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九崇。
终究跋山涉水,冀州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那一夜吴邪喝了很多酒,喝到他自己都记不清喝了多少。副将潘子想劝他回去,被他挡下了。
“看见今晚的月亮没有?”吴邪大醉着,指着九天明月,大笑,“很高是不是?是不是很远?……再远的月亮都能被摘下来!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潘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着吴邪,这个晋国太子、大军统帅一向被人评为沉定稳当,然而他此刻的眼神是这样热切,那种亮度简直不正常。
——让人看了,都毛骨悚然。
吴邪确实是醉了。
他遥遥望向大营外,月光下巍峨的城墙,仿佛无声的巨人,矗立在天地之间。他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削瘦而孤拔的身影,立在最高处,夜风中俯视着苍茫大地,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九州之上人人都知——孤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张起灵少年出道,破幽州、扫北疆、平南叛、杀楚王,孤弱双肩,撑起了不败战神的名头,撑起了越国风雨飘摇的天下。吴邪微微的笑起来。他也知道,越国深宫九重中那个名满天下的宁氏太后,春日泽边反弹琵琶,美人俯身盈盈一跪,不跪君王却跪谁。
美人英雄,深宫梦回,多么让人神往的神仙眷侣,多么让人扼腕的爱情悲话。吴邪冷冷的笑了起来——他还能回想起那个马上的少年战神,眸光流转之间淡漠红尘,那样高傲的人也会对一个女子倾心相许、结草衔环作答?
他不甘。他为他不值。那个不败的神话应该高高立于山巅之上承受着膜拜,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死守孤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吴邪霍然起身笑道:“潘子,传令诸将,今夜摆酒!待明日攻城,活捉张起灵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阵前浊酒炙热了心肠,刀光雪影围绕了这座百年孤城,吴邪仰头望向黑黝黝的暗色城墙,潘子却道:“殿下有几成把握活捉张起灵?”
吴邪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转头笑道:“你还以为我是当年的吴下竖子?”
潘子不答,吴邪仰头徐徐呼出一口气,展颜道:“我再不是当年败在他手下的无知幼子了,不论如何……总要叫他刮目相看一场。”
潘子望向吴邪,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眼里刹那间有些热切,一时恍若少年。
“——功成之日,若无那人相陪共醉,纵然坐拥天下……又有何滋味!”
有时支撑起一个信念的不过是某一天某一时、某个人刹那间的目光。年少的吴邪在战场上惶恐,遥遥的那个敌军少年统帅破空一箭,那样轻蔑的目光,燃烧了吴邪所有的热血和轻狂。
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十万雄兵兵临城下六军不发——等的只是那人一个惊叹赞赏的目光。
吴邪醉了,月色清冷古城墙,踌躇满志的年轻太子在苍茫夜色中,酩酊醉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