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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转贴易中天的《读城记》,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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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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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法。 
  我喜欢读城。 
  由于种种原因,我多少到过国内的一些城市。每到一个城市,我都要打探一下它的历史沿革、建筑文物、风土人情,品尝一下那里的吃食,在街面上逛逛,学几句方言民谚歇后语之类,然后回来向别人学舌。每到这时,便总是不乏热心的听众。而且,他们也往往都不满足于只当听众,也要参与讨论,发表他们对那些城市的看法,并同自己居住的城市作比较。于是我就发现,读城,其实对许多人来说,可能都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的确,说起城市,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讲。 
  中国历来就有关于城市的各种民谣,比如“生在杭州,死在柳州”就是。与之配套的则还有“穿在苏州,吃在广州”两句。后来,这个段子又被改成了“吃在广州,穿在上海,说在北京”。这是因为上海的服装早已超过了苏州。而北京在衣食住行、生老病死诸方面都乏善可陈,可以夸耀的只有一张嘴,正所谓“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这也是关于城市的老段子,只不过已经由城说到人 其实读城也就是读人。所以关于城市人性格的说法也很不少,比如武汉人是“九头鸟”而南京人是“大萝卜”等。这些民谣和说法,都无妨看作是民间版本的《读城记》。它们实际上说明了这一点:中国的城市,实在是极其可读的。 
  中国的城市极其可读,中国可读的城市又是何其之多!光是我们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有不少。比如伟大首都北京,国际化大都市上海;古都西安,旧邑洛阳,特区深圳,圣地延安;石城南京,泉城济南,花城广州,春城昆明;“白云黄鹤”的武汉,“龙兴之地”太原,“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成都,“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杭州,“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长沙,“天下三分明月夜”占了两分的扬州,“满街都是圣人”的泉州等等。这些城市,都风姿各异,个性鲜明,极具“可读性”。就连一些小城,如城池完好古色古香的兴城、平遥,山青水秀民风淳朴的丽江、凤凰,徽商的根据地黔县、歙县,晋商的大本营祁县、太谷,还有“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的赣州,“万川毕汇,万商毕集”的万县,也都是可读的。如果你有条件,不妨通读天下城市:春天到洛阳看牡丹,秋天到北京看红叶,冬季到哈尔滨晒太阳,而“夏季到台北来看雨”。既然有孟庭苇的盛情邀请,何不潇洒走一回?当然,如果你和我一样,并没有这个条件,那么,你还可以读书。比方说,读我这本《读城记》。 


1楼2005-08-23 16:46回复
    一 中国的城市 

      城市为什么可读 当然是因为它有个性,有魅力。 
      城市的个性和魅力是我们读城的向导。 
      的确,城市和人一样,也是有个性的。有的粗犷,有的秀美,有的豪雄,有的温情。因此,就像喜欢品评人物一样,人们也喜欢议论城市。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城市民谣” 但是,也正如有的人个性鲜明,有的人不太出众,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会受到关注。中国的城市毕竟太多,其中大同小异的不在少数。显然,只有那些个性特别鲜明的才会受到关注,因为个性鲜明才会有魅力。 
      中国有个性有魅力的城市很多。 
      1998年,广州的《新周刊》出版了一期专辑,叫《中国城市魅力排行榜》,列举了他们认为最具魅力的17个城市:北京、上海、大连、杭州、南京、苏州、武汉、成都、重庆、拉萨、广州、深圳、珠海、西安、厦门、香港、台北。另外,还列举了8座“前途远大”的城市和10座“最值得去”的小城。它们分别是绵阳、张家港、北海、三亚、九江、万县、惠州、绥芬河和丽江、平遥、延安、凤凰、西昌、吐鲁番、凭祥、泽当、玛多、兴城。我们知道,到1997年5月,我国共有城市666座。《新周刊》从666座城市中拈出35座来评说,挂一漏万是在所难免的 比方说,一些风情万种独具魅力的城市,如昆明、哈尔滨、乌鲁木齐等等,就没能列人;而同为边疆小城,喀什和伊宁也许比吐鲁番更“值得去”。吐鲁番当然也是很值得一去的。不过,吐鲁番最值得一看的却不在城内,而在城外,比如葡萄沟、千佛洞、高昌和交河古城等,而喀什和伊宁却有著作为城市的自身魅力。这其实不能怪《新周刊》。中国有魅力可阅读的城市实在是太多 无论谁来做这个课题,都不可能说全。 
      1982年,国务院公布了首批24个历史文化名城。它们是:北京、承德、大同、南京、苏州、扬州、杭州、绍兴、泉州、景德镇、曲阜、洛阳、开封、江陵、长沙、广州。桂林、成都、遵义、昆明、大理、拉萨、西安、延安。1986年,又公布了第二批名单,即上海、天津、沈阳、武汉、重庆、南昌、保定、平遥、呼和浩特、镇江、常熟、徐州、淮安、宁波、歙县、寿县、毫州、福州、漳州、济南、安阳、南阳、商丘、襄樊、潮州、阆中、宜宾、自贡、镇远、丽江、日喀则、韩城、榆林、武威、张掖、敦煌、银川、喀什,共38个。第三批公布的名单则是:正定、邯郸、新降、代县、祁县、哈尔滨、吉林、集安、衢州、临海、长汀、赣州、青岛、聊城、邹城、临淄、郑州、浚县、随州、钟祥、岳阳、肇庆、佛山、梅州、雷州、柳州、琼山、乐山、都江堰、沪州、建水、巍山、江孜、咸阳、汉中、天水、同仁,共37座。这样一来,我国666座城市中,就有99座历史文化名城,是“六六大顺”又加“九九重阳”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城市无疑都是极具魅力的。它们的历史是那样的悠久,它们的文化是那样的古老,该有多少故事可以向我们诉说 即便“年轻”一点的,如上海,又是那样的内容丰富不同凡响。然而有魅力的城市却远远不止这些。一些古老的城市,如太原,就不在名单之中。太原的前身晋阳,建于三千年前,曾经做过赵国的国都,也是唐高祖李渊和五代李存勖、石敬塘、刘知远起兵发家的“龙兴之地”,后来被宋太宗赵光义火烧水淹,毁得一干二净片瓦无存。现在的太原城,是在晋阳废墟北面重建的,也有一千年的历史,而且有晋词等名胜古迹,应该说也还是古韵犹存的。另一些新兴的城市,如香港、台北、深圳、珠海,如兰州、长春、大庆、石河子,则又有着另一种气质和风采。何况还有美丽的滨城大连、厦门,神秘的边城和田、景洪,幽静的山城吉首、都匀,崛起的新城张家港、惠州,等等,等等。有谁能读遍天下城市,阅尽人间春色 中国的城市,是读不完的。 
      那么,先匆匆忙忙地说个大概,如何?


    2楼2005-08-23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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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2 01: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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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滨城”,顾名思义,也就是“水边的城市”。滨城又有两种。一种是滨江之城,如万县、宜昌、岳阳、黄石、九江、安庆、芜湖、南通,当然也包括重庆、武汉、南京、上海。另一种是滨海之城,如大连、烟台、青岛、连云港、宁波、温州、厦门、汕头、湛江、北海、三亚。这些城市,不是港湾、口岸,就是门户、要塞,或二者都是。这就使得这些城市差不多都兼有吞吐攻守之功能。战时是前线,平时是前沿,总是“得风气之先”。所以,一旦实行改革开放的国策,首先活跃起来的,也往往是它们。它们是中国城市中得天独厚的宠儿。 
        水边的城市也多半美丽。俗云:“娇不娇,看吊桥;美不美,看秀水。”近水之人,往往更有爱美之心;滨水之城,也往往更加风姿绰约。“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是一种气象;“鹭江唱歌唱亮了渔火,南海唱歌唱落了繁星”,是另一种风韵。美丽总是令人向往的,这些城市也就因此而名扬天下。尤其是那几座最为美丽的滨海城市——大连、烟台、青岛、厦门、三亚,从来就是中国城市选美竞赛中难决高低的最佳选手。事实上它们也都是旅游胜地,是度假和休闲的好去处。在这里,我们能得到最开阔的视野,呼吸最洁净的空气,享受最美好的时刻,体验最放松的心情。因为这里没有什么遮拦,也没有什么污染,而只有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只有永远蔚蓝的大海和永远蔚蓝的天空。 
        这当然要感谢江海。海,有容乃大;江,奔流不息。所以滨城往往也是商埠。商埠也有两种。一种是老牌的,如广州、宁波、扬州,早在唐代就是对外开埠的三大口岸;泉州则是曾与埃及亚历山大港齐名的世界贸易大港。此外,如“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的苏州,曾与湖北汉口镇、江西景德镇、河南朱仙镇并称为“四大名镇”的佛山,也都是。这些城市,往往是南北枢纽所在,水陆辐辏之地,自然车马纷至,舟揖络绎,贩夫奔走,商贾云集。另一种则是近代以来开埠的都市,如上海、香港。它们纯粹是出于一种商业的需要而建设发展起来的。所以刚一“上市”,就迅速地压倒和盖过了那些“老字号”(也许只有广州还勉强可以与之抗衡),成为中国城市中的佼佼者。 
        如果说,古都更是“城”,那么,商埠就更是“市”。没有哪个城市比广州、上海和香港更像一个大市场 这些城市,差不多都主要是由金融机构、商务中心、星级饭店、摩天大楼,由写字楼、事务所、交易厅、拍卖行,由时装店、精品屋、咖啡馆、海鲜城,由霓虹灯、立交桥、名品街、连锁店,由一家家银行、公司、商场、超市,由数不清的契约、合同、债务、谈判,由做不完的生意和讲不完的价钱来构成的。不难想象,如果有一天,突然没有了夜市、股票、广告、招牌,没有了开张关门和讨价还价,这些城市还会剩下什么? 
        因此,走进这些城市,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商业气息。事实上,人们走进这些城市,也多半不是来旅游,而是来购物。这些城市好玩的地方不多,却有着永远逛不完的街和买不完的东西。只要你有钱,在这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包括最新潮的商品和最周到的服务。如果钱不多,也不要紧。因为它们也提供廉价的商品和服务。作为标准的商埠,这里的商品和服务从来就是多层次和全方位的。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心甘情愿地掏空自己的腰包,然后满载而归。 
        这差不多也是特区的特点。作为经济特区,深圳等城市相当自觉地把市场经济当作了自己的经济模式。这也是我们把特区和商埠看作两类城市的原因:传统的商埠是历史的遗产,而新兴的特区则是改革开放的产物。尤其是,当上海一度变成计划经济的排头兵,在改革开放后又“慢了半拍”时,这种分野就更为明显。总之,特区(我这里主要是指深圳)是一种迥异于古都名邑、也不同于重镇商埠的全新的城市。这些全新的城市还包括某些无特区之名而有特区之实的“明星城市”,如顺德、中山、江门、东莞、惠州,以及同时是历史文化名城的佛山。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经济发展水平高,城市公共设施好,展示着中国城市现代化的美好前景。 
        看来,人文荟萃的古都名邑和生机勃勃的商埠特区,可能是中国城市中风格泅异但又同时最具魅力的一族。在这两极之间,其他类型的城市都表现出不同的风姿而异彩纷呈。


      5楼2005-08-23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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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城市的魅力 

          在进行了这样一番走马观花的匆匆掠影后,我们不难发现,城市的魅力其实无关乎它们的大小和行政级别。(图一)99座历史文化名城中,就有不少是小城。事实上也是如此。比方说大连较之沈阳,青岛较之济南,厦门较之福州,开封、洛阳较之郑州,喀什、伊宁较之乌鲁木齐,就更具魅力。显然,这样一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有着自己特殊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的城市肯定是最让人喜欢的城市,也是最让人难忘的城市。”但,准确地把握这些城市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说出它们的魅力所在,却并不容易。 
          在《新周刊》编辑《中国城市魅力排行榜》专辑时,本书的初版已经面世,我也和他们交换过意见。他们对某些城市魅力的定位,我是赞同的,比如北京是“最大气的城市”,苏州是“最精致的城市”,拉萨是“最神秘的城市”,西安是“最古朴的城市”,厦门是“最温馨的城市”,成都是“最悠闲的城市”等。但有些定位则可以商榷。比如,说上海是“最奢华的城市”,南京是“最伤感的城市”,大连是“最男性化的城市”,武汉是“最市民化的城市”,广州是“最说不清的城市”,深圳是“最有欲望的城市”,香港是“最辛苦的城市”,台北是“最陌生的城市”等等,就未必准确。比方说,对于我们这些无缘“跨过海峡去看一看”的大多数“大陆同胞”来讲,台北无疑是“陌生的”。但,一旦两岸结束敌对状态,海峡变成了通途,去台北和去上海一样便当时,台北便有可能不再陌生。那么,到时候,不再陌生的台北,是不是就会因失去了“陌生感”而同时失去其魅力 
          事实上,陌生并不是台北的特征,不是台北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台北也并不曾着意营造陌生的氛围,或打算使自己成为一个他人眼里陌生的城市。我们对台北的陌生感,其实是两岸的隔阂造成的。所以,即便是去过台北的人,也可能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台北。其实,用于广州的那个“头衔”——“最说不清的城市”,用在台北身上没准更合适。可不是 “这个城市,充满了混杂的风景。”“走在街上,你不仅会产生东西南北各种文化空间交织的幻象,而且有古今中外混淆的文化时间错杂感。”“台北是温柔的也是暴力的。”“在台北,你分不清楚人们是贫是富”,“也说不清楚是科学或是迷信,草根抑或前卫”。这是一个“处处有活力,处处有怪招,处处有机会与失足,有发财梦与邪恶”的“陷阱”。“什么都绕着你转,却什么都抓不住”(徐学《最陌生的城市:台北》)。是不是有点“说不清” 
          其实,即便把台北称之为“最说不清的城市”,也是不妥的。因为它的“说不清”,实际上还是“说得清”,只不过很难用一个两个词来概括罢 如果一定要概括,也许只能用“多样”两个字,称之为“最多样的城市”。我们知道,这个先前叫做“艋(舟用)”的小镇,成为名叫“台北”的大都会,是相当晚近的事情,而这个城市的文化,其实是由移民创造的。中国移民程度最高的城市,有北京、上海、深圳和台北,但移民成分却各不相同。台北的移民,主要有40年代东渡的政治移民,他们来自山东、湖南、四川、东北;有50年代和60年代进城的乡下移民,他们来自台南、花莲、宜兰、屏东;有70年代的国际移民,他们来自菲律宾、马来西亚和拉丁美洲;还有90年代来自中国大陆的经济移民,还有从日本和欧美学成回国的留学生以及他们带回的海外配偶。说得早一点、则还有明清时代的闽粤移民,也许还有日本统治时期留下的某些移民,不折不扣的一支“多国部队”。这些人都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观念,他们身上的“文化无意识”也都是根深蒂固的。但他们又都要在台北讨生活谋生存,他们也要通婚并生下第二代第三代。因此这些不同的文化便只能飞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既对立又交融,既冲突又整合,结果便呈现出新老并存、土洋结合、中西合壁的局面。比方说平剧、舞台剧、现代舞共聚一堂,歌仔戏、脱口秀、摇滚乐同台献艺,或者“早上坐飞机,中午冷气机,下午电算机,晚上找童乩(扶乩算命)”什么的。这种风格,我们不妨称之为“多样”或“驳杂”。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光怪陆离”或“面目模糊”。


        6楼2005-08-23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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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的性格同样复杂。作为南方城市又在水边,重庆似乎应该是“女性的”。何况,还有重庆是一徐娘半老”的说法。但是,作为西南山城,它又和贵阳一样,有着男性的特征。尤其是和成都相比,这个特征就更为明显。“重庆崽儿坨子(拳头)硬,成都妹娃嘴巴狡。”代表着成都的是伶牙俐齿的妹娃,代表着重庆的则是尚武好斗的崽儿,男女之别已很分明。事实上两地人的性格也不相同。成都民性柔顺而重庆民风爽直。成都人觉得重庆人太粗野,重庆人则看不惯成都人的节奏缓慢和讲究虚礼。 
            把重庆看作“辣妹子”,也许是合适的。事实上,重庆这个城市的特点是“火辣”或“火热”而非“火爆”。有名的“麻辣火锅”就是重庆人的发明,后来才风行四川风靡全国的。在国内任何城市,只要一看到“山城火锅”的招牌,我们马上就会想到重庆。重庆也正像这火锅:刚一接触,火辣辣的叫人受不 然而,慢慢地,就会觉得“味道好极了”,而且会感到一种柔情。这样的城市,你说是男性的还是女性的


          16楼2005-08-23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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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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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是城。 
              北京城很大很大。 
              北京城大得你不知从何读起。 
              不必一一列举有关部门的统计数字,比如辖地面积多少啦,市区已建成面积多少啦,常住和流动人口又有多少啦,等等。在经济建设飞速发展的今天,这些数字年年都在变,未必比我们的感觉更可靠;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几乎所有人对北京的共同感觉都是“大”。差不多每个到过北京的外省人都有这种体会:初到北京,蒙头转向,简直“找不着北”。一天跑下来,腰酸背疼,腿肚子发胀眼发直,能办成一两件事,就算效率不错 因为北京实在太大太大。一个立交桥绕下来,你打的的士肯定跳表,不折不扣的“看山跑死马”。北京人自己就说得更绝:除非在家猫着,只要出门,就会有一种“永远在路上”的感觉。 
              其实,北京的大,还不仅仅大在地盘。作为新中国的首都,北京是一个集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科技、文化、教育、体育、信息等各种中心于一身的全能型城市。这里有最大的党政军机关,最大的金融商业机构,最大的科研单位,最大的大专院校,最大的信息网络,最大的体育场、出版社、报社、电台、电视台和最大的国际机场。世界各国的大使馆都在这里,世界各国的精英人物和重要信息也都在这里出出进进。别的地方有的,北京都有;别的地方没有的,北京也有;别的地方出不去进不来的,在北京就出得去进得来。光是这容量和吞吐量,北京就大得让别的城市没法比。 
              更何况,北京不仅是新中国的首都,它也是辽燕京、金中都、元大都和明清的京都。不难想见,在这块土地上,书写的是什么样的历史,上演的是什么样的活剧,集聚的是什么样的人物,积淀的又是什么样的文化 这里的每一个街区、每一条胡同、每一座旧宅,甚至每一棵古树,差不多都有一个甚至几个值得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的故事。那些毫不起眼的破旧平房,可能是当年的名流住宅;那些杂乱不堪的荒园大院,也可能是昔日的王府侯门。更遑论闻名遐迩的故宫、景山、天坛、雍和宫、颐和园、圆明园 即便是那些民间的东西,比如老北京的五行八作、时令习俗、工艺制作、风味小吃、儿歌童谣,也都是一本本读不完的书。 
              这就是北京:古老而又鲜活,博大而又精深,高远而又亲切,迷人而又难解。它是单纯的,单纯得你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北京。它又是多彩的,丰富得你永远无法一言以蔽之。而无论久远深厚的历史也好,生机勃发的现实也好,豪雄浩荡的王气也好,醇厚平和的民风也好,当你一进北京,它们都会向你扑面而来,让你目不暇接,不知从何读起。你可能会惊异于现代都会的日新月异(有人说,三个月不到北京,就会不认得它了),也可能会留连于千年古城的雄厚深沉(有人说,即便在北京住上一辈子,也读不完它的历史遗迹),可能会沉醉于文化名邑的清雅萧远(有人说,只要在北京的高等学府各住上一个月,就等于上了一次大学),也可能会迷恋于民俗舞台的色彩斑斓(有人说,北京整个的就是一个民俗博物馆)。所有这些,都会对每一个初进北京的人产生神奇的魅力,使之心旌摇荡,神志痴迷,不知所以。可以这么说,任何试图读懂北京的人,一开始,都会有一种不得其门而人的感觉。 
             我们必须找到进入北京的门。 
              也许,北京的那些气势非凡的门,就是我们应该翻开的第一页。


            20楼2005-08-2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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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只能有一个,“都”则可以多一点。所谓“都”,也就是通常说的“大城市”,叫“邑之大者曰都”。它们往往也是旧的京城,或王朝祖庙所在地,叫“有先君之旧宗庙口都”。当然,也有自然而然形成的,叫“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不过,“都”再大,也不能大过“京”,若依周制,最多也就只能相当于“京”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因为“京”是“首都”,也就是“第一都邑”,当然得如北京人所说是“盖了帽”,或如上海人所说是“一只鼎一 
                北京是“城”,又是“京城”,而且有差不多连续八百年的“京城首都史”,所以北京不大也得大。当然,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它也必须有最高的墙和最大的门。事实上,北京的门不但多,而且大。北京内城九门和外城七门,都是由箭楼和门楼构成的双重城楼的巍峨建筑。箭楼有如城堡居高临下,门楼却大多是双层三檐的巨大楼阁或殿堂(惟东西便门例外)。两楼之间,则是一个由城墙围成的巨大瓮城。瓮城面积很大,不少瓮城里面建有寺庙或寺院,也多半有街面、店铺和树木。这可真是城外有门,门内有城,实在堪称建筑史上之奇观。 
                可惜,这种奇观现在我们是再也看不到 几乎所有城门连同它们的那些瓮城都已先后被拆掉,只剩下正阳门城楼和德胜门箭楼在一片车水马龙中形影相吊。但即便是这样“残缺”和“孤立”的门楼,也足以让我们叹为观止,更何况它们当年是在一片式样相同的低矮建筑之上拔地而起?七十多年前,喜仁龙曾这样描述永定门的壮观和美丽:“宽阔的护城河旁,芦苇挺立,垂柳婆娑。城楼和瓮城的轮廓线一直延续到门楼,在雄厚的城墙和城台之上,门楼那如翼的宽大飞檐,似乎使它秀插云霄,凌空欲飞。这些建筑在水中的倒影也像实物一样清晰。但当清风从柔软的柳枝中梳过时,城楼的飞檐就开始颤动,垛墙就开始晃动并破碎。”我相信,无论是谁读到这段文字,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难怪喜仁龙对北京的城门和城墙充满了敬意。他在写到西直门时曾这样说:“乘着飞驰的汽车经由此门前往颐和园和西山参观的游人,到了这里会不由自主地降低车速,慢慢驶过这个脆弱易逝的古老门面。因为,这些场面比起颐和园和卧佛寺来,毕竟能够提供关于古老中国日常生活更为真切的印象。”他甚至还认为,北京的城门和城墙,是最雄伟壮观和最动人心魄的古迹。因为它们“幅员辽阔,沉稳雄劲,有一种高屋建瓴、睥睨四邻的气派一。 
                喜仁龙实在太敏锐 他在这些城墙和城门那里看到的,便正是北京的气派。 
                北京的城门楼子是拆得掉的,北京的气派是拆不掉的。


              28楼2005-08-23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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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只能有一个,“都”则可以多一点。所谓“都”,也就是通常说的“大城市”,叫“邑之大者曰都”。它们往往也是旧的京城,或王朝祖庙所在地,叫“有先君之旧宗庙口都”。当然,也有自然而然形成的,叫“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不过,“都”再大,也不能大过“京”,若依周制,最多也就只能相当于“京”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因为“京”是“首都”,也就是“第一都邑”,当然得如北京人所说是“盖了帽”,或如上海人所说是“一只鼎一 
                  北京是“城”,又是“京城”,而且有差不多连续八百年的“京城首都史”,所以北京不大也得大。当然,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它也必须有最高的墙和最大的门。事实上,北京的门不但多,而且大。北京内城九门和外城七门,都是由箭楼和门楼构成的双重城楼的巍峨建筑。箭楼有如城堡居高临下,门楼却大多是双层三檐的巨大楼阁或殿堂(惟东西便门例外)。两楼之间,则是一个由城墙围成的巨大瓮城。瓮城面积很大,不少瓮城里面建有寺庙或寺院,也多半有街面、店铺和树木。这可真是城外有门,门内有城,实在堪称建筑史上之奇观。 
                  可惜,这种奇观现在我们是再也看不到 几乎所有城门连同它们的那些瓮城都已先后被拆掉,只剩下正阳门城楼和德胜门箭楼在一片车水马龙中形影相吊。但即便是这样“残缺”和“孤立”的门楼,也足以让我们叹为观止,更何况它们当年是在一片式样相同的低矮建筑之上拔地而起?七十多年前,喜仁龙曾这样描述永定门的壮观和美丽:“宽阔的护城河旁,芦苇挺立,垂柳婆娑。城楼和瓮城的轮廓线一直延续到门楼,在雄厚的城墙和城台之上,门楼那如翼的宽大飞檐,似乎使它秀插云霄,凌空欲飞。这些建筑在水中的倒影也像实物一样清晰。但当清风从柔软的柳枝中梳过时,城楼的飞檐就开始颤动,垛墙就开始晃动并破碎。”我相信,无论是谁读到这段文字,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难怪喜仁龙对北京的城门和城墙充满了敬意。他在写到西直门时曾这样说:“乘着飞驰的汽车经由此门前往颐和园和西山参观的游人,到了这里会不由自主地降低车速,慢慢驶过这个脆弱易逝的古老门面。因为,这些场面比起颐和园和卧佛寺来,毕竟能够提供关于古老中国日常生活更为真切的印象。”他甚至还认为,北京的城门和城墙,是最雄伟壮观和最动人心魄的古迹。因为它们“幅员辽阔,沉稳雄劲,有一种高屋建瓴、睥睨四邻的气派一。 
                  喜仁龙实在太敏锐 他在这些城墙和城门那里看到的,便正是北京的气派。 
                  北京的城门楼子是拆得掉的,北京的气派是拆不掉的.


                30楼2005-08-2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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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2 01: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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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有容乃大 

                    北京的气派,一言以蔽之曰“大一。 
                    北京并不是中国惟一的大城市。除北京外,中国的大城市还有天津、成都、武汉、沈阳等。但这些大城市,不管是论人口,还是论地盘,都比不上北京。惟一可以和北京“较劲”的是上海。上海的人口就比北京多。而且,随着浦东的开发和建设,地盘也不见得比北京小。更何况,上海的“大”,还远远不止于此。比方说,它是(或至少曾经是)中国最大的外贸口岸、金融中心、工业基地、商贸市场、利税大户,甚至全国最大的文化城和人才库。建国前上海的报刊和出版社之多,建国后上海向外地输送技术力量之多,可都是全国第一。正因为上海如此之“大”,所以才被称为“大上海”。在中国,有几个城市的市名前曾被或能被冠以一大”字 也就是上海吧! 
                    然而,上海再大,也“大”不过北京。上海还得在自己的市名前冠一个“大”字,才成为“大上海”,北京却大得根本不必自称什么“大北京”。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大北京”这种说法的?没有。北京人不这么说,外地人也不这么说。可见在全中国人的心目中,北京之大,已不言而喻,实在不必添此“蛇足”。这可真是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城不“大”。北京,大概是中国惟一一座“不必言大而自大”的城市。 
                    难怪“大上海”在“不大”的北京面前,也不敢“装大”。一般地说,上海人都不大看得起外地人,却惟独不敢“小”看北京人。上海作家王安忆就说得更绝。她说就连北京上海两地的风,都有大小之别。“刮风的日子,风在北京的天空浩浩荡荡地行军,它们看上去就像是没有似的,不动声色的。然而透明的空气却变成颗粒状的,有些沙沙的,还有,天地间充满着一股呜声,无所不在的。上海的风则要琐细得多,它们在狭窄的街道与弄堂索索地穿行,在巴掌大的空地上盘旋,将纸屑和落叶吹得溜溜转,行道树的枝叶也在乱摇。当它们从两幢楼之间挤身而过时,便使劲地冲击了一下,带了点撩拨的意思。”(《两个大都市》) 
                    的确,北京不管怎么看,都让人感觉比上海大。 
                    首先是“容量大”。初到北京的人,几乎无不惊异于它的容量。那么大的广场,那么宽的街道,那么多的空地方,该可以装多少人哪!上海虽然也大,但却太挤。不要说拥挤狭窄的街道里弄,便是人民广场,也显得挤巴巴的,好像人都要溢出来了,哪里还能装下什么东西?所以有人说,到了上海,除了看见看不完的上海人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北京就不会给你这种感觉。北京虽大却不挤。北京的交通虽然也堵得厉害,但最拥挤的地方也仍能给你开阔之感,因为那地方本来就很大。其实,这也正是北京城市规划和城市建设的一个特点:宽松、疏阔、大处着墨、纵横挥洒,充分表现出帝都京师独有的那种“大气”。不要说9平方公里偌大一个宫城才住了皇帝“一家人”(所以金庸小说《鹿鼎记》里那个妓院长大的韦小宝一进皇宫便惊叹:“这么大的院子,能装多少姑娘”),便是最不起眼的“四合院”(当然不是现在看到的),也疏落有致、颇多空间。老舍先生说:“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周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这是说得十分地道又十分在理的。北京和上海(浦西)城市建设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寸金之地的上海,首先考虑的是尽可能地利用地皮节约成本,而满不在乎的北京,则“透气孔”特别多。景山、北海、什刹海,天坛、地坛、日月坛,陶然亭、紫竹院、龙潭湖、玉渊潭,哪个城市能有这么多公园哪!甚至你根本也用不着上什么公园。过去自家的小院,现在小区的街心,就足够你遛弯儿、会鸟儿、练功夫、找乐子的 住在这样的城市里,不管怎么着,也不会觉得“憋气”。


                  31楼2005-08-2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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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北京人不是不讲究,而是特讲究。他们讲究的不是我们通常所谓“生活质量”,而是“份儿”和“派儿”。怎样做“有派”,能够“拔份”,他们就怎样做。比方说,在满街“蓝蚂蚁”的年代,穿一身将校呢的旧军装,是“派儿”;当满街都是西装革履新潮名牌时,着圆领汗衫翻毛皮鞋反倒“拔份儿一。这种服饰符号背后的潜台词是:我就敢不随时尚,就敢对着来,怎么着?因此是“特狂”、“特匪”、“特不吝”。 
                      这恰恰是一种京都意识。“京都人”与“地方上”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京都人”是超群脱俗、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这种“卓异”或“特异”,表现于老北京,是恬谈平和、见惯不怪;表现于知识界,是俯视天下、语惊四座;表现于小青年,则可能是狂痞匪气、街头拔份。无论何种表现,其背景都一样,即北京人特有的大气。因为他们是这个全国最大的城市中之一员,他们不大也得大。 
                      的确,北京市民的“大”,是以北京的“大”为依托和背景的。 
                      不管在明面儿上是否表现出来,几乎每个北京市民都无不以自己是一个“北京人”而自豪。最老派的北京人会以一种“华夏”看“夷狄”的眼光看外地:除了北京,“天津、汉口、上海,连巴黎、伦敦,都算在内,通通是乡下”。即便不把北京看作惟一的都市,自豪感也不会因此而稍减,因为只有北京人,才“能说全国遵为国语的话,能拿皇帝建造的御苑坛社作为公园,能看到珍本的书籍,能听到最有见解的言论”(均为老舍作品中人物的观点)。在他们看来,就连北京的熬大白菜,也比别处的好吃。为什么?五味神在北京嘛!五味神是何方神圣?没人知道。但万岁爷既然在北京,那么,不管他是谁,也得到驾前伺候。


                    36楼2005-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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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自豪感因为北京成为新中国的首都,又在新一代北京人身上得到了加强。他们都是“中央的人”,相对“地方上的”,优越感也就自不待言。这里说的新北京人,也包括那些出生在外地工作在北京的年轻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北京工作,多半是大学毕业后因“品学兼优”留京或分配来京。优秀的大学毕业生原本就是“天之骄子”,而他们所在的单位,又多半是大专院校和国家机关,比起老北京人中那些“引车卖浆者流”来,还更为贴近“中央”,消息的来路也更可靠。所以这些人聚在一起,没有一个不“牛皮哄哄”。 
                        其实“板儿爷”们又何尝含糊!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同样是国家大事,消息也同样是国务院部委办传出来的。好歹都在中央这地面上住着,怎么也听得到一点风吹草动吧?不妨这么说:上海人是人人都很体面。也许他晚上要在亭子间架床,早上要早早起来倒马桶,但只要走在街上,就一定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北京人是个个都很牛皮,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一日三餐不过棒子面窝窝头,但只要一开口,就一定是国家大事世界风云,而且话里面决没有窝窝头味儿。 
                        对政治的空前热情,正是北京人“大气”的一个重要表现。外地人对北京的一个相当一致的看法是:“北京人人都是政治家。”对于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从海湾战争到王府井的改造,从克林顿访华到科索沃冲突,差不多每个北京人都有自己一整套看法,而且说得口若悬河头头是道,让人觉得他们不是的土司机、店员、鞋匠或买西瓜大碗茶的,而是中央政治局的顾问或智囊。北京的政治民谣和政治笑话也特别多,你往往能一下子听到好几种版本,让你忍俊不禁。但如果要说“正格的”,他们也能慷慨陈词,说理充分,使用政治话语或引用名人名言也娴熟自如,让你不能不佩服他们的政治抱负、政治理想、政治敏感和政治才能。这实在是北京人“大气”的最好注脚。是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政治,比天下兴亡、民族盛衰更“大”的事 可以说,正是对政治的空前热情,使北京人成为“大市民”。


                      37楼2005-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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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似乎有些不好理解。 
                          其实,只要比较一下,就不难发现,即便两地最好的店员,也“好”得颇不相同。要之,北京店员好在“和气”,上海店员则好在“周到”。老北京的店员或小贩,在找零钱时,如果又是钞票又是铜板(或“钢蹦儿”),便会脸上堆满了笑,说:“两搀儿,花着方便。”这话听着让人觉得舒坦、熨帖。至于是不是真方便,那就只有天知道 上海店员的周到却是真能给你提供方便甚至实惠。比方说,告诉你这条裤料其实可以省下一寸,或者买另一种牌子的其实更合算。必须提供的一应商业服务,比如包装、熨烫等,当然都会达标到位,不会“缺斤短两”。但他们决不会为“找头”的零碎而表示歉意,因为这属于买卖中的正常现象,而且与是否实惠也没有什么关系。大体上似乎可以这么说:北京的态度是“务虚”的,它讲究的是“礼仪之邦”不可或缺的“礼数”和“人情”;上海的态度则是“务实”的,它似乎是基于这样一种纯粹“上海式”的思维方式:顾客来买的是实实在在的商品和服务,而不是什么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当钱使的“客气”和“礼貌”。 

                          两地风格的孰优孰劣,在这里很难评说。但有一点则似乎是共同的,那就是北京的“和气”也好,上海的“周到”或“实惠”也好,其实都远远超出了商业行为本身,而具有一种文化上的意义。上海的“周到服务”表现出来的其实是上海人的“精明”。这种“精明”是需要认同的。也就是说,当上海的店员为顾客精打细算或精心服务时,他们往往会在潜意识中要求对方是一个有资格享受这种服务的人。这里说的“资格”,主要就是精明与否,包括对“精明”是否敏锐和能否欣赏。在他们看来,顾客的计算能力和速度即便不能超过自己,至少也要和自己等值或相同。所以,上海的店员一旦碰到了被他们认为是“不懂经”、“拎不清”、“反应慢”的外地人,便会一肚子的不屑,一脸的不耐烦,甚至懒得搭理。 
                          北京的“和气生财”却来自北京文化的“大气”。也就是说,老北京生意人的“和气”,根本就不是什么“服务态度”,而是一种“文化教养”。它是天朝大国的雍容气度,是世纪老人的闲适安详,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仁和谦让,是一个正宗北京人应有的教养或者说“礼数”。一个有教养的人是不该生气的。即便对方无礼,有教养的北京人也不该失礼,反倒应该更加和气。自己越是和气,就越是显得对方没有教养。这不是“丢份儿”,而是“拔份儿”;是宽以待人,也是自尊自重。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什么,都这样。有人说,北京的各行各业“咸近士风”,便正是看到了这种“和气”不但普遍,而且与“知书达礼一相关,有一种儒雅的底蕴,甚或是一种一书卷气一。所以,一旦这种“礼数”、“教养”或“书卷气”没了,事情也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样子。 
                          北京人的这种礼数、教养、儒雅风范和雍容气度,可以从他们对待外地人的态度上看出。 
                          一般地说,北京人,尤其是老派正宗的北京人,是不会歧视和欺侮外地人的。比方说,你在北京,如果向老北京人问路,得到的几乎必定是极为清楚、详尽、和气而又有人情味的回答。那神情、那口气、那份熨帖,就像对待一个迷路的孩子。然而这种“和气”的内涵,恰恰是惟独北京人才会有的“京都意识”:咱北京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北京人在“礼数”上,当然应该是全体国民的表率。北京人最值得自豪的,不就是比别人更懂礼么?如果咱们礼貌不周,那就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一丢份儿一啦!再说了,咱北京是全国的首都,外地人不过是分家出去单过的小兄弟罢 现在他们回家来,不认路了,咱当大哥的,不帮他一把,行么? 
                          所以,在北京,如果不和服务行业打交道,我们不大容易明显地感受到对外地人的歧视和不屑一顾,而这种感觉我们在上海、广州等地却时有体会。北京人其实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好得不必摆出一副惟我独尊的派头,就像不必在北京二字前冠以一大一字一样。 
                          显然,北京人的自豪感,毋宁说是一种民族自豪感,而非地域或社区自豪感。北京人,可能是中国人中最少“地域文化心理狭隘性”的一群。因为他们不是某个地方或某一区域的人,而是“中央的人”。中央只不过高于地方,却并不与地方对立,更不排斥。所以北京人并不“排外”。既不排斥外地人,也不排斥外国人,甚至也不(像上海人那样)鄙夷乡下人。他们不大在乎别人说自己“土气”、“乡气”(尽管北京也有“土老冒”之类的词儿)。相反,他们对于乡村还天然地有一种亲切感(比如把“心里美”萝卜当水果吃)。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的是,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北京城内,也不乏乡情野趣之地。那里野旷人稀、风物长静,可以体味到人与自然的亲近。这当然是一个农业大国的京都人才会有的情感,决非那些在拥挤狭窄的水泥弄堂里长大的上海人所能理解。


                        39楼2005-08-23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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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有这样的“趣味”固然需要培养,能有这样的“活法”则更要有条件。这条件有二,一是环境,二是氛围。就环境而言,必须是“田园都市”;就氛围而言,必须是“文化古城”。上海没有这些条件,上海人也就不是这种“活法”。 
                            上海人的活法更是“市民的”。 
                            上海是一个工商业城市,商品和商业是上海的命脉所系。所以,上海人是地地道道的市民,上海则是地地道道的市民社会。市民社会的特点是:作为市民,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商业社会的特点,则是认钱不认人,市场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都没有天生的高贵,任何人的价值也都要随行就市。流氓做大了也是爷,贵族没有钱,就什么也不是。当年,上海滩上,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亨都出身贫寒,而那些白俄贵族小姐们,却只好去做舞女。不管是什么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它往往货币化为金钱),那他就别想在上海滩上摆什么谱。 
                            这就和北京不一样。老北京的那些破落贵族,虽然也会感到“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仍不难通过别的东西,比如自己的气质、风度、本事,赢得他人的尊重。哪怕这本事只不过是会看点儿风水,批个八字儿,唱几段京剧或单弦牌子曲,懂得养鸽子养鸟养金鱼的章法,也能让他不失体面地活人,在吃棒子面窝窝头就咸菜喝粥时不觉得“跌份”。正如赵园所说,老北京就像“一个久历世故的人,或者不如说像破落的旧家,即使破敝也仍能维持其气度的雍容高贵”,而少有暴发户的虚骄和势利(《北京:城与人》)。然而这种活法在上海就行不通。如果说,老北京人讲究的是“倒驴不倒架”,那么,旧上海的信条则是“笑贫不笑娼”。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在旧上海,如果你穿戴不齐整,衣服不光鲜,那么,一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地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公寓的门了会不许你走正门。”(《上海的少女》)这时,声称自己姓罗曼诺夫或爱新觉罗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引起哄堂大笑。 
                            所以,上海人不会像北京人那样“耻于言利”,也不会像北京人那样从骨子里看不起暴发户,在内心深处憎恶买办气和市侩气,或装作对挣钱不以为然,对钞票满不在乎。上海人并不讳言钱是个好东西,也不认为通过正当途径为自己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当政策允许一部分人通过诚实劳动“先富起来”,“第二职业”也为社会认可时,上海人立即就动作了起来,并像广州人发明了“炒更”一词一样,发明了“扒分”这个词。然而,北京人虽然也油嘴滑舌地说什么“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就万万不能”,却仍有不少人宁肯把这种认识停留在嘴皮子上而自居“还有一亿在观望”中之一员。大约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新词汇的发明创造方面一贯领先的北京人,至今没有发明出“炒更”和“扒分”的北京版。 
                            但,如果你认为上海是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可就大错特错 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肯定是庸俗不堪的,上海却并非如此。上海人“不耻言利”,也不“惟利是图”。作为整个城市的社会风尚,上海人真正崇尚的,毋宁说是精明。这也正是一个真正市民社会的特征。在一个真正的市民社会里,财大气粗和一夜暴富者总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则是被我们称作“小市民”的人。他们“小”,所以他们“牛”不起来;他们又是“市民”,因此知道什么是“都市生活”。总之,他们是一些既不十分富有,又不至于一文不名,而且还想过好日子的普通人。他们的惟一本钱,就是精明。因为,在这个市民社会和商品社会里,所有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物质享受和精神享受固然都要用钱买,但那价格却随行就市,而且能讨价还价,至少也能货比三家。也就是说,同样多(或同样少)的钱,可能会买来不同值的商品或享受。这样,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就不但取决于他“有没有钱”,更取决于他“会不会过”,而后者对大多数小市民来说显然更现实。在计划经济的年代,当所有人的工资收入都相差不远时,就更是如此。所以,如果说上海也有什么“拜物教”的话,那就决不是“金钱拜物教”,只会是“精明拜物教”。


                          42楼2005-08-23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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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有这样的“趣味”固然需要培养,能有这样的“活法”则更要有条件。这条件有二,一是环境,二是氛围。就环境而言,必须是“田园都市”;就氛围而言,必须是“文化古城”。上海没有这些条件,上海人也就不是这种“活法”。 
                              上海人的活法更是“市民的”。 
                              上海是一个工商业城市,商品和商业是上海的命脉所系。所以,上海人是地地道道的市民,上海则是地地道道的市民社会。市民社会的特点是:作为市民,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而商业社会的特点,则是认钱不认人,市场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都没有天生的高贵,任何人的价值也都要随行就市。流氓做大了也是爷,贵族没有钱,就什么也不是。当年,上海滩上,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亨都出身贫寒,而那些白俄贵族小姐们,却只好去做舞女。不管是什么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它往往货币化为金钱),那他就别想在上海滩上摆什么谱。 
                              这就和北京不一样。老北京的那些破落贵族,虽然也会感到“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仍不难通过别的东西,比如自己的气质、风度、本事,赢得他人的尊重。哪怕这本事只不过是会看点儿风水,批个八字儿,唱几段京剧或单弦牌子曲,懂得养鸽子养鸟养金鱼的章法,也能让他不失体面地活人,在吃棒子面窝窝头就咸菜喝粥时不觉得“跌份”。正如赵园所说,老北京就像“一个久历世故的人,或者不如说像破落的旧家,即使破敝也仍能维持其气度的雍容高贵”,而少有暴发户的虚骄和势利(《北京:城与人》)。然而这种活法在上海就行不通。如果说,老北京人讲究的是“倒驴不倒架”,那么,旧上海的信条则是“笑贫不笑娼”。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在旧上海,如果你穿戴不齐整,衣服不光鲜,那么,一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地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公寓的门了会不许你走正门。”(《上海的少女》)这时,声称自己姓罗曼诺夫或爱新觉罗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引起哄堂大笑。 
                              所以,上海人不会像北京人那样“耻于言利”,也不会像北京人那样从骨子里看不起暴发户,在内心深处憎恶买办气和市侩气,或装作对挣钱不以为然,对钞票满不在乎。上海人并不讳言钱是个好东西,也不认为通过正当途径为自己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当政策允许一部分人通过诚实劳动“先富起来”,“第二职业”也为社会认可时,上海人立即就动作了起来,并像广州人发明了“炒更”一词一样,发明了“扒分”这个词。然而,北京人虽然也油嘴滑舌地说什么“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就万万不能”,却仍有不少人宁肯把这种认识停留在嘴皮子上而自居“还有一亿在观望”中之一员。大约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新词汇的发明创造方面一贯领先的北京人,至今没有发明出“炒更”和“扒分”的北京版。 
                              但,如果你认为上海是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可就大错特错 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肯定是庸俗不堪的,上海却并非如此。上海人“不耻言利”,也不“惟利是图”。作为整个城市的社会风尚,上海人真正崇尚的,毋宁说是精明。这也正是一个真正市民社会的特征。在一个真正的市民社会里,财大气粗和一夜暴富者总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则是被我们称作“小市民”的人。他们“小”,所以他们“牛”不起来;他们又是“市民”,因此知道什么是“都市生活”。总之,他们是一些既不十分富有,又不至于一文不名,而且还想过好日子的普通人。他们的惟一本钱,就是精明。因为,在这个市民社会和商品社会里,所有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物质享受和精神享受固然都要用钱买,但那价格却随行就市,而且能讨价还价,至少也能货比三家。也就是说,同样多(或同样少)的钱,可能会买来不同值的商品或享受。这样,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就不但取决于他“有没有钱”,更取决于他“会不会过”,而后者对大多数小市民来说显然更现实。在计划经济的年代,当所有人的工资收入都相差不远时,就更是如此。所以,如果说上海也有什么“拜物教”的话,那就决不是“金钱拜物教”,只会是“精明拜物教”。


                            43楼2005-08-23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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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2 01:2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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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两种世故 

                                因此,上海和北京就有两种不同的世故。 
                                世故,是中国人的生存之道。生活在现实中的中国人,是不能一点世故也没有的。不过同为世故,也不尽相同。大体上说,北京人的世故是悟出来的,上海人的世故则是算出来的。在北京,没有人教你世故,全看你有没有悟性,会不会悟。会悟的人,浑身都是机关都是消息几。眼皮子微微一抬,眼角不动声色地那么一扫,周围人的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善恶好坏,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该热乎的热乎,该冷淡的冷淡,该应付的应付,总不会吃了亏去。这正是一个礼教社会的世故,也是一个官僚社会的世故。官场上那些老谋深算或老奸巨猾的不倒翁们,都有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即便是再愚钝的人,如果久历官场,也多半会磨练出来。北京人虽然并非都是官,但官场既为“场”,就有“场效应”。北京既然是一个大官场,则场效应也就小不 北京人生活在这样一个官气弥漫的世俗社会里,耳濡目染是免不了的。只要在皇城根下转个圈,听听那些街谈巷议飞短流长,那世故也就几乎用不着学 
                                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启蒙开悟的北京人,首先学会的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一个人,在官场里混得好不好,靠的是什么?是人缘。只有上司赏识、同僚捧场,才混得下去,并获得升迁和提拔。其实,不但官场,其他地方也一样。所以,学会世故,首先要学会“处人”,而处人之道,又无非面子人情。北京人最懂这一套。比方说,溜弯儿时见了熟人,都要请安问好。“老没见您哪!多谢您哪!回见您哪!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您哪!”这就叫礼数,也叫和气,因此不会有人嫌啰嗦。这种礼数也是胡同四合院里训练熏陶出来的。老北京人都讲究“处街坊”。街坊里道的,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婚丧嫁娶,都要随个“份子”,道个喜或道个恼。自家有个什么新鲜好吃的,也愿意街坊邻里尝一口,“是个心意,也是个礼数”。虽然有时不免有些程式化,但仍透出浓浓的人情味来。 
                                这礼数是人情,也是世故。人情世故,在老北京人这里原本是俱为一体的。“您来点什么?”“您猜怎么着?”“您在这儿听是不?”“您又棒锤了不是?”都说北京人说话委婉,其实这委婉正是北京人的人情世故所使然。因为只有这么说,才显得对对方尊重,而且尊重里还透着关切,透着亲热,这就是人情。同样,也只有这么说,听的人才不觉得突兀,也才听得进去。即便说的是不同意见,也不会恼怒,说的人也就不会得罪了对方,这就是世故。毕竟,“拳头不打笑脸”,“礼多人不怪”,多点儿礼数,没什么不好没什么错。 
                                所以,老北京人是不作兴像上海人那样直呼其名,也不作兴像上海人那样直统统地问人家“侬几岁”的。只有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才可以这么问。即便问这样的小娃娃,语气也不会是直统统的,而多半会笑眯眯地问:“小朋友,告诉爷爷,几岁啦?”如果是问上中学的孩子,就得问“十几啦”?问中年人,得问“贵庚”;问老年人,得问“高寿”。这里面讲究大 这讲究,也是世故。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尊老的社会,最怕的,是把人家说“小”了,同西方人生怕被说老了正好相反。“几岁”,是“十岁以下”的意思。这么问,岂非把人家当成了“毛头小旷?长辈对晚辈尚且不可有此一问,如果晚辈这样问长辈,那就真是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也就是不懂礼数,而不懂礼数,也就是不会做人。正宗的北京人,是不能不懂礼数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归礼数管着,包括说话,也包括别的什么。所以,即便发生冲突,也不能骂人,只能“损”。比方说,骑车撞了人,在外地,就会骂起来:“瞎眼啦!”或者说:“不会骑车就别骑!”北京人就不会这么说,而会说:“哟,别在这儿练车呀!”都说北京人说话“损”,或说话“艺术”,却不知这艺术是礼数造就的。因为礼数规定了不能骂人,可不骂心里又憋得慌,于是“骂”便变成了“损”。或者说,变成了骂人的艺术。 
                              


                              45楼2005-08-23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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