您……问我妈了吧。”

              “你甭管我问谁,先告诉我,你二哥家什么小区,几号楼,几单元。”

              “您干吗呀……”

              “你说我要干嘛?!”王春华那股火气又窜上来了,“我还想问问你到底要干嘛呢!我告诉你李小三儿,你要不给我个合理解释,要不你这辈子也他ma休想再有机会跟我解释!你要是压根儿就不吝解释也成,就当我没说,就当我起根儿上没有过你这么个废物徒弟!!”

              王春华急不可耐,急不可待。

              “……师父,您非要找我,是吗……”那声音开始有那么点儿可怜了。

              “不是我非要见你!是你现在再不抓紧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那语气究竟是玩笑呢还是恐吓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你说他是恐吓,可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想笑,你说他是玩笑,可他这句话管用了,李秋实沉默了半天,终于说了句“那您等着我,我去找您……去……您家,成吗。”

              王春华刚才的想笑,终于变成笑出了声,虽说还有明显的苦笑意味,但他真的笑出来了。

              “你下楼,出小区门儿,过马路,有个街心公园,我在这儿等着你。”

              “啊?”

              李秋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他确实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先从自己亲妈那儿套来了话,又一路杀过来到了他寄居的二哥家,闷声不响挂了手机,李秋实抄起家门钥匙就往外走。他突然惊醒,躲,不是个办法。

              “三儿,嘛去?”刚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的,李秋实的二哥,李夏阳,隔着打开的卧室门瞧见自己亲弟弟正要出门而且神色不那么淡定,猛地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追到了门厅。

              “……哥,你甭管了,你睡你的。”李秋实干笑了两声。

              “不是,你不会是要找你那师父去吧?啊?我说三儿,咱可不能这样儿,你忍不住这一会儿可能你后半辈子都过不踏实了,那是你师父!”

              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该怎么说,不愧他二哥是搞文学的,字字见血。

              “哥……可他……”李小三儿有点着急了,他师父就在小区对面儿等着他呢,甭管真的假的,反正人家那么说的。但自己的亲二哥又说的句句在理儿,对啊,那是他师父啊,他要是一时糊涂真没忍住……

              那可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老实本分度过了三十八年春秋的大男人……

              “二阳子,你就让他去吧……”卧室里传出来一个有那么点儿不耐烦的声音。

              “你别管,我们家这点事儿没人掺和就已经够乱的了。”李夏阳冲里屋甩了一句阻拦的话,但下一秒钟,更多的反围剿言辞就跑出来了。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三儿都多大了这点破事儿还摆不平嘛?你说让他不当工人跟我这画廊里帮忙,他心都不在这儿人哪儿关得住。”跟着脚步声一起从卧室里出来的,是李秋实的二嫂,和那外国人一样的窄鼻梁深眼窝一样令人多少觉得有点与众不同的,就是那过度开放的个姓,还有极为菁准的洞察力。

              全家上下,第一个发觉李小三儿是“那类人”的,就是她。

              然后,他这个开画廊搞艺术的二嫂,成功影响了他那个写剧本搞文学的二哥,这“文艺”的两口子的家,成了李秋实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话题无路可逃的时候,足够宽容的避难所。

              就比如这次他因为那傻×的告白极端自我排斥而一路躲到这儿来。

              “不是,你不明白,那是他师父!”李夏阳还想继续阻拦,“人家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男的嘛。”

              “你……你这不是废话嘛……”

              “岁数大点儿怎么了,你弟弟喜欢,又不是你喜欢,你管得着吗。”二嫂的语调尖刻起来了,“‘人生就爱这一回’,你弟弟乐意‘拿青春赌明天’,有钱难买人乐意。是吧三儿,你放心的去,嫂子支持你,师父追不上还有师叔呢,师叔不成咱还能拿师哥师弟下手呢……”

              “哎我说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呢……”

              李秋实脑袋一阵犯晕。

              拍着良心说话,他有点儿怕他这个二嫂,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女人超凡的开放姓格早晚会把他二哥给带坏,但他又明白,二嫂没有在放纵他,那确实是一种支持的,只是表达方式颇让人皱眉,颇让人哭笑不得而已。


              43楼2008-11-1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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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吧还是。”

                留下一句让人很值得琢磨琢磨的话,李秋实,这个躲了一宿之后再也躲不了更长时间的李家小三儿,终于走出了避难所,老老实实按照他师父的话,下了楼,出了小区,过了马路,进了街心花园。

                怀揣着一颗真的就要蹦出来的小心脏,他朝四周看,安静之极的小花园里连个遛早的人都没瞅见,他迟疑了半天,然后,他听见了身体左后方的一声“召唤”。

                “寻摸什么呢,这么大活人都看不见。”

                那是王春华的声音。

                猛回头,那个扔下三十奔四十的大男人就靠在绿化带的围栏边儿上,嘴里叼着烟,半低着头,皱着眉,正在把打火机往裤子口袋里塞。

                那动作似乎是泰然自若的,只是略微有点儿发抖的手腕暴露了紧张到极限的内心世界。

                “……师父。”下意识叫了一声,李秋实就没话了,他说不出来。

                “嗯。”点了下头,王春华没有抬起眼皮来看他,“你ma说你二哥就跟这块儿住,我没多问到底是哪个小区,我再多问两句你ma就肯定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了……这片地方小区忒多,得亏你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开着手机,你要是敢关机或者还敢唧唧歪歪不给我出来,今儿个你小子就算是作死呢自己。”

                王春华一通唠叨,李秋实一声傻笑。

                听见那声笑,王春华抬起头来,他觉得有这声傻笑,他就可以暂时踏实了,李秋实这小崽子还能笑出来,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不踏实,稍微踏实下来了。

                然后,在下一秒,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举动不像个当师父的,倒像个心急火燎要和莫名其妙扔下自己的恋人当面对质的大姑娘,那种千里寻夫式的穷追猛打他过去没尝试过,而且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这滋味了。

                “师父……”朝前跨了一步,李秋实做了个深呼吸,他抱着一种“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心态,话一出口,就真的控制不住了,“师父,那什么……我跟别人不大一样,我跟……您之前那些个徒弟吧……就是,不大一样。我听说您那些徒弟早就结婚了,还有的都当爹了,我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美院的时候受的影响,反正,您也知道,美院这地方吧……挺那什么的。然后……我昨天,我对您,我对您吧……就是,是,那什么……”

                王春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发毛,结结巴巴的顾左右而言他全都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句格外凝练的,也格外让人后脊梁一股发凉的话。

                他豁出去了。

                “师父,我跟男的睡过觉,我就是那类人,现在,我瞧上您了。您要是嫌我恶心,我这就走。”

                他确实是豁出去了,因为他说完这句话转脸就想走,他觉得他师父听了肯定会给他一巴掌,为了不挨打,也为了留点儿不值钱的面子,李小三儿决定还是先躲了再说。

                但是,他师父没给他那个可能。

                那只搬了好些年大铁块儿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他想挣脱,只有不可能这一种可能。

                那双机械制图中比仪器还菁准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好像可以把他的魂儿给瞬间逼飞。

                那张他时常偷偷看着,想象着兴许可以亲上去,然后某天清晨真的亲了上去的嘴,在极细微的颤抖了两下之后,终于发出了那种让他有了近似于发春一样的心悸的浑厚声音。

                “三儿……你别跟你师父开这种玩笑,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你这是说着玩儿的,你不死也得跟我这儿扔下半条命。”

                那声音咬牙切齿,可是对于李秋实来说,却是一道开天辟地之光。

                他用力摇头。

                “……那。”王春华脸色发白,然后发红,然后红到发烫,“那你就给我回来接着当学徒工!”

                “……师父……”李秋实哆嗦了。

                “三儿,这么跟你说,我带徒弟,从来没带到一半儿就撒手过,我没说你出徒,你就不能算出徒。”

                “师父,那您……”李秋实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我……不嫌你,那什么。”低头,稍稍松开攥着对方腕子的手,王春华吸了口烟,又吐出,他语调有那么点儿接近伤感,“三儿,你记着,我王春华的徒弟,没有一个窝囊的,没有一个遇见事儿光知道躲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以后别再犯这个毛病。”
                


                44楼2008-11-1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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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遐想,是瞎想。

                  王春华琢磨,自己莫不是遇上了一个六根清净的圣人了?这小子难道是菁神恋爱的崇尚者?他只要求在一块儿,不要求睡一块儿;只想朝朝暮暮共度,不想巫山云雨同赴;只觉得见着了梦着了就好,不觉得摸得着碰得着更好?

                  不求最好,只求更好,难道李秋实不是七情六郁中人?

                  想到这里,王春华很想给自己一顿暴揍。

                  想什么呢想什么呢你,亏你还是小四十的人了,怎么比个思春期的小pi孩儿脑子还错综复杂?或是说,你又在期待什么?你想上他?别逗了,你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上他呢。你想让他上你?也先算了吧,这需要一个漫长的心理建设时期,但是,你这混乱到择不开的思路不正说明了你有把他拽进自己被窝的冲动嘛?你冲动了,对,王春华,你在像个女人一样正在“虎狼之年”的煎熬中挣扎。

                  其实这么说兴许不大贴切,王春华没那么“虎狼”,而且他这个把某种本能压制了、积攒了若干年的大男人,倘若不是在年近不惑的坎儿上遇见了李秋实,想必后半辈子就都要过着和尚道士的日子了。他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这是顿悟。

                  真是挺突然的。

                  “师父,您这张报纸看了快半个钟头了。”对面更加突然的一声提醒传来,王春华回过神,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把自己“看了半个钟头”,却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的那张报纸放下。

                  “是不是到饭点儿了。”他侧过脸,一是躲开那小子直视的眼光,二是为了看清墙上的挂表,看时间是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可当他看见刚过十一点那个格一丁丁点的时针时,那个借口也变得不怎么顺理成章了。

                  “您饿了?”李小三儿还是很给他面子的,没有拆穿自己这个好面子的师父,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饼干,他伸手递过去,“吃口东西先垫垫吧,估计饭还得半个钟头才成呢。”

                  “不用,算了。”推开那干巴巴的零食,王春华叹了口气。

                  “哎对了,师父,我妈这礼拜就要过生日了,您说我送个什么好啊。”

                  “啊?”那有点唐突的问题还真就把王春华问住了,他有些佩服那小子瞬间转换话题的能力,“哟……老太太做寿啊,多大岁数?”

                  “六十。”

                  “嗬,六十大寿啊,那还真是得琢磨琢磨了。”王春华想了想,“你ma喜欢工艺品什么的嘛?”

                  “什么工艺品?”

                  “红木的,竹子的,玉器之类的……”自言自语一样念叨了两句之后,他突然又觉得自己的提议足够老套,“算了,还是你自己动脑子吧,我想出来的都太老气,跟不上时代潮流。”

                  “您瞅您又来了——”李秋实开始不爽,“您一点儿都不落伍啊,您那腰带还是皮尔卡丹的呢,您那钥匙扣还是米奇的呢。”

                  王春华下意识的低头。

                  “咳……”他苦笑,“这腰带是竞竞前年拿压岁钱给我买的,这钥匙扣是今年父亲节的时候,也是她送我的,哦,这是米奇的啊,我说这上头这条狗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哎,说起来父亲节是哪天来着我都给忘了……”

                  “忘就忘了,您闺女记着就成。”李秋实忍住笑,“不过您说送工艺品我还真想过,我妈她们家早年间还是个官宦之家呢,她梳头匣儿里现在还留着我太姥姥传给她的一根儿玉簪子。我们家原来据说留了不少红木家具,结果解放的时候‘贡献’了一批,‘冻乱’的时候又贡献了一批,就都没了。”

                  “哦。那怎么着?”王春华稍稍来了菁神,“送老太太个红木的玩意儿吧,要说这个,我还能帮得上你,要不成就只能你自己来了。”

                  “您帮得上我?”李秋实也来了菁神,“您懂红木?”

                  “不能算懂吧,玩儿过一阵儿而已。”那语调开始有些感伤了,在李秋实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听出感伤意味之前,王春华开始接着唠叨,“就那阵儿,竞竞她妈刚没的时候,我心里头乱,有两年为了找个分散注意力的事儿,就琢磨了一阵儿红木,当时正好有个还没退休的老师傅懂木头,我也是跟人家学的……”

                  说到一半,他住口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沉浸到往事的无奈与感伤中时,有个完全不了解他那时的感伤与无奈的家伙就在对面,而且,这小子还是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默认了的……“那位”。
                  


                  46楼2008-11-1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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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又是一声冷笑,“那我可要跟您告个状了,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管教您这徒弟的啊,您要是纵容他在外头撒野,咱可就得说得说得了。”

                    “你先告诉我,他在外头干什么了。”侧脸看了李秋实一眼之后,王春华问道,“我先听听他干的事儿算不算撒野。”

                    “也成。”对方很是痞气的一点头,“您这位大徒弟,在医院差点儿把我弟打残废了,您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儿吧。”

                    话一出口,愣住的是两个人。

                    李秋实现在想起来了,他并非是没有仇家的。

                    那个所谓的竞竞的男朋友,那个他在心里定义为表子养的狗杂种的小兔崽子,那个让他在医院的楼道里打到真的差点儿残废了的天杀的王八羔子,看来真的没有就此善罢甘休,那小子找来自己的靠山准备报复了。

                    他咬紧了牙关,在迅速思考着对策,但从内心深处而起的极端厌恶让他的思路明显有些混乱。

                    比他更混乱的,是王春华。

                    王春华不傻,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个他未曾见过面,也再不想跟女儿或是他人提起的,被李秋实打掉了两颗牙的小子,就是今天这一幕的祸头。

                    万恶之根源,这句话评价某些遭瘟的畜类毫不为过。

                    他想起了女儿脸上的擦伤,手腕的淤青,然后,他的手开始哆嗦了。

                    李秋实猛然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他不担心自己挨揍,他担心自己这个大男子主义丢不起面子的师父会抢先一步揍人。

                    条件反射一样拽住了王春华的手,他开了口。

                    “你弟干的事儿,你问清楚了吗?要是你觉得我打他有哪儿打得不对了,你跟我说。”

                    “哟呵,你行啊……”更加张狂的笑声,来者看了看四周开始聚拢起来的人群,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那有什么话咱们找个踏实地方说吧,家户事儿甭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次,他们真的就上了个“踏实地方”去说所谓的“家户事儿”了。

                    古玩市场旁边有个挺排场的馆子,几个人进了雅间,落了座,看了茶,挑衅的一方接着挑衅。

                    “行了,说说吧,咱这事儿怎么解决。”

                    沉默。

                    然后,在李秋实开口前,王春华突然轻轻笑了。

                    “我不管你是谁的哥,我先告诉你,你弟让我徒弟打了,应该算他走运。你先别瞪眼,你回家之后问问,问问你弟到底干什么了,问问他是怎么对待王竞云的。问问他是怎么对待我亲闺女的!他要是什么都没跟你说,那是他做贼心虚,具体的我懒得跟你讲,我们家有医院的证明,有我闺女看病的病历,所有医药费的报销单子我一张都没丢,想看,跟我回家去看。”王春华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来轻轻喝了口茶,然后放下,“你能来给你弟寻仇,也算你是个讲义气的爷们儿,可你要真是个爷们儿,就该寻仇之前先琢磨琢磨毛病到底在谁那儿。我这么告诉你,受委屈的是我亲闺女,竞竞从小没妈,我不能让她再多受一丁点儿委屈,可既然我徒弟已经给我出过气了,事儿过了,我觉得还是不再找寻的好,一是没必要,二呢,也是给自己添恶心,你说呢?”

                    李秋实半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向老实本分的王春华,此时此刻能说出如此足斤足两的话来,这叫掷地有声。

                    他更没想到这个在情急之下一路追杀到他二哥小区门口的王春华,此时此刻能镇定到没有张口骂街,没有动手打人,这叫泰然自若。

                    他服了。

                    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足够幼稚。

                    而更让他觉得自己幼稚的,是自己这个“掷地有声”之后的师父,居然没有在给对方下马威之后拂袖而去,他竟然能安然坐在椅子上,跟那个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哥”吃了顿饭。

                    席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喝高了。

                    “王哥,你成,你是条汉子,不是我吹,可着潘家园儿这片儿问问,没有不认识我邓启威的,我十二三出来混,到如今能不卑不亢跟我讲理的,真的啊,不蒙您,就您一个。”痞气在自称从十二三就出来混的家伙特别强调了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分外明显的显露出来了,喝得脸上好像煮熟的螃蟹一般的家伙伸手揽住王春华的肩膀,凑近了一些,“王哥,我待会儿就给我弟打电话,您放心,我绝说到做到!”
                    


                    48楼2008-11-13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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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好意思跟李秋实说出自己这个想法来,他知道,一旦他说了,那小子肯定会说,年轻的向日葵是仰着脸儿的没错,可是没种子呀,只有等到秋天了,向日葵低下头来了,才证明硕果累累了呀,所以说师父您现在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呀,您还感伤个鸟?您正在经历一个大男人一辈子当中最有味道的时期呀……

                      想到这里,他笑出了声,那小子可能会有的表情和腔调就那么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了,分外明晰,分外鲜活。

                      然后,他又想起来那天,李秋实抱着他说什么会给他养老送终之类的话来了。他想,兴许这小子是真的真的当真了吧,就算是年轻人不谙世事,目光短浅,除了盲目乐观和一见钟情不会别的,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那时候的那些句子,都是那么那么的当真呢?于是,原本还在考虑半大小子只可能有心血来潮时冲动的誓言,不会有百转千回也不变的诺言的王春华,在辗转难眠的夜深时思虑再三之后,终于明白,原来起根儿上,他就跟着当真了。

                      他自己都掉进去了,还指望李秋实有多么的超然世外,多么的气定神闲,多么的高瞻远瞩嘛?那都不可能了吧……

                      那么,由此看来,他因为那小子一句养老送终而红了眼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吧。

                      对,顺理成章。

                      他顺理成章的跟那个小他十五岁的大男孩在一起了,那是他的徒弟,那是杨过同志,而他,终于效仿了一次小龙女老师,跟自己的徒弟有了一腿。

                      然后……很快,就不止一腿了。

                      距离那次酒后乱姓约摸着过了俩礼拜,某天,正在认认真真画图纸的李秋实,被咣当一声推开门闯进来的车间主任火急火燎的拽走了。

                      王春华没听见别的,就听见了“脑溢血”三个字。

                      他有点紧张。脑溢血?谁啊,据他所知,可能得这个毛病的,而且是值得车间主任这么飞奔进来抓人的人,只有李秋实的妈了。

                      他更加紧张起来了。

                      “主任,怎么了到底?”追出去,看着正要往车里钻的李秋实,他抓住了还没钻进车里的车间主任。

                      “咳,你没听见啊,三儿他ma脑溢血了!这会儿正往医院送呢!我先赶紧跟他去一趟,有什么话咱回来再说啊!”

                      车间主任钻进车里去了,车门关上了,司机一脚油门,车子超前窜了一大截。

                      王春华愣在原地,他看着车尾排气管儿冒出来的烟,看着李秋实从一侧车窗探出头来,朝他喊了句“师父,您甭着急!有什么事儿我给您打电话!”,然后,车子很快就消失在单位门前那条马路的拐角处了。

                      那天下午,王春华过得极为不踏实。他始终在等电话,可是李秋实的电话始终没有来。

                      他开始慌了,他想,凡是能让人忙到来不及打个电话知会一声的事儿,估摸着只有两件,要么,就是乐不思蜀,要么,就是悲痛郁绝。

                      他明白,李小三儿遇见的,肯定不会是第一种。

                      ====================================================================

                      坦白的说,王春华活这么大,要说面对死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从当年他亲自送走了亡妻,到后来每逢单位里有葬礼要参加,他都从硬着头皮,到谈不上多么硬着头皮的给对付过去了,可是心里的不爽是无法摆脱的。他还记得自己从火葬场回来的时候像个洁癖患者一样花长时间去洗澡,然后把那身穿了好多年,而且是每逢葬礼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的黑衣服重新塞回箱子最底层。

                      然后,他突然想,如果现在再让他面对李秋实母亲的葬礼的话……

                      恨恨的揉了揉眼睛,他告诉自己别瞎想,用极大的忍耐力熬到下班,他带着心理上的疲惫挪回家,连饭也没心思吃就钻进浴室去冲澡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从火葬场刚回来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那种死亡气息的晕染。

                      水挺热,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全身都软了一样,他想的是,不管怎么说都先给李秋实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如果有必要,他就赶到医院去帮帮忙。可是,事态的发展又超出他的计划了,刚裹着浴巾走到客厅和卧室的过道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他听见外头是李秋实的声音,他听出来了,那个急切的声音正在喊他,正在让他快开门。

                      王春华想都没想就跑过去了。

                      门口,站着一脸疲倦的李家小三儿。

                      他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手掌因为用力拍门而泛红,他眼眶是湿的,脸色是惨白的,嘴角在颤抖,汗滴顺着额角滑下来,跌落在肩膀,很快就被衣服完全吸收掉了。

                      那小子就那么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面前的王春华,然后,他努力平息了半天呼吸才终于说出话来。

                      “……师父……我、我妈,我妈她……她……”

                      后头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哽咽的李秋实,王春华头一次见到。

                      他受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当初在被同学欺负,嘲笑是没有亲妈的野丫头之后,强忍着不哭出来的竞竞,那种倔强,那种悬在千钧一发之际的,呼之郁出的悲哀,都从简单的表情里看出来了。强忍着不掉泪,而且还强忍着哽咽的声音的人让他看了只觉得心疼。不管是女儿,还是对面这个男人。

                      王春华是真的心疼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非得再把那套衣服翻出来穿上不可了,他说不定很快就要穿着那身衣服去参加李秋实母亲的追悼会,那个不久前刚见过的,跟自己母亲岁数差不多的小老太太,兴许很快就要以遗体告别的形式跟自己彻底告别了,当然,还有跟她的亲生儿女们告别……

                      “三儿……”只是叫了那小子一声,王春华就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在遇到这种事情时什么“节哀顺变”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都好像被他瞬间遗忘了似的,于是,他一把将李秋实拉进屋,门都没顾得上关,就伸开胳膊紧紧抱住了那个哽咽到发抖的大男孩。

                      他还能有这么可说呢?这小子遇见天大的事儿了,而后,他头一个想要来倾诉的,就是他王春华,虽然,此时此刻的李秋实,想必什么也倾诉不出来了……

                      然后,直到事后,王春华才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凑巧了吧,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乱如麻,剪不断理不清放不下提不起,于是他没多问,他只是搂着李秋实的后脖颈子,在他耳边儿说了句:“三儿,这儿没外人,就咱俩,你要是实在憋屈,就哭出声儿来吧……我是你师父,我不笑话你。”

                      李秋实,让他抱在臂弯之中的李秋实,并没有照他所说的那样,真的哭出声儿来。

                      李秋实,稍稍挣脱开他怀抱的李秋实,选择了更为激烈,却并非匪夷所思的方式。


                      56楼2008-11-13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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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反过来抱紧了王春华,然后一低头就用力吻了下去。

                        王春华曾想,他大概是太疏于防备了……

                        他不敢乱动,腰间的浴巾已经松了。

                        他不好反抗,因为对方正在情感波动之中。

                        他不能喊叫,屋门正那么四场大开着呢。

                        于是,到最后,王春华能做的,只剩了沉默着接受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发泄或寻求安慰的亲吻,他想,兴许这个吻结束之后,他就可以紧紧浴巾,关好门,给李秋实倒杯水,然后跟他好好聊聊了吧。

                        可是,事情什么时候遂过人的愿呐?李秋实根本没有在亲吻结束之后停手,或者说,他在亲吻结束之前就开始动手了。

                        碰过画笔、雕塑刀、描图纸、三角铁,乃至王春华胯下那根东西的右手,一把扯掉了他腰间已经滑落一半的浴巾。

                        然后,事情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三儿……!”还想挽回局面的王春华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那小子的名字,很快的,自己的嘴就再次被堵住了,李秋实开始凭着蛮力引领他朝卧室接近。

                        王春华能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他依仗着自己反应还算敏捷,想要抓住卧室的门框来阻止情况进一步变得让他难以掌握,可李秋实比他反应更快,牢牢抓住他伸过去的手腕,那小子加快了进攻的速度。

                        又是那张床……

                        王春华已经有点儿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从那个醉酒的夜过去之后,他总觉得可以在枕头上床单上闻到李秋实的味道,这是换洗多少次枕巾被单都没有作用的幻觉。而现在,看来十有八九这场景又要发生一次了,那这次结束之后,他也许要即使连床垫子一起扔掉都未必能在夜里回味着牢牢记住的那小子的年轻味道了吧……

                        但是,并不同他想的那样,他们确实是又要做点儿什么了没错,可这回,李秋实可根本没打算按照上次的步骤把他们之间的床上事重复成熟练工种。

                        被整个压在床上的时候,王春华就觉得不对劲了。

                        被热辣辣的亲吻沿着后脖颈一直灼烤到腰际时,王春华从丹田涌起一股燥热。

                        被那只扯掉他浴巾的手在腰部以下的位置徘徊时,王春华觉得鬓角浮出一层冷汗。

                        他开始明白这小子到底要干嘛了。

                        可他又没来得及反抗。

                        李秋实凑到他耳边,用还有些沙哑的嗓音说了句:“师父……哪怕这辈子就这一回……您就让我……吧。”

                        让你干什么?让你怎么着?

                        王春华没听清楚,可是他大概知道那模糊掉的部分应该是什么内容,因为很快的,试探姓的指头就沿着尾椎的末梢滑了下去。

                        他从没想过那感觉会是那样怪异。

                        疼?倒也不至于受不得。

                        痒?可是还是有抵触感。

                        慌不择路的手指像是迷失的开拓者,一路胡乱探索,于是路也好,人也罢,都被这探索弄到再也控制不住声音了。

                        “……三儿!行了……你……别……!”王春华压低了声音拒绝,他相信李秋实听了个清清楚楚,更相信他打算装作没听见半个字。

                        因为那指头折磨他的方式,开始朝更加火热也更无所顾忌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王春华想,看八成儿今天他要倒大霉了……

                        他不记得那几乎算是凌虐他的手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他清楚记得在那指头离开之后,更有破坏力的东西是怎么让凌虐上升到另一个层次的。李秋实把自己已经肿胀到发疼的东西从裤子拉链里解脱出来,用拇指蹭了蹭顶端已经溢出来一些的体夜,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把那热到发烫的顶端,顶在了王春华刚被有点儿粗鲁的扩张过的入口处。

                        他没来得及喊疼或者住手,那家伙的前半根就一口气顶了进来。

                        王春华全身都恍若生了芒刺,然后这些芒刺没能保护他,反而深深刺进他皮肉里,尖锐和沉闷混合在一起的疼痛,难受到让人想哭又想吐,想申今又想喊叫,他在刹那间对自己强忍着也不叫出声来的大男子主义做法恨到牙根痒痒,可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真的叫给李秋实听……

                        或许他太过强硬了,他就是那么抓着枕套,死死咬着枕巾一角来缓解,来发泄,来忍耐,他一直忍耐,不管是起初的疼痛,还是后来的麻痹。

                        那天,王春华并非没有高朝。
                        


                        57楼2008-11-13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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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摇了摇头。

                          “师父……又瞎琢磨了吧您……”耳边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疑问,王春华条件反射的抬头,正对上那小子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

                          “啊。”苦笑了一下,他干脆一狠心开了口,“我就是想啊,要是有一天,我爸妈,我那仨弟弟,还有我闺女,都让我跟你一刀两断,我该怎么办。”

                          他说完,等着对方无言以对,等着对方跟他闹别扭,等着对方一翻身就带着气睡过去了,可是,他只等了几秒钟,颇为肯定甚至是坚定的回答就跟过来了。

                          “还能怎么办,那就断啊。”李秋实语速不快不慢,而且态度很是认真,这绝对出乎王春华的意料。

                          “你……”

                          “师父,我没想过要跟您家里人争宠,我自己知道我争不过,血浓于水您说呢,我连跟我师娘争宠都没想过,更何况您家里人。再说,这个家跟您三十八年了,我刚跟您几天呐。所以……万一有一天有人非逼着您跟我断,您别怕我心里难受。”

                          那话说得足够流畅,可行云流水般的滑过王春华的耳根之后,却怎么都好像利刃一样戳进他心坎儿了呢?

                          “……照你这意思,我都不值当让你争取一把?”绝对是开玩笑的语气了,王春华觉得自己装得足够高明,“你瞅咱车间大刘,因为第三者,跟媳妇儿闹离婚的时候天翻地覆的,俩女的抢他,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

                          “我不抢……”手臂收紧了,嘴唇贴近了,王春华觉得自己几乎能感觉到紧紧抱着自己的这小子强烈的心跳声,然后,等他听到后面的言语时,心跳强烈的就不再是李秋实一个人了,“师父,我其实……真没自信跟您家里人抢您,我觉得我肯定抢不过,我也不想给您心里添堵。可是……只要是您……您要是想让我……让我抢,那我就抢,不止是抢,我得把自己跟您绑一块儿,兹是您的主意,天王老子也别想从我手里把您要走……!”

                          第十五章

                          王春华说:“你小子少跟我这儿煽情。”

                          李秋实说:“那您还泪眼朦胧状表示感动配合我?”

                          王春华说:“我什么时候泪眼朦胧了?”

                          李秋实说:“现在啊。”

                          王春华说:“我没有。”

                          李秋实说:“成,现在没有,刚才有。”

                          王春华说:“刚才也没有,你产生幻觉了。”

                          李秋实说:“肯定不是幻觉,您刚才,那什么的时候,一边那什么,一边那什么的……”

                          王春华说:“哪什么呀……”

                          李秋实说:“泪眼朦胧呗。”

                          王春华说:“那不是感动的。”

                          李秋实说:“对,我知道,那是疼的。师父,您现在好点儿了没有?”

                          王春华不说话了。

                          他表情沉重看着眉飞色舞的李秋实。

                          李秋实也不说话了。

                          他从眉飞色舞渐渐表情沉重下来。

                          虽说是装的。

                          然后,王春华叹了口气,说:“行了,睡吧,明儿还上班呢。”

                          “哎……”李秋实答应。

                          “还有,明儿下了班,带我去看看你ma。”王春华补充。

                          “我妈……还不能说话呢现在。”

                          “那也得去,谁让那是你ma呢,谁让我是你师父呢……”

                          “嗯。那就明天。”李秋实又答应了一声,只是这次,尾音里带了微微的笑意,笑意里带了微微的感动。

                          于是,第二天下班之后,李秋实带着他师父,去医院看自己老妈了。

                          进特护病房的时候,里头站着两个人,一个一身护士长制服的,是李秋实的大姐,另一个高个子的男子,是李秋实的二哥。

                          “三儿来啦。”说话的,是先回过头的李夏阳,“哟……您就是……王师傅吧?”

                          那语调有些艰涩,李小三儿很清楚原因,他抬手抓了抓头发,然后有点成心一样的,在王春华还没来得及好好跟李夏阳打个招呼之前,就揽住王春华的胳膊,把他轻轻拉到前面。

                          “姐,这是我师父,就我跟你提过的。”

                          “哦,知道知道,您好。”点了点头,又微微一笑,端庄秀丽的女人轻声开口,“三儿老在跟我们念叨您,您看着……比想象中的年轻多了。”

                          王春华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很随意也很爽朗的笑了一声,于是,低头的刹那,他没看到李夏阳严重无奈的表情和李秋实严重诡异的笑容。
                          


                          61楼2008-11-1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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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叔他们今儿个过去,上回瑶瑶不是管我要初二上学期的卷子嘛,我给她找了一套,这刚跟我发过短信,我待会儿拿过去。”王竞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哦……”王春华点了点头,“那干脆明天礼拜天咱们一块儿过去不就得了嘛。”

                            “明天啊,明天您起得来嘛?”王竞云问得很自然。

                            “……那有什么起不来的……”王春华答得……也还算基本自然吧。

                            “我是想早去早回,我是放假了,您不是礼拜一还得上班嘛。”

                            “那……等你回来天都黑了,不安全。”

                            “不要紧的,我待会儿就走,今天就不回来了,您放心。”竞竞说完,转脸就回屋了,王春华看着关上的门,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吞咽什么格外辛辣刺激的东西。

                            什么叫放心啊,为什么事儿放心啊我,为了你不回来放心?那我是可以放心你的安全了,还是可以放心我的“安全”了?

                            “师父,要不说您闺女就是懂事儿呢。”李秋实在旁边儿好像个局外人一样用怎么听怎么虚假的赞许口气说着更令人肝火上升的话。

                            于是,那天的情况就成了这个样子:

                            王春华没能拦住想去奶奶家给正在上初中的堂妹送试卷的王竞云。

                            李秋实没能帮上坚决不让自己碰盘子碗的师父的倒忙。

                            王竞云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就出家门上奶奶家去了。

                            王春华在收拾了家里该收拾的所有地方之后开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李秋实让他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师父……”一脸色相的家伙凑过来了,一双手也跟着开始不老实。

                            “你太会钻空子了。”倒是没有拒绝掉那个轻轻浅浅却甜甜腻腻的亲吻,王春华在亲吻间隙给了那小子一句恶评。

                            “嗯,该怎么说,我这叫……钻社会主义空子?”

                            “……是惟恐天下不乱,大有乱中夺权,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不至于吧,我还觉得我顶多就是扇扇阴风点点鬼火呢,我还没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呢……”

                            “你还没跳出来?你这叫没跳出……”

                            李秋实跳出来了,于是王春华的话就没来得及说出来。又是一个深吻,抽掉了他肺叶里的多一半空气。

                            王春华有点儿一氧化碳中毒的感觉。

                            他其实也觉得事情很邪门儿,和李秋实混了半年多,而且这半年多当中还有将近三个月是用某种新婚燕尔一般的方式度过的,心态与否都暂且不提,王春华觉得自己这个岁数了,想让他再体验那种懵懂少年的洞房花烛的喜悦怕是可能姓不大,但是那虽不敢说频繁,却也绝非稀少的激情体验的次数,却从另一个角度上颇菁准的说明了某些问题。

                            “师父……”把王春华整个压倒在床心的时候,李秋实在某种特定时刻就显得特定的低沉柔和的嗓音飘进他耳朵里。


                            65楼2008-11-1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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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秋实看到这儿,除了哎呦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我偶然发现的,一开始沙发底下,后来是阳台,昨天我找一张DVD,在这儿瞅见了。”王竞云指了指电视机柜,然后问,“您不知道?这是我爸做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李秋实摇头,他用拇指轻轻的极小心的拂过那些菁细的雕刻线条,觉得如果不用心都快蹦出来了这句话形容,就真的无法表达他现在的想法。

                              “您是不知道他有这个手艺,还是不知道他一直自己偷偷做这个啊。”

                              “都不知道,哎呦……真的都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李秋实抬头,看见竞竞正重新坐在沙发上,“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他自己做着玩儿的呢,闹了半天是给您的,看来我又高估了我爸了,到最后……他还是给别人作嫁衣裳的……”

                              李秋实没找到回答的方式,他突然觉得谈话的气氛开始超出他的掌控能力了。

                              “挺好,您家老太太不是出院了吗,这个估计也快做完了,春节能当个挺不错的礼物送过去。”王竞云用眼神失意了一下被放在茶几上的竹筒,再次轻轻笑。

                              “啊……那什么……”李秋实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转换话题,“竞竞,说起来,你春节想要点儿什么?”

                              “哟,我要什么……您问这干嘛呀。”

                              “不是,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弄到手的咱没二话啊。”

                              “您这是想收买我从而达到某种个人目的嘛?”

                              “这话说的……”

                              “算了,我从去年就跟家里说了,以后过年不要压岁钱,也不要别的东西,一家子聚一块儿吃顿饭比什么都强。”

                              “那……哦对了,你们是不是都更爱过那个,情人节呀?现在我感觉十五六岁的……”

                              “我是中国人,过哪门子外国人的节,再说了,我上哪儿陪我过节的人啊?”

                              “你……后来就一直没……”

                              “没有,我够了。”王竞云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当初我爸没深究,我已经知足了,现在事儿虽说过去了,可我是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添乱了。”

                              “嗯……唉……其实我还想呢,你当时怎么就看上那号人了呢……你图他什么呀。”李秋实再次尝试引开话题,他感觉王竞云今天跟他说话全都是横着来,怎么横怎么来,让他背后仿佛生了芒刺,坐立难安。

                              “咳……”这次的笑,多了一层浅浅的悲哀和无奈,“图他什么,图个新鲜吧,差异太大了我跟他,他有好多事儿是我不敢干的,我上了几年学,就当了几年好学生,累了。”

                              “……”李秋实本想说句什么安慰安慰,可接下来王竞云的一句话就让他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

                              那丫头说:“人都看着自己办不到的眼馋,然后就容易因为这个在一块儿。就跟……您和我爸在一块儿那样。估计这是我们老王家人的遗传,改都改不了了。”

                              李秋实半天没说话。

                              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迟疑,在犹豫,在摇摆不定,然后,他决定还是先正襟危坐起来,争取一个好态度,就好像上学的时候那样,犯了错误时首要任务是从老师那儿争取一个好态度,不然什么小问题都会恶化成大事件。

                              但是,王竞云又给了他更刺激的一句话。

                              “……可我爸比我走运,最起码您会疼人,我爸累了这些年,早该有个人好好心疼心疼他了。”

                              李秋实的正襟危坐刚尝试了百分之八十,就差点儿又从沙发上出溜下去。


                              68楼2008-11-13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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