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待林妙蓮返回府上之時,已然是正午。
差了府上手力較好的媳婦婆子將轎子由正門口抬入內院大門,香珠隨著香蕊先下轎子,先是賞了各自一串銅錢,再請她下臺。她早已在出發之前帶好帷帽,伸手示意香蕊扶著手,讓自己出驕。
“姑娘慢些,也太焦躁了點了。仔細絆倒了!”香蕊佯作半怒半嗔。
她笑道:“既然回來了,隨後自然是要去向父親請安。我正是唸著這個,方急了。”
“先回去看看罷,等傍晚了再到老爺那請安也不遲。”
本在一邊的媳婦婆子們早已抬著空轎子離開了。
她此話說完,林妙蓮就摘下帷帽,快步走到房內。果然,杜鵑和雀兒這些小丫鬟正在睡起午覺來了。香蕊放輕了腳步,未等她不解時,回頭做出噤聲的動作。再慢慢到床前拉起她們的薄毯子。如今正深秋入寒時節,抽了毯子自然是涼津津的,加之香蕊故意使壞,掐了她們的鼻子一下,讓杜鵑和雀兒驚醒,還是睡眼惺忪的模樣,因為睡得太酣連鬢髮都亂了。
“香蕊姐姐......是姑、姑娘回來了?”
“好哇,我們就走了這麼些天,你們倒越發慵懶起來了!”香蕊叉腰,樂得林妙蓮和身後的香珠也笑起來。“你們一天兩天的是在這裡混過日子,院子里的花兒草兒可澆過修過?閣里的東西可有亂拿亂翻?有外人進來過這裡么?”
香蕊一番連珠炮彈的話讓她們算是徹底清醒了,嚇得立即起身下床,拿起席上亂放的衣物穿好鞋子,哆哆嗦嗦地說道:“姑娘日安!奴婢並不知道今日是姑娘回來了,該死!該死!”
林妙蓮掩嘴而笑,“這兩人好糊塗,你們何時見我在意過這些禮數?”
香蕊一改方才的戲弄神色,卻嚴肅正色道:“正是姑娘平日待人寬厚,奴婢們更要禮不可廢。自古以來蹬鼻子上臉的奴才多了去了,也有‘惡奴欺主’一說,萬萬不可驕縱奴才任由著她欺瞞主子才是。”
許久未聽過香蕊如此一本正經地與她訓這些道理,她從小被林母從牙婆子手上挑出來,送到院子里專門服侍林妙蓮。也因為著忠厚老實,被提升在一等貼身大丫鬟,她的話,本就不在於勸導林妙蓮。林妙蓮何嘗不知曉,她是說與其餘三人聽的。
既是奴才,如何奪得主子的欣賞,坐擁再多的權利也是奴才;主子多溫和寬容,不端著不擺起架子,她仍舊是這屋裡的主人。拎清自己什麼地位,該做什麼事,不要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番話明顯讓其餘三人臉上凝重了許多。香珠年紀小,剛剛進府沒多久,平時只見過香蕊笑嘻嘻的一面,如今被那麼一遭,亦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一白,也不敢說話了。杜鵑和雀兒倒是院子里的老人了,只是不吱聲,還是林妙蓮出面,笑盈盈地道:“香蕊有心,我豈會不懂這個道理呢?”才將此局面迎刃而解。
杜鵑道:“姑娘,香蕊姐姐,我和雀兒先去舀水去了。”說著便想拉著雀兒出門抬水桶。香蕊開聲道:“且慢。”
她和雀兒疑惑地轉頭,齊聲說道:“香蕊姐姐還有何事?”
香蕊指指她們兩人鬆散的髮簪,終於繃不住笑出聲,“瞧瞧你們兩個,真真是睡過了,起身也不理一理頭髮,先去篦好頭髪再去舀水罷!”“呀!”雀兒拿起一旁放著的鏡子,只見她蓬頭亂髮,不禁叫出聲來,趕緊和杜鵑到一邊的小院子篦髪去了。
此時香珠也有些困乏了,先去房內小憩一會,林妙蓮同意了。
香蕊跟著林妙蓮進入內室,仔細地端詳著她的神態,不曉得這位祖宗把她剛剛的一番肺腑之言聽去了多少,低聲說道:
“我知道姑娘聰明伶俐,我是怕姑娘尚未出閣,心性小,若是往後到了夏家那邊被那些不安好心的奴才怠慢你了,才抱膽說上一兩句。”
一提出夏家,她臉就不爭氣地紅了。
——“咱們恰巧能湊上一對‘珠聯璧合’。”
該死!怎麼又想起這句話了呢!她念至此,不禁想狠狠地啐上自己一口。
“提這個幹什麼?這也是能說的么?”她咬了咬唇,又開始攪起頭髮。
“如今姑娘已二八不小,夏家大爺也回杭州,你們的婚事還會不遠么?姑娘也該為這件事好好考慮了。之前姑娘你說你們兩人的婚約‘好不了’,想必現在也有了一番新的打算。依奴婢之見,夏家那位公子並非對你無意,何不接受呢?”
並非對你無意......
她的手頓了一下。
“若是我不想許給他呢?”林妙蓮的眼神飄到遠方掛著的一副畫上。
“香蕊自小從姑娘身邊長大,不敢說十分了解,但也算得上是略微了解。”她微微垂首,“我想,姑娘大概也是滿意的。”
林妙蓮心中一嘆,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是香蕊看得透徹,她不過是不肯承認罷了。
“姑娘說,是不是香蕊猜錯了?”香蕊的眼中存了笑意。
“不,香蕊,”她最終還是妥協,“也許你並沒有猜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