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自罚
【一】
“杀了我!”如幻的声音在黑暗中冰凉入骨。
“不!”他焦急得回道,声音虚若空谷。
“杀了我!”
“杀了我!”
……
同样的话一遍遍重复,好似一丝丝渗入骨髓的凉意。
“不!”叱云南想要阻止如幻不断说出的这样的傻话。可是他口干舌燥,不论怎么努力,就只能吐出一个“不”字。
如幻木然的眼睛流下荔枝红的泪,一点也不美,都有些吓人了。她举起了那把短剑,她划破了自己的喉咙,汩汩流淌的鲜血瀑布一般。
“不!”叱云南惊醒道,胸口旧伤又复发,痛的不能自已。
原来是梦!
那夜之后,南安王带着李未央逃走了,李敏德等人因为流窜的宋军与李未央失散,也不得不先回柔然。
次日,从平城传来圣旨:魏帝命南安王火速回京述职,任叱云南为滑台总督,调动援兵驱赶已经七零八落的宋军。
半月之后,叱云南击退刘宋二十万大军,奇功震撼朝野。拓拔焘下旨封叱云南为护国公,犒赏三军!
虽然说叱云南被封为护国公,但是这只是一个虚衔,真正的封赏还要班师回朝以后才能知晓。就在叱云南准备开拔营帐返回平城的时候,红罗飞鸽传来叱云府的噩耗:叱云柔深夜忽然心悸不治,已经身故。叱云南身在军中不得戴孝,只能日夜兼程赶回平城吊唁。
叱云南心中无疑是悲痛的,他恨自己在得知姑母的死讯之后没有一点眼泪,可是他也不容许自己留下眼泪来。
如此矛盾的心情在他看见如幻的样子以后,变得更加复杂。
尽管服侍如幻的仆妇试过各种办法,可如幻依然脱簪赤足,穿上麻布衣服,马车也不坐,自己步行,缓慢得跟在回朝的队伍后面。任何人敢靠近一步,她就用短剑自残。
开始,叱云南看到的如幻像一颗枯草一样,摇摇摆摆的没有生机。可是后来,越是走着,如幻的眼中越是有了一股异常的坚定。她昂首挺胸,额前的碎发随风误入她的眼里,她也不用手捻去。叱云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如幻,她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睛泛红,眼下是骇人的乌青,手足皆是伤口,衣裳破烂,多少次摔倒又支撑着膝盖爬起来。如幻像个苦行的僧人 ,目空一切,豁出了一切,也就不惧一切,让人瞧着反倒生出一股敬畏。
她是那样的无所畏惧,叱云南却有些慌了。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他刻意用讽刺的语气,想让如幻无地自容现在的模样。
如幻无言。
“你要这样回平城么?”也曾发自心底的关心。从滑台到平城的路,他一个男人都要骑马,更何况一个女人光着脚走路。
如幻依旧无言。
“都几日了?闹够了没有?”最后,他开始怀疑如幻已经疯了。
如幻,连一个眼神也没有递给他。
“你想……”死么?
这样的话,他如今却不敢轻易说了。
叱云南终于明白了,如幻这是在自罚,同时也是对他叱云南的一种报复。
叱云南回想起,如幻当时看他的那一目,是多么恶毒的眼神,如幻已经恨上了他。
想想也是,很难不恨吧?
害如幻红颜薄命是他,践踏如幻一颗真心是他,还有那个人的死……
他后悔那夜说的话,他说是如幻害死了那个人,可是那个人的死,他叱云南也有推不开的责任。若不是他开的“玩笑”,如幻不至于出走,也不会用她的性命去相逼。
可是,他习惯了胜利,不会轻易认输。不,应该说,从不认输。
什么南哥哥?这样腻歪的称呼,分明是对他的挑衅。
“既然你李如幻已经对我叱云南宣战,我怎么能退缩。”他的心绝不容许被一个女子的冷战打败。
他一次次从如幻身边策马经过,想等如幻求他,想等如幻的奔溃。可一路回到平城,他与如幻竟是没有说过话,如幻的我行我素坚持到了平城的郊外。
叱云南嘴上说是为了叱云家最后的颜面,才强行把她虏上了马。但这也是他高傲的心中,唯一可以用的借口了。
那时候的如幻,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个人吧!她人本就削瘦,但脸蛋是标准的鹅蛋脸,非常可人。如今一把大手揽起的只是一堆骨头,两颊都陷了进去,形同鬼魅。那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现在摸上去,粗糙的只是一团杂草 ,除了叱云南放在平城没人认得出李如幻。
他忽然担心极了,一颗心悬在空中放不下,就像狂欢的宴会忽然结束,孤独感包围了他。
叱云南原以为将心变硬,就不会再感觉痛,就会变得无懈可击,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现在他的心只要一跳,呼吸就会一滞,太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