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华面色沉重,黄衫少年精妙的剑法与坚韧的毅力着实超乎了他的猜想,不比绿衣少年花哨狠毒的剑法,黄衫少年的每一剑都有效而精准。
谢英华一剑又一剑逼过去,要知点苍剑法中,“落英飞花剑”是最最不易闪避躲藏的,剑尖如跗骨之俎紧逼着黄衫少年的前胸,可谢英华逼得越紧,却越觉得如同被反过来一样,就仿佛那黄衫少年黏附在这剑光周围,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碰到一下。
谢英华宽广的额头不由得冒出一滴冷汗,而眼前的少年竟像雕像般无动于衷,剑光轻灵流变,后招绵绵不断,简直就像是手中之剑才是他的主宰般,谢英华又是惊奇又觉得悲哀,手腕一抖,变招为剑势毫无章法但更为紧劲连绵的“化点繁星”,这少年剑势一缓,随即平平实实刺出一剑,谈不上任何变化的一剑,竟将谢英华缭乱的剑势打破,剑身一弹,已将他的剑封出外门。谢英华没有想到他竟然放弃与自己比快剑,而是以慢制急,立刻横剑回胸,沉腰错步,长剑一云,只听得一阵敲金戛玉之声,两剑相交,黄衫少年只觉一股大力自剑身传来,身子不由自主倒后几步,谢英华显然是想用几十年来的内功来逼退敌手,如今点苍生死悬之一线,他已不能再计较是否胜之不武,更何况对方是仇皇殿门人,只要冠上“仇皇殿”三个字,也许,根本就没有正义与卑鄙之分罢。
谢英华将内力源源不断灌注于掌中长剑,强大的下压之力犹如滔滔江水一层高过一层,黄衫少年眉尖微耸,重心下沉,脚下的地面似已被压碎,渐重的呼吸与明净前额沁出的细密汗珠引起了谢英华的注意,而这瞬间的分神给予黄衫少年喘息的机会,他手腕一沉,滑出一步,一招“举火燎天”。谢英华一时心急撤不回掌力,剑势顺势压下,“当”地一声,长剑登时脱出手去,虎口发麻,那少年竟使出全身气力与他拼了一剑,何其险绝。
谢英华怔怔地望向那把钉在树上仍微微颤动的宝剑,忽然发现自己已汗流浃背,黄衫少年也正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雕般的俊容流露出一丝惊讶,可见他也未曾想到自己会侥幸得胜。
那边残余的数十名点苍弟子也仍处于和沉渊的混战之中,但见沉渊含笑的面容不复存在,俊秀的眉毛紧紧蹙起,点苍弟子无不是使出拼了命的招数,他不敢硬接,却也闪躲不开。人心因悲愤、仇恨而产生的超出常规的力量,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大意轻敌而懊悔不已。
数名点苍弟子远远瞧见自己师傅的宝剑脱手飞出,禁不住齐声惊呼道:“师傅!”
黄衫少年横剑而立,保持沉默。
谢英华仰天惨笑道:“是天要亡我点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凄惨的笑,似悲还喜的面容,凸出的炯炯双目,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惨怒的狂态而震惊,被那股残酷的寒意所震慑心肺。
有的弟子脸色惨白,凄然望着这江湖上威望之高、声名赫赫的一派掌门,他们严谨而慈爱的师傅,不由眼眶通红,低低地喊着“师傅、师傅……”
沉渊冷眼观望,谢英华狂笑着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点苍弟子,谁畏生死!”
电光火石间,他整个人扑向黄衫少年,目眦尽裂,须发飘飞,那悲愤的怒容使黄衫少年迟疑一步,他宽大的手掌已一把抓住少年碧荧荧的寒剑,当胸刺去,鲜血刹那间溅了一地,嘶叫哀号声顿时震耳欲聋,谢英华握着剑刃的手染满了滚烫的血,看着黄衫少年惊愕震动的目光,谢英华扯着血流不止的嘴角,露出了一种比万目睚眦更骇人、更深痛的笑容,声音低沉,道:“点苍今日并非亡于你们仇皇殿之手,而是亡于老夫之手,老夫愧对于点苍代代师祖,而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谁也休想毁了点苍,而你们仇皇殿……”他伸出那只染成殷红的大手,颤抖着揪住了黄衫少年的衣襟,笑得诡异而惨烈,接着,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声喝道,“更加不配!”话毕立马喷出一口鲜血,飞渐在黄衫少年苍白得透明的面颊上,宛如白雪皑皑中开出的几朵鲜艳妖娆的梅花,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谢英华蕴含着惨痛、自咎、愤怒、怨恨的目光牢牢定在了黄衫少年的脸上,他的手却沉了下去,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流下,他却再也没有任何声息了。
点苍弟子们霎时狂吼着扑向他们师傅的尸首前,有的大哭、有的长啸、有的死死地注视着那名凶手,恨得眼睛直要喷出火来,沉渊心念数转,早已恢复冷静,只看接下来的形势如何。
黄衫少年缓缓抽出剑,眸光清冷,他不管脸上的血珠,也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就走,任凭剩余的点苍门人如何怒骂、威吓,当剑上最后一滴血流尽的时候,他挺俊而落寞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萧萧别离的秋风中。
从那一天起,威震江湖的四大剑派之一的点苍,化为一片废墟。
仇皇殿的发指行径,又一次刻在了各路武林人士充满了恐惧、惊慌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