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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置顶】转贴易中天的《读城记》,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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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礼数这玩意,是多少有些艺术性的。比方说,懂礼数的人,都有“眼色”。所谓一有眼色”,也就是懂得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什么话可讲什么话不可讲,以及什么事该什么时候做,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讲等等。掌握其中的分寸,是一门大学问,也是一门艺术。北京话的特点,就是分寸感特强。萧乾先生在《北京城杂忆》中就曾谈到这一点。比方说,“三十来岁”和“三十几岁”就不是一码事,和“三十好几”就更不一样。它们分别是二十七八、三十出头和三十五六的意思。同样,劳驾、费心、借光、破费,虽然都是“文明用语”,都用于向人道谢或道乏,用处和用法也都不一样。这种细微的区别,就是分寸感。 
  实际上,人情世故,都要适度,才合于礼。过度的客气显得生分,过度的关切则难免谄媚,而恰如其分则是一门生活的艺术。这就要费心思、勤琢磨,还要有教养。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然后可着尺寸做人过日子。 
  显然,北京人的这种生活艺术,是有他们的人生哲学来打底子的。这种活法讲究的是心眼儿活泛,心里面透亮。活泛就不死心眼儿,透亮就不缺心眼儿。当然,也不认死理。老北京人相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有一个人吃得完的饭,也没有过不去的桥。无论好事坏事,还能一个人包了圆啦?所以,露了脸,用不着扬铃打鼓;背了时,也不必蔫里巴叽。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老黄河还兴改道儿呢,人世间的事,哪有个准数?风水轮流转,没准明几个转到哪,瞎折腾什么 消停些吧!就是瞪着两眼数星星,也比折腾那没谱的事儿强。 
  别折腾,也别较真。较真,就是死心眼儿。天底下,哪有“真事儿”?不过“汤儿事”罢 所以,不管干什么,也就是个“对付劲儿”。北京人有句口头禅,叫“混”;还有个常用的词,叫“不赖”。在他们看来,人生在世,也就是个“混”字。比方说,混日子、混事儿、混口饭吃等等。所有的人都是混,所有的事也都是混。要说有区别,也就是“一个人混”还是“哥几个一起混”,混得好还是混不好。混得好的,能混个一官半职;混得差点,也能混个肚儿圆。但不论好歹,能混下去,就不赖。难怪北京人吃喝不讲究,活得那么马虎了,对付嘛! 
  显然,这种世故,是古都的智慧,也是农民的智慧。农业生产周期长,要能等;京城官场变故多,要能忍;而面对风云变幻、世事沧桑,要能对付。京都之中,帝辇之下,人们看得最多的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看得最透的是仕途险恶、天威难测、官运无常。今儿个,新科状元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明儿个,菜市口人头落地,大观园底儿朝天,“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这就不能不让北京人世故起来。北京人的世故是他们久历沧桑的结果。这种久历沧桑使他们“身居台风眼处而能保有几分超然”,使他们在静观中养成了“多看两步棋”的世故和通达,也使他们学会了忍耐。专制体制毕竟太强大,这种体制下的小民也毕竟太微不足道。强大的皇权要消灭他们,比碾死只蚂蚁还便当。他们不能不学会忍耐。忍耐,正是老北京式的世故的要害和精义。“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有这份世故和耐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活不了的人.


46楼2005-08-23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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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幽默上海是没有的,也是不会有的。 
      如果说,北京人的世故表现为稳健平和、苦乐随缘、安贫乐道,外加一点幽默诙谐作调剂,那么,上海人的世故就表现为精打细算、讨巧卖乖、明哲保身,外加一点可能范围内的积极进取。上海人的确一门槛精来兮”。他们深知“老虎胡须摸不得,刺毛毛虫惹不得,没干的生漆碰不得,过时的皇历翻不得,六月的扇子借不得”等道理,并牢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古训,因此决不乱吃,也决不多言,不惹是生非,不没事找事,当然也就既不会油嘴滑舌挖苦别人,也不会装傻充愣调侃自己。挖苦别人会得罪人,自己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而装傻充愣则无异于丑化自己给别人当笑料,那才叫“戆”呐!精明的上海人,哪有当“戆大”的道理?于人不利,于己无补,这种“不合算”的事,上海人才不会去做。 
      的确,合算不合算,是上海人决定自己行为的价值取向。上海人的行动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他们的世故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凡是不合算的事,即便有趣,他们也不干;凡是没有用的东西,即便好看,他们也不买。当然,他们买东西,并不只考虑有用,也要好看。因为一件东西既然可以又好看又有用,如果只买了有用的部分,同样是不合算的。那么,装饰品之类“没用”的东西,就不买么?买的。因为它们也有用,或被看作有用。比方说,可以提高档次、表现品味、附庸风雅、显示气派等等。总之,上海人的思维方式是数学的,行为准则是实在的。 
      所以,上海市民和北京平民一样,都不作啡份之想”(这也是中国人的共性),但理解不同。北京人理解的“非份之想”是“命里没有”,上海人理解的“非份之想”是“不可操作”。只要做得到,而且有实惠,他们就会去做。做的时候,也有个尺度,就是不能惹麻烦。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现有的生活秩序能不破坏就不破坏,现有的生活水平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但是,这种提高有个前提,就是不能失去已有的好处。因此不能革命,只能改良,不能“大破大立”,只能“小打小闹”。这便是上海式的世故。出于这种世故,上海人和北京人一样,也能忍(这同样是中国人的共性),但忍而不受。如果说北京人的人生哲学是“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那么,上海人的态度则是一穷不忍,富不耐,睡不着就想发财”,发不了财就到乡下人那里找平衡。这话也许说过分了一点,但至少,在忍耐中,他们会积极地想办法,以便在绝境中找出路,在夹缝中求生存。比方说,开不了源,就节流;小脚裤和喇叭裤都不准穿,就发明直筒裤。这便正是上海式的乖巧。显然,同为忍耐,也不相同。北京是忍,上海是磨。北京人越忍越懒(甚至“懒得离婚”),上海人越磨越精。上海的世故比北京的积极。 
      上海的世故也比北京的可取。因为它为人的欲望开了个小口子,使之能在不危害社会的前提下得到适当的满足。有此满足,上海人心理也就平衡 北京人没有这个口子,就只能强忍;而一旦忍不住,礼数什么的,就不再谈得上。结果,不爱钱的北京人一旦伸出手去,便黑得厉害。所以,小贪官全国都有,大贪官却只会出在北京,不会出在上海。上海人没有那么大的“胆”,也没有那么“坏”。上海人的做法,总体上是“利己不损人”;即便坏,也“小奸无大恶”。他们是在上海的空气中熏陶出来的,而上海的世故教给他们的,则是这样一条原则:在为自己谋利益的时候,应以尽可能不犯规、不损害社会和他人利益为前提,因为那只会最终导致自己利益的丧失殆尽。这当然并不合算。 
      其实,上海的这种世故不能叫世故,只能叫精明。同样,上海的幽默也不能叫幽默,只能叫滑稽。滑稽和幽默不是一回事。幽默是一种人生状态和境界,它需要一玩深沉”;滑稽则是一种肤浅的、一次性的搞笑,不必费太多的事(成本较低),就能立竿见影地快活一下,还能反衬自己的精明。因此,它最对上海人的胃口,也最让北京人看不起。


    49楼2005-08-23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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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5 1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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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北京相反,上海人最可贵的,不是绅士风度,而是理性精神。尽管上海人很看重他们的绅士风度,但这种风度多少有点来历不明。即便不是假冒伪劣,至少也是速成的,因此有点飘忽,远不如他们的理性精神来得实在。 
        理性精神在上海也是无所不在的。就拿乘坐公共汽车来说。北京的做法是一哄而上,然后由售票员在车上大声嚷嚷:“哪位乘客给这位大爷让个座儿!同志们,一个人做点儿好事并不难,只要站起来就行 ”有没有用 全靠自觉 上海的做法则是在起点站设“坐队”和“站队”,请退休工人当纠察队员,谁坐谁站,全凭先来后到,一视同仁,人人平等,个别需要重点照顾的残疾人老年人则安排到“坐队”的前面。显然,北京的做法靠道德,上海的做法靠科学。前者基于人情礼数,后者基于理性精神。 
        又比方说,自行车带人,这本来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可如果上下班时不让带孩子,则孩子和自己都得迟到,因此又不能不通融通融。北京的做法是睁只眼闭只眼,成都的做法则是钻政策的空子。交通规则只规定“不许带人”,没说“不许背人”是不是?那我们就背着。成都人本来就有背孩子的习惯,现在则让孩子站在自行车后座上,再拿根带子绑在自己身上。你说是带人,我说是背。上海的做法显然明智得多:干脆规定在某些时候某些路段可以带学龄前儿童。这就既保证了交通安全,又解决了实际问题,无疑是理智的。 
        理性精神使上海人在管理公共事务时井然有序,并能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合理。比方说,只要有排队的事,上海人或者就会有上海人主动出来维持秩序,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给每个人发号,隔三差五还要点名核实,以保证每个先来而又认真排队的人享有本应享有的优先权,不管是买股票,还是办签证,都如此。这实在是比凭力气往前挤和靠关系走后门合理多 
        上海人的这种理性无疑是一种“实用理性”。它是基于实用价值并为实用服务的。这就使上海人能获得更多的实惠。但,如果把所有的事务和关系都泛实用化,则理性也就会变成算计。这也正是上海人颇遭物议之处。上海人给人的感觉,是什么事都讲实用、讲实惠、讲合算不合算,包括接人待物。比方说交朋友。北京人多半看感觉。如果感觉好,对脾气,那么,不管你是什么人,也能成为“哥们”。上海人则多半会要讲实惠,即要看交你这个朋友有没有用。如果有用,则交,甚至不惜鞍前马后。如果没用,则多半会客客气气把你打发 
        不过北京人也犯不着因此就特别看不起上海人。就算上海人自私、小气、市侩、算计、不仗义、不可交(其实并不尽然)吧,又碍你什么事 上海人又没有一定要同你交朋友。 
        其实,北京人对上海人的这种态度,在我看来,似乎主要是基于一种陈腐的传统观念。依照这种概念,人与人是有差等的。这个差等,就是“士农工商”。北京是土农的城,上海是工商的市,这本身就有高下之别。士当中,地位最高的是官;商当中,地位最低的是贩。北京冠盖如云而上海小贩成堆,北京当然看不起上海。你想吧,哪有官员“待见”职员的道理?而且,如果上海像广州(一个更是市场的“市”)那样,悄没声地躲在天荒地远自说自话,倒也罢 可上海偏偏又成了“大上海”,处处都和北京较劲,这就不能不让北京人心里有点那个。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也就大致能弄清北京人霸气的来历


      53楼2005-08-23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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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气流落到市井,就变成了痞气。 
          什么是官气?说到底,官气就是骄虎之气。骄,因为是官,高人一等;虚,则多因底气不足。为什么底气不足 因为官们自己也知道,官也好,民也好,都是人,都要吃饭穿衣拉屎放屁。如果不是头上这顶乌纱帽,他和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为了表示自己高人一等,就必须摆谱。比方说,出门时鸣锣开道,打出“严肃回避”的牌子等等。 
          痞气亦然,也是骄虚之气,只不过骄不足而虚有余。因为痞子比官员更没有资格骄人。但为面子故,又不能不骄。结果,摆谱就变成了耍赖。 
          事实上,正如座山雕的时代“兵匪一家”,王朝时代的北京城也“官痞不分”。朝廷里固然有“韦小宝”,市井中也不乏“高行内”。“高衙内”仗势欺人,靠的是官威,摆的是官谱;“韦小宝”官运亨通,则无非因为油嘴滑舌外加死皮赖脸。封建社会的官场作为最肮脏龌龊的地方,从来就不乏病气,只不过多有遮掩而已。一旦沦为平民,不必遮掩,那痞气便暴露无遗 
          所以,北京“官商”中态度恶劣者“霸”,“私商”中态度恶劣者“痞”。比如龙应台在“官商”地盘里(首都机场)体验到的便是霸气,在“私商”地面上(日坛市场)体验到的则是痞气。不过表现虽不同,性质却一样,即都是蛮横无理。而且,这种蛮横无理心理内容也是一样的,即都是因处于权力中心而产生的对他人(尤其是外地人)的蔑视:你算老几?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又能怎么着?如果你不能怎么着,这种蔑视就直接表现为霸道;如果你还真能怎么着,这种蔑视就会转化为赖皮。不要以为耍赖就是服输。它的深层心理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我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这其实又是封建社会的官场病毒。封建社会的官场斗争,从来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赖”的。表面上的认输服软,是为了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报仇雪恨。而长期的“奴化教育”,则养成了不以作践自己(比如自称奴才自打耳光)为耻的变态心理。因此,北京城内不但有着精忠报国的凛然正气,慷慨赴难的燕赵侠骨,忧国忧民的志士情怀,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平和恬谈的贵族气度,温柔敦厚的京都民风,也有骄虚的官气和鄙俗的痞气。事实上,只有那些远离城市的地方才会有纯朴的道德,但却又不会有雍容气度和开阔眼界。 
          当然,痞气更多的是一种市井气。因为市井小民无权无势,没什么本钱与人抗争,也没有多少能力保护自己。为了求得老小平安,也为了找个心理平衡,他们不能不学会世故和圆滑,甚至学会损人和耍赖。北京的平民比谁都清楚“硬抗不如软磨”的道理,也深知嬉皮笑脸有时比义正词严更管用。久而久之,无奈就变成了无赖,圆滑就变成了油滑。同时,粗犷和粗糙也变成了粗鲁和粗俗。再加上北京人的能说会道,就构成了痞气。 
          痞气本是一种病态:一牌之积名曰痞气。一旦在北京,它又是一种生存之道。所以北京人甚至不忌讳痞。北京的孩子在自家阳台上看见街上自行车带人,会高声唱道:“自己车,自己骑,不许公驴带母驴。”遇到这种情况,上海的家长会把孩子叫回来,训道:“关侬啥事体!”北京的家长则会不无欣赏地笑骂一句:“丫挺的!” 
          因此,北京人的痞气甚至能“上升”为艺术,比如红极一时的“痞子文学一就是。这种文学的产生,除这里不能细说的时代原因外,与北京城的城市特征也不无关系。即:一,北京本来就是一个大雅大俗的城市,再俗的东西,在这里也有容身之地;二,北京的大气和厚重,使任何东西都能在这里得到升华;三,北京人本来就多少有点欣赏痞气,如果痞得有味道还有内涵,那就更能大行其道。杨宪益先生诗云:“痞儿走运称王朔,浪子回头笑范曾。”不管我们对这两个人作何评价(本书无意褒贬),都可以肯定他们只会出在北京。 

          如果说,官气在朝痞气在野,那么,又有官气又有痞气的,就在朝野之间。 
        


        56楼2005-08-23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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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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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是滩。 
            上海滩很开阔。 
            开阔的上海滩有着非凡的气派。 
            的确,上海不但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中国最好最气派的城市之一,或者说,是中国最“像”城市的城市。和北京一样,上海也是全国人民最向往的地方。在全国许多地方,差不多都有所谓“小上海”。这种称号无疑是一种“桂冠”,只能加冕于那些比较富庶、新潮、文明的城镇、街道和社区头上,就像当年把上海称为“小苏州”一样。不过,“小苏州”好像只有上海一家,“小上海”却遍布全国,到处都是。今日之上海,毕竟比当年的苏州,要风光得多。 
            然而,“小上海”毕竟不是“大上海”。领略了“小上海”种种好处的外地人,便都向往着能够亲自到上海去看一看。很多年来,能够被领导派到上海去办一点公事,差不多一直被视为一次“美差”。在物质匿乏、供应极差的那些年代,就更是如此。即便是现在,对于从未去过上海的人来说,上海无论如何也仍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尽管当真去了以后,也许有的人会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向往归向往。没去过上海的人,还是想去一去,尤其是那些比较“老派”的人。在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的心目中,上海总是代表着优秀和先进,代表着最正宗的现代工业文明,代表着这个文明“雅致的时代”。这是他们从“上海货”那里最直观地获得的感受和结论,比什么书面的说教都更靠得住。的确,在那个物质匾乏的年代,我们生活中差不多每一点小小的改善都是上海和上海货赋予的。那时,能拥有一块上海牌手表、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或一架蝴蝶牌缝纫机,是很能让人羡慕不已的;请别人吃一块上海奶油蛋糕或大白兔奶糖,也比现在请吃生猛海鲜还有面子。这不仅因为东西稀罕,还因为东西好;也不仅是质量好,经久耐用,还因为它们都很精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情调,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雅致。更何况上海又是多么大 在他们看来,真正所谓“现代国际大都市”,首屈一指的还是上海,尽管这几年深圳的风头颇健。不过,新型的深圳怎么比得上老到的上海?上海的商品也许比不上广州或深圳新潮,但质量,却让人放心得多,因为上海的基础要厚重得多。 
            上海,在全中国毕竟是深得人心的。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正如美国不能没有纽约,中国也不能没有上海。上海是长江流域的龙头,而长江流域则是中国经济的脊梁。更何况中国的现代化正是从上海起步的。1953年,美国学者罗兹·墨菲在他的一本关于上海的著作中,把上海称之为“现代中国的钥匙”,认为现代中国正是诞生于上海。现在,越来越多的外国投资者则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表明他们更加看重看好上海。这不仅因为上海的投资环境好,比方说劳动者和管理者的基本素质和整体文化水平较高,在长期的经济社会生活中养成了一整套适合市场经济的价值观念、行为规范和文化准则等等,还因为上海能给他们以“家园之感”。对于许多外国人(不管是投资者还是观光客)来说,北京让他们感到神秘,而上海让他们感到亲切。(图十六)静安寺对面的万国公墓(现已迁走)里,埋葬着他们的先辈和同胞;而开在过去欧式老房子里的酒吧,又让他们想起百十年前的欧洲。上海,不论在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眼里,都是好地方。 
            总之,上海实在是太重要 它不但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国际化大都市”,是足以影响国民经济的“大龙头”和“排头兵”,是反映中国政治经济变化的“大窗口”和“晴雨表”,也是完全不同于北京的一类新型城市的典型。 
            上海的秘密,是城市的又一种秘密。 
            为了弄清这些秘密,我们还是从外地人对上海的看法说起。


          60楼2005-08-23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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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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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是滩。 
              上海滩很开阔。 
              开阔的上海滩有着非凡的气派。 
              的确,上海不但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中国最好最气派的城市之一,或者说,是中国最“像”城市的城市。和北京一样,上海也是全国人民最向往的地方。在全国许多地方,差不多都有所谓“小上海”。这种称号无疑是一种“桂冠”,只能加冕于那些比较富庶、新潮、文明的城镇、街道和社区头上,就像当年把上海称为“小苏州”一样。不过,“小苏州”好像只有上海一家,“小上海”却遍布全国,到处都是。今日之上海,毕竟比当年的苏州,要风光得多。 
              然而,“小上海”毕竟不是“大上海”。领略了“小上海”种种好处的外地人,便都向往着能够亲自到上海去看一看。很多年来,能够被领导派到上海去办一点公事,差不多一直被视为一次“美差”。在物质匿乏、供应极差的那些年代,就更是如此。即便是现在,对于从未去过上海的人来说,上海无论如何也仍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尽管当真去了以后,也许有的人会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向往归向往。没去过上海的人,还是想去一去,尤其是那些比较“老派”的人。在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的心目中,上海总是代表着优秀和先进,代表着最正宗的现代工业文明,代表着这个文明“雅致的时代”。这是他们从“上海货”那里最直观地获得的感受和结论,比什么书面的说教都更靠得住。的确,在那个物质匾乏的年代,我们生活中差不多每一点小小的改善都是上海和上海货赋予的。那时,能拥有一块上海牌手表、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或一架蝴蝶牌缝纫机,是很能让人羡慕不已的;请别人吃一块上海奶油蛋糕或大白兔奶糖,也比现在请吃生猛海鲜还有面子。这不仅因为东西稀罕,还因为东西好;也不仅是质量好,经久耐用,还因为它们都很精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情调,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雅致。更何况上海又是多么大 在他们看来,真正所谓“现代国际大都市”,首屈一指的还是上海,尽管这几年深圳的风头颇健。不过,新型的深圳怎么比得上老到的上海?上海的商品也许比不上广州或深圳新潮,但质量,却让人放心得多,因为上海的基础要厚重得多。 
              上海,在全中国毕竟是深得人心的。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正如美国不能没有纽约,中国也不能没有上海。上海是长江流域的龙头,而长江流域则是中国经济的脊梁。更何况中国的现代化正是从上海起步的。1953年,美国学者罗兹·墨菲在他的一本关于上海的著作中,把上海称之为“现代中国的钥匙”,认为现代中国正是诞生于上海。现在,越来越多的外国投资者则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表明他们更加看重看好上海。这不仅因为上海的投资环境好,比方说劳动者和管理者的基本素质和整体文化水平较高,在长期的经济社会生活中养成了一整套适合市场经济的价值观念、行为规范和文化准则等等,还因为上海能给他们以“家园之感”。对于许多外国人(不管是投资者还是观光客)来说,北京让他们感到神秘,而上海让他们感到亲切。(图十六)静安寺对面的万国公墓(现已迁走)里,埋葬着他们的先辈和同胞;而开在过去欧式老房子里的酒吧,又让他们想起百十年前的欧洲。上海,不论在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眼里,都是好地方。 
              总之,上海实在是太重要 它不但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国际化大都市”,是足以影响国民经济的“大龙头”和“排头兵”,是反映中国政治经济变化的“大窗口”和“晴雨表”,也是完全不同于北京的一类新型城市的典型。 
              上海的秘密,是城市的又一种秘密。 
              为了弄清这些秘密,我们还是从外地人对上海的看法说起。


            61楼2005-08-2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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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也是外地人最不服气的地方:你上海人有什么了不起嘛!是官比我大,还是钱比我多?你们的“本钱”,也就是你们自以为得计的所谓“聪明”或“精明”。然而,那又是多么可笑的聪明和精明 无非是会套裁裤子节约布料,或者是会选择路线节约车钱,而且是公共汽车钱!这几个小钱,我少抽两包“红塔山”就省下 当然,上海人也特别会挤公共汽车(那也是上海人嘟囔外地人次数最多的地方),会在公共汽车站设立“站队”和“坐队”。可我们那里公共汽车根本就不挤,随随便便上车就有座,的士也招手即来,还不贵,到底谁优越来着? 
                尽管在外地人看来,上海人并没有多少资格自高自大,然而上海人偏偏比“天子脚下”的北京人和“财大气粗”的广东人更看不起外地人。上海话中有许多歧视、蔑视外地人的专用词汇和语言,其中又尤以歧视、蔑视苏北人为最,他们甚至被称为“江北赤佬”(或小赤佬)、“江北猪秽”(或猪头三)。过去k海滑稽戏(这是上海市民特别喜爱的一个剧种)的主要题材之一,便是讽刺嘲笑外地人、乡下人到上海后的种种“洋相”。上海人(当然主要是上海小市民)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些“洋相”,并在哄堂大笑中充分地体验自己的优越感。一来二去,“外地人”在上海人的“圈子”里,竟成了显示上海人优越性和优越感的“陪衬人”。 
                更何况,上海人对外地人的鄙夷和蔑视,几乎是普遍性和不加区别的。比方说,一个上海人要对另一个上海人的“不懂经”、“拎勿清”或“不识相”表示愤怒和不可理解,便会怒斥或质问:“侬外地人呀?”似乎只要是外地人,不管他是什么地方的,都一样低能。上海人对外地人的这种“一视同仁”,就特别容易激起那些也有自己优越感的某些外地人的勃然大怒。 
                于是,上海人就在无意之中把自己和所有的外地人都对立起来 这就简直无异于“自绝于人民”,当然会犯了“众怒”。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外地人对上海人的反感程度,要远远大于他们之对广东人。广东人虽然也有“排外”的恶评,但广东人与外地人交流,毕竟确有语言的障碍,况且广东人虽“排外”,却不“蔑外”,而上海人岂止是“蔑外”,有的时候,简直是把外地人当作了麻风病人。否则,为什么要用上海话把自己和外地人“隔离”开来?这就不能不引起外地人对上海人的反感和不满,而这些反感和不满久而久之便成了“积怨”。终于有一天,积怨爆发 几乎在一夜之间,舞台和荧屏上那些斤斤计较、小里小气、迂腐可笑、弄巧成拙的形象,青一色地操起了一口上海普通话。向以嘲笑“外地人”为能事的上海人,终于成为外地人共同嘲笑的对象;而历来用于体现上海人社区优越性的上海话,则成了嘲笑讽刺上海人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然而上海人对此似乎无动于衷。他们似乎并未勃然大怒,群起而攻之,就像当年扬州人攻击易君左的《闲话扬州》一样。当然,对于外地人的种种非难,上海人心里是不服气的:你们只知道说上海人精明、小气,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上海人住得有多挤?一家几口挤在一间房子里,马桶旁边要吃饭的,不精明不小气怎么办?我们上海人做生活规矩、巴结,又不笨,谁也没有我们上海人对新中国建设的贡献大,凭什么该住这么挤?不过,这些话,上海人也只是私下里嘀咕,并不公开说出来。上海人似乎根本无意于和别人争个是非高低,辩个你死我活。外地人对上海和上海人褒也好,贬也好,上海人都不会在乎。最后落了下风的,还是外地人。 
                于是外地人就更加想不通 他们实在想不通上海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社区优越感。一个有钱有势有文化的上海人,固然会看不起没钱没势没文化的外地人(这好理解),而一个没钱没势没文化的上海人,也居然会看不起有钱有势有文化的外地人(尽管势利的上海人在表面上也会作尊重状),而且其理由又仅仅只不过因为他是上海人。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钱可以看不起一切外地人 又有什么本钱可以对外地人的讽刺嘲笑无动于衷 
                这正是外地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是我们着力要弄清的问题。


              66楼2005-08-2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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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也是外地人最不服气的地方:你上海人有什么了不起嘛!是官比我大,还是钱比我多?你们的“本钱”,也就是你们自以为得计的所谓“聪明”或“精明”。然而,那又是多么可笑的聪明和精明 无非是会套裁裤子节约布料,或者是会选择路线节约车钱,而且是公共汽车钱!这几个小钱,我少抽两包“红塔山”就省下 当然,上海人也特别会挤公共汽车(那也是上海人嘟囔外地人次数最多的地方),会在公共汽车站设立“站队”和“坐队”。可我们那里公共汽车根本就不挤,随随便便上车就有座,的士也招手即来,还不贵,到底谁优越来着? 
                  尽管在外地人看来,上海人并没有多少资格自高自大,然而上海人偏偏比“天子脚下”的北京人和“财大气粗”的广东人更看不起外地人。上海话中有许多歧视、蔑视外地人的专用词汇和语言,其中又尤以歧视、蔑视苏北人为最,他们甚至被称为“江北赤佬”(或小赤佬)、“江北猪秽”(或猪头三)。过去k海滑稽戏(这是上海市民特别喜爱的一个剧种)的主要题材之一,便是讽刺嘲笑外地人、乡下人到上海后的种种“洋相”。上海人(当然主要是上海小市民)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些“洋相”,并在哄堂大笑中充分地体验自己的优越感。一来二去,“外地人”在上海人的“圈子”里,竟成了显示上海人优越性和优越感的“陪衬人”。 
                  更何况,上海人对外地人的鄙夷和蔑视,几乎是普遍性和不加区别的。比方说,一个上海人要对另一个上海人的“不懂经”、“拎勿清”或“不识相”表示愤怒和不可理解,便会怒斥或质问:“侬外地人呀?”似乎只要是外地人,不管他是什么地方的,都一样低能。上海人对外地人的这种“一视同仁”,就特别容易激起那些也有自己优越感的某些外地人的勃然大怒。 
                  于是,上海人就在无意之中把自己和所有的外地人都对立起来 这就简直无异于“自绝于人民”,当然会犯了“众怒”。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外地人对上海人的反感程度,要远远大于他们之对广东人。广东人虽然也有“排外”的恶评,但广东人与外地人交流,毕竟确有语言的障碍,况且广东人虽“排外”,却不“蔑外”,而上海人岂止是“蔑外”,有的时候,简直是把外地人当作了麻风病人。否则,为什么要用上海话把自己和外地人“隔离”开来?这就不能不引起外地人对上海人的反感和不满,而这些反感和不满久而久之便成了“积怨”。终于有一天,积怨爆发 几乎在一夜之间,舞台和荧屏上那些斤斤计较、小里小气、迂腐可笑、弄巧成拙的形象,青一色地操起了一口上海普通话。向以嘲笑“外地人”为能事的上海人,终于成为外地人共同嘲笑的对象;而历来用于体现上海人社区优越性的上海话,则成了嘲笑讽刺上海人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然而上海人对此似乎无动于衷。他们似乎并未勃然大怒,群起而攻之,就像当年扬州人攻击易君左的《闲话扬州》一样。当然,对于外地人的种种非难,上海人心里是不服气的:你们只知道说上海人精明、小气,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上海人住得有多挤?一家几口挤在一间房子里,马桶旁边要吃饭的,不精明不小气怎么办?我们上海人做生活规矩、巴结,又不笨,谁也没有我们上海人对新中国建设的贡献大,凭什么该住这么挤?不过,这些话,上海人也只是私下里嘀咕,并不公开说出来。上海人似乎根本无意于和别人争个是非高低,辩个你死我活。外地人对上海和上海人褒也好,贬也好,上海人都不会在乎。最后落了下风的,还是外地人。 
                  于是外地人就更加想不通 他们实在想不通上海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社区优越感。一个有钱有势有文化的上海人,固然会看不起没钱没势没文化的外地人(这好理解),而一个没钱没势没文化的上海人,也居然会看不起有钱有势有文化的外地人(尽管势利的上海人在表面上也会作尊重状),而且其理由又仅仅只不过因为他是上海人。他们究竟有什么本钱可以看不起一切外地人 又有什么本钱可以对外地人的讽刺嘲笑无动于衷 
                  这正是外地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是我们着力要弄清的问题。


                69楼2005-08-23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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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5 15: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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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上海人与上海滩 

                    要弄清前面提出的问题,首先就得弄清什么是上海人。 
                    但这并不容易。 
                    余秋雨说:“上海人始终是中国近代史开始以来最尴尬的一群”(《上海人》)。其尴尬之一,就是身份不明。什么人是上海人?或者说,什么人是最正宗、最地道,亦即最有资格看不起外地人的上海人?谁也说不清。因为认真说来,倘若追根寻源、寻宗问祖,则几乎大家都是外地人,而真正正宗的上海人,则又是几乎所有上海人都看不起的“乡下人”。这实在是一件十分令人尴尬的事。如果说,上海是一个“出身暧昧的混血儿”,那么,上海人便是一群“来历不明的尴尬人”。 
                    然而,恰恰是这些“来历不明”的“尴尬人”,却几乎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更具有自己的特征,而且这些特征还十分鲜明。 
                    的确,上海人和非上海人,几乎是一眼就可以区分开来的。一个外地人一进上海,立即就会被辨认出来,哪怕他一身的海货包装。同样,几个上海人到了外地,也会为众所瞩目,哪怕他们穿当地服装,也不说上海话。当然,其他地方人,也有容易辨认的,比如北京人和广东人。但北京人几乎总也改不掉他们说话的那种“京味儿”,而广东人除了一说话就“露馅”外,长相的特征往往也很明显。只有上海人,才既不靠长相,也主要不靠口音,而能够卓然超群地区别于外地人。说得白一点,上海人区别于外地人的,就是他们身上特有的那种“上海味”。这种味道,几乎所有外地人都能感受得到,敏感的人更是一下就“闻”到 
                    显然,上海人的特征,是一种文化特征。或者用文化人类学的术语说,是一种“社区性的文化特征”。它表现为一整套心照不宣和根深蒂固的生活秩序、内心规范和文化方式,而且这一整套东西是和中国其他地方其他城市大相径庭甚至格格不入的。事实上,不管人们如何描述上海或上海人的社区特征,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些特征十分鲜明,而且与全国其他地区相去甚远。也就是说,与其他社区相比,上海社区的异质程度很高(另一个异质程度很高的城市是广州)。唯其如此,上海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地“扎眼”,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并且到处招人物议。坦率地说,我并不完全赞同对上海人的种种批评。我认为,这些非议和闲话,其实至少有一半左右是出于一种文化上的偏见,而且未见得有多么准确和高明。说得难听一点,有的甚至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以一种相对落后的文化观念去抨击上海人,或者对上海的先进与文明(比如上海人特有的“经济理性”、“个体意识”甚至“卫生习惯”等等)“看不惯”或“看不起”。比方说,看不惯上海人的衣冠整洁、处处讲究,就不一定有道理;看不起上海人喜欢把账算得很清,也大可不必。 
                    但是,无论外地人对上海人的抨击和批判有理也好(上海人确有毛病),无理也好(外地人观念相对落后),上海与全国其他社区之间差异极大,总归是一个事实。上海固然完全不同于农村(因此上海人特别看不起“乡下人”),也总体上基本上不同于国内其他城市(上海人所谓“外地人”,便主要指国内其他城市人)。这也是上海与北京、广州的最大区别之一。北京模式是“天下之通则”,省会、州府、县城,无非是缩小了和降格了的北京。它们当然很容易和北京认同,不会格格不入。广州则介乎北京与香港之间,既可以与北京认同,又可以与香港认同,更何况广州在岭南地区,还有那么多的“小兄弟”,何愁不能“呼朋引类”? 
                    上海却显得特别孤立。它甚至和它的临近城市、周边城市如南京、杭州、苏州、无锡也“不搭界”,尽管上海曾被称为“小苏州”,而无锡则被称为“小上海”。但上海固然早已不是苏州的缩影,无锡也决非上海的赝品。更何况,别的城市或许会仿效上海,上海却决不会追随他人。上海就是上海。 

                    上海既然如此地与众不同,则上海人当然也就有理由同其他地方人划清界限,并把后者不加区别和一视同仁地都称之为“外地人”。事实上,外地人如此地喜欢议论上海人,无非说明了两点,一是上海文化特别,二是上海文化优越。北京优越但不特别,所以不议论北京人;云南的摩梭人特别但不优越,所以也没有人议论摩梭人。只有上海,既优越又特别,所以对上海人的议论也就最多。当然,也正是这些优越性和独异性,使上海人在说到“外地人”时,会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甚至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一种优越感。 
                  


                  70楼2005-08-2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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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上海人对自己社区的优越性,似乎确信无疑。 
                      除在北京人面前略显底气不足外,上海人对自己社区文化的优越性,几乎从未产生过怀疑。一个可以证明这一点的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上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充满自信地把上海文化传播到哪里,而且往往能够成功。 
                      建国以来,由于种种原因(支援边疆、支援三线、上山下乡等),上海人大批地走出了上海,来到北大荒、云贵川、新疆、内蒙,撒遍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他们在当地人那里引起的,首先是新奇感,然后是羡慕和模仿。尽管他们当中不少人,是带着“自我改造”的任务去那里的,但他们在改造自己的同时,也在悄悄地改造着那里,在普及小裤脚、茄克衫和奶油蛋糕的同时,也在普及着上海文化。改造的结果也是众所周知的:上海人还是上海人,而一个个边题小镇、内陆山城、乡村社区却变成了“小上海”。无疑,这不是因为某几个上海人特别能干,而是上海文化的特质所致。 
                      上海文化这种特别能够同化、消解异质文化的特质和功能,几乎像遗传基因一样存在于每个上海人的身上,使他们甚至能够“人自为战,村自为战”。结果自然是总有收获:如果有足够多的上海人,他们就能把他们所在的地方改造成“小上海”。如果人数不够,则至少能把自己身边的人(比如非上海籍的配偶)改造成半个上海人。比如,在云南、新疆、黑龙江军垦农场,无论是其他城市的知青,还是农场的老职工及其子弟,只要和上海知青结了婚,用不了多久,都会里里外外变得像个上海人,除了他们的口音以外。上海人(尤其是上海姑娘)就是有这种本事:如果上帝不能给他(她)一个上海人做配偶,他(她)就会自己创造一个。似乎可以这么说,上海文化很像某些科幻影片中的外星生命体,碰到什么,就把什么变得和自己一样。我们还可以这么说,北京文化的特点是有凝聚力,上海文化的特点则是有扩散力。北京的能耐是能把全国各地人吸引到北京,在北京把他们同化为北京人;上海的能耐则是能把上海文化辐射出去,在外地把外地人改造为上海人。 
                      显然,这种同化、消解异质文化的特质和功能,是属于上海社区的。 
                      上海社区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上海人与非上海人之间的区别和差异,要远远大于上海人与上海人之间在身份、地位、职业和教养等等方面的区别和差异。在北京或其他城市,你多半可以很容易地大体上看出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干什么的,或处于什么阶层,而在南京路上,你首先分辨出的,则是上海人和外地人。至于上海人,除了身着制服者外,你就很难再看出什么名堂来 他们几乎都一样地皮肤白皙、衣冠整洁、坐站得体、彬彬有礼,甚至连先前的人力车夫,也能说几句英语(尽管是“洋泾浜的)。总之,他们都有明显区别于外地人的某些特征,即仅仅属于上海社区的特征,当然都“一样咯统统阿拉上海人”。 
                      可见,“上海人”这个概念,已经涵盖和压倒了身份、地位、职业的差异和区别,社区的认同比阶级的认同更为重要。因为上海文化强大的同化力已经差不多把那些差异都消解 结果,在外地人眼里,上海就似乎没有好人和坏人、穷人和富人、大人物和小人物、土包子和洋鬼子,而只有一种人——上海人。 
                      当然,上海人并不这么看。在上海人看来,“上只角”和“下只角”、“上等人”和“下等人”,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只是外地人看不出。况且,上海的舆论导向,似乎也倾向于社区的认同,或致力于营造上海社区的情调和氛围。最能体现上述倾向的是那份《新民晚报》。在国内众多的晚报中,它是名气最大风格也最为卓异的(另一份曾经差不多具有同等水平的是《羊城晚报》,不过现在《南方周末》似乎已后来居上)。外地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上海的报纸,有着明显的上海风格。但对上海人,它却是真正地“有读无类”,小市民爱看,大名流也爱读。总之,它对于上海的读者,也是“一样咯”统统看作“阿拉上海人”的。它的“个性”,只是上海文化的个性。或者说,只是上海的社区性。


                    72楼2005-08-2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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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人和上海人“文化无意识”的体现,是随处可见的。 
                        记得有一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个小品,叫《有事您说话》。郭东临扮演的那个小伙子,逢人就问:“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为了帮人办事(当然也为了显示自己“有能耐”),小伙子半夜三更跑到火车站去排队买卧铺票,实在买不到就贴了钱买高价的。结果事情越闹越大,弄得他自己也收不了场下不了台。饶这么着,他见了人,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 
                        这个小品自然有它自身的意义,这个小伙子也多少有点特别。但似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北京人的故事,而决不会是上海人的笑话。在上海,是不可能有人没事找事到处“找”忙帮的。上海人爱说的不是“有事您说话”,而是“关侬啥事体”。这句话,不但适用于素不相识者,也适用于亲戚、朋友、熟人、同事,而闻者一般也都不会介意。它其实再明显不过地表明了上海人的“滩涂意识”。当然,上海也有“朋友,帮帮忙”的说法,但,对不起,那多半是一种挖苦,或委婉的警示,有“少添乱”、“别做手脚”或“有没有搞错”的意思。比方说,你话说得太离谱,上海人就会笑起来,说:“朋友,帮帮忙!”又比方说,到自由市场买东西,便最好能用上海话说一句:“朋友,帮帮忙,侬勿要‘斩’我。”似乎可以这么说,一个“有事您说话”,一个“关侬啥事体”,就这两句话,便把北京人和上海人鲜明地区分开来 
                        这种比较对上海人颇为不利。因为它会给人以一种北京人热情上海人自私的感觉,而“上海人自私”,又是许多外地人对上海人的共同看法。其实,上海人并不像许多外地人想象或描述的那么自私,他们也是乐于助人的,而且其热情有外地人不及之处。比方说,外地人在上海问路,便往往能得到热情的回答,有的还会为你出谋划策,告诉你乘哪趟车又在哪里转车较为简便合算。这种对“不搭界”者的认真负责态度,在外地人看来就未免匪夷所思,所以常常大感意外。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却往往只会对自己的“哥们”两肋插刀,对陌生人可就没有那么周到,弄不好还会来个“关我什么事”。 
                        显然,北京人热情也好,不热情也好,是“内外有别一的。比如前面说的那个小伙子,固然热情得逢人就问:“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但所问之人肯定都是“熟人”、“自己人”。如果见了陌生人也这么问,那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而且,当他站在柜台后,面对陌生的顾客时,没准其服务态度会生硬得够呛(这种钉子我们在北京可是碰得多了)。上海人则相反。热情也好,不热情也好,是“一视同仁”的。他们会帮助求助于他们的人,但不会主动去问:“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而无论这人是“自己人”还是“陌生人”。同样,如果涉及他自己个人的事,他也会毫不客气地说:“关侬啥事体”,也无论这人是“自己人”还是“陌生人”。 
                        道理也很简单,就因为“圈子意识”是一种“群体意识”,而任何群体都是有限度的。比如“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的,就只限于水泊中人,甚至只限于一百单八人。梁山圈子以外,对不起,就没有了,而且弄不好还只有挨刀的份。这就叫“内外有别”。圈子外的人,可以无视其存在;圈子内的人,则必须“抱团儿”、“扎堆儿”,必须互相帮助,互相提携,互相关照,包括时不时问上一句:“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 
                        相反,“滩涂意识”则是一种“个体意识”。它强调的,是个体独立人格的“不可入”和自由意志的“不可犯”。有句话说:“上海人什么衣都敢穿”,就因为在这个懂得尊重他人“隐私”(尽管不多),允许保留“私人空间”(尽管很小)的“滩”上,过多地干预他人的私生活是“可笑”甚至“犯规”的。上海当然不乏喜欢窥测他人隐私的小市民,而且人数比任何外地都多(原因以后再说)。但即便他们,也未尝不知道这种“窥私癖”极为可鄙。所以,在外地,一个人的穿着如果“太出格”,就会遭人物议,他自己也得进行辩解,比如“这样好看”、“穿着舒服”等等,更常用的辩护词则是“别人也这样穿”。然而在上海,就大可不必。只要一句“关侬啥事体”,便可斩断一切争论,让人无话可说。(


                      79楼2005-08-23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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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简单地评说北京上海这两种活法和意识的是非优劣。一般地说,外地人都认为,与北京人交朋友痛快,与上海人打交道轻松。如果你能进入北京人的“圈子”,成为他们的“哥们”,就可以同他们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烟酒不分家,真格的“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不过北京人现在也开始变得滑头,真要这么着,还得上山东)。与上海人交朋友却不容易。他们多半客气而不热情,礼貌而不亲切,很难掏心窝子说心里话。因为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坚守个体意识的“不可犯”和“不可入”原则。所以,上海没有“哥们”,只有“朋友”。哥们是相互依存的,朋友则是相互独立的;哥们得亲密无间,朋友则不妨情淡如水。更何况,上海人的所谓“朋友”,也未必真是什么朋友,比如暗地里磨刀霍霍准备“斩”你一记的小贩就是。 
                          不过,就我个人的倾向而言,我更喜欢上海人的处世哲学。不错,上海人是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毛病”,但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家门前的雪打扫干净了,岂非就没有什么“瓦上霜”要别人来操心?相反,如果天天操心别人的事,则自己的事就未必做得好,比如那个逢人就问“您有事 有事您说话一的小伙子便是。再说了,别人这么关心你,你岂不也得“时刻准备着一,时不时地问别人一句:一您有事 ”这么活,太累 何况,当你大包大揽地说了“有事您说话”的话时,万一事情办不成,又该怎么办 为了未雨绸缨,你就得事先“储备”一批“哥们”,还得个个有能耐,比如能一下子批六张卧铺票,而且还都是下铺什么的。 
                          生活在上海人中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事实上,不少外地人都有伺感:你也许很难和上海人交朋友(但并非不可能,我自己就有不少上海朋友),却不难和他们共事。上海人是比较计较,账算得很清。但这在保护了他自己利益的同时,也保证了你的权益;在维护他自己人格独立的同时,也尊重了你的独立人格。至少,和他们交往时,你不必处处设防。这就轻松。你甚至不必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和对方的态度。因为如果上海人对你大皱眉头,你也可以回他一句“关侬啥事体”的。更何况,在现代社会交往中,“哥们”总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要面对“泛泛之交”。那么,轻松一点,岂不好? 
                          其实,困难并不在于如何评价这两种文化以及如何与两地人相处(最好的是,你在上海有合作伙伴,在北京又有“铁哥们”),而在于如何解释:恰恰是没有多少圈子意识的上海人,却比圈子意识特强的北京人,有着更明显的城市社区文化特征,这又是为什么 
                          道理仍在于“城滩之别”。前已说过,所谓间城”,本身就是一个圈子,是一个把无数小圈子圈在一起的大圈子。而且,“城”越大,城内的小圈子就越多,人们的“圈子意识”也就越强。因为在这样一种空间状态下,任何人都只有进入一定的圈子,才会有安全感,也才会觉得与“城”协调。北京的圈子特别多,北京人特别爱“抱团儿”,就是这个道理。结果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城”这个圈子本身越大,被它圈住的小圈子的“圈子性”也就越强。而小圈子的“圈子性”越强,则大圈子的“圈子性”也就越弱。这样一来,当然也就只有城内各圈子的社区性(甚至没有社区性只有圈子性),而没有或少有全城的社区性或一体化文化 
                          更何况,任何城都是要有墙的,而墙的文化功能,正在于分割空间。这种分割,可以从大到小、由外至内而层层推进。结果,如果城很大,城内圈子很多,那么,生活在最内圈、最里层的人,就不大能够感觉到城的存在,而只能感觉到自己圈子的存在。 
                          滩就不一样。滩没有空间阻隔,滩上的人也是个体的、只有松散联系的。用上海话说,就叫“不搭界”。既然人与人之间是相互“不搭界”的,则他们便只好和“滩”搭界。因此,个体的、单独的、游移的人,反倒容易与“滩”认同,并通过与“滩”的认同,而与滩上其他人认同。所以上海人平时在上海可能“不搭界”,一到外地,却很容易“扎堆儿”、“成气候”。上海人比北京人社区特征更明显,到了外地也比北京人更“扎眼”,原因之一可能就在这里。 
                        


                        80楼2005-08-23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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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却从来就不是什么“政治中心”。它也没有什么巍峨的城墙,而只有平坦开阔的滩涂。当然,它的城市规划、建设和管理也迥异于北京等城市。它的经济生活靠市场规律来运作,它的社会生活靠法制原则来治理,政治权威在这里远非是最重要的,而个人的聪明才智(或曰精明)反倒可能更有用武之地。上海人迥异于国内其他城市人的种种处世哲学和价值观念,比如余秋雨、杨东平等学者都曾指出的不关心政治、缺乏政治热情、不大看得起领导、没有集体观念、自由散漫、精明、会盘算、讲实惠、守规矩、重理性、世俗、西化、商业气息重、好诉讼而恶打斗,以及“建筑在个体自由基础上的宽容并存”等等,无不根源于此。无论我们怎样评价这些处世哲学和价值观念,其与传统中国格格不入,则毋庸置疑。一句话,上海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城市的新型城市,上海人也是颇异于传统中国人的“都市新人类”。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他们是一个新兴的“部落”,一个不属于森林、山野、乡土、畜群,而只属于城市的“部落一,——城市部落。 
                            于是,我就只好把他们称之为“城市部落人”。 

                            “城市部落人”这个提法,可能会帮助我们揭开上海人文化特征的秘密。 
                            余秋雨曾谈到上海人的“尴尬”:他们最看不起外地人,然而只要一查老底,却又个个差不多都是“外地人”。因此他们是一群“来历不明的尴尬人”。其实,这正是“城市部落人”的特征。所谓“城市部落人”,就是只属于城市这个“部落”,而不必讲究其他的什么“来历”(比如“祖籍”)。这里必须强调指出,所谓“属于”,不是“户籍”意义上的,而是“文化”意义上的。比方说,有的人,尽管在上海住了很久,却仍与上海文化格格不入,就不算上海人。相反,一个人,哪怕只是刚刚迁入上海,只要他与上海文化心心相印,那就是上海人。这就好比一个本族人,如果没有履行过“成年礼”的手续,就不算部落正式成员;而一个外族人,只要经过了部落的“成年礼”,就是这个部落的一员一样。也就是说,一个人,不论祖籍哪里,来自何方,只要进人上海,接受了上海文化的“洗礼”,在内心规范、行为方式和生活秩序诸方面都与上海文化相认同,那么,他就是上海人,就是上海这个“部落”的“城市部落人”。 
                            “城市部落人”正是上海人不同于中国其他城市(比如广州)人的紧要之处。广州也是中国异质程度很高的一个城市,广州人也和外地人大不相同。但是,广州与北京等地的差异,只有部分是城市性质不同所决定(北京是“城”,广州是“市”,详后),还有相当程度是地域文化不同所使然。所以广州人与内地人虽然区别很大,和其他广东人却差别不多。内地人一般把他们统称为“广东人”,并不分门别类地叫做广州人、汕头人、湛江人。尽管他们之间确有差异,但广东人与内地人的差异也确实大于他们之间的差异。甚至可以说,即便没有广州,广东文化也依然存在。但没有上海,也就不会有上海文化和上海人。上海人完全是上海这个城市造就的,因此只有他们才是地地道道的“城市部落人”。 
                            “城市部落人”当然与传统中国人颇多抵忤。 
                            道理也很简单:传统中国是一个“乡土中国”。农业生产是乡土中国的主要经济生活方式,中华文明主要是一种农业文明。农业文明形成的一系列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审美意识和生活方式,在传统中国人心中,早已扎下根来,已经成为传统中国人的“文化无意识” 而“城市部落人”却有着另外一整套全然不同的内心规范、行为方式和生活秩序,二者之间的格格不人,也就可想而知。外地人对上海人的种种“看不惯”,便多半因于此。 
                            然而,城市文明毕竟要优于农业文明。上海人往往“看不起”外地人,原因就在这里。也就是说,上海人足以自傲于国人的,不是权势,也不是金钱,而是他们那一整套全然不同于农村文明的内心规范、行为方式和生活秩序,即可以称之为“上海文明”亦即“城市文明”的东西。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是明显地优越于外地人那种农业文明生活方式的。事实上,在上海人那里,“外地人”往往即等于“乡下人”,而上海人的社区性强于身份感,原因也在这里。他们很在乎是不是上海人,说到底,其实是更看重“城市人”或“城市部落人”的身份。因为只有这,才是能使他们自我感觉良好的“本钱”。 
                          


                          84楼2005-08-23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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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人确实应该记住这些国耻,否则,便会连吉普赛人也不如。 
                              事实上,上海这个“城市部落”,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性二律背反中诞生的历史悖论。它一方面是民族的耻辱,另方面又是民族的新生;一方面光焰夺 目,另方面满目疮痍。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它的城市人格也是残缺不全的,而且似乎也是一个悖论:一个衔接中国古今、吞吐世界风云的大都市,居然有着那么多的小市民。这些小市民的“小”,和大上海的“十,实在不成比例。他们是那样地“小气”(或曰“小家子气”),小气得简直没有名堂。比方说,他们的看不起外地人,用大讲上海话的方式来展示他们的自傲和满足他们的虚荣,就是“小气”的表现。中国人都是爱面子的,爱面子的人都难免有些虚荣,而大城市中人也多少会有些自傲。但是,别的地方人,即便是虚荣,也表现得大方、得体;即便很自傲,也做得大气、含蓄。似乎只有上海的小市民,才把虚荣表现得那么浅薄、露骨,一眼就能看透;把自傲表现得那么琐碎、脆弱,简直不堪一击。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弄不清到底谁该看不起谁。于是,外地人就会纳闷:不同凡响的海派文化和先进优越的上海文明,难道就是这些人创造的 
                              当然是这些人创造的。只不过,他们在创造这些文明时,充满了痛苦和矛盾。作为身在其中者,他们比外地人更能体会新文明的优越,也更能体会被强加的苦楚,这就使他们一方面因“城市化”和“现代化”而沾沾自喜,另方面又有点理不直气不壮,十分尴尬。 

                              


                            86楼2005-08-23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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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5 14: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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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其实,“城市部落人”的尴尬不仅仅在于“来路不明”,更在于他们被夹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里外不是人。因为他们身上的现代性很难为传统社会中人所理解,而传统社会赋予他们的劣根性又不可能完全被铲除。结果,不管在谁眼里,上海人都很“环”。 
                                上海人坏 不坏。即便某些人有点坏,也多半坏得有分寸,正如他们虽然精,却多半精在明处一样。精在明处,正是上海式精明的特点,也可以看作是对“精明”二字的又一种解读。既然是精在明处,就不能说“很坏” 至于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也不能算作是“上海人坏”的依据。上海人是看不起外地人,可外地人也看不惯上海人。上海人只不过是在上海“欺负”外地人,外地人可是在全国各地“诽谤”上海人,谁更“坏”来着? 
                                外地人与上海人的矛盾,说到底,其实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外地人看不起或看不惯上海人之处,归结起来,主要无非三条:小气、精明、自私。上海人有这些毛病 有的。一般地说,上海人都比较“抠门”,不大方。要他们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别人,有时比登天还难。比方说,在旧上海,吸烟的人向人借火,不能说“借”,得说“讨”。如果说“借”,得到的回答便很可能是:“借火!几时还?”(徐国桢《上海生活》)这就让人觉得小气。即便现在,上海人也不“爽”。不少上海小市民,还是抠抠搜搜的,斤斤计较,什么账都算得很精。谁要想占上海人的便宜,也不比登天容易多少。杨东平讲过一个在北京流传甚广的“经典笑话”:一个上海儿童花1分钱买了1根针,而针的价格是2分钱3根,因此这个儿童拿了针以后还不肯走,对售货员说:“你还得找我两张草纸。”这个笑话的真实性当然无从考究,但谁听了都觉得“像”。 
                                然而,并非所有的上海人都像外地人想象的那样小气、精明、自私。也许是“人以群分”的缘故,我的上海朋友就不这样。他们有的豪爽,有的憨厚,有的还挺爱打抱不平。况且,就算上海人都小气、精明、自私吧,又招谁惹谁啦?事实上,上海人虽然小气,却不贪婪;虽然精明,却不阴险;虽然自私,却不损人。那么,为什么外地人一提起上海人的小气、精明、自私,就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不为别的,就因为它们和传统价值观念冲突太大。传统社会以豪爽为尚,自然鄙视小气;以木讷为美,自然讨厌精明;以谦让为德,自然憎恶自私。更可气的是,上海人不但有这些“毛病”,而且还要把这些“毛病”公开地、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点面子也不讲。就拿“借火”一事来说,从理论上讲,火当然是不能“借”的,因为“还”不 但正如“光”不可“借”却仍要说“借光”一样,把“讨火”说成“借火”,无非是有点人情味。一般地说,除借高利贷外,可以开口言借的,不是亲戚、朋友,便是熟人、邻居。如果说“讨”,则不但自己变成了乞丐,双方之间也显得生分。然而上海人不管这一套,偏要认他那个商业社会的“死理儿”:借就是借,讨就是讨,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既然根本“还”不了,就干脆说讨,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如果是借,请问什么时候还?有没有利息?这就一点人情味也没有了,而传统社会是极其讲究人情味的,结果自然是外地人特别讨厌上海人。从道理上讲,上海人并没有什么错,但在感情上,却让人接收不 
                                实际上,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的豪爽,除部分出于天性外,也有一部分是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在外地人那里,当有人开口言借或有求于你时,即便自己心里不愿意或其实办不到,但为面子人情故,也得作豪爽状,否则你今后就别想做人。不过,由于豪爽已成为北方人的“文化无意识”,大家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做状”。然而即便是真豪爽,也要有条件。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节目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主持人崔永元问一位东北嘉宾:节目做完后,我们几个一起去吃饭,谁买单?那个东北人说,当然我买单。主持人又问,如果在座的所有观众也一起去吃,您还买单 大家一所都笑了起来。可见豪爽也不是无条件的。既然有条件,不如先把条件讲清楚。否则,咱们豪爽起来虽然比上海人可爱,却未必比上海人的“小气”真实。 
                              


                              88楼2005-08-23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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