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太阳虽已落山，天空中却还浮动着一星半点的亮光。薄薄的夜色却在光芒身后虎视眈眈，预备进行一轮疯狂残忍的吞噬。
我像人偶一般木木地走在那由幻术构造出的湖畔，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脚底生出钝钝的疼也不停下。
我并不知道姐姐和许仙走到哪里去了。我痛痛快快哭完后，也与许橼分道扬镳了。我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个湖泊边，就此停留了。
郁郁葱葱的朱槿丛后，却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隐隐有些好奇，便悄悄走过去仔细听着，心底其实期盼是揭开许仙伪善面具的姐姐与许仙在争吵。
“许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许橼。
“我在想什么，与你何干？”听着这个声音，我几乎就可以想象出许仙事不关己的不屑表情。
“你不是喜欢白家二小姐的么？可是为什么现在突然对白家大小姐示好，并且还那样对待二小姐？！”许橼意外激烈地质问着许仙。
“那日你偷听我们谈话了？那你应该也听到她是怎么样嘲讽我的了。”
“我只是无意听到的。是，我承认那日她是有些刻薄，但是她年纪还小，又是个娇弱姑娘，你怎么能那样对她啊……”
“我怎么了？你好好想想，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故意接近白家大小姐，不就是为了让她生气么？！而且你还故意激怒她，从而让白家大小姐斥责她！”
“我说，什么叫故意啊？我才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可没有故意为之啊。”
“你那还不是故意的？！”

“自然不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故意接近白家大小姐，你说过的，白家大小姐长得比二小姐更加出挑些。其实容貌倒是其次，主要是白家大小姐性情温柔，极容易相处，可比她的妹妹好上几十倍。从前我瞎了眼，现在我自然是喜欢白家大小姐的。还有，我没有故意激怒白家二小姐，是她自己冲上来的，与我无关。”
“你！许仙你真是……我不跟你说了！”许橼气冲冲地甩袖离去了。
紧接着我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许仙自朱槿背后缓缓走出来，笑容胜似清月：“你躲在这里，可听够了没有？”
“你……”我一惊之下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发现我的？”
“若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又何必和把许橼引来，并和他争吵一番呢？”许仙笃定自得地扬起唇角，眉眼璀璨，仿佛亮着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觉自己主动跳入他设的网，却挣脱不得，恼怒道。
许仙悠悠道：“因为我想和你好好地谈一谈啊。”
我厌恶地摇着头：“我没有什么可以和你谈的。我也不想和你说话，我看见你就浑身难过。”
“那么你以后可能会天天难过了。”许仙脸上笑容更盛，眼中却殊无笑意。
我一震，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仙徐徐地走到湖边，轻声笑道：“你还不懂？不久，我就要娶你姐姐了。”
“你说什么！”我大惊，满头珠翠剧烈地相撞着，发出格格的响声。
“其实我也没有多么喜欢你的姐姐。那种温柔的美人好虽好，却没有一丁点特色，相处久了，也就腻了，不及你活泼有趣。但是……”许仙笑着横了我一眼，“你已经回绝我了。你知道，我听你说的那些话时有多么难过多么痛苦么？我没有办法，只好娶你姐姐了。毕竟，你们白家如此富有，若我娶了你的姐姐，一下子便有了万贯家财了，何乐而不为呢？”
“你这个混账！”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骂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许仙置若罔闻，只是专心看着我扭曲的脸，无比愉悦地继续说下去了：“这样子，我一箭三雕，既能抱得美人，又能获得大笔财产，还能……好好报复你一下。你说这样的机会难得不难得？”
“我要杀了你！”我喘着粗气，死死地望着他。
许仙……我好恨他！我好恨他啊！不，我绝对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我正欲走上前，许仙却对我翩然一笑，然后疾疾向湖边走了几步，接着，一纵身，就这样“扑通”跳进了湖中！
我看到这样突然的变故，一时惊怔，僵立在湖边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见许仙在深水之中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凫水——救命啊————”
……许仙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跳进去？虽然这是用幻术变成的湖，却还是可以真正淹死人的！
我呆呆地望着痛苦不堪的许仙，满腹狐疑。
“许公子？！”骤然，一个熟悉到无法忘怀的声音自我身后急促传来。
我急急忙忙地回头，却见姐姐的脸色晦暗如山雨欲来的天空。姐姐压根就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快步走向湖岸，但是她随风飘逸的声音如同最寒冷的冰锥，扎进我的心中——
“青儿，你又干了什么？”

08
“跪不住了么？”烛火摇曳，反而照出一室的阴暗。姐姐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素手捧着泛黄的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并不愿看我一眼。
我低头跪在砖地之上，抹着不甘的眼泪，心痛如绞：“没有。”
“那就继续跪着。”姐姐简短又冰冷地说着。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感觉到浓烈的血腥气后才慢慢松口。心里翻滚着凛冽酸涩的痛，并混杂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不甘。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骨头鱼骨头摩擦着，发出格格的声音。
“姐姐……我真的没有推他下湖……”我第三十六次轻声说道。
姐姐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对不对？”
我膝行几步，伸出手死死地拽着姐姐的裙裾，心里漫上从未感觉过的恐惧：“姐姐……这次我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跳下去做什么？莫非他觉得天气太热了，所以想去消暑？可是许公子根本就不会凫水！现在他还在昏迷之中呢！”姐姐依旧不看我，“你就不要犟嘴了，承认了知错了也就算了。”
“我真的没有推他下去！”我凄厉地大叫一声，抖落满脸的泪水，“姐姐！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么？！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啊！为什么啊！”
姐姐把书往几上一掼，禾眉紧紧扭成一个“川”字：“其余事情我都可以信你，但是关于许公子的事情，我一件也不能信你！”
“为什么！”我仓皇地抬起脸，直视着姐姐的眼眸，“为什么！”

姐姐的声音很轻，里面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非要我全部说出来么？”
“我不知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嗫嚅道。
姐姐似乎笑了笑：“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青儿，你真当姐姐是傻子么？”
“许仙许公子是怎么病的，你真的不知道么？不正是你施法让让许公子变成那个模样的么？然后你又三番五次地阻拦我去救治许公子，一心想置许公子于死地！青儿，我说的可有错？”
我大骇，不可置信地望着姐姐：“姐姐……你全部都知道了……”
姐姐微微颔首，双眼直射出锐利的光芒来：“那晚你以为我睡熟了，于是放心地前去药善斋，可是我根本就没睡着，一直悄悄尾随着你，看见了你的所有行动。于是，第二天，我才问你昨夜去干什么了，原以为你会坦白，却没想到你还是继续说谎隐瞒真相。我本就打算去救许公子，恰巧，碰见了寻找我的许橼公子，便有一个正当理由去看许公子了。你一直阻拦着我，我就是那日没跟着你，见你这样，也会起疑心的。而且，每一次看见许公子，你的神色都极其不对劲，想想也就明白了。”
“姐姐……我……”
“你一直都想害死许公子。我去救治许公子时，你好几次都悄悄地把有剧毒的草药混进我采摘的草药之中，想借我的手害死许公子。幸亏我每次都会仔细检查，否则许公子早就一命呜呼了！你说是不是？”
“我……我不过是……不过是……”我没有想到姐姐居然什么都知道，慌乱恐惧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即使屡次不得手，但是你还是想伺机害死许公子。许公子第一次来白府，你不就施法使他醉倒了么？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你应该会直接让许公子死去吧！”姐姐一字一句地说着，“所以你今日又把许公子推下了湖。”
“青儿，你是我的妹妹，怎么能做让姐姐伤心的事情？！”
我只觉得全身冰凉，细细辩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了。我的双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是，姐姐所言不假，我的确是害过许仙多次，我也的确恨他入骨。但是，今天我真的没有推他！真的是他自己跳进那湖里的！”
姐姐明显是动怒了，她一挥手，无数条雪色缎带飞舞在室内：“你居然还说谎！许公子心底纯良，断断不会干这等事！我实在没有想到……青儿，你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满口谎言也就算了，许公子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三番五次地伤害他！我……不要你这种妹妹！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09
我的心，倏地裂开了。
一种从未感知过的恐慌一下子把我吞没了。
姐姐……再也不要见到我了……？
那么……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姐姐，青儿知错了！青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可以随意罚青儿，但是千万不要不理青儿！”我扑上去，死死地攥着姐姐的双手，泪水疯狂地涌出浅浅的眼眶，“青儿不能离开姐姐！绝对不能啊！”
姐姐看见我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终究是有些不忍，重重地叹了好几口气，才说：“那么，你以后还害许公子么？”
我疯狂地摇着头：“不！不！我绝对不会再干那种事情了！我再也不会害他了！”
“你说话算话。既然你知错了，我也不罚你跪了，起来吧。”姐姐柔声道，伸出手拉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停地抽泣着，心中说不出的伤恸凄凉，对许仙的恨，也是愈积愈多。
“这样子，我一箭三雕，既能抱得美人，又能获得大笔财产，还能……好好报复你一下。你说这样的机会难得不难得？”
许仙阴险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我心突突地跳着，爆发出尖锐的痛来。我一阵头晕眼花，隐隐看见了日后许仙把姐姐搂在怀中的画面……
现在姐姐不再信任我，许仙又太过于擅长挑拨离间……我在姐姐心中的地位，真的是岌岌可危啊……
我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许仙这个奸人夺走我的一切！绝对不能！

心念及此，我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扶着酸痛不堪的双腿，缓缓站了起来。
“青儿，怎么了？”姐姐关切地看着我，“你跪了那么长时间，还是快点坐下好好休息吧。姐姐今天也不好，不该这样罚你的，但是你也实在做过头了……”
姐姐，我的姐姐，会救我性命的姐姐，会帮助我的姐姐，会陪伴着我的姐姐，会关心我的姐姐，会担心我的姐姐，会体贴我的姐姐，会要求我和她一同当人的姐姐，会为我做饭的姐姐，说着会与我永远在一起的姐姐……
姐姐的眉是柳叶状的，细巧妩媚，泛着山峦般的黛青色；姐姐的眼瞳明亮潋滟，波光粼粼，焕然生辉，眼尾上挑；姐姐的鼻小巧又高挺；姐姐的唇泛着淡淡的樱红色，诱惑着人心……
下一秒，我托起姐姐的下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推开了我，脸上泛着艳丽的霞红色，声音却不断跳着：“青儿……你在做什么……”
“姐姐，我爱你。”我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异常认真。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柔软如棉花的触感。

新郎面白如玉，几绺乌黑如墨的长发斜斜飘在他的眉毛之上，随着风调皮地跳来跳去，犹如水墨细细描绘出的精致面容上有一个清若云芝的笑容，令人难以忘怀。纵是穿着红色的衣服，他看上去也没有一丝艳俗之感，反而看上去更加清远。新郎忽然弯下腰，体贴地替新娘拂了拂袍角。
新娘的脸上盖了厚厚的云锦织凤纹喜帕，所以只能看见那金色流苏之下两片娇艳的红唇若隐若现。新娘的身边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少女，站在两个裹在红色中的人身边，极是显眼。
那少女不过二八年华，却生得极好。她牢牢地扶着新娘小心地向前一步一步走去，大眼中有泪光浮动，臂间绑着的白色绸带轻轻飞扬着。
新娘与新郎一同牵着红色的缎带，缎带中央有一朵怒放的花朵。
众多丫鬟、孩子、喜娘簇拥着他们，把花生，枣子，桂圆等东西向着新娘与新郎头上洒去。一时间，笑声如潮。
三个人一同走进大门洞开的义善斋，那青衣少女飞快地掩面跑开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义善斋的正厅里没有坐着长辈们，而是挂着两幅卷轴画，两幅画上分别是上了年纪的男子与女子，尽管银丝斑白，但是都咧着嘴开怀大笑着。
“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恭恭敬敬地行着礼，四周的围观者立即用力地拍着巴掌：“好！好！”
“二拜高堂——”
两个人一同走到画前，然后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
新郎轻轻地握住新娘白腻的手腕，让她能够站稳身子。然后两个人面对着面，同时弯下了腰。
“礼成！！！！”
如雷的掌声淹没了他们。新郎大笑着，小心地挽起新娘，大步地向着义善斋深处走去，准备好好享受着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无数彩色的纸花从天空之上洒落下来，如同一场倾盆大雨，纷纷扬扬地落到每个人的身上。众人先是吃惊，而后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叫声。
“哇！！！”
“好美！！！”

紧接着，又有无数铜钱被人撒了下来，更是激起众人的哄抢。笑声，叫声，闹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
闹了很长时间，兴高采烈的众人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散了。那些热闹浮华如同云烟般散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了。
零落的灯火之下，凄寒的月光之下，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地蹲下，认认真真小小心心地一一捡着地上细碎脏乱、已经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纸花。

02
郁郁葱葱的林间，有胜雪的白色僧衣张扬地飘动着，衣角如同最凌厉的刀锋，足以划开世间任何物体。伴着那轻又沉稳的脚步声，无数碎叶纷纷仓皇地落下。
素白的鞋履上没有一丝纹饰，白得耀眼。鞋的主人的脸庞也是异常白皙，下颌尖利，闪着刀刃般的光芒。

嗷嗷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的手都烂了！！！！！！！！！！！！！！！！！！！！！！！！！！！！！！！！！！！！！！！！！！！！！

为什么没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