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17.01.18］《囚心》（古风）

我来了

（三十六）
韩耀灵在金希澈醒来的当日午后也清醒过来。皇子们闻讯纷纷赶到龙帐内跪在龙榻前，波诡云谲。
张总管跪在地上以银匙舀了一匙又一匙的参汤喂予韩耀灵饮下。饮毕，老皇帝恢复了些许精神。目光在几位皇子身上扫了几遍，不怒自威。
“晋王呢。”
睿王轻哼，“回禀父皇，禹弟他——”
“禹兄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父皇，因此在儿臣帐内歇下了。”
睿王斜睨身旁人。
吴王向韩耀灵行了个揖礼，“不知父皇是否要见？若是父皇要见，儿臣差人唤禹兄过来便是。”
“罢了。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吧。张榫，你命御厨房再炖一碗参汤给禹儿送过去。跟他说身子要紧，最近不必过来问安了。”
“父皇果真是慈父心肠。可惜啊，禹弟太不懂事了。”睿王牵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奸笑，“若今日在场的其他兄弟能像太子殿下那般忠孝，父皇一定会身强体盛，我北齐一定会万世荣光的。”
韩耀灵蹙眉，“你要说什么就尽数说出来，如此拐弯抹角，直叫朕听了头痛！”
“是。”睿王行礼，“父皇吐血晕厥当日，儿臣便觉得此事多有蹊跷。太子是否想走隋炀帝的老路儿臣实在不知，但是就算他有此心，也不敢当着儿臣们的面公然在送来的药膳内投毒。儿臣当日虽迁怒于太子和金都统，可冷静下来后还是命太医院的人查验那药膳有无问题。结果发现那药膳中的皮肉已被人调了包。意图陷害太子未成，倒犯了灭九族的大罪。此事过大，太子尚被禁足，父皇又晕厥不醒。儿臣不敢擅自做主，还望父皇决断。”
韩耀灵长吐一口气，盘膝坐在龙榻之上，沉默良久。
韩庚小心翼翼地瞥了圣上一眼，“皇兄那日虽不敬，但听闻父皇因此卧病，自责不已。坊间多传言以自己血肉为引，炖成药膳喂予双亲食用，定能扭转乾坤，久病痊愈。此法虽不可信，但皇兄还是亲自割下自己股上之肉，这才让禹兄有了可乘之机。”
“皇兄禁足于自己帐内，想出此法也是迫不得已。”吴王随之附和，“更何况在父皇晕厥之时，皇兄还曾拖着伤残之躯亲自到龙榻前照拂。还望父皇看在皇兄慈孝的份上解了他的禁足吧。至于禹兄……当晚大雪纷飞，禹兄已经在马棚内跪了一天一夜，也算是惩罚了。”
“马棚内？”韩耀灵闻言出声，“谁能告诉朕，堂堂封国亲王，怎么会在雪夜马棚内跪那么久？！”
韩庚扭头看向身旁的韩殊，心脏跳动的声音充斥耳鼓。他说不上来如此到底是因为对圣上震怒的恐惧，还是因为发觉了韩殊的野心。
他已经决定同金希澈一起拥太子上位。若是吴王也意图皇位，那么……他该如何抉择。
金希澈这一病让他发觉自己对其早已深情，而韩殊又与他亲如兄弟。这两个人，他一个也不想舍弃。
半个时辰后，诸皇子自龙帐内退了出来。月明星稀，篝火熊熊。在此映衬下睿王面色阴沉，吴王倒是红光满面。
“想必是许久未见殊弟，没想到殊弟在西凉驻扎多年，如今也变得精明无比。”
韩殊饶有兴致地盯着睿王看了片刻，启唇道：“我与硕兄兄弟一脉，哥哥有的，弟弟自然也会传承下来。”
“好一个兄弟一脉。”睿王哼了一声，“本王帐内还有事。先告辞了。”
韩庚站在原地，注目着睿王的身影渐行渐远，不作言语。
“可想好了么。”韩殊亦将眸光投射在远处人的背影上。
“什么？”
“金希澈和我之间，你总要抉择出一个来吧。”
韩庚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对皇位并无半点兴趣。选谁不都是一样么。”
韩殊笑笑，口中呼出的浊气在眼前氤氲。
“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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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清早。
金希澈手持那块百合花帕，乘着鸡翅木、岁寒三友雕的马车自安化门而入，缓缓向皇宫西北隅方向驶去。
承华殿正殿内，三彩落地香炉烟雾袅袅，乐妃娘娘斜靠在西暖阁美人榻上，合目凝神。香炉内焚的是乐妃独爱的月支香，据说焚上以后万里之内不起瘟疫，香传几百里。
金希澈吸了吸鼻子。他只觉呛鼻。
“小人金希澈见过乐妃娘娘。愿娘娘长乐未央。”
榻上人闻声睁眼。杏眸熠熠，青黛朱唇，发髻飞天。她盯着地上人良久，方开口柔声道：“起来吧。”
“是。小人即刻为娘娘献舞。”
“那倒先不必。”乐妃辗转一笑，“都说羽化府金都统容貌出众。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金希澈抬眼看向乐妃。才发现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像贪恋病榻之人。他一是语塞，立在那儿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乐妃自软榻上起身，走到香炉前伸手拂了拂香气，鬓间的步摇也随之铃铛作响，震的金希澈心神不定。
“秦王破阵乐，会舞否？”
金希澈眉头稍动。“自然。只是这舞是歌颂昔日身为亲王的唐太宗所制，声势浩大。恕小人无礼，娘娘宫内空间有限，实不能舞。”
“那这么说，兰陵王入阵曲也不能舞了？”
“娘娘圣明。”
乐妃叹了一口气，在地上辗转了几圈后到正殿宝座上坐定。“本宫想赏个舞怎么就这么难。”
金希澈垂首望地，掩在眼皮下的双眸左右晃了晃。乐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哪里是想赏舞。兰陵王和唐太宗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手握兵权，战功赫赫。且都是被自己的兄弟猜忌并欲除之后快的。乐妃看似无意提及两个阵曲，实则为试探。
说到底，韩庚此时的处境，岂非同长恭世民一般？
“娘娘，您若执意想赏这两支舞，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还望娘娘赐小人死罪。”
乐妃盯着跪在地上的金希澈道：“你当真不肯？”
“所以想以死谢罪。”
乐妃又看了他片刻，摆摆手示意身旁的丫鬟过来扶她起身。“罢了。本宫身子不爽，要回去歇着了。你就在这正宫内跳个傩舞帮本宫驱驱邪，舞毕便领了赏银回去吧。”
金希澈伏在地上应了一声。
出正宫后，扶着乐妃的宫女回头向正宫瞥了一眼。“这……金都统是目前唯一能让锦王免遭厄运的谋士了，娘娘确定要放弃么？”
乐妃稍稍提起一边嘴角迁出一抹笑容。“只要有情，就算他不肯也不得不出手。除了他，本宫不相信任何人。如今诸皇子已经开始对皇位的角逐。今日是手握封地的晋王遭了祸，谁又能想到下一个被算计的皇子又是谁。早作打算，总比日后来个束手无策的强。与其日后受制于他人，倒不如拥兵自立。”

（三十九）
城楼上的人双手背后，看着那鸡翅木底刻着岁寒三友雕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羽化府的车，竟向后宫的方向驶了过去？
“后宫西北角，都有那些殿宇？”男人的右手摸上左手拇指的玛瑙扳指，带着它转了几圈。
“禀睿王殿下，现在只有佳嫔主子住在云台殿，乐妃主子住在承华殿，还有先帝爷的嫔妃住在永巷里，其余的殿宇基本都已闲置了。”
“乐妃？”睿王喃喃道。佳嫔手中只有一个公主，且早些年因冲撞龙威被禁足于自己宫内，相当于被打入冷宫无误。至于乐妃，为何要不惜余力地把羽化府的人召进宫内，难道真的只是让他们跳几支舞尽兴么。
正当睿王苦心冥想之时，太子的仪仗浩浩荡荡地从御书房而出。睿王转了个念头笑了笑，带着身旁人下了城楼出了宫。
“王爷，这乐妃召羽化府的人过去，想必是要同锦王一起商量什么计策。您不想想该如何应对么？”金洙跟在睿王身边，到城门口掏出腰牌向守城的人亮了出来。
睿王不屑地哼了一声。“根本就无需应对。他这是在为本王铺路。”
“这……金洙不明白。”
宫内兵马司的人将睿王的坐骑牵了过来。他飞身上马，抓着缰绳看了金洙一眼，道：“如果换做你是太子，看自己的心腹频繁同锦王接触，你怎么想？”
金洙思虑片刻，亦笑了出来。
“他金希澈虽然计谋过人，但却有一个最为致命的关键。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太子不疑有他，可是太子却未必对他完全信任。更何况在面对这样才高过人的心腹，以太子的性格，宁愿杀了他也不肯让他入别人阵营。”
“那我们现在……？”
“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一举拉下太子和锦王。”睿王眼神锐硕。
“没想到你我兄弟同心，我也正有此意。”吴王头戴金冠，身穿翟衣自城门而出，到睿王马旁停了下来。他从身旁小厮手中拿过一本册子，抬手伸到睿王面前。
“想落下太子和锦王，就得先除掉他们手中最为锋利的兵器。”
睿王接过那册子翻了翻，“这是……”
“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勇气。当年他血洗野狐岭，金氏一脉一夜之间惨死在兵哥马蹄下。如今卯族金氏唯一的遗孤就在他的麾下做事，看来果真是天意如此。”
睿王蹙起眉头，盯着手中的册子不语。金希澈，卯族。为卯族组长金滨独子。时三岁，太子以卯族族长有反贼之心为由，斩杀卯族上下总共九千余人……
“天下金氏的人多了，怎能证明那金希澈就是卯族遗孤？若此事为真，卯族遭难那年他不过三岁。一个三岁的婴孩怎么可能会幸免于难。”
吴王拾起册子，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宁可信其有么。多一个能制约他们主仆的把柄，总比两手空空的强。”
睿王笑了笑，“你今日特意到我这儿来告诉我这个秘密，莫不是想与我联手共同对付太子？怎么，一向对夺嫡之事置身事外的人，也有了想要争夺皇位的野心？”
“您有声望，我有兵权。何乐而不为呢？”
“声望？兵权？”睿王哼了一声，“如今太子手中两样都有，而且势力要比你我加起来都大得多。”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斗不过他们。”
睿王闻言看向吴王，但笑不语。

（四十）
入夜。
金希澈房内的烛光闪闪地跳动着，桌上的汝瓷茶具里沏着的是他向来都不喜的莲心茶。
张总管举起茶杯啜饮一口又重重放下，伸手捏住正跪在地上为自己捶腿人那小巧地下巴，逼他直视自己。
“你还记得刚入羽化府的时候，我是怎么训诫你们的么。”
金希澈眼神一暗，舔了舔嘴唇，道：“此……此生有幸为太子所用，定当全心全力。若有违背，必当百毒侵身，百世不得轮回，形神俱灭。为辅弼太子，愿自断情根，永世为太子所用。”
“难为你还记得。”张总管松了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是羽化府里最得力的人，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半分差池，为众人表率。如今你率先破了规矩动了情，这不是打太子殿下的脸么。”
金希澈垂眸，“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
“罚！是该罚！打得你皮开肉绽，看谁还敢以你为例。来人，取条长凳过来！”
秋白和冬羽站在门口看向金希澈，迟迟不肯动身。
“让你们去就去！张总管的话也敢不从！”金希澈向他们喝了一嗓子。
秋白应了一声，拉住试图还要替金希澈辩驳几句的冬羽从房内退了出来。到廊下后秋白看了看四周，对冬羽道：“都统的旧伤还未愈，怎能吃得起重罚。我尽量拖延时间，你快去锦王府上通传一声。只有他能救都统了。”
“可是……”冬羽有些犹豫，“锦王若是来了，怕是都统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现在思虑不了那么周全了，先救下都统再说！”
冬羽定了定神，跑到花园内的一角打开暗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锦王府坐落在朱雀街东巷，绿瓦红砖。檐下挂了两盏灯笼，两侧影壁均为四爪蟒砖雕。门前有侍卫把守，还有轮班的士兵负责巡视周边环境。
冬羽跑到王府门前弯着腰粗喘了一会儿，这才上前去求几位大哥帮他向锦王通传消息。
“你谁啊你？找我们王爷有何事！”
“羽……羽化府首席男乐，冬羽。求王爷速速前来，救下我们都统。”
那侍卫同身旁的人相视一眼，道：“你，有腰牌么。”
冬羽直了眼，“这……每次入宫都是跟着都统进去的，我们哪有腰牌啊。”
那人哼了一声，“没有腰牌，恕不能放行。”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呢！我真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找王爷，求你放我进去吧。”
“你没有能够证明你自己身份的东西，我凭什么放你进去？万一你是刺客冒充的，放你进去伤了我们王爷，我可是有十个脑袋都赔不起的。”
“不是我说你……”
“冬羽小倌？”一声熟悉的男性嗓音萦绕在冬羽身后，“您怎么在这儿啊？”
“高校尉。”门旁的侍卫们见来人纷纷跪下行礼。
冬羽松了一口气，“快带我见你们王爷，晚了我们都统就要出事了。”

（四十一）
两匹大宛马，三个人，驰骋在空无一人的朱雀街上。
高无忧瞥了一眼另一边的韩庚。精致的面庞上乌云密布，就像此时的夜空一般。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果然啊，爱情只会让人丧失理智，迷失自我。
冬羽厌恶地伸手摸了摸耳朵，“我说你能不能别总往我耳后面吹气！”
高无忧翻了个白眼，“没办法，做不到。不喘气就死了。”
冬羽皱着眉头别扭地把屁股往前移了半寸，却又被高无忧长臂一伸给捞了回来。
“坐那么前不安全，小心……”
“小心啥？”
高无忧迁出个坏笑，附在冬羽耳边轻声道：“小心……硌蛋。”
“你——”冬羽气的涨红了脸，高无忧在身后笑的爽朗。
半盏茶后羽化府的大门出现在三人眼前。三人踏进大门，绕过影壁，穿过正厅大堂内那跪地的羽化府男乐，快步赶向坐落在花园水榭旁的金希澈卧房。
卧房窗子上透出的那两张剪影惹的韩庚雷霆大怒，一脚踹开了卧房大门。
“张隼，你好大的狗胆！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张总管被他这一喝吓得僵在原地，手中依旧拿着那长约一尺的细鞭，鞭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铁钉，稀稀疏疏地滴着血水。
长凳上的人背后早已血肉模糊。他呜咽了一声从长凳上跌了下来，露出被他死死护在身下的金希澈。
此时金希澈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弄得鬓间的碎发黏在上面，徒增几丝凄美。
“高无忧，你把秋白小倌抬出去。然后叫望舒过来给他看看。”韩庚走到一旁半扶半抱的搀起金希澈，大力搂在自己怀里。
张总管神色一动，深吸一口气道：“王爷，老奴在管教自己的手下，还望您不要插手。”
韩庚冷哼，“管教？若今日没有本王亲自前来，没有秋白舍命护主，你这手下恐怕就要归西了。”他瞟了一眼那细鞭，“还好希澈无事，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他身上的每一处伤，本王定叫你双倍奉还。”
金希澈在韩庚怀中挣脱了几下，没想到却被他抱的更紧。
“你放开我。”他垂眸小声道。
韩庚不理会他，依旧盯着张总管的眸子，眼神霸道又凶狠。
“你们羽化府有什么规定本王实在不知。但那日在营帐外想必您也看到我对希澈做了些什么。你有几个脑袋几个狗胆，敢动本王护在心尖上的人？”
金希澈闻言心下一动。他小心地看向张总管，瞳孔微颤。自己同韩庚的事怕是张总管早就知道了。他自己烂命一条，死不死的无所谓。倒是韩庚今日这么一闹，若是日后太子听闻，他本就忌惮锦王，怕是要对韩庚不利。
“啪——”金希澈从韩庚怀里拼命挣脱了出来，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掌心痛，心里更痛。
“你……”韩庚瞠目。
金希澈看着他的眼神冰冷无比。“那日我不过是为了救太子跟你逢场作戏罢了。看到你我就能想到那天的吻，想到那天的吻我只觉得恶心。羽化府毕竟是太子承建的，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呵呵……哈哈——”韩庚低头苦笑了一番，“我原本以为……罢了。全都是本王自作多情，给金都统带来困扰了。抱歉，告辞。”
高无忧站在房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韩庚，“王爷……”
韩庚笑着拍拍他的肩，自顾地走了出去。
金希澈见他走后跪在张总管脚下，磕了几个响头。“孩儿自知罪孽深重，不奢望干爹原谅。鞭笞也好，睡暴室也好，还望干爹责罚。”
张总管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细鞭坐到圆凳上。“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大，就算我有心为你隐瞒，恐怕过不了几日太子也会知晓。你自求多福吧。”
金希澈眨了眨眼皮，“我自有打算。”
张总管看了他一眼，“出了这种大事，为了服众，从今日起你就呆在你的卧房内，没有我的口令不得出房，也不得见府外他人。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我先帮你管着，等这阵风头过去以后再说。”
“好。”
张总管对着房内金希澈的青铜镜理了理发丝，手持拂尘走了出去。片刻后房门被人在外面落了锁，脚步声匆匆忙忙地消失在月色里。
太子……
金希澈起身，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了一块布下来。走到书桌前用小刀划破了右手食指，在那块布帛上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着。

（四十二）
小人凉德，得殿下幸。佐太子已五年矣。小人愚笨，并无功德。一未助太子清扫前路，二未助太子识得君子之道，此乃小人之过。故小人愿此生侍奉太子直至捐生，永无二心。又偶闻坊间传言，实属无稽。望太子切勿信之。凡所过皆小人一人，切莫迁怒他人。小人虽处禁足之地，但常念太子。为表忠心，特以血为书。
罪人希澈字。
太子手持那布帛蹙眉看了片刻，对前来传信的羽化府小倌道：“你回去回禀你们主子，就说本宫知道了。”他拆下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把这个给你们主子带回去，告诉他本宫也时常想着他。会想法儿救他出来的。”
那小倌接过扳指应了一声，从东宫正殿内退了出去。
太子又看了那布帛一眼，沉默不语。
“主子，金都统这血书您打算怎么处理？”
韩栋把那布帛弃之一边，“说的诚诚恳恳，实则还不是在为韩庚开脱。他韩庚虽然此时与我同一阵营，可他手持重兵，不把兵权弄过来我实在无法安心。”他站起身在殿中踱了几圈，“今天什么日子？”
“十月初七。”
“每个月十五都是父皇阖宫宴请的日子。咱们得想个法子把锦王的兵权弄过来才是。”
太子身边的侍从思虑片刻，笑道：“听说最近东北边境又不怎么太平。想必过些日子圣上又要派锦王过去了。若是这个时候锦王这儿出点什么岔子，那兵权不就拱手让人了么。”
韩栋有些犹豫，“但是说是这么说，该如何下手才好呢？”
“锦王已经有数日未上朝了。听说他夜夜都要去长安街上的酒肆买醉，一喝就是一晚上。现在金都统又在禁足，没人能护他周全，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直接杀了他？这恐怕不易。”
“杀他不易，伤了他也行。只要能把兵权弄过来，管他是伤是杀呢。”那侍从见太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又开口道：“锦王殿下手中的兵权可不只是您一个人盯着。万一被睿王殿下弄走了，那太子您的处境……”
韩栋又在地上踱了几步，“去叫几个御林军过来。”
入夜，月明星稀。长安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家家都门庭若市。
韩庚坐在一家酒肆的二楼廊下，一边看着外面的人群一边豪饮。桌上的酒壶横七竖八地倒着，又满饮一杯酒后喊店小二过来，又点了一小坛杜康，特意嘱咐说小杯不过瘾，换两个大海碗过来。
“我说王……公子，您不能再喝了。”高无忧斟了一杯热茶递到韩庚手边，“喝杯茶解解酒。”
韩庚一挥手打掉了茶杯，茶叶瓷片同归于尽，茶水浸湿了二人的衣摆和鞋面。
“什么王公子，我姓韩……我叫韩——嗝——韩庚。”
“哎呦我的祖宗啊您小点声！”高无忧看了四周一眼，“您就怕着旁边的人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是不！”
韩庚捡起桌面上的小酒杯吸了吸里面的残液，又扔到一边。他哼了一声，“什么真实身份……我有身份么？你见过哪个有身份的挨耳刮子啊……”
“我……”高无忧一时语塞。
韩庚嘁了一声，最终还是不胜酒力地趴到了桌子上。高无忧叹了一口气，起身到他身边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费力地搀着他下了楼。
“小二，算算酒钱。”
“算什么钱……我要的杜康还……还没上呢。”韩庚嘟哝着。
“您都这样了还杜什么康啊。小二快点算钱！”
“算上打碎的茶杯一共是五两七钱。”
“来来来你帮我搀着点他。”高无忧把韩庚往小二怀里一推，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个碎银子出来拍在账台上。“不用找了。”
他刚想把韩庚搀回来就被他推了个趔趄。“你别管我，我还能喝……”
“走吧咱们回家。”高无忧重新把他的胳膊架了过来，搀着他一步一步地从酒肆里撤了出去。
角落里坐着的几个人相视一眼，坐在窗口的人向窗外打了个手势后纷纷拿起桌上的长剑结账离开了。
高无忧把韩庚塞进马车里，自己坐在前面挥了个鞭子，马儿带着车厢开始向朱雀街的方向驶去。
从长安街出来要过两个路口才能到朱雀街头上。马车刚驶过第一个路口，一只飞箭便匆远处发了出来，从马车车厢窗户哪儿穿了过去。
“谁？”高无忧停下马车，警觉地看着周围。

（四十三）
“嗖——”
箭矢离开弓弦后飞速地向前行进着，最后插进了车厢木板上。
高无忧跳下马车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以防备的姿态守在马车前面。虽然看起来有些薄弱，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以他的功夫以一敌十绝对不成问题。
近处房梁上埋伏着的刺客头目向一旁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了点头，带着几名手下跳下。如同计划中的那般，首先向锦王发起了进攻。
霎时下面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兵器相触的声音。头目举起左手做了个手势，身后那群拿着弓箭的射手再次架箭满弓，齐刷刷地向同一个目的地飞了过去。
高无忧跟着锦王多次出战沙场，这样的场面自然应付的得心应手。他拉过正在与他胶着的黑衣人挡在身前，那一只只箭矢穿破衣服皮肤刺进内脏，身前人呜咽了几声，应弦而倒。
“可恶。”头目咬牙，“其余人全部都给我去对付高无忧，至于马车里的那个，我亲自解决。”
韩庚躺在车厢内咂了咂嘴，换了个姿势又睡死了过去。彼时外面打斗的声音愈发嘈杂了起来。刺客头目趁乱跳上马车，掀开杏色绣着银纹的纱帘，蹲到他的身边。
呵，锦王殿下。小的这就送你回老家。
那人邪魅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月光打在纱帘上渗漏进一丝光亮，使得匕首起了光斑，晃的韩庚难受。
“唔——”本已睡死的人艰难地睁开双眼，只见一把泛着光的匕首飞快地向自己的胸膛刺了过来。多年驰骋沙场的经验让韩庚迅速清醒。他及时抓住面前人的手腕，稍一使劲便让那人吃痛地丢了手上的凶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匕首，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你是谁？”韩庚看着他的眼神冰冷的可怕。
那人迁起一边嘴角笑了笑，作势就要向前用力，好让匕首割破自己的喉咙，给韩庚万一出死无对证。
而战功赫赫的锦王又岂是他能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他见那人有轻生之意，立即撤回了手上的匕首，一掌将他从车厢内打了出去。
正与高无忧酣战的那伙子人见头目败了后动作稍稍有些停滞，高无忧趁机手起刀落又利落地解决掉几个。
“留几个活口。”韩庚看了看地上的人，“尤其是这个，别叫他死了。”
高无忧应了一声，手持长剑甩了几个剑花出来。身边所剩的几个刺客全部中招倒地。要么血流成河已经赶着去见了阎王，要么就身负重伤，只能躺在那儿无力地呻吟。
那头目被韩庚打成内伤，捂住胸口不停地闷咳。高无忧走过去厌弃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伸手打算摘掉他面上的黑色面纱。
那人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面纱划过高无忧的食指，没给他留下抓住的机会。
高无忧冷笑一声。本想站起身的，却被他衣领内襟的花纹吸引住了目光。
御林军中每个人的衣领上都有一块圆形的暗纹，根据驻守地不同花纹自然也不相同。看守宫中前朝领域的是翠竹；看守皇帝寝宫领域的为宋梅兰；看守后宫领域的绣着杜鹃……
那人领口上的花纹是三叶松，是看守东宫的。
头目趁高无忧分神之时夺过他手上的长剑。待高无忧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减人亘在脖颈处用力一抹，就那么随意地了结了自己。
高无忧变掌为拳，攥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四十四）
翌日正午。
冬羽手持银针站在金希澈房门口将送过来的膳食一一探过，确定无事之后接过托盘，打发过来送膳的小倌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盘中的食物。不过是些青菜白粥，一丁点油水都没有。几日未见都统，想必他一定清减了不少。这样被关在自己房里禁足的日子也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冬羽叹了一口气，将食物从窗户旁边的小口内放了进去，柔声道：“都统，午膳已经送过来了。一切无虞，您安心享用。早膳的餐具也请您送出来吧。”
膳食在小口内放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被金希澈拿了进去。又过了半晌，他把早上送过来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推了出来。
冬羽蹙眉。他又没吃。
“都统……”
金希澈坐在窗下的地板上，手持调羹舀了舀碗里的白粥。“今日怎么是你来。秋白好些了么。”
“高烧已经退下来了。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冬羽咬住下唇纠结了一会儿，“都统……有件事，我想还是得告诉您比较好。”
金希澈恩了一声，“你说吧。”
“昨晚在新市口，有人设了埋伏。想要刺杀……锦王爷。”
金希澈停了动作。一时间房间内静谧无比。
“结果如何。”他缓了好一阵才让自己平复了心绪。可是语气里还是透露出他内心的在意。
“听说王爷近几日一直未曾上朝，夜夜都到长安街上买醉。还好昨夜有高校尉陪着，不然一定遭难了。”
金希澈手中的调羹掉回到汤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他大力抓着胸前的衣料喘着粗气。久违地绞痛疼的他眼前发黑。
那次被韩庚救下以后沈望舒在他的药方里加了几味缓和绞痛的草药，如今断了几日未服，发作地比之前更厉害。
“都统？”
金希澈努力地将痛感压了回去，对窗外道：“知道了。你走吧。”
他将膳食放到一边，踉跄地站起，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还好昨夜有高无忧陪着，否则韩庚若真的有什么闪失，只怕他会发疯。
不过仔细想想，锦王刺杀这事实在是太蹊跷了。新市口那个地方，向东走便是长安街，向西走就是朱雀街。长安街上向来都是熙熙攘攘的，而朱雀街又遍布皇室宗族的宅邸。而锦王从未与人交恶，安分守己。睿王和吴王就算视韩庚为挡路石也不敢在这个地界儿动手。如此看来幕后黑手只有一人……
金希澈看向自己置于桌上的翡翠扳指。这个中环节怕是几岁的孩子都能想清楚是谁做的。更何况韩庚已经站在太子这边了，兵权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太子如此胡闹，那日在营帐内所做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了。
但是……
昨夜明明只有韩庚和高无忧两个人，况且敌方并未得手，想必已经全军覆没了。韩庚现在同太子是统一战线的，他自不会做出中伤太子的事情，也定会吩咐高无忧对此事绝口不提。既然若此，锦王昨夜被刺，为何冬羽会知道？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金希澈直觉自己头痛不已。一方面要助太子坐拥天下，另一方面又要护锦王周全。他好累，好想逃离这里，好想从这场血雨腥风中无恙脱身。
然而事到如今，这怎么可能。

说一下啊。最近更文就是日更或者隔一天一更。想到后面还有一百多章的样子就觉得不能再拖了。。后面的情节虐心虐身。。反正就是虐虐虐。不过这次虐完了以后会甜哒!

（四十五）
雅斋包间内。穆青立于博古架前背对罗汉床上的韩殊，垂眸盯着手中的盒子犹豫不决。
韩殊蹙眉看了他一眼，“你在那儿干嘛呢，那么出神。”
穆青眼波微动，转身坐到吴王的对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茶案上。“殿下不是想除了锦王，夺过兵权么。这个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弄到的，绝对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韩殊狐疑地拿起那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洒了一层薄薄地灰色粉末，细细嗅之，有些腥臭。
“这是什么？”他望向穆青的眼神里充满不解。
“我那朋友是北齐秘法蛊家的长子。我求他了数十次他才答允将他家毒性最强的蛊虫贡献出来，晒干翻炒，研磨为粉。据说中了此蛊不出两日，必定毒发身亡。”
穆青的这一番话提起了韩殊的兴致。他拿着那盒子略微地晃了晃，面上浮现了几丝欢喜。
“真有你的，这种东西也能搞到。”他将盒子放了回去，“最近东北边境一直不太平，现在正好是我们抢夺兵权的最佳时机。”
穆青点点头。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些什么，问道：“您此时已经和睿王殿下联手，那锦王的兵权，该如何划分？”
韩殊哼了一声，将茶杯伸到穆青的手前令其重新斟满。“无需划分。全权让给硕兄便是。”
穆青楞了一下，“小的不解。”
韩殊靠在罗汉床上，“以硕兄的性子，若真的兵权在手，难免不会仰其自负。在他眼里，有了兵权就等同于有了天下。再加上他骨子里有着南越蛮夷的血统，身后可有南越皇族撑腰。以他这样的身份，你觉得父皇会放心将兵权交给他么。倒不如我们在他面前卖个乖，让他觉得我没有与他争夺皇位的野心。这样一来既洗脱了嫌疑，又能不动声色地将兵权交到自己手上。何乐而不为呢。”
穆青莞尔，“听闻金希澈被张总管禁足在羽化府，这就等同于太子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自己的臂膀。他为了夺权居然想要刺杀锦王。还是殿下您聪慧，命手下人将此事传于市井。这么一来，太子和锦王之间的嫌隙怕是更深了。”
“明晚的阖宫宴请，你同我一起去。”
“什么？”穆青讶然。
韩殊在罗汉床上换了个姿势，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面的盒子。“明日我会找人将你打扮成宫中内侍的样子，到时我到雅斋来接你。咱们明晚就下手。”
“明晚？”穆青蹙眉，“会不会太急了……”
“此时金希澈被禁足，既帮不了太子也护不了韩庚。机会难得，这次若是错过了，恐怕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他看向穆青，“你一直都在这雅斋里，除了我没人识得你。明晚得手后你应该清楚怎么做吧？”
“自然。”
韩殊恩了一声。他提起一条腿屈膝支在罗汉床上，右手搭在膝盖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先把锦王解决掉以后下一步就是推到太子团队，接着架空睿王。这样一来，北齐的万里江山就全都被他收入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