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这样吧，”允浩不加思索地打断了他，“共工，你带领一部分人马随我们一同去搬丑石；有仟和俊秀身受重伤，就呆在这里休息吧；潋霓是姑娘家，这粗活不适合你做，那么剩下来的军队就麻烦你好好看管了。”
潋霓望了望因为吃了哑巴亏而一脸猪肝色的共工，掩嘴而笑，应道：“是，太子殿下。”

于是浩浩荡荡的伐逆军队，顷刻间变成了石料运输队。
几十名士兵分为五列同时搬运丑石，其中两列在丑石两旁托着，其余三列顶着丑石的底部。
共工在前头开路，一边挥着鞭子一边吆喝着：“加把劲儿！谁也不准偷懒，谁也不准半途放弃，若是有人给我们天界军队丢脸，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听见没有？！”
众人大吼一声：“是！”喊声震天动地。
允浩跟在后头优哉游哉地与韩庚并肩而行，此时噗哧一声笑了：“共工这个家伙，别的能耐没有，不过鼓舞士气这一方面，还是挺有一套的嘛。”
韩庚笑了笑，没有接话。
允浩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如今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是缺少兄弟般的认知，他一直显得有些拘束。
韩庚有意走慢了半步，从右后方悄悄打量着这位儒雅谦和太阳神，觉得即便仅仅是站在他的身侧，也能感受到阵阵莫名的暖意。
无怪乎当初听到太阳神亲征的消息之时，李特居然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下玄武国有救了。”
好不容易将丑石搬运到了目的地，众人都怔住了，因为眼前的场景已经不能用怪异来形容。
“呀，斜了斜了，往左一点！”
“过了过了，再往右一点！”
“啊啊，要注意缝隙的贴合度呀，否则即便修补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四位神君在希澈叉着腰指手画脚的指挥下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而这位自告奋勇的指挥者却显得极其亢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四位神君早已露出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抱怨表情。
“这位是……？”允浩指着希澈的背影，向韩庚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他的名字叫希澈，就是他提出来要修补擎天之柱的。”
“哦？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允浩托着下巴打量着那个喳喳呼呼的背影，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韩庚觉得有必要出来打个圆场了，虽说都是熟识的好友，但是他们毕竟是四大神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呼来喝去地使唤，也确实有损颜面。
“那个，希澈啊，差不多就行了，我看这柱子也挺沉的……”
“不行，如果断裂层面没有完全归位，即便修补了柱子也是歪的，你们有见过歪了的擎天之柱么？”
在场之人无不哑口。
希澈转身，看见了已经被顺利搬运过来的丑石，以及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众天兵。
“我说……”希澈拉扯了一下韩庚的衣袖，“你哪里雇来的这一群搬运工？”
“是天兵！”共工立即被气得跳脚，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
“那么这位是……？”希澈偏偏看漏了那位火冒三丈的大将jun，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允浩。
“这位是太阳神。”韩庚忙做介绍。
希澈直视着他，突然伸出了手。
允浩以为他要握手，出于礼貌，立即配合地将手伸了出去。
不料希澈一把握住了允浩的手，咧嘴笑了笑：“既然是太阳神大驾光临，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
“什么？”
“把力量借给我，可以么？”
“……？”
“原本只有五成的成功率，但如果再加上太阳神的力量，便增加到了八成。怎么样，借给我么？”

第95话

希澈细细打量那丑石，发现它的形状竟有些神似人类的孩童，不但有模糊的脸部轮廓，还有身体与四肢。只是根部粘在了一起，所以反倒可以扎实地立在地面上。
“完全是块非常可爱的石头嘛，”希澈不满地道，“为什么要给它取‘丑石’这样难听的名字？”
李特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这是老祖宗那里流传下来的称呼。”
韩庚想了想，道：“也许对于石头它们那个种族来说，酷似人类的外形，反倒是一种耻辱吧。”
希澈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冷。
希澈自顾自开心地笑了一阵，然后贴近丑石轻声嘀咕了几句。
那丑石居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希澈又凑近它嘀咕了几句。
丑石开始浑身战栗，先是绝望般的左右摇摆了几下，然后前后晃动起来，看上去像是在给希澈鞠躬。
众人都看得诧异，不知希澈究竟使的什么魔法，居然让丑石动了起来。
只见希澈微笑着，又咕哝了几句，丑石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的尘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众人都看呆了，一时间无人敢动。
希澈蹲下身去将那些粉尘收拢来，兜在怀中，同时朝韩庚招手：“木头呀，站着发什么呆呢，快帮忙收粉尘。”
韩庚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忙俯下身去跟着收拢粉尘，一边问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庚呀，这次多亏了你哦！”
“我？”
“刚才你不是说了一个冷笑话么？”
“……那你还笑得那么开心……”韩庚满脸郁闷。
“可是丑石听见了哟。因为你的这句话，丑石生气地抗义了呢！”
“哈？”韩庚反应了半晌，才想起希澈通晓万物语言。
“所以我就对丑石说，你看你的种族都嫌弃你了，所以你干脆投靠人类算了。”
“就……就这样？”
“当然没那么简单，丑石虽然丑，可是很有骨气呢。于是我又说，你呆在玄武国，就永远只是一块被人唾弃的‘丑石’，但是如果你肯为世间造福的话，你就能改名叫‘擎天之柱’哦！”
“……希澈，你在欺骗它呢。”
“我没有说谎呀，当它弥补了裂缝之后，不就成了擎天之柱的一部分了吗？”
“……。”韩庚看着希澈，不知道该回以什么样的表情。
希澈满脸得意地继续道：“然后它就开始动摇啦，问我如何才能为世间造福。我说，很简单嘛，化为粉尘就可以了。”
韩庚无话可说。

希澈搜集了满满一大袋的石屑，然后问韩庚：“你知道五行方位图怎么画么？”
“知道，但是你要五行方位图做什么？”韩庚刚问完，立即恍然大悟，“顺位相生，逆位相克。你是打算利用五行相生的原理来修补裂缝？”
“我家庚越来越聪明了呀，都快赶上我了！”希澈满意地眉开眼笑起来。
韩庚早已经习惯了希澈的自卖自夸，当下摇了摇头，乖乖跑去擎天之柱下面绕着柱子转了一圈，以平均的弧度在五个方位标上记号。
希澈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朝青龙和朱雀招了招手：“你们两个变回人身，下来吧。”
于是始源和基范恢复到人类的形态，从高空中降了下来，面带疑惑地望着希澈。
“青龙属水性，始源你去站在‘水’位上吧。”他又转头看基范，“朱雀属火性，你站在‘火’位上。”
强仁不甘寂寞地问：“那么我呢？”
“你乖乖呆着不要动，在没有修补好之前，断裂层都有可能移位，所以固定位置就靠你和白虎了。”
一旁的白虎磨了磨牙，没吭声。
希澈转向允浩道：“太阳神，自然是站在为首的‘金’位上了。”
允浩颔首笑了笑，非常配合地站到指定的位置。
然后希澈朝韩庚抬了抬下巴：“你，站在‘木’位上好了。”
韩庚不解：“我又不属木性，为什么要我站在‘木’位上？”
“哎呀，剩下的‘木’和‘土’找不到同等属性的人选，只好我们两个暂时顶替一下了，你是木头脑袋，当然站在‘木’位上再合适不过了。”
“啥……？”韩庚感到自己的血压突然往上跳了跳。
“那么最后一个‘土’位，就是我的啦。”希澈说着，示意五人张开双臂，道，“要开始了哟！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大家拿出命来搏一搏吧。”


驻扎在城内的天兵军营突然喧哗了起来。
只见众人纷纷朝着冰海的方向翘首远望，交头接耳地道：“看啊，那是什么东西？”
“光……？”
“好强烈的光！”
“那……那不是擎天之柱吗？”
“不得了，擎天之柱好像又往上长了许多！”
“擎天之柱不是崩断了吗？”
“没准还真能修补也不一定……”
“喂，大家发现没有，地震停止了！”
众人忙低头检视自己的脚下，那持续晃动的晕眩感果然消失了。
“真是太神奇了！”有人忍不住惊叹。
“太好了，擎天之柱修补成功了！”大家开始欢呼。
一时间整个军营沸腾了起来，天兵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纷纷额首相庆，更有甚者兴奋地将帽盔抛向天空。
有仟与俊秀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潋霓注视着远方，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来。“没准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她喃喃自语着。

冰海上的裂谷渐渐变浅、合拢，直至消失。
玄武国的危机过去了，整个世界又可以恢复安宁了。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李特了，望着修补成功的擎天之柱，他兴奋地跟着众人跳起来欢呼。
一转头，看见恢复人类形态的强仁在奔向他的时候，蓦地收住了脚步，震惊地盯着他看。
“强仁，你怎么了？”
“师兄，你……你居然……”强仁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李特的双腿，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李特这才发现，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靠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
“啊……原来已经恢复了啊。那是当然的啦，因为我把龟卜之术传给你了嘛。”李特故作镇定地活动了一下双腿，却被强仁猛地一个拥抱旋得晕头转向。
“啧，既然完事了，应该可以走人了吧？”奎贤冷眼看着早已抱着李特不知转了多少圈的强仁，兴致缺缺地自言自语。
“怎么说也要跟韩庚他们打声招呼再走吧。”基范笑眯眯地在一旁接话。
奎贤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好像跟你不熟。”
“可是我们好歹曾经是同僚哦，还是说奎贤你完全没有前世的记忆，就像这个家伙以前那样呢？”基范说着笑眯眯地指了指身边的始源。
“啊呀，不要总是拿以前的事情取笑嘛。”被点到名的始源一只手搭在基范的肩膀上，谦逊有礼地抗义着。
基范笑着笑着就突然抬手给他鼻子上一拳。毫无征兆地连一旁的奎贤也被吓了一跳。
“嗷！”始源捂着鼻子哀号，“呜……基范，你啥时候出来的啊？”
“趁你吃他豆腐的时候。”
“反正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没什么区别嘛！”
“刚才你们一起修补擎天之柱，合作得很愉快嘛，我倒是出来搅合了对不对？”
“没有没有，其实我也很想你的，真的！”
“见他的时候就不能想我！”
“诶……？”
“不对，见我的时候就不能想他！”
“是是是！”始源忙不迭地点头。
奎贤眨巴着眼睛，莫明其妙地看着这对活宝，心里叹了口气：“果然都是一些无聊的家伙啊……好想快点回去陪成民啊……”

在大家都兴奋地忘乎所以的时候，只有韩庚察觉到希澈的脸色又逐渐惨淡了下去。
“希澈！”他眼疾手快，在希澈即将瘫软下去的瞬间，冲上去接住了他的身体。
“哎呀，我好像……有点高估自己的体力了……”希澈咧开嘴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逞强吧，”韩庚没有笑，语气中带着轻微的责备，“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你就少发点火嘛。”希澈抬起手来，点了点韩庚的眉心，“皱起来的样子，真是丑死了。”
韩庚被搞得哭笑不得，严肃的表情瞬间崩溃。
“不要过于接近允浩哟。”
“什么？”韩庚怔了怔，对于希澈突然说出的话感到不解。
“总之，答应我就是了。”
“……好。”
希澈心满意足地往韩庚怀里钻了钻，咕哝着道：“现在，本少爷要睡觉了。韩庚，不许别人来打搅我，听到没有……”
希澈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然后没有了声息。
韩庚的心往下沉了沉，俯下身去贴住希澈的脸颊，隐约听到一丝丝微弱的呼吸。
“你的确是太累了。”韩庚自言自语道，“我记住了，除非你自己醒来，否则我决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搅你的。所以，你安心睡吧。”
韩庚说着，将希澈抱了起来，朝着玄武城的方向走去。
允浩首先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忙迎上来问道：“希澈怎么了吗？”
“也许是太累了，需要休息。”韩庚的眼神显得有些空茫。
允浩察觉到不对劲，挡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我看看……”
“不用了。”韩庚制止了他的手，“现在恐怕没有办法让他立即醒过来了，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吵他好了。”
韩庚说着，继续往前走。
允浩追了几步，终究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回巫山。”韩庚头也不回地答道，“其实早就应该回去了。”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

—第七卷完—

[第八卷]人间休问
第96话

玄武国的百姓听到擎天之柱安然无恙的消息，这才放心回到城内。而废太子屏影见大势已去，早早逃亡至皇都，投奔昌珉去了。
持续了一年多的内乱终于平息了下去。
“听说玄武国的国师李特，代表玄武国幼帝，已经向允浩臣服了？”
皇宫的走廊上，俊秀与有仟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着话。
“好像是这样吧。”俊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这些事情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俊秀说着望了望天际，这些天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天帝的回音。虽然以风信子的方式将允浩未杀在中的消息汇报给了天庭，但是他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生怕再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好不容易等到允浩解除了软禁，可别又因为违抗命令的过错而重新被软禁了。”他内心这般祈祷着。
突然觉得有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俊秀回过神来，看见了有仟生气的表情。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自顾自发呆去了？”
“啊？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哎！”有仟被打败一般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啊，李特那个人多精明，当初还坚持跟废太子打了一年的仗呢，如今允浩又没说要收服玄武国，他为什么要主动臣服？”
俊秀一想也对，皱起眉来陷入沉思。
“所以说啊，没准他是在挑拨允浩和天帝之间的关系呢。”
“什么？”俊秀大吃一惊。
“难道不是吗？三百年前天帝讨伐玄武国，他们的态度多强硬啊，连天帝都奈何不了它。可如今呢，明知道太子与天帝关系不睦，对天帝不屑一顾，却主动向太子臣服，这不是有意挑拨吗？”
俊秀神情紧张了起来：“那么允浩接受臣服了没有？”
“允浩倒是还没有表态。不过这种事情，不管允浩表不表态，天帝那里都没有办法交代了吧？”
俊秀暗暗喊了一声“糟糕”，喃喃自语道：“先是违抗命令，然后又收服玄武国，看来天帝是要勃然大怒了吧？”
这时，突然听见高空之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鸣叫，一只黑色的大鹏鸟张开羽翼在云层间滑翔，然后，仿佛是辨别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一般，突然从云端上俯冲下来，在距离屋顶一段距离的低空中拍打着翅膀来回盘旋。
“是天帝的谕鸟！”
俊秀惊呼一声，既而奔出了皇宫。
有仟自然不会甘于落后，连忙拔腿跟了出去。
只见俊秀从大鹏鸟的爪下接过谕令细细地读，眉毛先是一松，既而又微微锁起。
有仟凑过来问：“谕令上说了什么？”
“天帝说，念在允浩与在中手足情深，允浩违抗命令的罪过可以暂不追究。但是共工和潋霓二人必须负责将在中带回天界，等候发落。”
“在中不会被处死吧？”
“现在还不能断定，谕文措辞含糊，倒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
有仟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和允浩呢？”
“天帝让我们两个继续留在凡界，协助允浩剿灭其他各派逆反势力，尤其是皇都逆贼昌珉。”
“皇都？”有仟一怔，继而吐了口气，喃喃道：“天帝，终于开始反击了么？”

在中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昏暗的光线让他有一瞬间的迷惘。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足都被用金制的链条层层锁住，分毫动弹不得，只有头部尚能稍微转动一下。
“是了，我已是阶下囚了啊……”在中环视着自身所处的这间玄武国最底层的囚室，喃喃自语着，并且咧开嘴自嘲地笑了笑。
后颈处还传来隐隐阵痛，那是失去意识前，允浩对他劈下的最后一掌，原本以为他会对准要害的，不料却还是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不干脆杀死我算了呢……”在中不满地抱怨着，“真是个没用的哥哥。”
“那么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怎么样？”黑暗中，仿佛有极轻的脚步声在靠近。
在中浑身的神经刹时绷紧，凝起心神盯住那个隐匿在暗处的身影：“你是谁？”
“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对方微微带着戏谑的笑意，说着，又走近了两步，黑色的紧身装束暴露在朦胧的光线之下。
在中顺着那人的身影向上看去，然后望见了对方半藏在暗影中的脸。
“基范。”他低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你是朱雀。”
“不管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的。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基范这个名字。”他说着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胸口，“毕竟这个身体是他的，客随主便嘛。”
在中嗤笑了一声：“别跟我废话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想趁机落井下石，杀掉我吗？”
“的确有这个想法呢。”朱雀说着，凑近在中面前半蹲下来，“不过……”
“不过？”
朱雀忽然拔出手中的一把长剑，“铿”然挥落。只见在中手足上的镣铐猛地一松，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在中惊愕地抬头看着朱雀，说不出话来。
朱雀伸出手去，一边态度友好地将在中拉起来，一边解释道：“可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那样杀死你的话，胜之不武罢了。”
在中挑了挑眉：“朱雀神君什么时候也开始讲究起这些繁文缛节了？”
朱雀叹了口气，当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如果仅仅只凭我一个人的意愿的话，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类的手段我也是无所谓的。可是啊……身体里面的那个小鬼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怨恨的吧。”
在中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他应该是处在情敌的位置上吧？”
“好像是那么回事没错。”朱雀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你把他当成情敌对待呢，反倒是你处处在迁就着他，就连想要帮他报灭族之仇，也那么体贴地考虑到他‘心高气傲’的小脾气，真是可笑！”
“的确有些奇怪呢。”朱雀跟着笑了起来，“竟然会觉得自己的情敌很可爱，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想要保护他的古怪想法，天底下也许只有我一个了吧……不过呢，”朱雀说着，突然面色一整，“无论如何想杀掉你，这同时也是我的愿望，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与他达成了共识。至于杀的方式，倒是无所谓的。”
“因为我差点害死了青龙对吧。”在中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向来沉稳随和的朱雀神君，只有在涉及青龙安危的时候才会露出杀意，这个传闻如今我终于见识到了。”
“要这么说我也不介意，上次雀桥镇一战，让你在炼狱之火中侥幸逃脱，我可是一直遗憾到现在的。”朱雀说着，冷睨着双眼，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打量着在中，“听说冰海一役中，你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风雨二神险些命丧于你的冰刃之下。这一次，我倒要亲眼瞧一瞧，你的冰刃究竟有多厉害。”

第99话

天空的南面有翻涌的云层，渐渐往玄武国的上空逼过来。
基范抬头仰望了一下悬在头顶的太阳，然后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条从高空中渐渐降落下来的青龙，似乎毫不意外他会在此刻出现。
始源变回人身之后，见到基范，明显地松了口气，跑到他身边问道：“事情顺利吗？”
“你指什么？”
“杀月神的事啊。”
“你怎么会知道？”基范瞪了始源一眼，既而恨恨地咬牙：“一定又是朱雀偷偷告诉你的对不对？！”
“不用他告诉我，当初你执意要在玄武国多留几天，我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你一天不报灭族之仇，心里的疙瘩就消不去。”
基范无话可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可惜错过了绝好的机会，恐怕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就是没办法下手杀掉他……我真讨厌我自己！”
始源松了口气，双手握住基范的肩膀，微微低头盯住他垂下的双眸，轻声道：“其实有的时候，不需要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我没有不想做，我的确是想杀掉他的！”基范抬起头来大声地辩驳。
“不，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将报仇这件事情作为你的使命罢了。而今这个使命，已经慢慢变成了你的负担。即便你杀掉了月神，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快意，不是么？”
“但是我的族人不能白死，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便宜了他？！”
始源长久地注视着他，突然轻叹了一声：“基范，还记得在龙裔部落的那段日子么？”
基范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
“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不对，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我因为被人怀疑是妖龙而四处躲避追捕，但是只有你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对身负重伤的我伸出了援手，你不但帮我包扎伤口，还当着众人的面为我辩解。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基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基范的脸红了红，有些别扭地撇过头去，咕哝着道：“谁是孩子啊……”
始源继续道：“所以就算你一直没有打消为族人报仇的念头，我却可以肯定，你始终下不了手的……因为你的心很善良，我一直被这样善良可爱的基范吸引着……”
基范低下头，俯视着不知什么时候把脸贴在自己胸口的始源，面无表情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喂，不要一边说肉麻的话一边吃我的豆腐啊。”
“哎呀，好不容易营造出这么温馨的氛围，范范你配合点嘛。”
“始源。”
“嗯？”
“我真怀疑，你上辈子是不是色龙啊？”
“……范范你怎么这样……”
“要撒娇的话去找朱雀，我不吃你那一套。”
“可是人家刚长途跋涉回来，很辛苦啊……”
“说到这个，我怎么感觉你往返的时间也太快了一点，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两个安全送到巫山啊？”
“呃，这个……也算，也不算啦……”
“什么叫也算也不算啊？”
于是始源将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
基范气得发抖，指着他道：“你你你……明知道那一带有魔物出没，居然还放心把他们两个半途丢下？！”
“可是韩庚不让我继续载他们了嘛，而且他说得没错，我体内的阳气与魔物是相抵触的，恐怕到时候我非但帮不了他们，还给他们添麻烦。”
“你不去我去！”基范说着已经化为蝙蝠飞上高空。
始源急急追上：“唉唉，基范你别卤莽啊，我都去不了，你能做什么？”
“别忘了，我们蝙蝠一族也属阴性。”
突然一声轻笑：“范范啊，你这一对小翅膀能飞多远？不如我帮你啊。”
基范和始源皆是一怔。始源吼道：“朱雀，这时候你还出来添乱！”
“范范要做的事情，我向来都是力挺到底的啊，范范你说是不是？”
基范咬了咬牙：“那就把你的翅膀借给我，将我送到巫山附近。但是你不能惊动了魔物。”
“没问题哟。”
半空中，只见黑色的蝙蝠突然化出火红色的羽翼，直到完全变身为朱雀，然后扬起长翅向着南方飞去。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始源百般无奈地哀号了一声，随即化作青龙，循着朱雀远去的方向急急追去。

眼看着那魔物甩着猩红的长舌，一大口唾液朝着自己这边飞溅过来，韩庚又侧身一退，险险避了开去。


第100话

基范化作人身，独自一人进入了村庄。
头顶已是艳阳高照，然而村庄的道路上却了无人迹。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浓烈的尸臭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基范用袖子掩住了口鼻，脚下却不敢迟疑，循着尸臭味来源的方向，朝着村庄的深处一步步走去。
尸臭愈重，并且空气变得浑浊起来，数步之外有腐尸的残肢，似乎刚被什么强大的力量一举击溃了一般，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一边腐蚀着地面的泥土，一边“兹兹”地冒着黑烟，直到化为灰烬。
基范抬头，看见烟雾弥漫的空气中隐约可见玄色的流光，那些流光拖着长长的影带，上下翻腾跳跃，最终被垂手默立的那人吸纳殆尽。
“韩……庚？”基范不确定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但是在对方瞥过目光的瞬间，他直觉地摇了摇头——此人不是韩庚。
不，确切地说，不像是平常所见的韩庚，他的面颊上有魔之图腾。
韩庚注视着基范良久，不见一丝情绪，直到眼眸中的玄色流光渐渐隐没下去，面颊上的图腾随即匿入肌肤之下，他才逐渐恢复了视觉焦距。
“基范……”韩庚张了张口，却没了下文。
“你……真是韩庚？”
韩庚点了点头，既而心下悲戚，怔怔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基范虽不明状况，见韩庚没有性命之忧，也未细想，略略放下心来，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希澈呢？”
“啊……”韩庚猛然惊觉，忙转身扑入草丛中，掀开斗篷一看，希澈仍在昏睡，气息虽然微弱，但终究还留有一丝生气。
韩庚松了一口气，伸手要去抱他，突然又缩了回来，颓然坐倒在地。
基范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却被韩庚猛地躲开了。
基范一怔，只见韩庚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似乎已经成魔。”
基范皱了皱眉，没有听懂话中含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吸取世间精魄，但凡接近我的生物，都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他说着，指了指脚边的一具猫骸。
基范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他也曾听说，魔性强大者对于生物精魄的吸纳能力十分惊人。但是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韩庚的身上。
“我才是……真正的魔神之子呢……”韩庚仰起头来，望着基范自嘲般地笑了笑。他的笑容无奈而苦涩，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基范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么希澈他……”
韩庚转过头去，凝视着希澈沉睡的面容，却久久不答一字。
基范不知韩庚在想什么，反正他对谁是神谁是魔也并不太在意，他只知道，他与韩庚、希澈三人，曾经是结伴逃亡的患难之交，那些记忆虽然并不算十分美好，但如今想来仍旧感到温馨而充实。
两人相顾无言地沉默了半晌，基范突然发出轻轻一叹，俯下身去将希澈背在身后，道：“如果你忌惮自己的魔性，那么就让我代替你照顾他好了。反正剩下的路也不远了，我陪着你们去巫山吧。”
韩庚感激地看了基范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始源呢，他知道你过来了吗？”
“他原本也想跟来，但是我知道你有所顾忌，所以只让他在皇都附近呆着。”
韩庚上下打量着基范，渐渐露出释怀的笑意。
基范奇怪道：“你笑什么？”
“啊，只是觉得，你似乎长大了呢……”
“我原本便不是孩子！”
“是是。”
“我说真的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当孩子看？！”
“始源也拿你当孩子看么？”
“他……最是滑头……”基范咕哝着，却没了下文。
两人这般说着话，基范背着希澈，与韩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向村尾走去。
韩庚顿了顿步子，低声道：“有动静了。”
“什么动……”基范突然闭了嘴，因为他也察觉到，道路两侧的屋子里隐隐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屋子窗扉微启，几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窗来张望。
基范咕哝着道：“原来还有村民住着的啊，我刚进来的时候，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全死光了呢……”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小女孩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眼看着就要像韩庚扑过去。
韩庚吓了一跳，脚下急退，往基范身后躲去，于是那小女孩便结结实实地撞在基范的膝盖上。


第101话

基范坐在木榻边上，托着两腮，注视着在房屋中走来走去的韩庚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
“似乎渐渐从刚才的自暴自弃中恢复过来了呢……”基范心下想着，这样认真地忙碌着的韩庚，才是他所认识的韩庚嘛。
韩庚感受到基范的目光，抬头看了看他，迷惘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基范耸了耸肩道：“我只是在想，你这家伙明明自顾都不暇了，居然还有心情帮别人消灾，可别连自己也搭进去才好。”
韩庚忡怔了一下，涩笑道：“这可真像是希澈说话的口气。”
但是笑容很快敛了下去，他转眼看了看躺在木榻上一动不动的希澈，抿了唇不再言语，只是回过身去，继续捣鼓着手中各色各样的咒符。
基范知道他一提起希澈，便心里难受，于是从木榻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道：“看你一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了，要我帮忙么？”
韩庚觑了他一眼：“你不怕被咒符灼伤？”
基范经他提醒，于是讪讪地缩了手。
韩庚笑了笑：“你只要乖乖帮我守着希澈，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么？”基范盯着他，冷不丁反问了一句。
韩庚的动作滞了滞。
“真的有十足的把握能遏制住那些魔物么？”
“能不能遏制，也要等辨别出是什么样的魔物才能施行相应的对策……”
“也就是说，如果再像今天早上那样没有防备的话，你也没什么胜算了对吧？”
韩庚垂首不语。
“那么万一你出了什么状况，等希澈醒来之后，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希澈啊……”韩庚低低叹了口气，喃喃道：“他究竟还会不会醒来，什么时候醒来，都还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原本我是想带他回巫山，翻看师傅留给我的所有书籍，只要能让他醒来，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都想尝试一下。但是现在，隐藏在我体内的魔性已经完全觉醒，我连碰都不敢碰他了，还如何救他？”
基范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来，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韩庚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将几十张不同颜色的咒符分门别类地放好。
这时，两个村民搬了两个大箩筐推门进来，擦了擦满头的汗水，道：“小兄弟……不，巫师大人，您要的东西，我们都为您准备好了。”
基范抬眼看了看，只见一只箩筐里装着七八只家禽，只是似乎这些家禽似乎都被灌了迷汤一般，伏在箩筐里安静地熟睡。而另一只箩筐中，大多是具有凝神运气的山间药材，都是连根拔起，堆了满满一筐。
韩庚向二人道了谢，谦逊地笑了笑：“不要叫我巫师大人，这样太分生了，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可以了。”
两人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对您尊敬是应该的。”
韩庚无奈，妥协道：“那么叫我韩庚便可以了，我听着也习惯。”
他说着，将放在桌上分好类别的各种咒符递给两人，叮嘱道：“因为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属性的魔物，所以我针对各种魔物的咒符都准备了一些，你们依次将这些咒符贴在各家各户的门扉上，待魔物出现之后，你们只管将门扉锁得严实，躲在家里不要出来，相信那些魔物一时间也不会硬闯入民宅伤害你们的。”
两人连忙点头记下，捧着咒符出去了。
基范指着那两个箩筐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韩庚不答，只是将一只手探入其中装着药材的箩筐中去，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茎叶的瞬间，那植物便立即枯萎了下去。
基范怔了半晌，咕哝道：“哦，原来是补充能量用的。”他看了看一旁的家禽，“这些也要么？”
“只要能够控制我自己，我希望尽量不伤害那些有生命的东西……但是现在我的这个身体，不吸取精魄就会变得很虚弱，所以植物是最低的限度了……”
韩庚说着，将手抽回，箩筐中的植物早已变成了枯灰一片。而他的脸颊却明显地有了红润的色泽，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只是隐隐有玄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眸中流转。
基范想起今天早上刚见到他那会，韩庚的眼眸中也有类似的玄光，只是现在这光芒似乎比那个时候还要深邃。
他正兀自陷入沉思，忽听门板嘎吱一声响。他抬头一看，发现韩庚已打开门走了出去，身后还拖着一箩筐的家禽。


第105话

基范离去之后，韩庚与希澈也将几件衣物收拾停当，准备回巫山。
因为巫山白日云雾缭绕，到了夜间反倒月朗星稀的特点，希澈又吃过上次的教训，于是当韩庚提议待到日暮之后再开始登山，希澈也便一口答应了。
两人告别村民，向着村尾走去的时候，已是斜阳西下，淡淡的余辉扫在两人身上，镀出一层暖意。
两人若有似无地拉开一定的距离，希澈走在韩庚右侧，不时地抬头望一望韩庚默默行走的侧影。
韩庚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中，脚步放得很慢，视线专注，似乎连前方道路上的每一块细小的石头都不放过。
希澈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庚这才恍然惊醒，转头迷惘地看着他。
“庚啊，你在发什么呆？”
“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想什么，说给我听听啊。”
韩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希澈欺了上去：“走那么长的路，都不说话会很寂寞的啊。你就当是陪我聊天吧。”然而眼中骨碌骨碌闪着的笑意却仿佛在威胁说：“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扒掉你的斗篷然后扑上去！”
韩庚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困惑一件事情。在玄武国的时候，你睡过去之前，曾经给了我一个忠告。当时你说，不要过于接近允浩。你还记得吗？”
“啊……有么？”希澈抬头看天。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呀！”韩庚对希澈阴晴不定的性子当真没辙，“我知道你那么做一定有理由的，可以告诉我么？”
“只是……单纯觉得允浩是个不简单的家伙吧，万一你栽在他手里该怎么办？”希澈说着，突然嘻嘻一笑：“我的木头庚实在是太无害了，就这样任由你去面对那头大尾巴狼实在让我很不放心呀。”
韩庚的面门垂下几道黑线：“究竟谁才是大尾巴狼啊……？”
希澈却自顾自地道：“不管怎么样，不够坦诚的人就不能让人放心，多一点戒心总是好的吧？”
“他又哪里不够坦诚了？”
希澈顿了顿，看住韩庚，突然嗤笑了一声：“你看起来似乎很想为他辩护嘛。”
“我没有……”
“也对，他可是你同母异父的大哥啊，你偏袒他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了我没有……”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跟你说得明白点比较好。”
“什么？”
“那个家伙实在太狡猾了，明明拥有十成的力量，却偏偏只借给我五成。”
韩庚再次黑线：“就因为这个……？”
“面对修补擎天之柱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全力以赴的吧，就算事先知道也许并不需要付出全部的力量，但是事关天下苍生，再怎样成竹在胸，也不可能一分一毫地计较自己的付出不是么？”
韩庚一滞：“这倒也是……”
“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他吝啬的意思。如果他真的对擎天之柱修补之事毫不关心，当初就不会那么热心地参与进来了。所以我猜测，他既想修补擎天之柱，又想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
“既然他有心隐藏，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五行相生，讲究的是融汇贯通，这点是你教给我的。当我们的力量融在一起时，若是倾尽全力，气脉便清朗透明，若有所滞回，气脉便会浑浊。这一点其他几人都察觉不了，也许连允浩自己也毫无所觉，但我是唯一一个处在五行相生之端的人，谁清谁浊，一目了然。”
韩庚听得惊怔，气脉的征象他自然也很清楚，知道希澈说的必是实情，竟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过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问：“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谁知道呢？”希澈耸了耸肩，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但脸上却已敛尽了笑意，“他是东宫太子啊，而且还是一位刚刚被解除了软禁的太子。这样一位太子，必然不会给世人留下什么强悍高大的形象吧。也许……他只是想维持这样的一个形象而已。”
韩庚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电光，却意识模糊，稍纵即逝。他开口还想问什么，却见希澈十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又想问，他为什么要维持这样的形象，对不对？但我又不是他，我哪能知道那么多。总之这就是我全部的理由了。”
韩庚知道再问也只是徒劳，于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远地已能看见巫山脚下黑密密的草木。


允浩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踱至帐前，掀起帐幔，抬头望着天空，转了话题，道：“这几日我仔细地观察了皇都上空的防护网，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俊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跟上允浩的思路，问道：“什么发现？”
“之前我就一直奇怪着，昌珉既已投胎转世，丢失了前世的记忆，凭他一介凡人之躯，如何能筑出如此坚韧的防护网？后来我总算想明白了，记得有仟曾经告诉过我，一年多以前，在中曾从禁天府盗出上古神戟交给昌珉，而后昌珉便是凭借那神戟的力量攻破皇都的。而战之盾就隐匿于神戟之中，看来，现在的昌珉必定是已经摸索出了战之盾的秘密，将盾的力量外放，形成笼罩于天际的防护网，以至于连我们的天马也不得靠近。”
有仟一听，恍然大悟，抚掌道：“我记得以前昌珉还时常因为无法熟练操控战之盾的性能而烦恼，如今看来，现在昌珉的力量，可要比前世更强大了。”
俊秀却在担心另一件事：“战神的力量不可估量，如今尚未觉醒，便已经如此厉害了，真不知道觉醒之后会怎么样……允浩，你确定要生擒他吗？”
“你怕我制不住他？”允浩说着，伸手拍了拍俊秀的肩膀，“你放心，我总有办法驯服那匹小烈马的。”
他说着，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将空杯在桌上一顿：“明日早晨，便下令攻城吧。既然不能依靠天马空降，我们便按照人类的方式，由城门下强攻。”
有仟迟疑着道：“只怕……会损兵折将……”
“哪一次打仗不会折损兵将？但是这一次，攻城倒是其次……”允浩顿了顿，兀自一笑，“昌珉那小子越来越狡猾了，躲在这铜墙铁壁之中跟我们玩耗时战。但我，就是要引蛇出洞。”

在谷中转了大半日，希澈发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手中的篮子里渐渐装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藤条，一支一支又细软又光滑，这些都是韩庚一路摘来的，却要让希澈拎着。
刚开始希澈尚觉得新鲜好玩，但是时间久了，便感到枯燥乏味，加上篮子里的分量越来越沉，太阳又在头顶上热辣辣地晒着，他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便要喷涌而出了。
韩庚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嘴角牵着一丝笑意，“让你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你又不肯，明明是你自己软磨硬泡着要跟我来采药材的呀。”
希澈气呼呼地将篮子往韩庚怀中一塞，道：“自己拿着，本少爷累了！”
韩庚知他是因为太过无聊而闹情绪，也不气恼，慢条斯理地道：“不过这东西得你拿着才好，否则很难讨师傅的欢心啊。”
“师傅……？”希澈不明所以。
韩庚伸手一指：“在这幽谷瀑布后面，有一方僻静的草地，师傅的墓便在那里。”
希澈心中一动：“你是要……带我去祭拜你师傅？”
韩庚挑眉看他：“不愿意？”
“愿意愿意！”希澈忙不迭地点头，同时心中不明缘由地紧张了起来：“那个，庚啊，你刚才说讨师傅欢心，啥意思来着？”
“这篮子里的植物叫做辟娑藤，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妖魔的戾气。巫师们在遇到力量强大的妖魔的时候，一旦咒术失效，首先要做的便是自卫。所以这辟娑藤是巫师日常行走之时必须随身携带的护身符，虽然没有任何攻击力，但是用来防御还是必要的。”韩庚一边走一边道，“后来巫师们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老一辈的巫师死去之后，弟子们便要时常采集辟娑藤来祭拜他们，好让他们的亡魂也能得到辟娑藤的庇佑。”
希澈恍然大悟，忙从韩庚手中抢过篮子，道：“还是我来拿吧。好歹我也拎了大半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若是亲手为你师傅祭献辟娑藤，她老人家一定能体会我的孝心吧。”说着，便又精神百倍起来。
两人穿过瀑布，果然寻到一片平坦的草地，一块低矮的墓碑扎在茂密的草丛之中，隐去了碑上模糊的字迹。
希澈蹲下身来，拨开草叶，仔细看那墓碑上的字，突然噗哧一笑：“庚啊，这碑是你立的么？”
“这谷中只有我与师傅二人，自然是我立的了。”
“这字也是你题的？”
“对啊。”
“好歪扭的字啊。”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出头吧……”韩庚幽幽叹了口气：“那一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师傅突然猝死，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裳。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寻了这片与世隔绝的僻静之地，将她背到这里，然后刻字立碑。那一天，老天爷的心情也不太好，我哭，它也哭，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师傅入地长眠。”
希澈依旧盯着墓碑，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小心翼翼地将辟娑藤束在碑前，并没有抬头，却径自问道：“庚，你小的时候，寂寞吗？”
“不寂寞，因为有师傅陪着。”
“那么现在，师傅去了，你寂寞吗？”
“不寂寞，因为有你伴着。”
希澈轻轻笑了，他将双手交叠放在额前，朝着墓碑拜了下去，三拜皆是大礼。
然后，他挺直了上身，一脸恭敬地道：“落心师傅，我叫金希澈，啊对了，您在锦囊中的羊皮卷上有提到过我，我就是那个后颈上有‘澈’字烙印的小孩。现在我长大了，您还记得我么？去年我曾经来巫山找您，但是韩庚说您已经仙逝了，所以我便拉了韩庚下山去……”
希澈旁若无人拉拉杂杂地将自己与韩庚这一年来经历的大小事情一一道来，韩庚不知他要讲多久，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踱起了步子，耳边还依稀传来希澈的零言碎语。
大约讲了一个时辰，似乎接近尾声了，只见希澈又朝着墓碑拜了拜，大声总结道：“所以落心师傅，您要相信我与韩庚是心心相印肝胆相照情真意切的，为了能让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形影不离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请您把韩庚嫁给我吧……”
韩庚听得一个趔趄，冲上去打断他道：“你说了半天就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吧？！不成，这事不能答应你，师傅也不会答应的！”
希澈揪住韩庚的衣角咬牙切齿：“死木头你竟然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总之什么让我嫁给你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希澈哀怨得看了他半晌，突然神情一凄：“既然你不愿意嫁给我，那么便让我嫁给你也是一样的。”
韩庚一噎，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又来反悔……”

第108话

天微亮的时候，允浩下令发起了第三次猛攻，双方都陷入了白热化胶着阶段。
将士们抱着粗大的圆木一次次地撞击着那两扇铁门，撞一次，便觉得松动了一些，但是仔细一看，却依旧森严不摧。
城墙下堆积了不少伐逆大军将士们的尸体，而城墙上也是伤亡惨重，双方损兵参半，谁也占不了上风。
策马立于副将位置上的有仟侧头看了看站在允浩另一侧的俊秀，眼神中透出无奈的意味。只是他们二人都不敢在允浩面前表现出失望。
允浩一直专心致志地观察战况，一边摩挲着手指，喃喃自语：“想不到昌珉那小子还真沉得住气。”他沉思了片刻，转头看俊秀：“听说你的箭术越发精进了？”
俊秀一怔，刚要谦虚两句，却见允浩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高高抬起，直指城墙上一名头戴铁盔的将军道：“看到那个人了吗？”
“看到了。”
“想办法将他射下来，就算射不死，射成重伤也好。”
“你的意思是……”
“昌珉一直不肯出现，估计是因为要用全副精力修筑防护网，所以我仔细看了一下，城墙之上的战事基本上都是交给这个将军代为指挥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射了他，不怕到时候昌珉不出来。”
俊秀二话不说，搭箭上弓，瞄准了敌方的那位指挥将领，“咻”的一声，箭身离弦而去，势如破竹。
然而那箭在射至城墙外围的时候，却速度骤减，仿佛受了极大的阻碍，到了强弩之末，在空中旋转了片刻，便颓然坠落下去。
对方将领毫发未伤，更是无所顾忌，远远朝俊秀望过来，哈哈大笑，嘲谑之意十分明显。
伐逆大军中一片愕然，风神之箭的速度无人能及，如今却连城墙的距离都无法射到，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战之盾的阻力。”有仟出声辩解，然后望了望俊秀，生怕他心中气馁。
然而俊秀虽然脸色发白，却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抬手从背后一次性抽出了三支箭，同时上弓，“咻咻咻”三箭连发，一箭追着一箭，一箭强似一箭，直到第三箭顶上了第二箭的箭尾，而第二箭顶上了第一箭的箭尾，箭势不消反增，铿然击溃了防护层的阻力，朝着城墙上那位将领直直射去。
那将领因为有恃无恐，过于大意，待意识到危险时，早已来不及躲藏，眼睁睁看着箭羽没入了自己的胸口，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只见他半张着口，眼珠暴突，不可置信的表情僵死在脸上，身子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皇都将士们一片哗然，显然对于指挥统领的猝死一时间无法接受。几名将士手忙脚乱地将统领的尸体抬了下去，大声喊道：“快去禀报城主，叶将军快挺不住啦！”
允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拍着俊秀的肩膀道：“好好，真不愧是我们天界无人能及的神射手！”俊秀脸色稍缓，垂下手中的弓箭，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多时，只见城墙之上出现了一个头戴金盔的年轻统领，面色肃然，只是略略朝自己的将士们抬了抬手，皇都将士逐渐低靡的气势便很快又高涨了起来。
“居然能够仅凭三支箭便穿透了我的战之盾，看来风神之箭果然名不虚传。”
昌珉的声音清朗地从对面城墙上传过来，允浩低低一笑，抬起手臂做了个收声的命令，己方的战鼓便嘎然而止，而攻至城墙下的将士们也便迅速收戈退回了阵营。
允浩朗声道：“昌珉城主，我们来谈个停战协议如何？”
昌珉一怔，既而哈哈大笑起来：“大家听见了没有，太阳神居然主动向我求和呢！”
他后方的将士们受到了鼓舞，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允浩依旧面色和善，“表面上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不过是站在双方立场上考虑利弊罢了。只因我一心想指你一条活路，所以处处留有余地。倘若我只是意在歼灭，要踏平这皇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昌珉勃然大怒：“想诱我投降，别想得太天真了。有本事我们就试试看，究竟是你们天兵厉害，还是我的铜墙铁壁过硬！”
允浩身后的有仟和俊秀互相递了个眼色，看来昌珉还是经不住允浩的刺激，这一下便沉不住气了。
允浩却对他的挑衅视而不见，从怀中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道：“我这里有一封和议书，你不妨先看一看，若还是不服，我们再在战场上见分晓，你看如何？”


第110话

韩庚不知自己在这苍凉的月色下独自忡怔了多久。
好不容易从方才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胸口还残留着过于剧烈的奔跑所带来的紊乱的喘息，只是这冰凉的十指，怎么也不敢再去触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灵。
想起刚才的情景，他仍忍不住瑟瑟后怕，若不是自己警觉得早，只怕便会就此沉溺在希澈甘美的精魄之中无法自拔了。
他摊开手掌，那里仿佛还萦绕着希澈体内精魄的暖意。掌心，是一切魔性的祸源，玄黑色的条纹再次蔓延了整片手掌，仿佛一条条邪恶的噬虫，亢奋地蠢蠢欲动。
夜风飒起，掀起他宽大而素白的衣袂，将他孤寂绝望的身影裹得越发消瘦憔悴。
“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呢？”身后传来了似曾熟悉的声音。
韩庚转头，望见那一袭华服之下苟芒平静的面容。
“我并没有招你来。”韩庚的声音淡薄生冷。
“那么，你的右手中握着的那个东西，不是我给你的玉石是什么？”
韩庚低头一瞧，果不其然，自己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苟芒招了出来。他手一颤，将玉石弃于草丛中。
“啧啧，这好歹是我的信物，不想要的话也不要这么浪费。”苟芒一边不满地抱怨着，一边俯下身去将玉石拾回袖间，“虽然你的理智还在逃避这件事情，但是你的内心早已经明白了不是么，就算你隐匿于巫山，也不是长久之策，更何况你现在连最普通的生活都维系不了……除非你甘愿就此碌碌无为，孤独一生。”
“孤独一生……啊……”韩庚喃喃轻叹，希澈的面容，希澈的声音，希澈的骄横与妥协，全部都已经一一烙印在了心里。
当希澈对他说出“宁愿天崩地裂，也不愿意各自老去”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以前那个独守巫山十年心如止水的韩庚，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苟芒注视着韩庚眼中情绪的起伏，了然一笑，沉吟道：“几日不见，你体内的魔性又高涨了不少，真不知道你的那位名叫希澈的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即便身处数十里外，也都能嗅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极具诱惑的灵气。他的血液虽然能暂时抑制住你体内魔性的外放，但对你来说却犹如罂粟之果，长久以往，只会越陷越深。”
韩庚沉默着听苟芒说完，半晌，才问道：“那个交易，还有效么？”
苟芒眼眸一亮：“自然是有效的。”
“我能不能……”韩庚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一会，才道：“我能不能向你预支……”
“预支……？”苟芒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一天，一天就好，只要你能告诉我压制魔性的方法，一天之后，我便随你去魔界。”
苟芒恍然而笑：“你果然还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以此为条件胁迫你去魔界，而是必须要进入魔界，才能找到压制魔性的方法，你明白了么？”
韩庚颓然一黯，绝望之色更甚。
“呃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求一天的期限，或许我可以想想另外的方法也说不定……”苟芒露出了很好通融的模样。
“我只是……很想抱抱他呵……”韩庚轻叹着，垂下了头，虚拢起双手。
每当希澈毫无芥蒂地靠近他，而他必须全副戒备地躲开时，他的内心也并不比希澈好受多少。他并不是柳下惠，对于已经约定下终身承诺的那个人，若仅仅是相恋而无法触碰，那便是莫大的悲哀。
“明白了。”苟芒意外地收敛起笑容，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当他短促地应承了一声之后，突然几步欺近韩庚，一掌自天顶拍下。
顿时有道道芒刺扎遍全身，蛰得他痛不欲生。
“痛是必然的。”苟芒的声音清冷地从头顶上传来，“要想需求什么，便应当有相应的付出。我为你扎下12时辰的箍魔芒瑞咒，可帮你在一天之内压制住魔性而不发作。但是12个时辰之后，你必须立即离开那个人，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你明白了么？”

韩庚回到竹屋，发现门扉虚掩，希澈半倚在门边，耷拉着脑袋陷入了浅眠，看起来为了等他回来而在门口守了一夜。
韩庚心中涌起一丝酸涩的愧意，昨晚因为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绝望与恐惧，他疯狂地奔了出去，却不曾料到，就这样被独自丢下的希澈，心里会怎样忐忑难安。
他俯下身去，伸出手拂了拂希澈脸上被风吹散的发丝，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希澈立即被惊醒过来，睁眼见是韩庚，立即揪住他的袖子，欣喜地道：“你回来了吗？”
“对不起……”
“呃？”
“你的身体……还好吗？”
“没有没有，我说过了，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希澈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于是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
但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韩庚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道：“我是说，你居然开着门睡了一夜，难道就不怕感冒吗？”
“这个啊……”希澈讪讪地笑了笑，“原本是想等你回来的，等着等着不知不觉就……哎呀，我的身体向来都很棒的，哪那么容易感冒生病啊！”
只是，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究竟是什么……？
“既然现在我已经回来了，那就回去好好睡吧。”韩庚笑了一下，一手将他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屋子里走去。
“诶诶？”希澈有些忡怔地望着韩庚的背影，总觉得眼前的韩庚温柔得有些反常。
这一夜，他焦躁惶惑地等待韩庚回来，他甚至担心韩庚一去不归……他内心斗争了一整夜，终于下定了决心，待终于见到韩庚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要把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
“那个，庚啊，我想了一整晚，终于想明白了，总是自以为是地逼迫你是不对的，既然我是自愿跟你回来的，也是自愿要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一辈子，我都不应该感到不满足的……都是我太贪心了，反倒把事情搞糟了……所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了，再也不会……”
声音突然消失了，他张着嘴，莫名震惊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确切地说，是望着被韩庚握住手的这一现状，他终于找到了自韩庚出现之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反常感的缘由——他现在是被韩庚牵着手吗？若不是的话，对方掌心的温热又怎会如此真实地传递至自己的指尖？
韩庚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他笑，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
“呀——！！”希澈尖叫了一声，猛地扑上去，揪住韩庚的脸颊往两边拉：“你确定你是如假包换姓韩名庚的那个家伙么？这面皮该不会是假的吧？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韩庚被他揪得龇牙咧嘴：“喂，如果想断定是否做梦，也应该揪你自己的脸吧？”
希澈乐呵呵地笑，韩庚生气了耶，韩庚在跟他吵架耶！
“真受不了你。”韩庚嘟囔着，有些挫败地伸出手去，一把将面前这个已经开始智商退化的家伙揽进怀里去。

“今天，真是一个超级无敌大晴天哇！”希澈吃完了早饭，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懒洋洋地往门槛上一坐，仰天伸了一个大懒腰，满足地呷了呷嘴。
“希澈，”屋子里传来韩庚不满的声音，“不要光享福不做事啊，快来帮我把碗具擦干净。”
“切，怎么突然开始使唤我做事情了啊？以前明明都不让我干这些家务活的。”希澈非常不爽地咕哝着，起身往屋里走。
“那是因为以前我怕不小心跟你身体接触到，才不是纯粹宠着你不让你做事好不好。”
“要我帮你洗碗也行啊，但要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你身体里的魔性是怎么消失的。”
韩庚把嘴一闭，来了个沉默是金。
“喂，死木头，大清早的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也有十来次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原因啊，我很好奇的啊，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的啊！！”希澈扯着嗓门开始耍无赖。
韩庚觑眼看他：“杀死一只猫跟我有啥关系？”
“你你你……”希澈戳着他的鼻子，心中无限郁闷：“这木头伶牙俐齿起来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韩庚慌若未觉，径自将一叠碗具往希澈眼前一放：“擦干净，否则下顿没得吃。”
希澈暗暗磨了磨牙，突然森森一笑：“如果我乖乖帮你干活的话，你可要给点奖励哦。”
“要什么奖励？糖果的没有。”
“切，又不是小孩子，谁稀罕糖果呀。”希澈露出了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奖励其实很简单啦，对你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但是现在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韩庚迟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实在想不出这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招，于是挥了挥手算是答应了。
希澈三下五除二地将几只碗具抹干净，然后邀功似地跑到韩庚面前道：“今天你要陪我一天哦，不准看书不准采草药不准研制咒符。”


[第九卷]征鸿过尽
第111话

沉重的铁门缓缓拉开，带着陈旧腐朽的锈味。
在中眯起眼睛，骤然昏暗下来的光线使他无法立即分辨出室内的事物。
身后那只手突然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向前颤巍了几步，引发了手足上缠着镣铐的沉闷的撞击声。
“属下奉命将二殿下送来此处，还得委屈二殿下了。”背后那个声音冰冷生硬，虽然口中称呼着“二殿下”，却一点也听不出尊敬的意思。
也是，谁会对一名阶下囚怀有敬意？更何况他在中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个多余的存在。在中这般想着，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身后押解的狱吏简单地行告退礼，然后拉上铁门出去了。
在中重新抬起头来环视四周，黑暗中渐渐显露出简陋物什的轮廓，是了，这里便是天界囚禁被贬庶皇族的牢狱。
自从被押解回天界，他便料到了自己的下场。那个在血缘上应当称之为父亲的天帝，坐在高高的皇座之上，甚至吝于看他一眼，便直接下了囚禁的命令。
只是天帝也好，允浩也好，为什么还要留他一命？他的性命，在摧毁擎天之柱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是死局了不是么？可是现在依旧手足完好地被送回天界，送入这皇族牢狱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般苦思冥想着，却不料黑暗深处突然传来轻微的镣铐碰撞的声音。
他一震，立即警觉起来，难道说，这间囚室中还关有其他人？
镣铐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靠近，在中循着声源的方向望过去，随着那一袭素白色身影的出现，在中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声音来。
他极力地压抑住内心的惊愕，在这个地方，看到那个人，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他事先并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也就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终于恢复了镇定，脸上又露出了戏谑嘲讽的笑：“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面呢，我亲爱的母后。”
辉吉轩自从被从缚魔岛上擒回之后，便一直囚禁于此。身形更加消瘦衰弱，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扶着墙面的手臂枯瘦如柴。
她静静地站在囚室的另一端，面色泰然地注视着在中，嘴唇微启，却没有说话。
在中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是否该感谢父皇的宅心仁厚呢，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还体恤着让我们母子重逢。”
辉吉轩又向前走了几步，因为镣铐过于沉重，她每走一步都喘得厉害，但是她依旧坚持往前走，注视着在中的眼神平静而专注。
在中渐渐蹙起眉来，他十分不喜欢这样重逢的氛围，因为不习惯，所以内心更加咬牙切齿。如今他与辉吉轩同为阶下囚，并且同样触犯了天帝的大忌，生死未卜。但是他宁愿痛快地死去，也不要呆在这里受这郁闷的窝囊气。
深思恍惚间，辉吉轩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遍体鳞伤，血色刺目。
“痛不痛？”辉吉轩突然问道，声音干涩，似乎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了。
“……？”在中皱了皱眉，眼中泄露出迷惘的神色。
辉吉轩伸手向他脸颊探来，他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空气便明显地凝滞住了。
“你想做什么？”在中的声音有些虚，明明想露出凶恶一些的表情，但是迟疑的声音暴露了心中的无措。
辉吉轩嘴角微微一抿，看起来有些微笑的痕迹。但是因为面色过于枯槁，即便笑起来也显得毫无光彩。
在中内心莫名地揪了一下，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干脆把头撇了过去。
“没有立即被处死，便还有希望。”辉吉轩说着，转过身去，费劲地往墙边的席榻上靠去，闭了闭目，继续道：“只不过这囚室里阴寒之气过重，呆久了便会元气流失，所以你要趁早做好抵御的准备。”
“阴寒么，”在中冷笑了一下，“要说起来，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月宫更加寒冷？”
辉吉轩双目一颤，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入骨。我也不求你的原谅，不可否认，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要你……”
在中盯住她，眼中的杀意重了些。
辉吉轩接住他的目光，却兀自笑了笑：“没错，就是这种眼神，跟你的父亲真是太像了。”她说着，突然叹了口气：“真是讽刺，明明袭承了我的容貌，却偏偏长了一双与你父亲如此相似的眼睛。但不论是像我还是像他，都让我感到……恨！”


最后一个字是咬牙切齿般地迸出来的，重重地敲击在了在中的心坎上。
互相憎恨的两个人啊……在中只略微呆滞了片刻，继而颤动着肩膀，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天帝的用意——要处死现在的他和辉吉轩，对于天帝来说，简直就像是捏死两只蚂蚁一般简单。但是却偏不让他们速死，只是为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让他们这对如仇人般的母子，在互相憎恶的折磨下渐渐死去。对于天帝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赏心悦目呢？
在中越想越觉得好笑，一直笑到眼泪溢出了眼眶。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了允浩的容颜——这个时候，允浩在做什么呢？是否有偶尔担心过他的处境？还是说，已经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心里有个地方，渐渐痛得渗出血来。

允浩倚在长椅上，就着满室弥漫的檀香，细细打量着手中那一封檄令。
这是天帝亲自手书的，语言简洁，却不容违抗。
“真的要交出兵权么？”坐在对面的昌珉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一旁的有仟和俊秀互相看了一眼，也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自从昌珉恢复了前世记忆，便立即与允浩停战议和，而附属的几个小国部落，也都纷纷前来归顺，形势是一片大好。但是天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命令允浩速回天界复旨，并派遣了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两位天界老将前来接管允浩的大军。这情势逆转地也太快了点。
“兵权不交出去的话，便是抗旨吧……”俊秀皱着眉道，“赤脚大仙和佑圣真君两人还在驿站中等候允浩的回复呢。”
有仟一想起方才那两人前来传旨时趾高气扬的模样，便心中气闷。功是允浩立下的，却让他们两个顺手捡这便宜，实在是太没道理。
允浩却并未表露出一丝愤慨不满的样子，只是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挲着额角，喃喃道：“其实这样的境况我是早就料到的了，从天帝命我出征开始，我便知道他对我并不信任，万般提防。可以说，我是以在中为筹码才换来了这一时的兵权。”
身边几人不由抽了一口冷气，虽说这是事实，但经由允浩如此坦诚地说出来，还是让他们吃惊不小。
只听允浩继续道：“这种事情，我和天帝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如今，天帝同样用在中的性命逼我交出兵权。他只是在赌，对我来说，在中和兵权，究竟哪样更加重要。”
有仟和俊秀同时怔挺了身子，等待允浩的下文。
允浩突地咧嘴一哂：“自然是在中比较重要，他可是我的亲生弟弟。”
两人面色稍缓，却听他又补上一句：“但是兵权也十分重要，否则我何必趟这浑水。”
有仟迷惘起来：“那么你……究竟打算如何选择？”
允浩抬起头来，望向身边三人，却突然转了话题：“在凡界的民间，有一种行业，叫做典当业，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昌珉点了点头道：“就是专门收取抵押品、放高利贷的行业。”
“没错，现在我与天帝之间的交易，就有些类似于典当行为。但究竟谁向谁收取的高利贷更多些，那要到最后才能见分晓。”允浩顿了顿，道：“在中，我是一定要赎回来的，但是也不能就此而赔本折利，前功尽弃。”
昌珉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兵行险着，贸然行动的话，胜算不大。目前我还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自愿送上门来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