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一支一支的吸烟，安静的夜，连呼吸都要摒弃怕一个声响所有的一切就会消失不见，就像胡桃夹子的十二点。他看起来烦躁情绪激动，拿香烟的手指在颤抖，用力的吸入然后慢慢的呼出，烟圈呛红了眼睛，在这样的反复中慢慢的平静。

我到达西安只逗留了一天，便派到塔里木盆地做地质检测和勘探，那里是荒芜的沙漠地区，除了我们的勘探队便再无人家。每日的工作枯燥并且繁重，除了基础的生活设施和必备的器材，我们一无所有，没有信号网络，只有一部很难寻呼到的古旧的电话机。所以我很少与你们联系，只是舒兰，常写信给我，用最古老笨拙的方式写那些难看的字却写出最美的颜色。她给我讲你们每天的生活，琐碎并且真实，让我在黄沙漫天的空旷处可以想象自己还在你们身边模样。那每周只来一次的马车成了我在荒漠里唯一的期盼，厚厚的一沓信纸，扭曲的铅笔字，夹杂着他妈的或者老娘如何如何。即使只是写信舒兰也能使我感觉到就在身边，好像就在对面恶狠狠的和我对骂，却又不能自已的笑称一团。那样真好，感觉脚还踏在地上那样的坚实。

月夕，你知道吗？林风在说这些的时候笑着，我想知道那段时光我们的故事，可是我竟然记不得，似乎记忆就停止在我们没有离别的时光里。

我说苏晓，其实没有人离开过，所以我们的记忆也不会中止。

之后某段时间，舒兰中止了来信，我开始担心，开车到几百公里外的小镇打电话，她说我病了，等好了就去看你。十一月冬天的初始，塔里木已经开始下雪，3天2夜的路程，她到达的时候狼狈不堪，我们对望彼此狂笑，眼泪扑漱漱的落下来，舒兰就在我怀抱里那么温暖并且真实。之后她要求留下，以我妻子的名义留在勘探队做文职和后勤工作，工作清闲只是孤单，白天我出队检测，她的大部分时间在院子里画画写字或者发呆，有时候从早上到傍晚都坐在风沙里以同一个姿态。她只画沙漠的太阳，各种不同的时段，她把它们拿给我看像炫耀她的战利品。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变化，相爱却不是爱情，哪怕身体的填补也只是为了填满空虚的孤独感。我知道舒兰的心被遗留在某处无法拾捡，而我却将没来得及开始的深爱遗弃在千里之外。许多时候我在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舒兰的背影被夕阳拉的很长越发的瘦弱和悲凉，我知道我永远不能掌握这个女子哪怕只是万分之一而已。我开始憎恨并恐惧，因无法可知的憎恨和纠缠不清的情感。黑夜里温润赤裸的身体，我以最疼痛的方式伤害舒兰，在激情中呢喃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干涸双眼。可是舒兰从不言语，她的沉默只是让我的痛苦与憎恨不断扩大滋长。我不能自已无法判断。

苏晓的言语平静没有波澜而我的心却波涛汹涌极度深寒。

她说月夕，你冷吗？你在发抖，我抱住你好吗？

我说没有关系，我很好，苏晓，继续说下去。

她说月夕你知道吗，我在听见林风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震惊或者怀疑和悲伤的感觉，我并不是不爱舒兰不爱你们，只是我觉得任何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都是自然的事情，爱或者不爱，身体或者情感，我们，月夕，我们是生长在一颗心脏上的不同肢体而已。

可是月夕，林风那个时候和你一样颤抖着哭泣，深陷过去。

苏晓,这个简单明了的女子,以旁观者的姿态清晰面对我们所作所为以及复杂的情感,欲望交叠,贪恋争夺,彼此疼惜,深爱,却又难免深刻伤害.

我们每个人小心藏匿这一切,因此各怀心事彼此疏离,只是内心依旧渴望亲近渴望回到从前,只是因爱而产生的欲望强悍的吞噬自我,吞噬温情.我们被分别搁置在密封的玻璃瓶中,渐渐窒息,孤独死亡,所见为假象,而声音无法传递.这是一场灾难,无一幸免.

只是苏晓,似乎从未曾进入过这纷繁空间,看到这芬芳诡异之花的盛开,她眼中呈现是碧海蓝天一片素净天地.

舒兰与林风在浩瀚贫瘠的塔里木生活了一年,之后,林风请求调回城市获准,而舒兰却坚持要留在当地,他们为此大打出手,只是,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决定,离开的离开,留下的留下,执拗的似乎毫不相关,虽然彼此深爱.
林风在离开后与舒兰断绝了一切联系.

"我试图去寻找过她,在离开许久之后,却被告知她已辞职离开了勘探队,据说跟着驼队进入了沙漠.对不起,我应该带她一起回来."林风流下眼泪,那是第一次见到他哭,苏晓说,内心震撼.

我裹紧大衣,春天渐近却寒冷依旧,冷风从各个缝隙钻入刺痛肌肤.其实我们都不需要道歉,因为不知道能说给谁听,也不知道可以祈求被谁原谅.

就这样,再一次,我们回到玻璃瓶里彼此观望,相互舍弃.

春天来的时候,庄生订婚,准新娘温顺美丽,是最平凡精致的女子.

他们宣布会在五一举行婚礼,我们举杯祝福,然后一饮而尽.

这个男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却让我觉得那样的懦弱自私,以及,虚假.

最后的狂欢,是我们送给庄生的单身告别.

初春的温暖,草清淡的绿,一切初生,新与希望.

迪迪从遥远的国度打来电话说五一回来参加庄生的婚礼，使我们每个人着实兴奋了一番。

我们8个人失散太久了。

只是，绝口不提舒兰。这是我们的禁忌。

喝许多，肆无忌惮的，啤酒白酒洋酒，喝的昏天暗地，起初笑，之后是哭，含糊不清的话语和颠倒不明的句子，如就要死去一样把往事与自我深刻的解剖，那些隐藏许久的话自私的肮脏的隐讳的争夺的和膨胀的欲望，如今都摊在面前给你看，最后发现根源在于爱你。

只是过了今夜，一切都恢复从前，我们还是要回到玻璃瓶里去演戏，今夜所说要再次埋葬隐藏当作遗忘。或者根本不曾记得。

我冷眼看这场悲剧，注定要没有结局。

我在清晨来临的时候走进庄生的房间，轻吻呼唤，庄生庄生。

他在半清醒状态下回吻我扣住我的颈，手指冰冷抚摸我的身体。他呢喃着一个名字——舒兰。

我身体僵硬，停在那里，庄生的唇落在我的颈项，额头，眼角，唇边，模糊不清的呢喃, 舒兰，对不起舒兰，是你回来了吗舒兰。

憎恨，强大的憎恨践踏了我仅存的幻想，情欲掩盖最初的真相，纯真与深爱全部抛弃。

这一刻，只要身体的纠缠。报复与绝望抽离了灵魂，身体变得空洞，需要他的激情与张力填补。这样的干涸。

浓重，急促的呼吸，他温热的唇刷过我的耳背，引起一阵颤栗。

我忍不住回吻他，半梦半醒，晨光暗淡，我们迅速解除彼此身上的所有束缚。

滚烫的身体吞噬了全部的理智，寂寞的呻吟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突兀，我不自觉唤出庄生的名字，他在那一刻彻底清醒过来，有温暖的液体注入我的身体。

房门被推开，庄生错愕的脸与冰清冷的目光，我嘴角上扬。舒兰，最终我们谁都得不到。

我们的身体赤裸，欲望丑陋，如隐藏许久的尸体暴露在第一缕阳光下，腐烂，恶臭。

逆光，我看不清冰的表情，她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三个人僵持，不敢移动, 直到林风走来将冰挽住带走，他没有看我们，轻轻转过身带上房门。

我听见有人摔倒的声音和呜咽的啼哭。

庄生离开我的身体，穿上衣服，他说月夕，对不起。

我笑，阳光轻拍肌肤，舒服的很。

庄生，不必道歉，我们只是寂寞和想念而已，你和我都是自私并且冷酷的人，而这一切都是我情愿。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他说月夕，那么你爱我么？你只是为了报复舒兰，因为憎恨我和她而已。所以你在那个夜晚进入我的房间，故意让舒兰看见。

只是你以为舒兰爱我吗？她仅仅是需要我，在那个时间，她需要暂时的交付与安全感。

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只希冀最简单平淡的爱情和生活，妻子孩子，朝九晚五。

你和舒兰，是盛大的昙花，在夜里绽放灼烧自己也盲了他人的眼。我承受不起。

庄生的话如厚重的钝器重创我内心，我走出房间眼泪一直落下来。

虚掩的房门我看见冰在林风的怀里抽泣，他轻抚她的头细语安慰，吻去她脸上的泪。

舒兰，我们，都疯了。

5月2日，庄生的婚礼如期举行. 

迪迪终于从国外归来，一个人，消瘦许多，却神采奕奕。

这个女人，生活有目标并持之以恒，保持阅读书写的习惯，经常回忆总结，偶尔放纵，按步就班。

只是这许多年，她都单身一个人，过的清静自由使人羡恋。

只是这灿烂笑容背后有多少次深夜的痛哭我们在白昼里相聚无法可知。

喧闹浪漫的婚礼，白纱裙，氢气球，粉红色香槟玫瑰，花语是足以与你相配。

我们每个人与新郎拥抱，赐予祝福.

我说庄生，希望你得到你期盼的幸福。

这样的话语来自内心。我喜欢他，就如同我喜欢的英琦，他们都是温暖的男子，自私的是我，错的也是我。

我喝白水，下意识的摩挲小腹，我怀了庄生的孩子。

谢谢，我会继续努�

温水，延浓密的长发流下，温暖身体，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压小腹，感受新生命的孕育，脉动有力，他如此的蓬勃欣喜.

我，却衰竭的如冰冷的尸体。内心挣扎，暗涌的潮汐淹没自己。

空镜子，湿淋淋的女子，面容安详平和，眉梢处却隐藏杀机。

身体沾染着水气，浴室的灯光昏暗，影射着水珠如夕阳下的鱼。

于镜中我望见舒兰，赤裸身体长发纠缠，皮肤上有大幅的图腾纹身，血肉模糊辨不清图案，她望我笑，伸出右手，指尖有血滴下，暗红。

我开始呕吐，瘫坐在地上哭。

她收起笑，表情漠然视线穿过我的身体扩散到未知的境地。

我恨你，舒兰。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她望向我的脸开始破碎，皮肤一层一层的剥离，身体凹陷下去，她向我伸出手，骨骼散落一地。

我近乎嚎叫的哭泣，对不起，不要走，我们重新开始，舒兰，我们回到过去。

医院里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妇产科里排队等候着许多人。

有孕妇在丈夫的陪伴下例行检查，臃肿的身材和浮肿了的手脚，脸上也生出许多蝴蝶斑来，男人一脸关切疼爱的围前围后，让人不由心生嫉妒。

也有一些女子，年轻，孤单，有些漠然，有些局促。

漫长且痛苦的等待，内心充满恐惧与挣扎，手下意识的放在腹部，难过得掉下泪来。

这个在我身体里孕育着的生命，蓬勃并且欣喜，而今，我自己的孩子，将被我亲手杀死。

这是惩罚，对我，也是对庄生。

舒兰，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种下的孽因如今要自己承担恶果。

舒兰，过往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是我错了，只是谁又曾对过，我们之间，如何去说对和错。

这个孩子，是无辜被牵连进来丧失的生命。

此刻，他不会觉得疼痛与惊恐只是在我的身体里安稳的呼吸，和我一样的频率，我们的心脏血脉肉体相连，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属于我的。我自己的。

我说再见，再见，我的孩子。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

大夫说你想好了，我点头。

褪下裤子，以最耻辱的姿势张开双腿，下体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中，冰冷的金属仪器，羞耻感，撕裂的疼痛，丧失的巨大的悲哀，舒兰，我祈祷这些你都不要经历，这样的经历太过惨痛。

舒兰，不要，不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大夫说，多休息，好生养着。

午后的阳光，在睫毛处点燃光圈。

路过幼稚园，小朋友在嬉戏，那些美丽纯洁的脸。

我买了杯热巧克力，坐在花园里喝，蚂蚁在脚下悠然的爬行，一队一队井然有序。

梧桐翠绿翠绿的，天气很好，可是我却难过得就要死去。

疲惫的回到家，迪迪已在家等候，煲了乌鸡汤，满屋子的香气。

她说月夕，我没地方住暂时住你这里，可好？

我露出笑，你睡舒兰那张床。还有，迪迪。谢谢你。

温暖可口的汤，泪水大滴大滴的滚入碗内，我缓缓的喝下，缓缓的抽泣。

迪迪就那样默默地陪伴我，不发一言。

等我渐渐的平静，她放好热水，帮我清洗身体，柔软的毛巾和海洋味道的浴沐香珠，心内充满了安全的欢愉。

怎么总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