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话

“目前我还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自愿送上门来的契机。”
屋内允浩的声音很淡，攀附于檐梁之上的朱雀却是心中一凛，还未参透其中奥义，只听“噗”的一声脆响，糊窗的薄纸破出一个洞来，继而有什么东西在手肘上叮了一口。
朱雀心下大骇，来不及视察手肘上的伤，反身一跃，离檐而去，悄声隐匿在黑暗中。
“倒是撤得很快嘛。”允浩轻呵。
有仟迅速跳出窗外细瞧，果然见梁上沾了一滴血渍，鲜红的颜色。
“怎么窗外有人吗？”他挠了挠后脑勺，转回身来，尚在迷惘中。
昌珉坐着不动，看着有仟的神色带了些戏谑：“在窗外伏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了，该听的也都听去了……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
有仟咬了咬牙：“还一柱香呢……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去抓他？”
昌珉耸了耸肩：“只不过我见允浩神色如常，我也就懒得去管他罢了。”
俊秀面色也有些难堪，刚才他也未曾留意到窗外的动静，此时轻咳一声，转头问允浩：“会不会是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他们派来的探子？”
允浩摇了摇头：“不像。此人功力深厚，若论单打独斗的话，估计就连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也未必是他对手。只是不知为何，脉息紊杂了些，否则也不会轻易暴露了自己。”
昌珉皱了皱眉：“若不是赤脚大仙他们的人，那又会是谁？”
“至少目前还未觉出恶意来，所以我也没有重伤他。”允浩说着，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相信不出多久，他还会自动现身的。”

始源在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才出去问客栈的老板要了点夜宵而已，基范那家伙便又溜得不见踪影了——看来说什么“肚子饿了，要吃夜宵”的鬼话也不过是打发他罢了。
只是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还没有见他回来，始源越想越感到不安。
窗外“笃笃”轻叩了两声，始源一个激灵，忙挨过去开了窗格，果然见到一袭黑衣翻身跃了进来。
“喂你小子……”始源憋了一肚子的火刚要发泄，却见对方抬了抬手，定定地向他望来：“是我。”
“呃，原来是朱雀啊……”始源脑袋一耷，顿时没了脾气。
朱雀微微一笑：“还好是我，若换作基范，早被你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了吧？”
始源张了张口，无话可驳。基范他还管得住，可是朱雀想要做什么，却不是自己能管束的范围。就像……不是自己的所有物了一般。
只听朱雀叹了一声：“真不知道是该可怜基范还是羡慕基范。”
始源不太明白他话中含义，却一瞥眼见到他手肘上的衣服微微泛出猩红，忙一把抓了过来，急道：“受伤了？”
“好像是被暗器一类的东西擦破了点皮，血是红的，应该没有中毒，止了血便好。”朱雀无所谓地答了话，然后走到桌边，拎起一壶冷茶，仰头灌了下去。
始源却执拗地把他拉过来，取了干净的纱布包扎。脑中忽然浮现出当初在龙裔部落的时候，基范手脚笨拙地帮他包扎伤口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便泄出了一丝笑意。
朱雀一直不动声色地低头注视着他，冷不丁问了一句：“这么勤快地帮我包扎，究竟是在心疼我的伤口呢，还是心疼基范的身体？”
始源手上动作一顿，讪讪一笑，总觉得今天的朱雀态度有些尖锐。
朱雀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快便又貌似无意地转了话题：“今天出手的人是允浩，就算现在没有认出我的身份来，想必过不了多久，也能猜到是我了。不过无所谓，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清楚了。”
始源抬了头看他：“你打探到了什么？”
朱雀于是将允浩几人商议的经过大略叙述了一遍。
始源沉思着道：“看来，允浩才是真正存了逆反之心的那个人啊……”
朱雀盯住他问：“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还要继续做壁上观吗？”
“难道你想出手了？”始源顿了顿，“你的立场是什么？”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打算协助允浩。”
始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朱雀道：“当初我们四大星君因接到天启，而放弃神籍，堕凡转世，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自然是记得的。天启上说，若干年后，天地间将出现一位扭转乾坤的人，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第113话

朱雀离去之后，始源独自一人在屋中呆坐到天亮。
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朱雀选择协助允浩，理由很充分，立场很坚定，这都无可厚非。但相比较而言，基范没有这样的使命感，也不需要。他这一生，只背负着全族被灭的血海深仇，但如今就连这样的仇恨，他也都安然放下了。
换个角度，就算基范同意朱雀的看法，希望能助允浩一臂之力，情理上也应该亲口告诉他才对。而今仅仅是通过朱雀之口丢来一句话，合则同去，不合则分道扬镳。这样的绝然，实在不像是基范的行事风格。
总觉得，朱雀和基范之间，藏了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始源这般揣测着，心中除了忐忑之外，还生出一丝莫名的怒意。
但是不论如何，他无法立即就认同朱雀的观点。他心中总还存着一线企盼，希望那个可以扭转乾坤的人是韩庚而不是别人。
思绪仍旧非常混乱，但枯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始源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客栈。
街上的行人多了一些，也更热闹了一些。想必是停战议和之后，门禁也便解除了，城里城外往来通商的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只是这样的热闹，在始源看来，端的是更显出他自身的凄凉——他居然被朱雀和基范两个人联手给甩了啊，这巨大的冲击对他来说无异于惊天霹雳。
正垂头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之中，突然背后被人撞了一下，脚下没扎稳，身子便一个趔趄向前冲了进步。
刚想回头理论一番，不期然撞见了一脸彷徨失措的希澈。
始源张着嘴巴呆滞地望着他，如此憔悴无神的希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希澈似乎是徒步走了许多路，脚步有些颠簸，眼神涣散迷惘，抓了人便问：“看见韩庚了没有？”
一个个地摇头，再一个个问过去。而后顺手攀住了始源的领子，照例没头没脑地问，过了半晌，才慢慢认出面前这人是始源。
始源心中咯噔了一下：“韩庚他……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察觉出希澈目前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妥，也不敢胡乱刺激他，强按下内心的震惊，带了希澈回到自己落脚的客栈，拿了热水让他擦脸，然后叫了些早点让他填饱肚子。
希澈这才慢慢恢复了精神，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说话变得有条理起来，将韩庚无故失踪的经过大概地说了，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枚小竹片，递给始源看。
“魔渡众生？”始源轻轻念了一遍，皱了皱眉，反过面来看，是很普通的竹片，字迹像是新刻上去的，笔法有些仓促。
“他只留了这么一块小竹片给我。”希澈声音掩着委屈，听上去略略带了些哽咽：“另外附了一封信，说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和非做不可的事情，但是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居然一概没有明说。他没有让我等他，也没有让我别等他，言辞含糊，语义不清，不负责任，不讲信用，真是……岂有此理，莫明其妙！”希澈重重地捶了一拳，气得呼哧呼哧。
始源小心翼翼地劝：“那个，希澈，你仔细想想，韩庚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否则这世界这么大，寻起来毫无头绪……”
希澈皱了皱眉，异常不是没有，只是两人唯一的那一次，希澈只想好好藏在心里，不便说与别人听。如今想来，韩庚最后那一日的反常行为，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中疏忽，没有立即逼问……但是按照韩庚当时那个打死也不肯松口的架势，恐怕就算严刑逼供也未必有效。
他整了整思绪，道，“我有问过巫山的迷谷，它们说韩庚是独自一人下的山，下了山之后往北不远，便失去了踪迹……于是我循了大致的方向，回到了原先落脚的那个村落，向他们一家家地打听，都说不曾见过韩庚。所以我只能一路向北，走着走着，便进了这皇都。”
说起这皇都，希澈便又心下恻然。当初是他将韩庚带离了巫山，带来了皇都，不料就此遇上养父亡故，皇都城破，又有大祭司迫害，从而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亡命生涯。
仿佛循了首尾相接的圆形轨迹，一圈一圈，周而复始，因果轮回。如今韩庚下了巫山便失去了踪迹，他又恍惚间重归故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当初的恩恩怨怨，仿佛隔了世的彼岸花，花犹自开得正艳，只是再无心留连取舍。
只要能找到韩庚，只要韩庚伴在身边，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这些他早就已经想得通透，也说得明白，只是不知韩庚可曾明白？若是不明白，何苦带他回巫山，给他一个美丽缥缈的梦？若是明白，又为何给了梦却又亲手将梦迹抹得一干二净？
希澈兀自唏嘘良久，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基范呢？当初他不是说来这里与你会合的么？如今怎么不见人影？”
始源肩膀一耷：“别提了，我跟基范他……”于是委委屈屈地把朱雀说的那番话转述了一遍。
希澈静静听完，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以前都把韩庚当救世主来着？”
始源一怔：“难道不是？”
希澈噗嗤一笑：“韩庚那木头能有多大的能耐，扭转乾坤？我才不信。”
始源瞪大了眼睛：“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如果要我选的话，允浩和韩庚之间，我也宁愿相信允浩才是那个扭转乾坤的人。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害怕韩庚被牵扯进去。韩庚不适合在浪尖上搏命，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就好。更何况……”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今韩庚不知所踪……”
始源心中坚持的那一点信心完全被击溃，喃喃自语道：“难道……朱雀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希澈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始源的肩膀道：“你也不要太过迎合别人的想法了，毕竟每个人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你愿意相信谁，便相信谁罢。”说着站起了身，叹了口气：“真是奇怪，明明原本是你在安慰我的，怎么现在反倒变成我在安慰你……”
始源于是收起低落的情绪，道：“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如先帮你一起打听韩庚的下落吧。”
希澈沉思了半晌，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基范？”
“哎？”
“我想……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始源有些犹豫：“难道现在就要去跟基范见面？我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见他，我还在生他的气呢，现在就主动去找他岂不是太没原则太没立场太没……”
希澈懒得听他咕咕哝哝，一把抓了他的领子就往外拖：“让你去你就去，一个大男人这么啰哩八嗦的……”
“可……可要去哪里……？”
“你说他是去找允浩了对吧，允浩应该在昌珉的住处吧，昌珉既然是现任城主，应该是住在皇都阁里吧？”
“既然知道，干嘛还拉我去？”
“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找的么。”有人做垫背岂不更好？
“……”始源开始有点后悔了。“……话说回来，这地理位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屁话，否则我在皇都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
其实他原本还是这里的少城主呢。也罢，往事不堪回首，也不须回首。

希澈不甘寂寞地插嘴：“他的主人应该是我才对。”
基范青筋突暴：“希澈，你还想不想找韩庚了？”
“……好吧，你的旧主人是我……”希澈乖乖投降，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被基范压住了气焰，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呢，叹。

四人来到村尾，果然没有再找到隧道的洞口。
基范在附近一带转了几圈，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明有个大洞的，怎么现在不见了？”
希澈摊了摊手道：“我说了没看见什么大洞的嘛，你偏不信……”
基范转头问允浩：“有没有一种可能，将洞口封住，不留下一点痕迹？”
允浩想了想，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洞是被魔君西兆所凿，那么就只有魔界中法术高强的人才能抹平。”
“神界的法术没有用吗？”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因为神界的法术和魔界的法术有相克之处，所以不可能填补得毫无痕迹。”
基范道：“你的意思是，这洞是被魔界的人填补回去的？”
始源露出迷惘的表情：“既然前阵子还时常有魔兽出来扰乱村民，没道理现在会那么自觉地将洞口封回去呀。”
“庚……他回去了。”希澈低着头，喃喃自语。
众人转过头来望着他，只听他道：“魔君西兆曾经下过断言，说韩庚总有一天会成魔，会回到他的身边……所以，韩庚一定是回魔界去了，魔君凿开的那个洞口，就是等待韩庚回去的。”
基范和始源面面相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始源心中更是失落，如果韩庚真的回了魔界，那从此便成了陌路，更不要说指望他扭转乾坤了……看来，这一次，朱雀的判断是正确的。
允浩没有说话，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希澈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如果再次将洞凿开，应该还是可以连接上隧道的吧？”
基范警觉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魔界找他。”
“你疯了吗？你进入魔界，便等于是送死！”
“但是如果不去找他，他便真的成魔了怎么办？如果不去找他，他便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希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基范的手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你也是看到的，韩庚一旦魔性发作起来，便谁也不认得了。我就是怕他把我给忘了，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他，就算他最后仍旧不可避免地成了魔，我也要让他好好地记住我！”
“希澈啊……”基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是不能进入魔界哦。”允浩在一旁出其不意地开了口。
基范气急败坏地叫：“太子殿下！”
“你只是担心希澈体内强大的元神力量容易吸引魔物的馋食罢了，那么如果将元神禁锢起来，或许可以蒙蔽住魔物的嗅觉。”
希澈忙道：“那么如何才能将元神禁锢起来？”
“魔界有箍魔之咒，天界有镶神之术，都是暂时封印住体内力量的一种法术。虽然并不会给肉体带来太大的伤害，但是因为力量被束缚，攻击力便会大大地降低，遇到敌人时，就处于非常不利的弱势状态。”允浩顿了顿，道，“相对的，一旦禁锢解除，原本的力量便会成倍地爆发出来。你确定要使用这个方法？”
希澈想了想，道：“遇到敌人时，我打不过，跑还不行么？”
允浩失笑：“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吧？”
“总之等去了魔界再说吧。”希澈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那镶什么术的，怎么用，你快告诉我。”
允浩伸出手道：“我要先摸清你体内的元神特质，然后才能施行镶神之术。那么，请闭上眼睛吧。”
允浩与希澈席地而坐，始源和基范胆战心惊地守在旁侧。
只见有一道金色光环从允浩掌心幻化出来，随即没入希澈体内，有缥缈的雾气随着希澈全身的筋脉游走。允浩闭眼凝神，神思随脉而动，渐渐皱起眉来，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而后恍然大悟，眉心一松，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笑。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允浩收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望着希澈道：“有什么不适么？”
希澈伸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还行，能蹦能跳的。”
允浩依旧望着他笑：“你还真令我吃惊。”
希澈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也许禁锢住元神，对你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希澈不明所以，耸了耸肩，也并未往心里去。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再次打开隧道之口，就可以进入魔界了。
希澈开始摩拳擦掌咬牙切齿：“韩木头，等找到了你，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

第115话

回到皇都的只有三个人，允浩、始源、基范。希澈打开隧道入口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魔界。
基范一路上沉默不语，总是担心着希澈鲁莽行事，恐怕到了魔界会吃大亏。始源知道基范心里担忧，自己心里也没底，于是不敢胡乱安慰。
只有允浩一派轻松自在，似乎非常赞成那千里寻夫的壮举。
来到皇都阁门口，只听一阵骚乱，几十名侍卫举着矛戈将一只通体白色的巨虎围在中央，想擒住它，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白虎微微颔首，双目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低低咆哮着，喷出一团团雾气，却并不轻易伤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双方这般对峙着，陷入了僵持状态。
“奎贤？”始源认了出来，与基范互相看了一眼。
允浩喝问：“怎么回事？”
侍卫长立即报告道：“这妖人想要擅闯皇都阁，我们拦住了他，他便化作巨虎欲强行闯入……”
允浩叹了口气，朝侍卫们挥了挥手道：“都退下，不得对白虎神君无礼！”
众侍卫一惊，没想到面前这头巨虎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白虎神君，立即撤下兵器，慌张拜下身去。
允浩走近白虎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伤着吧？”
奎贤化为人形，脸色臭臭地整了整衣冠，“且不说他们根本伤不了我，真要伤了我，我还不就地咬死他们几个？”
始源清咳一声，问道：“当初玄武国一别，你不是回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奎贤脸色一窘，讷讷道：“我当初是回去了没错啦，本来可以好好跟成民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没料到有一次无意中提及太阳神的事情……”
允浩竖了竖耳朵：“哦，提到了我什么事？”
奎贤脸上竟微微泛红起来：“我只是随便夸了太阳神几句，觉得应该是个有能力扭转乾坤、体恤苍生的人……不料就被成民给踢出来了……”
“哈？”三人同时一怔，“他该不会就因为这两句话，便吃醋生气了吧？”
奎贤两眼一瞪：“我家成民才不是这般小鸡肚肠的人，只不过他说我是白虎神君转世，必定怀了安定天下的大任，如今既然遇到了贤明之君，便应当尽力追随辅佐，不应该一心沉迷……沉迷于儿女私情……”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小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三人目瞪口呆听了一怔，继而都闷声笑了出来。
奎贤原本便觉得这个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见众人笑话，更是恼羞成怒，甩了甩袖子，转身便走。
允浩忙追上几步拉住了奎贤，强捺住笑意道：“白虎神君请留步！”
奎贤不悦道：“不要一口一个白虎神君，听着别扭。”
“是是，奎贤老弟。”允浩改口改得快，“老弟”两个字叫得十分捻熟，伸出一只手去，道：“既然老弟看得起我，那么请你，全力协助我，如何？”
奎贤看了看允浩的神色，不像是打趣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去，与他握住。
“如果你让天下人失望的话，我可不会饶你的。”
“是，如果我让天下人失望，则必定无法给予你安稳的生活。为了让你可以尽快完成使命回到那人的身边去，为了大家都无后顾之忧，我也会竭尽全力的。”
奎贤见允浩郑重做下承诺，这才眉心一展，露出了宽慰的笑来。
允浩转过身来，望向始源：“你现在想好了吗？”
始源一怔：“什么？”
“四位神君之中，玄武君最早归依，而后是朱雀君，现在白虎君也已前来，只剩下青龙君你，是否该作出决断了？”
始源看了看身旁的基范，基范转开了视线：“这个时候不要看我，做怎样的决定，你自己拿主意。”
始源叹了口气，觉得事到如今，自己无谓地坚持，也不过是徒劳。他低头沉默了半晌，道：“如果天意如此，我便全力助你罢。”

这日已是天帝降下旨意的第三日。
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二人在驿馆中等得不耐烦起来，于是干脆亲自上门来询问。
“太子殿下，请问这兵权交接之事，可是准备妥当了？”两人虽然语气谦恭，然而看着允浩的眼神却透着鄙薄不善。
当初他们跟随东皇逆天而战时，这小娃还没出娘胎呢。只是东皇自立为帝之后，便使了一招“杯酒释兵权”，将一干曾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手中的兵权全部讨了回去，任他们做了近千年的闲散神仙。


有的也便就此放下了，从此云游四海，不问权政；有的则一直耿耿于怀，缅怀着自己当年的神勇，嗟叹着内心的愤懑。而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二人，便属于后者。
当天帝命他们二人去接管允浩手中的兵权时，他们心中别提有多扬眉吐气，所谓“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想你允浩虽为东宫太子，立下伐逆大功，却也不过是天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允浩笑着拱了拱手道：“还得劳烦两位神尊再等候片刻，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些意外……”
“哦？”两人不由皱了皱眉，虽然早知道允浩必定不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但因为仗着有天帝手谕，谅他也不敢不从。他们对看了一眼，冷眼看允浩玩的什么花样。
允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道：“不瞒二位神尊，其实我昨天就打算将帅印给两位送去的，早早办完交接仪式，我也好早日返回天界向父皇复命。不料昨天下午我那红毛小鸟一时淘气，将我搁在桌上的帅印叼了去玩，飞过后院的时候，不慎将帅印落在了白皮小虎头上，扰了它的睡眠，那小虎一时动了怒，便将帅印踢入了水塘之中，岂料那水塘是我那青尾小龙的巢穴，从早到晚它便死守着那洞口不肯挪地方，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将那帅印取出来……”
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听得晕头转向，又是鸟又是虎又是龙的，难道都是他家宠物？
允浩似乎生怕他二人不信，于是忙道：“这帅印是交接兵权的信物，都怪我一时疏忽……要不这样，请两位神尊随我去后院水塘，看有什么办法能将那帅印取回来。”
两人也不疑有他，便跟了允浩向后院走去。
刚踏出回廊，便听见“扑哧扑哧”的响声，一只火红的大鸟拍打着翅膀从高空俯冲下来，一个360度回旋，叼了佑圣真君的冠帽又向高空中飞去。
佑圣真君顿时被弄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叫：“帽子，我的帽子！”
而他一旁的赤脚大仙抬眼细看，不由心中暗惊——这哪里是宠物小鸟，看那通体火红的颜色和长长的美丽绝伦的尾翎，分明就是传说中镇守南方的朱雀神君啊！
只听允浩淡淡呵斥道：“雀儿，你又调皮了，快将佑圣真君的冠帽还回来。”
那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嘴一松，那帽子便“吧嗒”一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扣在了佑圣真君的头顶上——只是，扣反了。
佑圣真君受了这番戏弄，又不好明着发作，只能窝着气将衣冠整好。两人满腹疑惑地跟着允浩继续往里走。
才刚进入后院，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只见一只白皮巨虎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慢步踏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
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不由一阵哆嗦，心中叹道：“什么白皮小虎，这不是那镇守西方的白虎神君么？”
却听允浩一脸疑惑地询问一旁的侍卫：“这虎儿又在发什么脾气了？”
那侍卫回道：“原本这白虎睡得好好的，可是突然被惊醒过来，躁怒异常，似乎……似乎是嗅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拿眼瞟了瞟赤脚大仙的那一双大脚。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赤脚大仙是天界出了名的大脚，不喜穿鞋。他发起威来，一脚踩出一个深坑，可以容得下好几个小娃在里面戏耍。当然，这赤脚大仙也有众所周知的隐疾，那就是脚臭异常。
允浩故作不觉，将脸一板，训斥道：“哪里来的难闻气味，虎儿不要淘气，快快给两位神尊让道！”
那白虎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瞪着两人的眼睛凶狠得仿佛立即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一般。
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自我安慰着允浩的宠物怎么可能会是那白虎神君，但眼前这巨虎又是在气势吓人，两人哆嗦着贴着墙面从它爪边擦身过去，不由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随允浩绕过后院，来到水塘前，这水塘看似不大，却深不见底，波光粼粼之下仿佛波涛暗涌，令人望而生畏。
佑圣真君不确定地问：“那帅印真就在这水塘里面？”
“没错。”
“那龙……”经过前两次的惊吓，佑圣真君实在不敢再相信允浩口中的“小龙”真就是一条“小”龙。
允浩侧头问侍卫：“那小龙还窝在水塘里面吗？”
侍卫回道：“是的，太子殿下。这龙似乎看上了那枚帅印，抓在爪中爱不释手。”
佑圣真君问：“能……能取回来么？”
允浩一脸无辜地道：“对于我家小龙的那个执拗脾气，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要不，两位神尊试试？”
“不不不……”佑圣真君连忙摆手。
突然“哗啦啦”水花四溅，一条巨大的青龙从水塘中直冲上天，一边甩着湿淋淋的尾巴，一边在低空中吞云吐雾，将整个后院搞得乌烟瘴气。
佑圣真君双腿一软，瞪着天空的青龙目瞪口呆，这一回，要说这不是东君青龙，打死他都不信！
赤脚大仙倒还没有佑圣真君那般失态，但心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强自镇定地问到：“太子殿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这屋里还藏着一只龟身蛇尾的宠物吧，干脆也一起拿出来让小神开开眼界。”
允浩抚掌而笑：“大仙猜得真准，不过那只宠物现在被我留在玄武国守着擎天之柱下的那块谕石呢，一时间来不了，不能让大仙一饱眼福，真是抱歉了。”
赤脚大仙算是彻底明白了，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能收服驻守四方的四大星君，这真是天意啊……”他说着，与身旁的佑圣真君互看了一眼，俱是垂首一叹，一齐拜下身去：“小神此番愿听凭太子殿下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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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家讨论得很激烈，也纠结得很厉害……
angelina84亲关于“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的比喻很形象哈～
话说“普渡众生”就出自佛家。我只是把“普”字改成了“魔”。
而“扭转乾坤”则相当于是一场革命，俗话说得好，有革命就会有流血牺牲。
所以不要把“魔渡众生”和“扭转乾坤”混为一谈，但是也不要完全对立。
请参考哲学中的“对立统一规律”。
啊，我已经完全剧透了……只是实在不忍心亲们纠结成一片……
既然说了，那就再说几句，我个人非常喜欢文中的允浩和在中，这对CP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有上升趋势……所以，如果有亲看到文中的他们实在不顺眼，也请口下留情，否则俺会心痛……OTL

第117话

苟芒见韩庚那副神色，暗自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侍卫给希澈松了绑。
刚得了自由的希澈咬了咬牙，眼神一变，抡起拳头照着韩庚的脑门便挥了过去。
韩庚倒抽一口冷气，一边疾步后退，一边问道：“希澈，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找你算帐来的！”说着又是一拳抡过来。
韩庚定住了心神，一边心里苦笑，一边脚下不住后退。其实要让希澈揍几拳出出气，他是绝对心甘情愿的，但是如今这个身体，早已经解除了苟芒当日设下的箍魔咒，魔性比以前更甚，就连魔界中人，靠近他都有些小心翼翼，更何况是面前这个被气晕了头的希澈。
于是一个打，一个逃，闹得整个屋子鸡飞狗跳。
蓐收抓了抓头，不解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啊？”
苟芒哈哈一笑：“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祝融气定如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烛阴低哼了一声：“那么我的损失谁来赔？”
苟芒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他怎么会落在你手里的？”
烛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小子居然擅自打开魔界入口，结果在隧道里迷了路，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从路过的一辆巡视蓬车的驾座上截了一条地龙，硬生生从南方边界横穿到我北方的领域。我见他不是魔界中人，生怕他是天界来的探子，于是动用了军队，好容易将他拿下，原想第二日严刑逼供的，不料才将他绑于御司堂过了一夜，便将我整个殿堂焚为灰烬。后来他自称是魔君儿子的朋友，要见公子，我又怕他说谎，才亲自押他来列姑射山与公子对质。”
希澈追了半天，愣是没沾到韩庚的一片衣角，又听见烛阴在一旁大倒苦水，停下脚步哼了一声：“你这老秃驴，话也不好好说，见人就抓。跟你说我是来寻人的，你偏不信，还一口咬定我是天界探子。若不是我全身的力量被封住了大半，哪里会如此轻易地被你这老秃驴擒住？还动用几百个将士来对付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你羞不羞？”
烛阴原本年纪就大，头顶灰白的头发落了一大半，听他一口一个老秃驴，早气得吹胡子瞪眼，跺着脚道：“你那还叫手无寸铁？点点手指便能燃起一把火，吹口气便引来一泼冷水……你浑身上下全都藏着历害的招数，我不对你防着点，恐怕连我自己都差点被烧死在御司堂里了。”
希澈神色无辜地耸了耸肩：“我这不是还没烧死你么？”
“你你你——”烛阴指着希澈的鼻子直哆嗦。
苟芒忍着笑按下烛阴的手道：“看你也是被气糊涂了，跟一个后辈如此较真做什么，更何况他是我们公子在凡界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贵客。是我们对他失礼在先，这件事也就算了罢。”
烛阴见苟芒一个劲拿眼瞄韩庚，想想韩庚毕竟是要接任魔君之位的人，当下只得忍下一口气去，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韩庚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柔下声来劝着希澈道：“你也有不对，什么事不好商量，偏去烧人家的御司堂，那可是御司们办公的地方。”
希澈虽然心里还是很不服气，但是看在韩庚的面子上，走到烛阴面前，一本正经地道：“烧了你的堂子，我给你赔罪了。你要我怎么补偿你，说就是了。”
烛阴只当他说场面话，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我怎么敢劳公子的贵客来补偿，不敢当！”
希澈见他不给面子，也不气恼，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我见你北方那一片旱得历害，估计是长久不曾降过雨露了。要不这样，回头我去给你那里来点人工降雨，如何？”
烛阴神色一动，慢慢转过脸来，迟疑地问：“当……当真？”
希澈拍着胸脯道：“我帮你缓解一下旱情，就当是抵了重建御司堂的费用好了，以后可不能再记仇了，一言为定啦！”
烛阴见希澈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再犯纠结，就实在没有肚量了。更何况北方灾情一直是困扰他的一大心病，没想到这小祸害居然主动提出帮他人工降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下清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难为公子了。但是有个条件——不准再叫我老秃驴！”想想他位居御司之职，除了魔君，再没有人敢对他不敬，这小祸害居然如此没大没小，让他在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希澈哈哈一笑道：“行，老秃……老秃爷爷！”

千年来，魔君不在，列姑射山便是四位御司全权代理，他们互相牵制，互相协作，居然也将大小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韩庚一来，苟芒便不动声色地带了他和希澈二人住进了列姑射大殿后的内院。当韩庚回过神来细细一看，才愕然发现，这内院虽不算如何富丽堂皇，却不失端庄怡然，乃是当年魔君罢朝安寝的居所。苟芒这么做，等于是将他硬塞上了魔君的位置，只是差了个头衔罢了。
然而这时苟芒等人早已退去，理清了头绪的韩庚独自一人坐在桌旁，看着宫人们忙碌着端上丰盛的膳食，唯有兀自苦笑。
希澈沐浴完毕，穿着干净而宽大的袍服奔了进来，也不正眼瞧韩庚一眼，一边嚷嚷着“饿死了”，一边抓起桌上的食物便往嘴里塞。
韩庚知道希澈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刚才虽然按捺下脾气主动跟烛阴低了头，但是心中的气并没有消，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拿一双眼睛巴巴地瞧，神色颇有些可怜。
希澈将食物当仇人一样啃，风卷残云般转眼间便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都盘进了肚中去，才抹了抹嘴巴歇下阵来。
韩庚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这时才小声问了句：“吃那么多，没……没事么？”
希澈拿眼斜他：“怎么，吃了你的，心疼成这样？”
“不不，我的意思是……”
韩庚话没说完，希澈便感到腹中一阵绞痛，他碍于面子不想吭声，但是那绞痛排山倒海般席卷过来，他咬了咬牙，没忍住，伏在桌上直喘气，顷刻间脸色便唰得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下来。
韩庚吓得跳了起来：“是不是、是不是撑着了？”想伸手去扶他，又急急缩了回来，手忙脚乱地去找药。
希澈心中怒火更甚，盯住韩庚的背影咬牙切齿：“瞧你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一翻身，淅沥哗啦吐了个精光，这才稍稍感到舒服了些。
只是这么一折腾，人又瘪了下去。
韩庚取了药，劝着希澈吞下去，然后好说歹说引他躺上床去休息，为他掖好被子，仔细瞧着他的脸庞和眉眼，几日不见，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一时间百感交集，重重叹了口气。
希澈撇过脸去，用被子捂住了脸。再次与韩庚相见，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巫山时的状态，明明看得着听得见，却必须要克制着自己不能去触碰对方。最后那一日毫无顾忌地肌肤相亲，如今想来，竟恍然如昙花幽梦。
韩庚的声音轻轻淡淡，透着小心翼翼：“你旅途劳顿，又饿了一天一夜，一时间吃得太快，难免撑坏了胃。不如先睡一觉，睡醒之后喝些薄粥，让胃慢慢消化比较好。”
希澈不吭声，鼻间一酸，有温热的眼泪滑入被衾中去，泛起咸湿的凉意。他吸了吸鼻子，把头整个埋了进去。
韩庚只道希澈生气不理他，俯下身去，低低地唤：“希澈，希澈，对不起，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可以的话，你爱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我绝对不还手……不不，现在你还不能打我，我的魔性比原先更厉害了，我还没学会怎样压制住它。等我把魔性压制住之后，再任你出气，这样好么？”
希澈猛地掀了被子狠狠地瞪他：“韩庚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明明回了魔界却一点都不告诉我。只言片语就想将我打发了，你以为我会罢休么？”
韩庚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脾气吓了一跳，定下心神来，才看清了希澈脸上的泪痕。
韩庚心里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崩溃了下去，垂下头去，声音很低：“我心里很矛盾。我瞒着你来魔界，就是怕你坚持要跟来。你的体质太招摇了，我怕你一踏入魔界便会被魔物们瓜分殆尽。但是我又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想着我如果还有机会踏出魔界，回到巫山，还能看到你在等我。但是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我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克制自己的魔性，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一百年……我不可能要求你也付出同样时间的等待……”
希澈冷冷打断了他：“谁会乖乖在巫山等你，我看起来有那么贤惠么？”
韩庚像是受到了打击，眼眸一黯，肩膀微微震颤了一下。
却听希澈继续道：“只知道守着渺茫的希望等待的人是傻瓜，也许还真就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了，我才没有那个耐心去等，所以我就跟来了。你以为抹平了洞口我就找不到隧道了么，我照样可以再凿一个出来；你以为你能用箍魔咒暂时封印住魔性，我就不会了么，我找到了允浩，照样能用镶神术将我体内的力量封印住。天底下没有绝对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想要来魔界寻找克制魔性的方法，那好，我便在一旁看着你，就算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也没关系，我看着你、陪着你，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第118话

韩庚睁开眼睛，望着屋顶发了片刻的呆，才回想起自己已在列姑射山上度过了一夜。
耳边有轻缓的呼吸，他侧过头去，看见仍在熟睡的希澈。
虽然两人小心翼翼地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希澈手中却牢牢揪着他的一角衣袂。
韩庚轻轻扯了两下，没能扯出来。
睡梦中的希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指尖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居然让他如此没有安全感吗？”韩庚凝视着他，陷入了沉思。
恍惚间又想起多日以前的那一次缠绵之后，他独自醒来，吻着希澈的耳垂说再见。那个时候，他内心的苍凉孤绝，无人可以体会。
庆幸的是，现在希澈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告诉他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解决不了的，告诉他不管是十年还是一百年，只要在身边陪伴便已知足。
韩庚轻轻笑了，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幸福。

走出寝殿的时候，看见苟芒早已等在了廊下，远远朝他招手。
“哟，连睡袍都不穿就跑出来啦？”苟芒毫不掩饰笑容中的戏谑。
韩庚低头看了看，清晨露湿颇重，只穿一件中衣，的确有些寒意。他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睡袍被希澈抓在手里，实在扯不开，只能脱了睡袍……”
苟芒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韩庚忙问：“你怎么了？”却发现苟芒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发出“嗤嗤嗤”的闷声，似乎……笑得很痛苦。
半晌，苟芒直起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这可怎么办？我们……我们的未来魔君居然如此惧内……”
韩庚原地黑线。
苟芒倒是“咦”了一声，露出惊诧的神色。几日相处下来，苟芒私下里从来不会放过任何调侃韩庚的机会，并且明里暗里总是催促着他赶快接下魔君的位子。但是每次都会被韩庚谨慎地驳回。然而这一次，韩庚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只见韩庚低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道：“今日就带我去见一见我的父亲吧。”
苟芒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你的意思是……？”
“不是说只要我答应了继任，他便肯见我么？”
苟芒惊愕地看了他半晌，忙不住地点头道：“好，好，你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安排！”说着一溜烟跑了，生怕韩庚中途反悔。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急促的声音在叫：“韩庚——”
韩庚回过头去，看见希澈拖着宽大的睡袍从寝殿中奔出来，神色惊惶。
韩庚迎上几步道：“我在这里。”
希澈在望见他的瞬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在。我还以为……”
“我不会再不辞而别了，你放心。”韩庚声音低低的，望着希澈的眼神很专注。
希澈忡怔了半晌，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清晨的寒露沾湿了他的中衣，露出骨骼的轮廓，显得更加清瘦。
希澈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道：“为什么不披外衣？”
“衣服不是被你捏在手里么，看你死活不肯放手，我只好让给你了。”韩庚显得很无辜。
希澈哑口，被他牢牢攥住的那一角，留下了深刻的褶皱。虽然明白是自己理亏，但他还是辩解道：“那是因为你太不老实了！”
韩庚笑着点点头，没有反驳。
希澈一边将衣服给韩庚披上，一边板着脸道：“鉴于你曾经有过落跑前科，以后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韩庚一怔：“出恭也不行么？”
“不行！”希澈大声驳斥，顿了片刻，又问：“出恭是啥？”
韩庚低头闷笑。
希澈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恨得牙齿咯吱咯吱响，顺手操起身旁的一根顶门棍，便朝韩庚抡过来，“别以为沾不了你的身，我便治不了你了！”
韩庚不躲不闪，抬手一把接住了木棍的另一端，定定望着他道：“希澈……”
“有屁快放！”
“从今往后，上天入地，不离不弃。”
希澈举起的双手顿在空中，凶恶的表情僵在脸上，眨巴着眼睛怔怔望着韩庚：“你说……什么？”
“上天入地，不离不弃。好么？”
希澈一时之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印象中韩庚从未对他说过“我爱你”，但是此刻他用“不离不弃”承诺了一生。
是在告白么？是在告白吧？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晨风微熏，扬起两人的发丝，迷蒙了他们的双眼。两人面对面站着，各执着木棍的一端，深情对视，再没有什么能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第119话

在中在黑暗中动了动手指，发现知觉已经有些麻木了。
被关进来不过几天的功夫，体内的元气便已流失了大半，更重要的是，这囚室里仿佛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毫不间断地从他身上吸走热量，取而代之的是侵入骨髓的寒冷。
辉吉轩说得没错，这个地方的确不能久呆，这阴寒之气简直比月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月宫上的寒冷是天然形成的，而此处，则是刑罚。
真不知这么久以来辉吉轩是如何撑下来的。在中这般想着，不由苦笑了一下，恐怕再过不久，自己也会体力衰退，不成人形吧？
耳边有轻微的悉索声，不用转头，便能感觉到辉吉轩有些艰难地往他这边挪动了一下身体。
在中微微绷紧了神经，凝神听她的动静。
这几日的共处，两人交流甚少，更多的时间里，在中在努力闭目调息，尽量保留体内的元气，抵御那噬骨的寒气，而对方则一直默不作声，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即便如此，气氛仍旧很滞重，仿佛无形中有一种对峙的情绪贯穿其间，谁也不能稍作松懈。
然而偶尔在自己陷入半睡半醒的昏沉瞬间，会隐约感受到轻轻按在手腕上的冰凉，没有敌意，在中也就没有费力去反抗。
只是轻轻的一瞬，那冰凉很快便又撤了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这一次，在中处于清醒状态，那人却一反常态地靠了过来，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的手腕上。
在中有些惊讶，不知是该装作昏睡不觉，还是该冷淡地甩开她的手。
“比我预计的还要快。”辉吉轩突然开了口，手指依旧按在他的腕上，没有撤去。
“什么？”在中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原则上他应该毫不回应，或者冷冷讽刺回去的。
“你体内的元神力量原本便虚亏，如此下去的话，恐怕你坚持不了几日了。”
在中冷笑了一下：“是我的错觉么，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在关心我？”
辉吉轩并未理睬他的嘲讽，只轻轻问了句：“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人，是允浩，对么？”
在中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不知辉吉轩如此发问是什么意思，转头盯住她，眼神戒备。
辉吉轩却保持着与他并排靠在墙边的姿势，目光落在远处，眼神空茫而淡漠，径自说道：“你不想再见到他么？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你一定不会甘心的吧？”
在中心中疑云更甚：“你想说什么？”
辉吉轩却轻轻吐了口气：“没什么。”
“嗤。”在中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然而那冰凉的手指依旧按在他的手腕上，并没有撤去的意思。在中在黑暗中微微皱眉，十分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触觉。
从小到大，除了允浩抱过他，再没有跟其他人有什么肌肤接触，此刻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他也觉得十分陌生，令人尴尬的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抬腕甩掉那种触碰，但是心理建设做了良久，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一定是身体没有力气的缘故，他这般自我解释着，因为没有力气，所以只能任由她这样按着了，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让这样的状况发生的。
眼皮子有些沉重，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某个角落渐渐生起一丝暖意，温暖能促人入睡，几日来紧绷的神经让他感到十分疲累，此刻什么防备都撤了去，于是告诉自己，就暂时放任自己陷入沉睡好了。
隐约中，仿佛听到身边那人在喃楠自语：“在这个世上，也许有的女人会是个好妻子，有的女人会是个好母亲，有的人既是贤妻又是良母……只可惜，我两样都不是……”
在中勉强拉回了一些神智，也许是太过无聊了，他想要继续听下去。
只听辉吉轩继续道：“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西兆，如果我不会被迫嫁给东皇，如果我不是一时间的心软妥协，如果我没有留下西兆的孩子，如果……”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继而轻轻一笑：“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人生只有一次……即便重新再来，我也不会后悔，不会后悔……所以，让你恨我，是注定的。”
在中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了，只是默默叹了口气，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听，真枉费他勉强让自己从昏睡中打起精神来。
但是他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猜，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任性。”所以到了现在，依旧任性得不可理喻。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第120话

韩庚睁开眼睛，首先望见的便是希澈的一双大眼睛。
“希……”韩庚才刚开口，便见希澈眉开眼笑地张开手臂扑了下来，将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底下。
韩庚大吃一惊，挥动着两只手叫道：“希澈……别，别，危险！”
希澈却置若未闻，毫无松手的意思，望着韩庚的一双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亮，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韩庚看得毛骨悚然，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不不，这不是错觉，因为下一刻，希澈便“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是……是梦吧……？真不知该归类为美梦还是噩梦……”韩庚望着房顶，呆呆地想，“一定是前阵子与希澈分离的后遗症，居然梦见被希澈啃……”
门口有人声音夸张地清咳了一声，希澈被打扰了好兴致，十分不爽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从韩庚身上爬了下来。
韩庚迷惘地坐起身来，看见苟芒一脸憋笑憋到内伤的表情。
韩庚擦了擦眼睛，不会吧，居然连苟芒也跑进梦里来了？
苟芒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躬身道：“公子终于醒了么？”
韩庚又迷糊了一阵，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我醒了？！”
一旁的希澈皱了皱眉，拿手贴在他额头上：“这木头睡糊涂了么？”
韩庚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头，神色惊恐地盯住希澈的手。
苟芒笑道：“公子无须惊慌，你体内的魔性已经得到了有效地疏导，不会再危害他人了。”
韩庚一惊：“这是真的？”他霍地站起身来，追问道，“已经疏导完毕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公子见到魔君之后。只是公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自身毫无知觉罢了。”
“是父亲帮我做的疏导？”
苟芒点了点头。
韩庚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碰希澈的脸颊，唔，很细腻的触感……不不，应该说，没有危险了才对。
希澈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怎么，还要拿我做试验么？要不要再让我啃一次？”
韩庚连忙摆手。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下了床便要往外走。
苟芒拉住了他：“公子要去哪里？”
“去见我父亲呀，我该向他道谢的。”
“公子……”苟芒脸色一黯，欲言又止，“公子不必急于一时，到时候必会让公子见到。”
韩庚有些困惑：“到时候？什么时候？”
“魔君殡葬之时。”
韩庚猛地睁大了眼睛，倒退着趔趄了几步。“你……说什么……？”
一只手被希澈从身后握住，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瞬间冰凉。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他已经……”
苟芒点了点头：“魔君将自己的元神力量注入公子的体内，完成了承传仪式，心愿已了，所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魔君走的时候神情安详，公子不必太过悲伤……”
韩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玄色的掌纹在皮肤底下若隐若现，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嚣张蔓延了。是因为有父亲的力量在守护的缘故么？
父亲，他真的把什么都放下，安心地离去了么？

按照魔界规矩，前任魔君的殡葬仪式与继任魔君的登基仪式必须同时举行。在欢送故主的同时，迎接新一代君王的到来。
苟芒解释说，在魔界，死亡是被视为神圣的超脱，它的意义不同于凡间，所以应当作为与新主登基的同等喜事一样来办。
韩庚望着逐渐化为灰烬的父亲的遗体，心中无限悲伤，但所谓入乡随俗，他现在必须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接踵而至的繁琐的继任仪式。
登基大典定在了当日夜晚，韩庚身穿黑色长袍，峨冠博带地端坐在高高的君王之座上，虽然感到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四方御司及三十国侯主朝拜完毕，祭司诵读了新君祷告，而后百官赐宴。
乐司们奏起了轻松欢悦的《百鬼夜颂》，几百个形貌各异的舞者在大殿之上跳起了夜颂舞。
韩庚不知这样盛大的登基仪式要持续多久，内心颇受煎熬。他下意识地去看希澈，却发现左下手首座上的希澈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中一惊，放眼人群去搜寻，才看见希澈那家伙正顶了一个鬼谱面具，混在舞群中兴高采烈地模仿他们的舞蹈。
韩庚默默叹了口气，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的样子，唯独他如坐针毡呢？果然不是君王不受罪么？


那名神将恍然大悟：“难道说，四位神君是事先得了天启，预知天下将遭此一劫，所以才提前降凡挽救众生的么？”
允浩笑而不答。
天帝道：“四位神君几十年前私自堕凡，本是擅离职守之嫌，但念在修补擎天之柱有功，就此将功抵过吧。”
始源和基范对望一眼，叩拜谢罪，退下殿去。
天帝似乎有些疲累，摆了摆手道：“如果没有其他事上奏，就此退朝罢。”
“父皇！”允浩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吾儿还有话说？”
允浩犹豫了一下，突然跪了下去。“儿臣斗胆，恳请父皇饶恕在中之罪，释他出狱吧！”
天帝面露不快之色：“在中之罪，原是死罪，孤暂且饶他不死，已是开恩致极了，如何还能放他出狱作乱？”
“这都怪儿臣束弟无方。儿臣愿自请降为庶民，换在中无罪。”
殿堂之上哗然一片，允浩若降为庶民，则等于是自动放弃了储君之位。对于允浩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人叹息，有人兴灾乐祸，有人则面色不动，静观其变。
天帝怔了怔，盯住允浩，眯了眯眼：“你当真愿意自降为庶民？”
“儿臣心甘情愿。”
“你若放弃了皇储之位，在中身为次子，又是戴罪之身，又有谁来接替帝位？”
允浩神色不动，长拜下去，高声呼道：“吾皇千秋万代——”
天帝几不可见地晃动一下身子，望着允浩，目光深邃而阴毒。允浩的一句“千秋万代”，不啻为一根利刺，精准地扎入了他的死穴。
他呼吸急促了片刻，强按下内心的怒火，平声道：“在中之事，暂缓再议。吾儿稍作休息之后，便去送送你的母后吧。”
允浩一怔：“送……母后？”
“你母后不幸于前日病逝，尚未入殓，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天帝说着，便欲起身退朝。
允浩迈上两步追问道：“母后她……”他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母亲是否死于皇族牢狱，据说那里是个如同地狱般阴寒的地方。那么在中他……
允浩生生将自己的疑问吞了回去，尽量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惊颤，低声道：“母亲既已过世，孩儿悲痛万分，不知在中他现在如何……”
他这一问，听在别人耳中，只道他以己推彼，担心自己的弟弟陷入悲恸而无法自拔，然而天帝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是在试探在中的生死。
天帝冷冷一笑，道：“你放心，我自会让他与你一同为你们的母后送行。”说罢拂袖而去。
允浩心中微微一紧，恐怕……计划要提前了。

铁门轱辘轱辘转动起来，突如其来的亮光令在中眯起了眼睛。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中知道有新的囚犯被押送了进来。在中微微侧头，看见一个被缚了双手的年轻男子从过道上走过，转入通往狱法堂的阶梯。
狱法堂位于皇室牢狱的下方，通常是关押那些触犯了天规却被网开一面、不必被处以死刑的神邸。
那个年轻人一直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盖了他的脸，在中猜不出他的身份，却隐约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
他冷眼看着，猜测着又是哪个倒霉鬼被天帝打入了囚牢。
不料那年轻人在经过在中面前时，突然仰起了脸，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在中猛然惊怔，不自觉地挺直了上半身。
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一名狱卒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快点走，否则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于是年轻人复又低下了头去，脚步蹒跚地转过拐角，消失在在中的视线中。
“昌珉……居然是他……？”在中忡怔地喃喃自语，“难道说，允浩已经回来了？”
沉寂已久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在中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慢慢俯下身去——想见允浩的欲望在瞬间膨胀了起来。
原本早已经做好了死在囚牢中的准备了，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死亡了，但是现在，这种突然爆发出来的求生欲望与失望之间的落差感不断地撕扯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在寂静地叫嚣着，狂躁得让他快要发疯。
门突然又开了，这次来的是谕使：“陛下有旨，恩准罪神在中离开牢狱半日，参加光明女神的殡葬仪式，以尽孝道。”
在中呆立原地：“参加殡葬……？”他心念一动，“是了，依照天界规矩，皇室神邸的殡葬仪式，拥有血缘关系的皇室成员必须参加……而作为储君的允浩，更是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第122话

在谕使的督促下，在中默不作声地完成了沐浴、更衣、配冠、修仪等一系列繁琐程序。
然后，他望向了落地铜镜前的自己，多日来的牢狱折磨，让他的两颊明显地凹陷了下去，脸色虽不似以往红润光鲜，然而一双眼睛却掩藏不住顾盼神飞的亮泽。
是的，即便是以戴罪之身参加母亲的殡葬仪式，他仍旧要让自己恢复成为以往高傲冷艳的月神在中，不能在众神面前的丢失尊严，更不愿受到允浩的怜悯。
白发银须的大司命敛眉垂目，低声吟唱起了《谪神曲》，年轻貌美的少司命挥起了素丽的水袖，舞姿孤艳而凄绝。
在中跪在皇室队伍中，冷冷望着周身的各色神邸，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他在心底发笑，自从光明女神受到冷遇以来，有谁真正关心过她的安危，又有谁在乎过她的生死？众神们只是冷眼旁观皇室宫闱的丑闻，私下里窃窃讥讽罢了，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罄鼓三震之后，众神全都神情肃穆起来，垂手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天帝身着白色长袍，面无表情地步上台阶，而他的身后，则是披麻戴孝的太子允浩。
在中心口紧了紧，有些贪恋地注视着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玄武国一别之后，允浩变得越发神采飞扬了起来。
是了，他终于变回了自己最初认识并恋慕上的哥哥，终于变回了以往儒雅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太阳神。在他的心目中，唯有这样的允浩，才拥有睥睨天下、反转乾坤的资格与魄力。
允浩在经过一排排静默的神邸之时，眼角一瞥，十分精准地自人群中捕捉到了在中的身影。
二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在中明显地怔了一下，他想要挪开视线，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一般，片刻动弹不得，目光被一股强大的魔力胶着住了，整个人的魂魄仿佛要被允浩那深邃而闲定的目光吸纳进去。
然后，他看见允浩微微扬起了嘴角，突然离开了天帝的身边，侧身拨开人群，径自朝他走来。
在中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神情迷惘地望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允浩，捉摸不透他此举的含义。
允浩也不说话，只是执起了他的手，便向人群中心走去。允浩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给人安定的感觉，他这才察觉自己的指尖早已冷汗涔涔。
他终于清醒过来，轻声问道：“哥，你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一起叩拜我们的母亲了。”允浩头也不回地答。
在中皱了皱眉，允浩身为储君，地位尊贵，自然是不能与他这个罪神并列叩拜的。允浩不可能不清楚天界的规矩。
身后的众神，在惊愕了片刻之后，开始小声议论纷纷。
台阶上的天帝转过身来，俯视着他们兄弟二人，隐隐有些怒意：“允浩，不得造次。”
允浩仰起头来，直视天帝：“父亲，母亲过世，我想与自己的弟弟一起恭送母亲，有错么？”
允浩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场的众神全都听得清楚，他称乎天帝“父亲”，而不是“父皇”，这在这样盛大肃穆的场合之中，是不合礼仪的。
在中自然也听清楚了，他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颤，一直盘亘在心头的疑惑，似乎露出了一点眉目。
天帝的脸色更加沉郁，低声喝道：“你最好能想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是明白的。”允浩扬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我说，我要与在中一起恭送母亲，难道父亲没有听清楚？”已经是挑衅的口吻了。
大司命停止了吟唱，少司命也停止了舞蹈，全场众神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观望。在他们的印象中，向来谦和守礼的太子殿下，还是第一次公然挑衅天帝的威严。
天帝凝视允浩良久，点了点头，道：“好，很好。”他维持着俯视众神的姿态，抬了抬手臂，素白色宽大的袖袍在空中飞旋。
当袖袍垂落下来的瞬间，已经有十几名身着铠甲的侍卫蓦然现身，将允浩与在中围在了当中，兵戈相向。
天帝当场翻脸，显然出乎众神意料之外，原本保持观望态度的神邸，在躁动了片刻之后，很快作出了选择。
多数人认为允浩的挑衅不啻为以卵击石，于是渐渐汇聚在了天帝的身后；有的退出危险圈，明哲保身；只有少数人停留原地犹豫不决，看了看允浩，又望了望天帝，显然很为允浩的不利处境而担忧。


允浩面对十数柄铁戟而毫无惧色，望向天帝的神色悠闲自如：“父亲，您这是同孩儿开玩笑吧，难道您所能驱使的，便仅有这十几名侍卫了么？”
天帝先是露出了疑惑了神色，既而眉梢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这时，一名狱法司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呼喊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战神昌珉捣毁了狱法堂，已有大批囚犯趁乱越狱……”
天帝一震：“你说什么？战神？”他转而怒视允浩：“难道说昌珉没有失去记忆？你……你竟然欺君？！”
允浩耸肩道：“他的确曾经失去过记忆，只不过后来又恢复了记忆……这一点上，儿臣还算不得欺君吧？”
此时巨灵神自告奋勇地道：“陛下，臣请率兵降伏昌珉，抓回越狱囚犯！”
天帝看他一眼，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神色复杂了望了望四周，声音低沉地道：“这周围设下了强大的结界，以你的能耐，恐怕冲不出去。”
此话一出，不仅巨灵神感到意外，就连在场的许多神邸，也都惊惶失措起来。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允浩身上，不知他是如何能在众神面前悄无声息地设下结界的。
巨灵神自负天生神力，不肯轻信，于是大踏步朝殿外冲去。忽听“嘭”的一声，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允浩叹了一声，道：“何必去自讨苦吃，那结界可是青龙神君与朱雀神君联手设下的，放眼天界，能与四大星君中的任何一位打成平手的，恐怕为数不多吧？”
文昌君扶起巨灵神，对众神道：“大家别被他吓倒了，单打独斗也许占不了上风，但是我们一齐往外闯，他们总拦不住吧。”
罗酆君附和道：“对，总比被困在这里的好。”
就在众神撩起袖子跃跃欲试之时，只见一抹赤影在殿外一闪而过，继而有极低的声音在上空回响：“井、鬼、柳、星、张、翼、轸。”
每发出一个字，便有一条拖着绚丽尾翎的赤红色雀鸟腾空而起，拍打着燃着火焰的羽翼在低空中来回盘旋。似乎是受了那七只雀鸟的影响，大殿之内的温度陡然间升高数倍，一些小神抵御不了灼热的气流，早已经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原本还极力鼓动大家奋力抵抗的文昌君，此时双眼死死盯住那七只雀鸟，神色绝望地低喃道：“七月流火……这是七月流火阵！”
众人顿时色变！七月流火阵，传说中炼狱般的阵法——先由青龙神君抽干阵中的水分，而后朱雀神君招来炼狱使者七宿火鸟，将整个阵变为炽热的烤炉，身在阵中之人，最多撑不过两个时辰，便会脱水而亡。
在中在听闻“七月流火”四字时，也不由心惊肉跳，但是很奇怪，当周围的人都开始汗流浃背的时候，他除了单纯感到炽热之外，却没有其他不适之感。
他心下疑惑，抬头看了看允浩，只见允浩神色淡定地欣赏着众神惊恐的表情，嘴角牵起一丝凉薄的笑意。若不是因为手被允浩紧紧握住，恐怕他也会因这样的笑意不寒而栗。
这时，他才觉察到，被允浩贴住的掌心，有什么东西正一丝一丝地渗入沁凉之感。他细细一摩挲，心下恍然——居然是渡水珠！正是靠了这颗珠子护体，他和允浩才能在七月流火阵中安然无恙，也难怪允浩竟然敢深入敌营，对胜算如此笃定。
只见允浩突然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那七只雀鸟便自空中渐渐消散。
殿中的温度缓缓降下，不似刚才那般灼热了。众神这才稍稍定了心，逐渐安静了下来，但是经过这一阵虚惊，没有人再敢贸然突围了。
此刻的天帝，虽然脸色难看，却依旧强自镇定，道：“允浩，你想逼宫么？”
允浩认真地想了想，道：“虽然‘逼宫’二字有些难听，却也是事实。”
天帝冷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光是挟持了本殿内的众神，便能服众了吧？”
允浩摇了摇头：“不，只挟持你们有什么用呢？当然还要以天凡二界的几十万大军做后盾了。”
天帝目光一沉：“你不是已经将兵权交给了……”
“我的确是将兵权交给了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不过他们二人既已归顺于我，那么兵权交在谁的手里，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左手换到右手的区别罢了。”
天帝神色越发难看起来：“原来……你连他们都已收买……”
“父亲，您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点。”允浩笑了笑，“您以为派出两位老将，便能镇住我，但是您却不知，老将也有老将的弱点，一来他们已闲赋多年，早已失去了往昔征战沙场的气势；二来，见识过千年以前神魔之战的老将们，无一不震慑于当年四大星君合力助您封印魔君的强大威力。我只须让他们明白，四位神君都已归附于我，他们便不敢再对我有任何不满。相反，如果父亲您派的是年轻的神邸，我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降服了他们。”
天帝长吐了一口气，脸上已是决绝的表情：“好，真不愧是孤亲手养大的儿子。既然你如此想要那个皇座，便自己来夺罢。”
允浩一步步逼近天帝，声音压得很低：“父亲，其实我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您的身体状况已经一年不如一年，或者说，您体内的力量正在迅速流散。现在的您，色厉内荏，吓唬那些不明真相的众神还有效，但是对我来说，您已经不具多大威胁性了。”
天帝浑身陡然一震，似是被刺中了死穴，脸色彻底颓败了下来，蠕动了一下嘴皮子，声音嘶哑地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动手？”
允浩笑了笑：“父亲，您又错了。我虽是您亲手教导的儿子，但是有一点，我绝对以您为鉴，那就是谋君弑父。所以您请放心，孩儿不会重蹈您的覆辙，不会‘逼迫’您退位，更不会杀而代之。我要您，心甘情愿地将皇座拱手相让。”

第123话

允浩与天帝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众神皆无法听清，就连站在允浩身后的在中，也只能听得一字半语。但是从天帝瞬息万变的神色来看，是允浩占了上风。
当允浩说出“心甘情愿拱手相让”之后，天帝的神色又是一凛，继而奇异地迅速镇定了下来。
“心甘情愿么？”天帝玩味着这四个字背后的意义，“也就是说，要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没错。”
天帝竟露出嘲讽的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执着于完满。”
允浩一怔，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要完满的结局。我不仅要父亲您心服口服，我还要天下心服口服。”
天帝望着他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用魔界的统治权来证明给我看，如何？”
允浩不可置信地眯起了眼睛：“父亲，没想到您的野心竟丝毫未减。”
“这可不是我的野心。”天帝神色越发泰然，脸上竟又露出了类似慈父般的神情，“你不是想让天下臣服么？那就将魔界也收为囊中之物吧。魔界变数太大，若不牢牢将它掌控于手中，只怕你的皇座也坐不长久。”
允浩沉默着，开始认真考虑天帝提出的这个条件。
天帝见他有所动摇，继续道：“你也知道，近几百年来我体内的力量流失严重。这都是因为我将大部分力量都施压在缚魔岛上，用以镇住西兆的元神。”
他说着，长叹一气道，“当年的神魔大战，表面上是以西兆的失败而告终，但实际上，我与他持续斗了近千年，最终落得两败俱伤。若不是因为我早已元神耗损，西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冲破缚魔岛的封印。”
允浩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道：“这可奇怪了。父亲当年不是吞噬了原始八神的元神么？照理说应当占尽上风才是。”
天帝脸色微变，自嘲地笑了笑：“那八只老狐狸，居然在那之前便将元神力量转移他处，被我吞噬的，不过是八具皮囊而已，难怪我吸纳了他们的力量之后，自身却并未得到多大的提升——这也是那之后的一百年内，我才渐渐觉悟出来的。千年来，我不断地搜寻那八种元神的所在，却始终一无所获。”
允浩眼眸一亮，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心下思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然而他却对希澈之事只字不提。若是被天帝得知了希澈体内的秘密，只怕事态会恶化得不可收拾罢。
二人谈判结束，在众神面前定下协约——若允浩收服魔界，天帝便退位让贤。
殿上众神虽不明缘由，但见天帝露出败相，也只能心下戚戚，缄口不语。
更有一些神邸，虽表面上明哲保身静观其变，心中却隐隐期待太阳神统治时刻的到来，将会是何等境遇。
这一次宫变虽貌似和睦地收了场，但光明女神的殡葬仪式却在允浩的授意下继续进行。
允浩拉了在中步上台阶，在辉吉轩的灵柩前跪拜叩首。
天帝之前执意阻挠，现在却立在一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这些天界的礼仪规矩，与他再不相干。
在中凝视着灵柩中辉吉轩苍白而沉静的面容，喃喃问道：“哥，你爱过母亲么？”
允浩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爱。”
“你恨过母亲么？”
“不恨。”
在中陷入了沉默。
允浩又道：“但她终归是我们的母亲，不是么。”
在中依旧沉默。他想告诉允浩，其实在他的心里，对母亲是又爱又恨。但是他说不出口。想起当时搂住母亲逐渐冰凉僵硬的身体时那般绝望的心境，他的眼泪便又夺眶而出。
允浩见在中咬着唇隐忍得历害，不禁心疼他那无谓折磨的自尊心，心下轻轻一叹，伸手环过他的肩膀，覆住了他的双眼，低声道：“放心，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看见。”

韩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蓦地坐起身，微微有些喘息。
希澈觉浅，很快便惊醒过来，撑起上半身，带着模糊的鼻音问道：“怎么了？”
韩庚转过头来看了看希澈，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不能告诉我？”
“也不是不能……只是，说不清楚。”
希澈被他撩起了好奇心，睡意顿时消了大半，双手搂住韩庚的脖子，下巴叩在他的颈窝里，沉着声音道：“不行，既然都已经把我吵醒了，非得给我一个交代不可。”话虽说得蛮横，声音却透着撒娇的意味，又轻轻补了一句，“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