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珠帘外，细雨朦胧，烟雾弥漫。
窗子大开，靠在案边，可以看见开封府的檐角。此时，雨丝飘入房中，在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几点暗色，青年研磨执笔，脑海里映出他离去时神采飞扬的身影。
只想飞墨入画，一点一折中，只待少年眉目依稀。
雨水在纸上晕开如人影一般的淡淡痕迹，青年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竟在那不成形的图案上看到了昔日熟悉的光景，脸上便渐渐有了笑意。
竟已这么久了。这些年随他从金华到松江再到汴梁，看着他，也不觉得时光飞逝。
这次，他是去治水了吧？这下有些天回不来了。自己要不要……
“八年。”
青年低声呢喃着，“该回去看看了。”

【贰】
仲春的夜晚还有些微凉。
拢着袖子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青年抬头，觉得月亮也不像曾经那般圆了。
边走边看，旧日里玩耍的石桥池塘还在，通往各个院落的长廊朱色未淡，精雕细琢的石刻花纹仿佛还在诉说着老宅往日的风采。
然而，这曾经热闹羡人的府邸，如今早已人去楼空。
丫鬟们被遣走了，伙计们入了各处的生意铺子里帮忙，也不住在府里了。如今，偌大的府邸只有几个老仆和两个厨娘守着，随意地打理着，平日里，大门都难得开一次，阶前高匾上大大的“白府”二字也早已落了不知几层灰。
真是今非昔比啊。
寻着记忆摸到自己的房间，青年推门而入。
屋子多年未扫，满是尘气。躺到了床上，却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阵虚无。
想起这趟归来，正逢秋风到。满院黄叶一落，又添了份衰败凌乱，更让人心酸。
这么想着，又是一晚上辗转反侧，一觉醒来后，只听窗外雨声潺潺。
青年的眉间爬上一丝惆怅。回忆满满的，人却空荡荡。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连梦也梦不到了，又何来一响贪欢？”

【叁】
雨缠绵，下个不断。
袖手登楼，凭栏处烟雨朦胧，槛外一派江南旧景，水雾弥漫。
此地此阁，不知多少年前曾经来过，然而此番重登，又是另一般滋味。
轻飘飘下了台子，站在白玉楼下，青年整整衣衫，颇为认真地走了进去。
楼里大体还是旧日模样，甚至连柜台桌椅都不曾替换，一回头，自己曾题写的那首小诗还挂在一旁的墙上，边上添了新的字画，是熟悉的笔法，笔力依旧。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回头，笑容满面的小二迎面走上来，与自己擦肩而过，把刚刚进门的贵客往二楼雅座上请。
青年一愣，不知不觉勾起嘴角：还是长大了。以前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提东西研磨的小书童，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曾经，你们都是孩子。现在，你们都长大了。

【伍】
青年走的时候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之后，他又在人间飘飘转转，辗转十余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金华。
再一次站到白府前，眼前的府邸已经彻底被抛弃了。从墙头越过翻入，里面空余偌大的院落房屋，再无人迹。
躺在屋顶，青年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这么一愣就呆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他甚至觉得过去老仆们清扫落叶的嚓嚓声，也变得如此动听。
飘过池塘的时候，无意间垂眸，看见了水中倒影。水镜中，烟柳轻摆，画桥雕饰依旧。
然而再也回不去了。
青年总是苦笑，老天可怜自己，凭空多赠十余年，让自己观览名山大川，踏遍大好山河，一补前生遗憾。然而不管他怎么祈求，自己终究还是在这大地上飘荡。
这次回到金华，还曾听闻有情之人仍叹：“白家可怜。”
可若是上天真的可怜，又何不赐自己一副血肉之身？
若上天真的有情，何不还我幼弟之命？
青年想，或许自己还是太眷恋这人世间了，否则孟婆也不会不要自己。可这人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父母早亡，幼弟也殁于冲霄。亲人都不在了，留下自己又有何用？
身后突然传来了笑声。
那是孩子们在湖边戏水。青年听到这清亮的声音，尽管心中不顺，也还是长舒一口气。正欲抬头看是哪家儿童，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飘来。
青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对面的人也笑了。没个眨眼的功夫，已然站到眼前。
“终于找到了。”
“欢迎回家。”
那人抬眸，眉目清秀如十余年前策马离去之时一样。往前两步想像幼时一样把他抱住，手却穿身而过。看他有些失落的神情像个孩子一般，青年不禁笑了。
“都相遇了，也不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好多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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