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日子缓缓流淌，直到现在见我依然安静地煮着茶，大姐终于忍不住咚的一声把茶杯摔在桌子上，面容严肃，“苏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明天要结婚？”
我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微笑，却同事忍不住泪眼朦胧，缓缓道，“大姐，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她的眼睛也蒙上了水汽，却因不想让我看见而别扭地转过了头，语气温软，“蔓蔓，从我第一天认识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更是一个好女孩。这么多年我当众骂过你，也帮过你，提拔过你，不仅因为你是我清华的师妹，还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温暖美好的气场，让人忍不住疼惜。我想宋翊和……我想宋翊也是如此，我真心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记住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不是孤单没人管的小孩。”
我对她这段话中间的停顿略带疑惑，却还是抱住她用脸蹭她的肩膀撒娇，“当然了，我有这么牛掰的一个大姐，谁敢欺负我你肯定会替我灭了他。”心里默默的说，大姐，感谢这个词太轻太轻，如今母亲无法对我说这些祝福，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不到十点我便洗了个澡上床，或许是山里支教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我没觉得激动也没觉得紧张不一会儿便安然入睡。梦里爸爸妈妈向我走来，微笑着告诉我蔓蔓，做听从自己心的选择，爸爸妈妈永远注视着你祝福着你。
第二天三点便被大姐揪起来化妆，我坐在镜子前任人摆布，睡了个回笼觉，却忽然仿佛万丈悬崖一脚踩空，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半成。
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和束腰处弧度好看的蝴蝶结巧妙地结合，胸口处星星点点的水钻看似随意挥洒却不经意间就勾勒出惊艳的美丽。一片纯白的映衬下，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眼睛明亮如星星，脸颊上的皮肤吹弹可破的样子。
大姐走到我跟前，“蔓蔓，你真美。婚纱刚送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平平常常，穿在你身上却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宋翊，他真的很懂得你怎么更美。”
我微笑，手却不自觉地捂上了心口，大姐一惊连忙把手附上来，“怎么了？”
我无奈，“不知怎么的，刚才醒来就这样了，这样的心跳应该有一分钟好几百吧？”
大姐顺了顺我的头发，“傻丫头，昨天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终于知道紧张了，一会儿宋翊和许怜霜应该就来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是紧张吗。
大姐的话音刚落，问外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我瞟了一眼窗外的宁静如初，知道不可能是宋翊，大姐也很是奇怪，一边开门一边嘀咕这大早晨的放着门铃不摁直接砸门，世界末日不是已经过了么。
大姐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你们是找苏蔓吗？欸，小姐你不是Elliott的……”
是他？我听见这个名字心猛地一沉，却不再跳得不知所以。我等着外面的人进来却只听见刻意低下去微不可闻的交谈，便不管造型师的警告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了客厅。
大姐用她玲珑的身段挡着门，似乎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我一边嚷嚷谁啊一边拉开大姐，只见Helen和涛子站在门口往屋子里面望，而我探究的目光正与他们视线相对。Helen和涛子，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陆励成最亲最信任的人同时出现，这样的组合阵容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Helen盯了我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千言妄万语无法开口；涛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年轻直率，只犹豫了一瞬就眼泪决堤，一边叫蔓阿姨一边冲过来抱住了我。
我见状更是吓得不轻，“怎么了涛子？”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伴着哽咽，“姥姥病危了……可小舅……小舅他却失踪了一天一夜……我怕小舅出事，更怕他们来不及见不到最后一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蔓阿姨……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你小舅……你刚才说，你说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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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好在保安还记得我这个已经走了两年的小白领，没费太多口舌便给了我们开锁的证明。门开的瞬间，涛子和Helen一起跑进去，我一半因为礼貌一半因为懦弱站在门口和开锁师傅道谢，却在听见里面一句句“小舅小舅你怎么了”和“Elliott！你醒醒”的瞬间抛开所有顾忌冲了进去。
客厅的灯被打在最亮的一档，让一切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本以为自己会看着这间小屋百百感交集，却发现上天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陆励成静静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旁边是一堆早已经空了的各色酒瓶和吐得乱七八糟的污秽物，屋子里所有所有的一切因为他变得模糊。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想法使劲推开了涛子和Helen，把陆励成的头从地上抱起来搭在自己的肩上，手指颤颤抖抖地伸到他的鼻端感受到他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却在近距离凝视他脸的一秒钟心痛翻倍。
紧紧皱着的眉头，死死抿着的发黑的嘴唇，他特有的一落魄就疯长的青色胡茬……恍惚的记忆里，怎么都无法与那个西装干净笔挺，眉宇间气宇轩昂，一笑起来就让人又敬又畏让我觉得“阴险狡诈无比欠扁”的Elliott联系起来。
我的手禁不住又是一颤，他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俯身不停地干呕，我无能为力地帮他顺着气，却在他重新倒回我怀里后清晰地看见了婚纱裙摆上突兀的血痕，目光再扫向四周，才发现地板上也有血迹。觉得他的身子不停发抖，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茫然地看向涛子和Helen不停地嚷着怎么办怎么办……
涛子也乱了阵脚想要掏手机打急救，Helen却目光痛楚地盯了我和陆励成一会儿，静静地说，“他没事，涛子，有没有糖水？算了，用热水凑合吧，你快去找一杯热水。”
我有些歇斯底里，“他都这样了你还说他没事！”
Helen克制着的不知什么情感终于爆发，也掉了眼泪，“他很多年前就这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说Helen的吼吓了我一跳，那她的眼泪才真的让我不知所措。两年前在MG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我都知道她对陆励成死忠，那时我还以小人之心说她暗恋陆励成，如今百分之一万清楚他们关系纯洁，却又见她为老板流眼泪留得如此伤心。
她似乎自觉失控，努力平静了一会儿，便抱歉地看着我声音轻柔地解释，“Elliott有胃病，一般酒量还好，喝过了就会吐血和轻微抽搐。第一次见的时候我也吓得不行，后来久了就知道与其把他折腾进医院，还不如给他一杯热水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经常这样？那他是怎么陪客户的？”
“陪客户不会让他这样，他只有实在心里难……”
我凝神听着，Helen却突然闭口不言，低头开始沉默。我似乎明白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已经坐在MG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妈病危的事情应该也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失控成这个样子？

06
涛子的水端过来的时候，陆励成已经睡着只是眉宇间的痛苦不减，我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却明白必须得叫，只得尽量放轻声音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过了好久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水主动凑了过来乖乖喝下。
我不禁心酸，会不会他一直是想喝水的却没了力气？想了想更是后怕，如果刚才没有执意找人开门，他要怎么熬过一晚上？整个北京城没有亲人和知心的朋友，我以前只以为高处不胜寒对战无不胜的他只是是精神上的孤独，今日才知道更是病中的孤单。
我伸手帮他擦擦洒在衬衫上的水，他却忽然不再继续喝，抬头有些迷茫地看我，忽的就露出了一个笑容，让我觉得恍恍惚惚觉得神魂颠倒，陆励成是疼疯了吗？他叫了几声苏蔓，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想触碰我的脸，却在半截垂落，人也随着晕了过去。
涛子赶紧跑过来想把他扛到床上，却发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不减，怎么都掰不开。我估计自己也精神不正常了，有气无力地让涛子别白费力气了。就这样由他握着陪他进了卧室，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床边，只觉得浑身散架一样的疼，却在想起两年前我父母出事时他雷厉风行却处处妥帖的安排时，知道他现在需要我，知道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于是脑子又赶紧跟算账一样飞速运转，嘴上同时和涛子商量着，“涛子，你小舅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连夜赶回了，可家里现在需要你，你现在就走，好好守着老太太也给家里报个平安。”
“那小舅？他可怎么办？”
“你放心，明天晚上之前，我保证他一定平安到家。”
我又望向Helen，目光恳切，“Helen，麻烦你帮涛子搞定机票，再订上两张明天的机票，买两盒粥连同他的证件一起送过来。”
Helen表示没问题向我点头，却猛地意识到什么，“苏蔓，你是说……两张机票？！！！”
我坚定地点头，她终于朝我暖暖地微笑，竟和刚才陆励成的微笑有几分相似。
我不想再多想什么，也没了力气，迷迷糊糊地又朝Helen嘱咐了一句再带新的手机卡和一件我能换的衣服过来，便昏睡了过去。
梦里宋翊忧伤的脸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想抓住什么，他的身影却在被我触碰的瞬间烟消云散，我大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泪流满面。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人替我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那人便只能重重地叹息，那叹息里有太多不舍怜惜心疼，竟让我不敢也不忍再哭。
“他经常这样？那他是怎么陪客户的？”
“陪客户不会让他这样，他只有实在心里难……”
我凝神听着，Helen却突然闭口不言，低头开始沉默。我似乎明白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已经坐在MG最高的那个位置上，妈病危的事情应该也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失控成这个样子？

Chapter02 死别
01
一路辗转，陆励成一路沉默，漆黑的眼睛里是狂风暴雨前的死寂。我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却觉得这一刻我们的痛苦相痛。想到妈温暖的笑意，我已是似空气稀薄难以呼吸的害怕，这份苦楚换做三十几年的母子感情又会翻上几倍？眼泪只是女子的止痛剂，更何况他是陆励成，再大的重量也只能沉在心口，
我不经意的掏兜，Helen怕他胃疼带来的止痛药被我随身带着，我却明白自己不必给他，这在至亲生死未卜的面前前的太浅太轻，更何况身体上的痛能被止住，可有药能救心痛？
出了机场见到来接的涛子天已经大黑，涛子喊了一声小舅，两个男人的手立即紧握。我略微舒一口气，陆励成毕竟还有这么多亲人，他们彼此支撑。想想两年前也是涛子来接我和陆励成，却是为了赴一场一家人春节的欢聚一堂。而如今的我们将要面对的结局，又是怎样？
物是人非太痛，我太害怕面对这样的将来。
陆励成压着声音问，“涛子，我妈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姥姥她……小舅，咱们还是快走吧，都在等咱们。”涛子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眼眶发红，飞一般的开车。
聪明如陆励成，不再强求，只是眼睛更加黯然，“是肺病又犯了吗？”
涛子点头，陆励成竟痛苦得闭上了眼睛。我也一震沉痛，虽还没有见到妈，可见陆励成和涛子的反应便已经能猜到几分。
凶多吉少。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远远就看见陆家一大家子都守在病房门口。看着晃眼的照明灯，四周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只觉得噩梦重演。陆励成冲上去和大哥大姐交谈，我也清醒几分，自己来是该出力的而不是添乱的！赶紧跑过去去抱哭倒在角落里的晶晶苗苗，小孩子在这个时候最容易被忽视，可他们的难过恐惧并不比大人少，很容易在心里留下阴影。
病房的门吱的一声打开，医生竟不再和家属讨论病情，只叹口气说，“你们进去看看吧，一次最多进去两个人。”
大哥拍拍陆励成的肩膀，“成子，你带蔓蔓进去吧，妈最想见你们。”
陆励成点头看了我一眼，我愣住，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大哥大姐是妈的亲生儿女，我不管怎么说也不是血缘亲属，担得起这个资格吗？
大姐看出我的顾虑，走过来抱了抱我，低声在我耳畔说，“蔓蔓，妈最不放心你和成子……大姐求你，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起码……起码让妈安心？”
我想起自己说服陆励成跟来的理由也是这个，只是陆家的人不知道，就在昨天我还为别人披着婚纱。不知为何，我竟一阵心酸。可如果能让老人在弥留之际多分安慰，少缕牵挂，这欺骗又怎能算是过错？我看着大姐恳求的脸，用力点了点头。不只大姐，全家人都似有欣慰。我不再犹豫，赶紧跟进去。

02
整个房间是医院特有的惨白，与世隔绝一般，只有仪器滴滴的检测声宣告着微弱的生命还在维持，时光还在游走。老太太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呼吸靠时不时的吸氧维持，脸消瘦得不成样子，却依然是我记忆力那个温柔馨香的母亲。
妈还醒着，见我和陆励成来了竟微微笑了笑。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叫了一声妈，用力捅了捅陆励成，他连忙也笑着握妈的手，“妈，对不起。成子不好，成子回来晚了。”
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修炼到最高级别的人精，对着想要千刀万剐的对手都能笑出一脸真诚坦然。如今看他怎么努力都是一脸凄怆才算明白，只因为那些是非都没有真正走进他心里。面对至亲挚爱，我们都不过脆弱得如同未长大的孩子。
老太太的目光吃力地扫过陆励成，又移向我，我想都没想就把手附在了陆励成的手上，三人的手紧紧贴合，不可分离的家人之感竟然那么强烈。
陆励成又说，“妈，我和苏……我和蔓蔓在北京耽搁了，这才回来看您。等您好了，我们两个好好赔罪。”
我也赶着道，“对啊妈，您赶紧好起来，我和成子接您回家。我好想您做的菜，成子厨艺虽好，可还是不及妈。我的嘴巴都被您给惯叼了，您可得好好替我调教他。”
陆励成听着我的话似乎有惊诧，我连忙挽起他的胳膊以示警告。只一瞬间他便坦然，抿了抿嘴角道，“苏大小姐，何苦在妈面前这么欺负我，这种事回家慢慢说可好？”
我脸一红冲着妈撒娇，“就是欺负你又怎样？你自己看妈是会向着你还是会向着我！”
他忙道，“当然向着你，你可是妈的心头宝，比我这个亲儿子还亲。”
老太太终于笑得欣慰满足。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失重的感觉袭来。生离死别，每一个字都浸着浓浓的哀伤。我们三个却都是微笑，可我和陆励成心中有多少冰凉的泪，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这一刻，我真想回家，回到到陆家在村里那栋小楼，这次不必再顾及礼貌，睡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只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把那里当成了我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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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门吱的一声打开，医生竟不再和家属讨论病情，只叹口气说，“你们进去看看吧，一次最多进去两个人。”
大哥拍拍陆励成的肩膀，“成子，你带蔓蔓进去吧，妈最想见你们。”
陆励成点头看了我一眼，我愣住，一次只能进去两个人，大哥大姐是妈的亲生儿女，我不管怎么说也不是血缘亲属，担得起这个资格吗？
大姐看出我的顾虑，走过来抱了抱我，低声在我耳畔说，“蔓蔓，妈最不放心你和成子……大姐求你，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起码……起码让妈安心？”
我想起自己说服陆励成跟来的理由也是这个，只是陆家的人不知道，就在昨天我还为别人披着婚纱。不知为何，我竟一阵心酸。可如果能让老人在弥留之际多分安慰，少缕牵挂，这欺骗又怎能算是过错？我看着大姐恳求的脸，用力点了点头。不只大姐，全家人都似有欣慰。我不再犹豫，赶紧跟进去。

03
陆续又赶过来的亲人进去看妈，晶晶苗苗这对小姐妹不再用我抱，两人互相依偎。我心中温暖几分，想起自己和麻辣烫也曾经同样的相濡以沫，才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绝望。
陆励成不停地打电话，跟各地医生叙述妈的情况，又一次次沉默着挂断。我走过去问，“要不要我找麻辣烫，让许家请医生问问？”
他摇头，“有一些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我刚才找的医生都是这个领域的顶级人物，而且他们都对妈的病了解一二，我说了病情，他们也只是叹气。”
“他们都了解妈的病？”
“爸刚去世的时候，妈也曾经病重，不管是大医院的专家还是退隐了的老专家我都带妈拜访过。当时开下的要很管用，医生只告诉我短期无虞，重要的是让妈心情愉悦，不能思虑过重。我只看她这么多年一直安好，甚至比一般老人还康健，就没太在意。现在看来……是我的错，让她担心了。”
我只觉得震撼，我只陪着爸看过一次专家号就知道排号的难处，大多是要家里人亲自在门诊楼前面排上整整一宿才可能占位。那么多年前他还没有如今的势力，想必也是一分钟一分钟亲自挨过，可他却带着母亲看遍了中国的名医。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陆励成，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推。妈有你这个儿子，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苦笑，不再说话。
大哥大嫂最后进去看了妈，出来便找陆励成交谈。我没好意思凑过去，却清晰地听到陆励成一遍一遍重复着“绝不可能”地声音，大哥低声劝他，纠缠半晌，他“碰”的一声死死锤墙，我连忙过去，“大哥，怎么了？”
大哥哀伤地看陆励成一眼，“妈她们这辈人讲求落叶归根，不想没有尊严地在医院里走，说要回家，现在就想找医生拔管子。可成子……成子他接受不了。”
我立即明白，更能体会他坚持的心境。万千辛苦走到今天，他必定是相信努力久能改变命运，可如今却让他放弃至亲的生命，他怎么舍得又何谈接受？如今的他想要别人苦苦追寻的一切都戳手可得，却惟独留不住自己的亲人。
大哥给了我一个眼色，我刚想着怎么劝陆励成，他却抬头来面色平静许多，“哥，对不起。刚才是我胡闹，既然妈想回家，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我几乎忘了自己是要劝他的，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他回头看我，嗓音沙哑，“苏蔓，乖，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无力地倒在椅子上，陆励成，我宁愿你哭你闹你死活都不放手，可刚才你是忍着多大的哀痛才保持理智顺了老人的心意？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是我忘记了，你是陆励成啊，陆励成总能把所有的难过掩盖成坚硬的外壳。
拔管子的时候，全家人都围在床边，我陪着陆励成站在最前面。医生的每一个动作都宣示着妈的生命已经彻底不可能挽回。我觉得这太过残忍，陆励成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像是怕一医生动作太重弄疼了妈。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哭喊着陆励成不要看不要看，踮起脚去捂他的眼睛，却被他搂在了怀里，他也颤抖着不停叫我的名字，“苏蔓，苏蔓……”我也紧紧抱他，想给他更多温暖，也像是想汲取更多温暖。
咚，咚，咚。脸贴在他的胸膛，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心跳竟然可以这么悲伤，每响一次都像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搂紧了我，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温柔，“妈，我和蔓蔓带您一起回家。”

06
回到家里全家已经都睡下，我和陆励成轻手轻脚地进屋，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瓶酒说既可暖身又可解忧，我立刻眼睛发亮抢了过来，“你胃不好，这个全是我的。”
陆励成一反常态没跟我争，反而跟我商量只喝一点，我想着用一杯酒当作终点，然后重新开始也没什么不好，笑着答应了他。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天南海北地胡扯，大半夜的聊得酣畅淋漓。他忽然认真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开口，“苏蔓，你必须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跟我回来？为什么抛下自己的一切跟我回来？”
我看着他幽深的眼眸，貌似平静下藏着巨大的波澜，竟只能移开了视线之后才能开口，“因为……因为妈啊，两年相处，她待我如亲女儿，我敬她如母亲。你让我如何不管不顾还继续自己的幸福？”
他步步紧逼，“仅此而已？”我心头一紧，全是心慌，“这……这还不够吗？”
他苦笑一下，“我明白了。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跟宋翊解释，需要我帮忙吗？”
我听他提到宋翊心中一紧，忙道，“算了，我自己做的决定就由自己承担后果。这么大的事情，宋翊不肯原谅我我都无怨。你若去解释，你确定不会越帮越忙？好了。别审问我了，我还没问你，我们去找你那天你怎么了？”
终于轮到他装傻，“什么？”
我呵呵笑着，“上司不满愿意还是下属不服气？不对啊，自从上次你拿下那个案子之后，MG那帮老头都快把你当成心肝捧在手里了，谁敢不服气你确定不怕自己下一秒就失业脸馒头都没的啃啊……”
他嘲讽地看我一眼，“不错，还没傻。虽然三年没跟上司下属打交道了.。”
我一拍手看着他，“哎！我知道了……那天很重要的客户丢了对不对？不然你自己告诉我我们这行还有什么别的事。”
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重复着，“丢了……呵，是。很重要，差点丢了。”
我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差点？那就是还有机会挽回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本已经彻底死心，她却又给我希望。”
我更奇怪，“欲擒故纵啊，这年代都什么破客户。”
他却看着我忍着笑。
我严肃地感叹，“唉，我们这行真的是看着光鲜亮丽，可心酸悲苦谁有可知。我真是不明白了，像你这种被我光荣誉为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陆总，客户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他戳戳我的额头，笑中却有无奈，“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会，你就喜欢吗？”
我大脑飞速运转，“哎哎哎，我知道了！”
他翻了一个白眼往嘴里灌酒，“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估计自己已经醉了，凑到他面前，“说真的，你客户她……不会就是想让你给他生孩子被你拒绝了吧？”
他呆了几分钟，嘴角抽搐了几下，“噗”的一声把一口酒全喷在了我写满八卦的脸上。
“陆励成，你！”我在酒气里恶狠狠地等着他，他却盯着我乐个不停。我一生气也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笑眯眯地看向他，他明白得有些晚躲已经来不及，便让我随着更大的一声“噗”喷了一身的酒。
他满脸窘迫，“苏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刚才那么雷人！”
我嘿嘿笑，“我吵不过你，对付你这种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了，我一直就是这么雷人。
他估计也看出我醉了，“苏蔓你怎么这么恶心，大半夜的发什么酒疯！睡你的觉去！”
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哈哈哈，睡就睡，反正我又赢了。我喷了陆励成，我圆满了，我……”话说到一半，我就再也抵挡不住大脑传来的晕眩倒在了床上，心里还念着这姿势太累了，希望陆励成给我拿个枕头……

Chapter03 原点
01
或许是累积了太久的身心俱疲，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可人依然懒懒的不想动赖在被子里。听见窗外苗苗的笑闹声，我才慢吞吞的穿好衣服走到窗边，用手指一点一点在呵满雾气的玻璃上划出一小片透明。阳光朦胧的温柔中，竟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雪，四处蒙着一层浅浅的白色。
陆励成眼神明亮，轮廓挺拔的站在窗前，凝神听苗苗说着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笑意满满地忽的把她举得高高的，苗苗咯咯笑得更大声，手舞足蹈间把手套丢在了地上，陆励成也不去捡，反而宠溺地扯过自己的大衣把小家伙裹得严严实实。
我不禁微笑，常听人说一个人和小孩子相处的样子才是最真实的样子，只怕陆励成那些对他又敬又怕的下属永远没有机会看到老板的这一面。陆励成，为什么长久以来，偏偏总是我看到了这样的你？
逝者已逝，可是他们将化为我们最最温暖的以及永远安静地睡在内心柔软的角落。我知道经过我昨天厚颜无耻的那一顿闹腾，陆励成的心结已经解开大半，剩下的部分就交给时间，我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阴霾已经散去。未来的一切都将有新的气象!不知不觉，我的喜怒哀乐竟然被这一家子牵动得那么深刻。
穿衣洗漱，我把妈给的戒指放在口袋里想着找个机会还给陆励成。刚推开门苗苗就扑了过来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纸袋，“苏阿姨，这是小舅给你带的早饭。”
我捏捏她红彤彤的小脸笑着接过，看里面是一个金黄的鸡蛋饼，便抬头对陆励成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感谢。太过相信陆励成的厨艺，我毫不客气的一下就是一大口，陆励着看我说，“你赶紧吃，苗苗非得看你吃完才去上学，大哥大姐都忙，我一会儿要去送她。”
我思绪一转，那间小小的学校和那些天真的笑脸，虽是一个月没见却已经让我魂牵梦绕，赶紧举起右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我陪你们一起去！”
陆励成笑着同意却依然目光不转地看着我，我猛地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好像太多余太傻气，赶紧讪笑着低头吃饭。出大门的时候涛子跑出来示意陆励成有电话，我还在猜会不会是MG那边，苗苗就喊着上学要晚了，他便不在意地说回来再说，仿佛天大地大都没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学业重要。
呼吸着山间的沁人心脾的空气，听着苗苗一路欢声笑语，我和陆励成的心情都很好。到了学校门口小家伙恋恋不舍的告别，我赶紧嘱咐她别跟其他同学说我回来了。回来本就是特殊原因，又呆不了太久，我怕再经历一次孩子们带着眼泪的送别，不如静静看看他们就好。
跑到学校门口买了几大袋文具送到办公室和老师们寒暄几句，管财务的大爷却和陆励成谈起了给图书馆添书的资金，走在校园里我才明白过来那笔资金是陆励成出的，好奇地问他，“所以说……你也算这所小学的出资人？”
陆励成声音倒是很轻松，“算是吧。只是不忍心看孩子们的条件太艰苦，就翻修了教室，建了那间小小的图书馆，给学校添了几台电脑。”
我想想自己在学校呆了两年，竟不知道这些。人家给学校做个投资都愿意到处宣扬，只希望连小学的名字都改成自己的，这些事若是传到MG传到业内肯定对他有不少好处，可他却只字不提，不过这倒是符合了他低调的做事原则。
他看我深思的样子笑了，“这算是什么表情？”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假装埋怨，“没来以为逃脱了你的魔爪，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地方给你打工。”
他看我的眼神忽然很认真，“苏蔓，你不是给我打工。我是真的替这里的孩子感谢你，你替他们提早打开了更大的世界。”
我被他的郑重弄得不好意思，他却一口气说了更多，“上次回家我才发现晶晶的口语说得那么好，我直到高考也只能把英语卷子答成不错的分数，却一句也说不出。上大学后我苦练了半年的结果，依然是一口掺着家乡味别说外国人，连中国人都听不懂的蹩脚英语，每次开口都弄得全班哄堂大笑。现在想想可以一笑而过，当时却差点留下心理阴影。”
我听着他波澜不惊地叙述仿若别人的故事，想到他开英文会议时的从容和与总部领导交谈时的自如，不禁感叹。或许英语对年少时的我们都不算什么，别说宋翊口语水平本来就高，就算他对英文一窍不通有了去美国待几年的机会回来也能成为高手，语言环境这个东西太过重要。即便陆励成不是一个讲苦情故事的人，我也能想想他比别人多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虽然我一直毫不犹豫地坚信，只要是他想做的，他就一定能做到。
他不知怎么看一看我走神就笑，却依然毫不在乎地说着，“或许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明白抱怨命运毫无益处，却总是忍不住替这些孩子叹惋，他们绝不比城市里的孩子资质低，却在求学的道路上多了太多艰难。想想这些我不是没有愧疚，被大山养育出来，到了现在却只能砸钱作为回报。一直想要亲力亲为却没能做到，你倒是替我做得很好。”
我朝他敬了个礼，“替老板效劳。”
他又是笑，以前我总觉得他笑得阴险狡猾，可现在我知道，我们的心都那么的柔软，干净，忍不住说，“我只教了英语和语文，就知道他们都聪明过人。没教数学是因为算了这么多年帐一看见数字就头疼……要是我教语文，你来教数学，肯定能教出一个天下无双的班来！”
他定定凝神注视着我，思绪万千。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触碰了他的神经，赶紧把话拉回来，“哎呀，我开玩笑的嘛。就算我无所事事，MG哪肯放过你这个大忙人。”
他抿了抿嘴唇看向远处的雪，“呵呵，那就当作美梦藏在心里吧。”
才淡淡地问，“你可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赢？”
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插科打诨，“因为我聪明美丽又善良呗。”
他笑而不语。
>
“对啊，望着一个人却要另一个人等，是有些不公平……”苏蔓下意识要收回被他抓着的手，却抽不动。
“如果是我，我当然不会等。我会把她带到我身边来。”
他迫得苏蔓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跟他脸挨着脸地躺着，陆励成双手托着她的脸：“我会用行动告诉她……”苏蔓大脑发麻，这和烟花下以及被困山中那两次情景太相似，她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她不能动，怕一动就会伤了他。
“苏阿姨，我听说你醒了，可是却找不到我小舅……”涛子一边进来一边讲话，可眼前的画面让他马上呆住。
苏蔓听见涛子的声音，好像被闪电劈中，一把推开陆励成。可怜陆励成本就坐在床边，被她一推直接滚到地上去了。

02
陆励成耐心地陪我走过学校的每一处，听我讲两年里发生的趣事，时而帮我弹弹帽子上的雪，时光一点点沉淀，回忆中才发现在这里度过的两年是我生命中有过最最静谧安好的时光，而我竟那么急切地跟他分享着一切。
走到教室窗外，书声琅琅，我静静凝视每一张认真的小脸，心里溢满了幸福。他们的身上都系着我的付出我的希望，纵然以后的路处处都有荆棘坎坷，我也永远祝他们有幸福的人生！
忽然看见墙角有一个空位，我把每个孩子扫了一遍立即知道是谁缺了课，便又拉着陆励成折回办公室找人问了一句，教数学兼画画的老师竟叹了一口气，“你是说倩倩啊，她奶奶病了，家里支撑她和弟弟上学本就困难，这次恐怕是不会再来了。”
我大惊，本来知道这个年纪辍学在贫困的地方也不算稀奇，可是倩倩绝对算是我们班里最最勤奋优秀的小姑娘，学业不得不止步于此，也太过无奈！
我还想说什么，老师又摇摇头补充道，“学校已经找过他们家里了，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静默了一会儿，跟陆励成走出了教室。我不知道自己是说给谁听，“倩倩算是留守儿童，她一直很努力，每天家里人睡下还点蜡烛背书，上一次考试考了我们班第一。”
陆励成若有所思，忽的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问,”要不要去？”
我展颜而笑，原来我想的他都懂，赶紧坚定地点了点头，“要去！”
山路坎坷，四处打听找到倩倩家里已经是下午。小姑娘正在门口打水，细小的胳膊拎着沉重得水桶微微发颤，我赶紧跑过去替她拎着，陆励成又沉默着从我手里接过，她见我先是惊讶转而眼睛里就有了亮晶晶的泪意，“苏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拉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老师回来看你。你带老师去见你奶奶好不好？”
她轻轻点头，却不再说话，小小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苍凉之感。
昏暗的屋子里，倩倩的奶奶安静地躺在床上，见我们来了想要起身却没能起来，我赶紧走到床边告诉老人家不要动，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又是学校来的吧，没有必要，我们倩倩不去，现在就算上了学也找不着事情干，还不如在家里找事情干……”
我无法怨怪老人的愚昧无知，只解释着，“怎么会呢，多上一天学，倩倩的人生就多一份选择。倩倩是我们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只要坚持下去已经能又光明的前途！”
老人眼里尽是无奈，“我也没有办法，我要是能让她上就让她上了，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
一直默默看着我们的陆励成忽然开口，“阿姨，我们学校如果有这方面的贫困补助，帮孩子解决学费和书本费，您能不能让她去上？”
倩倩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我们三个的目光都聚集在老人身上，半晌老人终于点头，眼中有了浑浊的泪，“要是能去，我当然是愿意的。倩倩，赶紧去谢谢老师……”
我们都笑起来，倩倩哭着谢我，我把她拉到陆励成身边，“这是陆叔叔，你要谢谢她。”
倩倩乖乖鞠躬感谢，陆励成笑着说，“你不必谢我，学校的贫困补助是要还的，你要好好读书，等你挣了钱来帮助更多的同学读书。”
我心中动容。哪里来的什么贫困补助，陆励成恐怕又是自掏腰包。不仅如此，他还把这事推成和自己毫不相关，只要求倩倩将来回报给学校，滴水不漏的保护了一个小女孩的人格尊严。
陆励成把倩倩揽在怀里坚定地说，“你要好好学习，你要是读到高中就一定有人资助你读到高中，你要是读到大学就一定有人帮助你读到大学！”
我和陆励成决定帮倩倩补上这几天落下的课程，倒也算完成了刚才那个我教语文他教数学的愿望。这么多年过去，陆励成讲数学的方法竟还很有一套，用两只手简单地一比划就把复杂的几何模型解释得清清楚楚。倩倩慢慢跟他熟络起来，小女孩的崇拜信任亲昵显露无疑。
我想起自己跟他说过他不当老板了改行开餐馆不错，现在觉得不开餐馆当老师也是不错的嘛，肯定比他当老板更有魅力！
临走的时候倩倩不知怎么的问起了我们北京，陆励成耐心的描绘了一切美好，始终没把成人世界里的无奈说出一分一毫。倩倩向往地说自己也要去北京，陆励成笑着和她拉钩，“好好学习，我在北京等你！”
一瞬间我的心跳漏下一拍，原来我们的命运，都曾在不经意间被别人一句话而改变。

03
回去时天已经大黑，星星如细碎的钻石镶嵌在深蓝的天幕中。微雪已经停止，气温骤然下降。冰冷的天气却止不住我的开心，我一边跳一边回头看陆励成，“解决了一件大事，我很快乐，你呢？”
陆励成笑了，眼睛里面洒满了星星的光芒熠熠生辉，“我也很快乐……很久没有这么快乐。”
我啊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好不好……嗯，你说苏蔓，陆励成很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陆励成刚想说我神经病，我就脚下一脚踩空，陆励成赶紧拉我却也是重心不稳，两个人一起摔进了一个横空出现在路面上的洞里！
我碰了一脸灰莫名其妙地抱怨，“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个洞？”
陆励成看看四周鄙视我刚才的多动，“这是村里人捕猎用的洞，还好现在是深冬，不然你我很有可能掉下来就被狼吃了！”
我不好意思的喔了一声，试着抓住什么往上爬，陆励成悠悠地在后面说，“别白费力气了。猎物都逃脱不了，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我又是一声喔，望着天上星星沉醉，“我现在才发现坐井观天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嘛，反正也出不去，我们这算不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陆励成紧紧盯着我最后终于气结，“苏蔓，我发现你真是什么都不怕的。就算没有狼，如果一会儿没有人经过救我们出去，我们很有可能冻死在这儿！”
我先是骂自己白痴又觉得自己这叫随遇而安，反正已经掉下来了，害怕有用吗？反正就算冻死也是两个人一起冻死，我怕什么！
陆励成把我揽进他的大衣里，示意我不停地跺脚别停止运动。他的动作做得自然而然，可我贴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心跳却无法安然，他竟没嫌弃我麻烦好脾气地解释，“南极的科考队员遇到危险都是这么抱着取暖的，你别介意。”
我赶紧点头感谢他没嫌弃我矫情。
思绪万千我有是忍不住笑了笑冲着他说，“我还是很快乐怎么办？”
他笑着摇摇头，“拿你没办法。不过我今天也算第一次体会帮助别人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如此快乐，我本觉得很累甚至萌发了不想再回MG的念头，不过现在觉得我还可以干得更多创造更多价值。”
我满足地微笑，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天空大喊，“妈——你看见了吗——我和成子都很快乐——请您放心——”
陆励成凝视着我，眼睛里有如大海一般深刻的感情。我还没来得及探究，他便缓缓低头，轻轻地吻了我的眼睛。冰凉的唇角带着万千温柔和小心翼翼，仿佛对待这个世界上他最最珍惜的宝贝。我瞬间傻到连动都不会，半天才问，“亲吻也是为了取暖吗？还是……是被星光蛊惑了？”
他仿佛在想着什么，却依然不说话只凝视我。我想起从书上看的一句话，成人之间很少有凝视，即便默契也一个眼神交换便好，因为凝视会引起太多尴尬会透露对方的太多心事秘密。可陆励成，却时常凝视我一动不动。
我仿佛听见远处有一声声“小叔”“蔓蔓”“励成”相互交织的喊出，却丝毫没想到过应该回应，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交织，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有觉得不可能，再想想觉得更不可能，于是更加不明白。
随着一声“蔓蔓”贴近地传来，我和陆励成不得不抬起头，首先映入视线的是麻辣烫飘扬的一身红衣，然后是挺拔却看不清面容的宋翊，再然后是焦急的涛子。宋翊是否也以同样的姿势，凝望了我这么久？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出门时那个电话，恐怕便是他们打来的，这一天，不过是我们偷来的快乐。可不过一天，我怎么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重逢的这一幕竟然来的这么早，让我无从面对。
麻辣烫呼了一口气，白雾四起，“苏蔓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天寒地冻的老娘找了你这么久你却一声都不吭！”
宋翊拉开麻辣烫把涛子叫过来，对陆励成喊，“Elliott，你先把蔓蔓抱起来我和涛子一起拉她。”
陆励成沉默着抱我，我抬头看着宋翊伸过来的手，久久没有勇气去握，陆励成柔声叫我，“苏蔓，先上去！”
我狠狠心握住宋翊和涛子的手，两个大男人合力拉我实在轻松，陆励成慢慢松手，一瞬间，我竟觉得心中空成了一片。抬头见星空依然美丽，我的心境却瞬间变了太多，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事不变的苍穹？我只是渺小的苏蔓，我永远也做不到。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宋翊把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我丝毫不动只低下了头。涛子一个人便轻松地的拉出了陆励成，宋翊把拳头抵在陆励成的肩上，沉痛地说，“我都知道了，节哀！”
陆励成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点头，“没事了，谢谢。”
宋翊搂着我，“冻坏了吧，咱们赶紧回去。”

04
我和宋翊一路沉默，麻辣烫难得只骂了我两句就不再理睬我，一路跟陆励成有说有笑，仿佛他们才是许久未见的闺蜜，即便是陆励成一口一句“许小姐”也打击不了他的热情。我们四个，就这样仿佛回到了他们两个谈恋爱我和宋翊当电灯泡的时光。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翊，他只静静凝望前方，唇角带着冰雪一般的微笑，看样子绝不打算捅破什么。宋翊，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我永远猜不透？我的心更乱，脚下一滑身子便向后倾去，一双手有力地扶住我的肩。
陆励成凝视我几秒钟，待我站稳又轻轻松了手。宋翊和麻辣烫同时看向我们，宋翊就在我身边，都没能及时扶住我，可陆励成离我那么远，他的视线恐怕从未离开过我。连我这么后知后觉的人都清楚这一点，他们又想到了什么……
就在我被盯得难受时，陆励成倒是一脸坦然，替我解围也干净利落，“你们恐怕都少走山路，涛子你扶着点苏蔓，许小姐，你介意我扶着你吗？”
麻辣烫笑呵呵的朝陆励成伸出手，却是瞥了我一眼，“求之不得，感谢我家蔓蔓滑了一下，你终于想起自家路难走。”
涛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似是在探究眼前这几个拧巴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扶着他的手加大了力道使劲瞪他，把对别人发不出的怨气都放进了幽怨的眼神里。涛子吓得缩了一下头，讨好地冲我笑笑，“蔓阿姨，你这几个朋友下午就到了，看你和小舅这么晚还不回来才执意去找你们。你和小舅去哪里了，怎么会掉进猎坑里，又不急着出来呢？”
“涛子！”我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傻孩子本是想转移话题却踩到了更恐怖的雷区。我抿着嘴不说话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脸一阵发烫。乱起八糟的事情交杂在一起，我的脑袋直接大了一圈。回头看一眼陆励成，他似乎表情全无心无旁骛地扶着麻辣烫走路，我的心一冷，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好不容易熬到家，许大小姐嚷嚷着饿了，陆励成笑了笑说要尽地主之谊去做饭。我太怕独自面对宋翊，赶紧抢着说天太晚了，我要和陆励成一起做饭好让你们尽早吃上。宋翊温和地点了点头，我松了一口气跑了出去，却又止步厨房门口，我又如何面对陆励成？
拖到最后我才进厨房做了一个鸡蛋汤，陆励成已经把一顿饭做得丰丰盛盛，饭桌上麻辣烫大吃特吃，我和宋翊都没胃口，陆励成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汤，弄到最后麻辣烫都忍不住问，“励成，你是几天没喝水了，还是那汤是什么人间美味啊？”
陆励成愣住，似乎才察觉自己的反常，自嘲一笑。
宋翊微笑着问，Elliott，家里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还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陆励成淡淡道，“都过去了。”
宋翊尴尬了一下，“我知道你母亲对蔓蔓的照顾，蔓蔓还认她做了干妈。蔓蔓当时跟我说了你家里的情况，我们便商量好要将婚期拖延。如今既然一切都好，回到北京我们还是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陆励成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我，我傻得大脑不能运转，竟不能开口解释什么。我什么时候告诉过宋翊这些？我们何时商量了将婚期推延？陆励成一直只以为我感情用事，只凭性情抛下婚礼回来陪妈。我看了看麻辣烫，这个女人明显已经被陆励成的美食俘获。我动了动嘴想要说话，却被宋翊拉起，“怜霜，Elliott，我和蔓蔓想要出去走走，原谅我们……许久未见。”
陆励成只轻轻点头，脸上的失落掩饰不住，那份“坐井观天”时刚刚捡起的快乐光芒霎时消失不见。我不知为何，心痛得不知所以。

05
院外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冷静下来几分，刚想问宋翊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宋翊却指着远处一辆越野车道，“我是开着车带怜霜进山的。”
我小声埋怨，“山路这么陡，今天又有雪，你何必这么急……”我说着说着猛然才明白什么叫做他是开着车来的！几年前关于许秋那场车祸之后，太深的心理阴影下他从未再碰过车！
他温和地替我拉上帽子，“林清真的不好对付，Helen也的确忠心。我和他们周旋到昨天，才明白一切原委。今早出了机场却怎么也找不到愿意进山的车，就找了一个老同学借了这辆车自己开进来了。蔓蔓，你知道吗，我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多等。”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开过来的，路上没事吧？”
他朝我笑，“考上清华那一年暑假我就拿了本，在美国时也没离过车，驾龄也不算短，这么多年了生疏倒是有一点。还有刚开的时候想到……想到一些画面手绘抖，不过很快就没事了。蔓蔓，我以后可以带着你去很多很多地方。”
我心中酸涩难过，“对不起宋翊，是我太任性，太……”
他掩住我的嘴，期许着问，“蔓蔓，明天跟我走吧。好不好？”
我沉默许久，想着婚礼前的不安和这几日纯粹的快乐。宋翊的眼睛暗淡了一下，里面的失落却又很快被深深掩埋，“蔓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依旧沉默，他紧紧抱我，“谢谢。”
我咬了咬嘴唇万千思绪。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苏蔓，你的心是什么？面对宋翊温柔的眼睛，我不禁侧头。只看见陆励成站在门口，黑色的大衣显得冷清肃穆。我下意识挣脱宋翊的怀抱，默默垂头，谁都不再看。陆励成，你可知道，我还那么想要知道你的心是什么？
夜已经深，陆家房子虽多却腾不出客房，只得把宋翊和麻辣烫安排到不远处的亲戚家。我依旧睡小书房旁边的卧室，屋内一片漆黑，我和陆励成之间的隔门也没有关。辗转反侧良久，我轻声开口，“陆励成……”
我终于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无论那个答案是怎样的。看他醉酒时的心痛，陪他经历的生离死别，与他分享时光的静谧，一起看星空的快乐，烙印在眼睛上的滚烫……有些事情，入了心，便是入了心。
半晌屋内没有答复，我竟微微笑起来，鼓足勇气，“我不管你睡没睡着，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女孩在少女时代爱上了一个篮球少年，因为篮球少年告诉她她能变成更好的自己，他会在最美丽的远方等着她。几经周折，她终于跟上了他的步伐，要一起走向幸福的彼岸。”
我顿了顿，“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犹豫了。因为……因为有另一个人，他老是冷着脸却会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她温暖，每次说不管她却在众人探究她痛苦的时候帮她遮挡一切。所有的一切看似无意，却都被时光沉淀在了心里。她说不出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因为清楚的知道他喜欢的是别的女孩，更加聪明漂亮，家境优越。可是现在她就是想厚着脸皮问一句，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好让她彻底死心，不要对不起篮球少年一心一意的爱……”
依然没人回答，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陆励成，你让我死心，好不好？不然你告诉我，我那么多次把再见当成诀别，我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重逢？”
“我愚钝，我还是不懂自己的心。但我想要问，就是问了……”
死寂。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打开了灯，一片刺眼的明亮，小书房里竟然空无一人，陆励成不在！我心中一空，连大衣都没穿就跑了出去。在院中四处寻找陆励成的身影，抬头时却看见他坐在屋顶，静静仰望着星空月影。他看见我愣了一下跳了下来，抓着我的手一边呵暖气一边喊，“苏蔓，你疯了吗，干嘛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
我无法忍住哽咽哭出声来，用尽所有力气说的话他竟然一句都没有听到！可此刻的我勇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你才疯了呢，你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这么难受！”
陆励成皱着眉头，“宋翊怎么你了？”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已经说不出话来。
陆励成重重叹息，顺顺我的头发，“苏蔓，记忆里你在别人面前从不这么哭的。这可是专门对付我的武器？你这样子，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抬头静静望着他，他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回到北京，我们就当陌生人。”
我的心一痛，连眼泪都忘了流。所有的温柔瞬间掉入深渊，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陌生人，不打扰……看来我的那些话，已经不必再说。是因为麻辣烫么，一句句“许小姐”的背后是否是这么多年的爱慕和想念？我只知道，他对我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特殊感觉。
我的微笑如同刀尖上的舞蹈，每扯一下嘴角都是撕开一样地疼，“那好，陌生人陆励成，再见。”
>宋翊搂着我，“冻坏了吧，咱们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