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9
“……你就不能从那里下来吗?”
这里是星月小七岛中的第二大岛,“梅丽尔”。
这座不大的岛屿被大大小小的水道切割分开,一开始到此的渔民们打下木桩,在水面上建立起他们的街道和房屋。无数座不同样式的小桥架设于那些水道上,无数只不同样式的小船穿梭于那些小桥之下。同样是水上的城市,跟“七水之都”相同的是,这里的人们都用船只代替了其他交通工具出行。而不同之处在于,这座小城远远没有“七水之都”那般的宏伟雄壮,而是更多了一些安详的、不被外人打扰的小家子气。居民们都按照自己的审美和偏好来粉刷房屋和围墙,在阳台上种下各种各样的热带花朵。这里没有什么外来者也没有什么大事件,老人们都悠闲地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将目光跟着太阳一起一寸寸挪过自己的房屋。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串联在一起的红墙绿瓦,各式精巧的拱门和带有海洋气息的斜着的屋顶,特别适合小猫在这里穿梭溜达,巡视整个天空。
当然,也会很适合一个脚踝纤细、脚步跟猫一样轻的姑娘踩上去侦查远处的敌情。
罗此时仰着头和一个站在高高围墙上的小混蛋说话,明亮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这时就算踮脚也够不到她的脚踝,鬼知道卢克蕾西亚是怎么以猴子的敏捷和怪物一般的弹跳力凭空踩上别人家的围墙的。
“不行,这里站得高,看得比较远。”
卢克蕾西亚敷衍地挥挥手回答了他,将左手架到眼前挡去刺眼的阳光:“真奇怪,难道还会有别的倒霉蛋海贼沦落到这个岛上?”
“首先我要纠正你,”看到她没有下来的打算,罗没好气地转身靠在墙上:“我们不算’倒霉蛋’,你以为随便一个海贼都能从海啸和海军中将的手下逃脱吗?”
“那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卢克蕾西亚困惑不已地皱起了眉头,她踮着脚看着远处那些在港口飘扬的白色海贼旗,看到那些缩成无数个小黑点的海贼们正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地搬运着物资上下船:“这个小破岛有什么好来的?船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看他们的船只就是没经历过风浪来的,都很完整……那就说明他们是有目的来这的,而且肯定都目的……不纯,我觉得估计是想跟谁打架,”
“……这怎么说?”他平静地反问她。
“他们带的怕水的东西太多了,”她的视力极好,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出那些海贼小心翼翼搬运东西的态度:“不是火枪就是火药……船长,拉我一把。”围墙有点高,她估摸着自己要是直接跳下去顾及会震得脚痛,于是她理所应当地向罗伸出了她的手。
他无可奈何地长出了一口气,拉过那只爪子把她拽了下来。
“嘿,顺利着地!——船长,我们现在去哪里?”卢克蕾西亚自然地握住那只手又放开,等着她的船长向她下令。
“首当其冲自然是去联系船只……不过有些东西让我很在意。”罗转身向小巷的深处走去,好像是将地图的模样烙印在了心底似的,该往哪里拐弯都一清二楚。卢克蕾西亚在他旁边跟着他大踏步走着,两个人的身影像是两道永不停留的风似的刮过了这些小巷。他们的身形都又高又纤瘦,身上的气质都异于常人,引得一些在小岛上的普通居民为之侧目。
“……你是说……你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巧了?”
卢克蕾西亚尝试地抛出这个疑问,却看到罗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眼神像是一把刀子刮过来:
“你也这么想?
”“对。”她沉下声点点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了——先是海啸,为什么会突然有海啸?那片海域可是因为有七水之都挡着阿库拉·拉格娜而从不发生海啸的啊!”
罗没有出声,点点头发出一声鼻音示意她继续讲下去,眼神专注认真,一点都没有把这个小姑娘说的话语当作儿戏的意思。卢克蕾西亚诧异地抬抬眉毛,心想罗这家伙居然开始好好听自己说话了:
“还有啊,为什么那样的中将大人会在战争刚结束这会会有空去’观测站’这种小地方逮人?海军不是把总部迁往新世界了吗?那么多超新星在捣乱,他们居然还会分出战力来这里抓人?还有现在出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海盗也是……好像他们提前知道了什么情报然后专门往这边跑,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似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卢克蕾西亚还很表情嫌弃地在鼻子前挥了挥手,像是闻到了什么阴谋的味道似的。罗一言不发地站定着,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似乎他正在无声地把这些天来发生的意外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自己就是一个处理复杂情报的完美机器。
“……卢克蕾西亚,说得好。”
半晌,罗面色沉沉说出这一句,脸上却带着非常坏心的微笑。他“啪”地一声把鬼哭从左手换到右手,眼神在阴影下压低,好像一头在嗓音里低声咆哮着准备出击的豹子:
“……我倒想看看这些家伙打着什么主意……我们走!”
“是!!”
听到了他给自己下的指令,好像火花窜上电路以超大功率打开了电灯泡,卢克蕾西亚的眼神一下子兴奋得亮了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武器,小跑着,跟着前面男人的身影一往无前地向前。
只要他态度认真,她好像也很容易发挥自己的潜力。只要他不再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儿,自己也能很顺畅地成为一个能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越缩越小,卢克蕾西亚想,她微笑着,眼睛明亮璀璨无比。一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激烈的战斗、跌宕起伏的未来,她就激动得脊背一阵颤栗。
“船长,我觉得自己好像跟对人了,如果跟着别人,或是别人把我捡上船……那我可能早都不知道去哪了吧。”
穿梭在那些大街小巷里时,卢克蕾西亚小声对罗说。他们正飞快地略过一座又一座桥梁,准备直达那些有不明海贼出没的港口。听到了她在这时小小声对他说出来的类似于表忠心的话,罗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傲气十足的侧脸,下颌骨的线条流畅利落:
“你才知道?”
“……是啊,我才知道!”
你一言我一句,他们两人的斗嘴回荡在无人的小巷,像是抬杠,又像是默契的密码。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走出巷口,逼近那些停满了大型双桅帆船的港口时,卢克蕾西亚却突然被罗举起的左手拦住了脚步:
“停下,就到这里。”
“为什么……啊,了望台上有人,”刚刚准备对罗的行为提出质疑,她就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入港船只上的一些意向,眼睛好像是本能一般就横了过去:“为什么已经入港了还要在了望台上布人?他们是在干多危险的事情……好像马上就要弃船离开似的。”
“这里是安全范围,不能再往前了。”
罗先是沉着脸回答了卢克蕾西亚之前向他提出的那个“为什么”,才接着把话头接了下去:“所以我才说这些现象不同寻常……!”
卢克蕾西亚皱着眉看着眼前那几艘大船,一对黑眼珠灵动地上下活动,把这些船只的细节全部像拍照似的迅速牢记于心:
船上的了望台有人,他们在入港后还保持着警戒,他们在防备着谁?
“喂——你们动作都给我快点!我们得赶在起东风的时候出航!!”
船舷上有人在大喊,招呼着手示意他手底下的船员快点。然而就在他抬起胳膊的那一瞬间,卢克蕾西亚却抬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一处不同寻常的印记,随即眼眶猛地瞪大,表情惊诧不已,声音中瞬间染上了恐惧和一些无法确定对方身份的犹豫感:
“船长,那是……”
渐起的海风下,桅杆之上,带着三个蛇头的骷髅头在黑旗上迎风飘扬,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而在黑旗之下,伸手指挥船员的男人左胸处的的纹身却比那黑旗还要更加引人注目。那是三条蛇环环相接,首尾相连成一个黑色的圆形。它们互相吞下上一条蛇的尾巴,互相吞噬,永无止境。
“……啊啊,看到了。”
罗微微颔首,皱着眉头盯着那一处象征着他身份的纹身:“黑色的三条衔尾蛇……那个男人是……‘蛇头’洛朗佐·巴提拉!!”
这个名字曾经是近海无数妇女和她们小孩的噩梦,一个海贼之所以会被叫做“蛇头”是有原因的。
罗眯起眼睛,在帽檐的遮挡下从上到下打量着那个男人经过岁月变迁之后的容貌:他的头发和胡子变得花白,可是眼神中的贪婪却是一如既往。时隔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活着……?没有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烧死吗?
他向后一步退回阴影中,无声地低头思考,然而他并没有在脑海中找到答案。“蛇头”洛伦佐在大海上消失的时间已经太长,长到足够让关于他的情报链断裂了。
然而跟罗的冷静思考不同,他身旁的小混蛋却在一瞬间露出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慌表情。
“呜……!!”
从罗口中听闻这个名字的卢克蕾西亚完全没有了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她捂住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浑身颤抖着,黑色瞳孔好像被针扎了似的收缩成一个小点。她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到嘴唇边顺便往罗身后的阴影里退了一大步,像个小老鼠一样稳稳地躲在他的背后。
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类一个下意识防备危险保护自身的动作。
那船上挥舞着手大声指挥着的男人仅仅是眼神无意识地向这边扫过来了一眼,卢克蕾西亚仅仅是稍微接触到就好像被踩到了脚的小狗,猛地朝后一跳。
……那个黑色的蛇形纹身……
她以前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那块图形烙印在她的记忆力,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毫不褪色……!
“——我是附近工厂的负责人!快,想要工作的小孩都上我的船,我保证你们一年能挣够让自己吃饭的钱!”
许多年前,也是像这样的天气,那个男人同样挥着手,露出了那一块形状诡异蛇的纹身,在他的左腋下附近,在他的心脏附近。那时候他给他们吃喝,交他们基本的航海技巧,却将他们送入了万劫不复的……
万劫不复的地狱!!
唰唰唰,无数早已经被大脑刻意忘记的记忆此时因为那个男人的纹身从脑子里疯狂涌出,卢克蕾西亚刻意地用轻抚着自己嘴唇的这个动作来给予自己些许安全感,却仍然在温暖的天光下觉得自己冷得如同自身冰窟,整个人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虚弱。
她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蛇头”洛伦佐和他的炮艇“巨蛇号”……他和他的船队永远像一条阴暗的、黑色的带毒的海蛇,巡游在浅海地带,看到哪里有肥肉,哪里有利可图就猛地往前一扑,用他的毒牙叼住那些肉块带回自己的老巢享用,无论女人,无论小孩,只要他看得上眼的就统统带走。于是这样残忍的男人被赐予了“蛇头”的称号,谁需要奴隶就去找他,有传言他不仅仅在“新世界”拥有自己的地盘和手下,甚至和一些贩卖人口的拍卖场所都有联系。
他就是一条毒蛇。
一开始她并没有第一眼就从船上飘扬着的海贼旗上认出来,是因为经过那么多年“蛇头”连自己的海贼旗都改变了。连他的外表都变得苍老,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块意味不明的衔尾蛇纹身。
“这片海域一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居然连他都出动了,哼……”
不仅是卢克蕾西亚此时回想起了什么,罗同样也回想起了什么。无数记忆的片段从他脑海中飞速略过,像是散落在地板四处的拼图,你知道捡起他们就可以拼成完整的图形,却不知道该从何拼起,按照什么顺序。就像现在,“生物因子”,“试验品”,“互相勾结”这几个破碎的单字被他在思维里抓住又快速放开,罗摇摇头嗤笑一声,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荒谬。
……这不可能,他想,这一切不可能荒唐到这个地步。
他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那个不可能的设想甩出脑海,但却在同时有种隐隐约约的奇妙预感……好像几年前在这片大海上发生的大火和现在出现的这些现象——莫名其妙的海啸,异乎寻常增强的海军兵力和重出江湖的凶恶海贼都能联系得上似的。这些罪恶的线索像是藤蔓一般随着时间慢慢增长攀爬,最终会诞生出一个罪恶之果。
但是这不可能。
他回头,刚想叫身后那个从刚才起就异常安静的小混蛋走人,却在看到她的表情后脸色突变。他微微眯起双眼好整以暇地打量她难看的脸色,以往在阴影下端详敌人的眼神此时在他脸上出现,却是对着卢克蕾西亚的。
那是一种正在努力压下怒气的神情。
“……卢克蕾西亚?”
罗低下头轻声笑了,如同逼近猎物一般不紧不慢的走近她,姿态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