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往事
花重的母亲抱紧了沉睡中的女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哄着女儿,想让她不要再从美梦中醒过来。
爱一个人,你会做到什么地步,有的人也许是奋不顾身,有的人飞蛾扑火,有的人选择同归于尽,有的人选择相忘于江湖。
这些,都不是花重。
花重深爱的那个人叫锦夜。“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果然是一对璧人。
但是花重的父母却早早将她和皇城中的一位权臣公子订了亲,父母之命不可违,其实这不是什么狗血的抗婚故事,父母自然有父母的考虑。那个锦夜公子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而且并没有什么进取心,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一世受苦?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觉得,父母是为了家世,为了权利,为了钱。
其实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心,真的可怜,可悲,又可叹。
花重的母亲落下泪来,可见当年女儿没少和自己争执,说到了伤心处。
锦夜羸弱,与花重偷摸几回,担惊受怕,又受了她父母好些狠话,家里太穷,病重了也看不起好大夫,花重被父母严加禁足,等她出门,却是一身缟素,去祭奠她的病去世的爱人。
年轻,心太容易死。
她实在不甘,实在太爱他,就算他给不了她什么。爱到深处便入了魔,爱到无法自拔,爱到魔根深种,竟不知怎的用了邪术,爱到用邪术让爱人从一副枯骨复活,夜夜游荡于甄府,却只有花重一人能见。
太爱,往往容易迷失本心,丢了自己。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魔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复活”的锦夜需要吞噬人的生灵之气,才能继续跟她厮守。爱太自私了,别人的生命逝去都算不得什么,只要她爱的人不要没入黄土,从此,再也见不到。
这大概,也是极为悲伤的吧。
日积月累,恐怕花重都已经忘了吧,忘记了锦夜早已死去,活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个躯壳,没有生灵之气就会消失。
那日死的丫鬟,是她下的手;紫胤脖子上的手脚,是她动的;符咒,是她撕的,手上至今还有灼伤的痕迹,隐隐作痛......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凭什么要带走她的爱人——也许她疯了,也许她只是无法容忍,无法原谅。
紫胤皱眉道:“夫人为何知道这么多,却不早说明?”
“我不敢......”她说:“我怕重儿不想再活着,我怕我的女儿恨我,重儿的爹当初怕锦夜死了,重儿不活了,还接济他们,帮请了一个大夫去看病。是我,是我偷偷换了药方,他......是我害死的。”
“夫人,这是为何?”红玉问道,有些心痛。
“我看到锦夜常常去章台之地啊!我对重儿讲,她如何肯信,我也不敢带她去看,她还那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伤害......活在梦中多好,我也不想醒过来,父母之心,何尝不是无法自拔......”
紫胤明白了,这邪术召唤出来的心魔,才是根结,如此......他正踌躇间,红玉含了泪光道:“主人,消了花重的记忆吧。”
紫胤心里一紧,红玉继而说到:“求不得,最终也是痛苦,不如忘记吧。”
其实紫胤本觉得,不必动用遗忘这么残忍的手段,守着一个迷梦过下去,也许是花重小姐想要的,可是——就如同花重母亲说的,父母之爱,何尝不是无法自拔。该醒了。
最终在花重母亲的同意下,紫胤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做完。不知怎的,在消除记忆的前一刻,陶醉在年少爱情之梦的花重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眼角落下一串长长的泪。
从此,世间再无锦夜。
而红玉那句求不得的话,不知道怎地,让紫胤的心头突然一疼。
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向自己要求,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他。
佛祖说人有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一介凡人,因为对一个人的爱和执念生就如此强大的魔,可见这世间,最痛苦的,也许就是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