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我如獲至寶般將這件事向我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炫耀,他們笑著說你該不會是開玩笑吧,真的假的,我自以為是地將那些訕笑視作勝利的獎牌,而其閃耀著的光輝最終將那個我焚燒成灰。
不外乎是灌滿蘇打水的,空氣都躁動著喧囂著的炎熱夏季,單薄的襯衫或T恤下淌著汗水的男孩的身體散發著所謂青春的氣味。餘暉在籃球場上胡亂抹出一片金黃,打足了氣的籃球被拍打而發出的聲響彷彿撼動了整個中學時代。
訓練結束,阿福把一瓶水遞給我,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進胃裡。我靠著籃球架,遠遠望見一個人身手敏捷地翻過學校圍牆,短髮在陽光下閃耀起金色的光芒,有那麽一瞬間讓我慌了神。
「嘿!」
他搶過我手中的礦泉水,唇印在剛才我喝過的地方,我心跳漏了一拍似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我盯視著他整齊的鬢角,光滑的臉頰和微微顫動的睫毛。這就是我憧憬的人啊。我想。
「一起走吧。」他蓋好瓶蓋,側過臉來看著我。
「好。」我伸出手,但並沒有什麽牽住它。
他一個人走在前面,我匆忙折回去拿了書包,返回時發現他停在剛才的地方。我跑過去,他拍拍我的頭,只這個動作就將我對他之前的一切不滿盡數消散。
一路上他只是聽我嘰嘰喳喳地說些班裡的事,隨口回應幾聲裝作好像在聽的樣子,現在想來在當時頂多只是附和罷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誤打誤撞地進入了高三,他組的樂隊也已經基本步入正軌。他總以寫歌練團為由推脫我的邀請,漸漸我也因學業緣故開始與他少了來往。自那以後一直到高中卒業,我都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只是偶爾會從同學那裡聽說有關他們樂隊的事。也是因此,那段時間我對於玩樂隊寫歌這些事始終興致缺缺甚至有些抵觸。要不是馨儀在一旁殷殷期盼我寫點什麽唱點什麽,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步他的後塵。
大二的某個冬日下午,我同馨儀翹課去看安溥在女巫店的演出。演出結束已是晚上,街燈亮起,照亮一方世界。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人。
「吳青峰。」他打斷我與馨儀的交談,停在我身旁說道。
我抬頭看他,那張熟悉的臉龐上添了幾分對世故的深諳,深深的眼袋昭示著他的徹夜未眠,下垂的眼角因而更顯得疲憊不堪。說實話,之前沒見的幾年,思念這種情緒幾乎從未出現在我的心中,更多的是對他走上這條路的憤懣,甚至對其詛咒,最好他為此輸得一敗塗地,而後證明我的永遠正確,將他拉回身邊,但此刻我竟開始心疼他,為他的處境感到悲哀——那時誰都不知道這其中紛繁復雜的秘密——也僅有這心疼和悲哀,再無其他。愛?或許在,或許不在。莫如說他的存在早已深深鐫刻在我的生命中,與我融為一體。他死了,我便也死了。我是同他一起生存的。我想。
「你臉色不大好。」他說。
我盯視著慘白燈光勾勒出的他的臉,覺得好笑,又打心底裡佩服。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那些時日確實不大好過,考試接踵而至,又染了風寒,曾一週跑三四趟醫務室,然而一律被告知藥發完了,自己又總忘記去醫院,後來想著要不乾脆就這樣順其自然好了。
我沒說話。他也不語。
送馨儀到家后,只剩我和他兩個人。
「這幾年你還好嗎?」他說出八點檔肥皂劇中的老牌台詞,此刻聽來頗有幾分滄桑的味道。
「好得很。」
「那就好。」
他輕輕牽起我的手,小心翼翼。我感覺到他的手掌潮乎乎的,很暖和,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將我們緊緊連在一起。這次相遇也像極了肥皂劇。我一邊在心裡嫌惡著自己,一邊強忍著嘴角滿足的笑意。一直走到我家樓下,他停下腳步。
「其實想和你好好聊聊的,只是明天還有通告……」他的聲音如磨砂玻璃般沙啞。
「嗯。」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如此應道。
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抱緊我。雙臂緊緊箍住我的肩膀,彷彿要將其捏碎似的。
「我很想你。」他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哪怕是高二的時候我也沒有如此接近過他,這大概就是我們最近的距離了,我想。「那時我沒當真,分開後我才真正覺得你對我有多重要,只是我換了手機,以前的號碼全丟了,只能零零散散地從朋友那兒打聽過來,但始終無法知道你的號碼。」
「那段時間正是樂隊的發展期,剛剛開始有演出邀請,畢竟不是大牌,幾乎任何事情都要由團員自己負責安排妥當。又必須對一切低眉順眼,省得落下壞名聲,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在我們玩音樂玩得開心,又是興趣相投的人在一起,這些事都被當做其附屬品,因而也不算很痛苦,只不過現在看來當時確實有些不容易罷了。」
「我們摸爬滾打了似乎沒多久,最近才發現竟已將近三年,而我們也這麽久沒聯係了。時間真是神奇的東西。它總是與人的願望背道而馳,又那麽順理成章,看似真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過去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冷風呼嘯而來,地上乾燥而捲曲的落葉隨之翻了幾個身。
「命運弄人。過去的那三年彷彿凝結成一塊琥珀了似的,隨手一擲便拋在腦後被人遺忘,我的生活大概現在才算開始。從我遇見你。」
「好歹終於有這麽一天了。」我輕拍他的背以作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