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安——上海篇】
金色的、红色的砖瓦在初晨的日光下泛着珠白的光辉,那本该是高昂得要见到云霄的堂皇,可是在繁华都市中央的高楼大厦间拥挤,那座老建筑群显得黯然失色。我轻声、带着些虔诚地读出了那高悬的牌匾上的三个大字——“静安寺”。
明天就要回荆州了。
我来上海已经三个多月了,身上带的钱几乎用完,可是工作却始终没有着落。在水泄不通的人才市场奔走过,在冰冷肃然的面试厅穿梭过,日复一日,可惜终于一无所获。
我想,在身上的钱用光之前,去一趟静安寺,然后回荆州。至少,带着求职的遗憾离开,也不能枉了上海此行。
也许因为是初晨的时候罢,也许因为是工作日的缘由罢,古刹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人。清晨的薄雾使得聒噪的空气里弥漫了青色,也变得淡泊了。恍恍然,褪去了作为市中心旅游景点的雍容。
迷迷糊糊地闲转到了讲经台,远处有朦胧的钟磬之音和流水潺潺传来。
不远的地方,却是一位梳着发髻、身着素色旗袍的女子。她好像注意到了我,朝这边缓缓踱着步子走来。
我愣了一下便冲她点点头,随便问候了一句:“您好,也是来这边观光吗?”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不,来求愿。”停顿并打量了我一会儿,又说,“您也求一愿无妨。”
我皱了皱眉——我一心正为找工作的事情犯愁,更没有什么闲钱去买香火求愿。再说,那佛若真有神灵,会有这么多找不到工作的人么?
对面的女子看出了我的拒绝之意,却又道:“无妨,我可以代您购一香火。”
我觉得她已经说到这地步,再拒绝恐怕不好。除去买火车票的钱,我倒是有些零头,当是花钱求得回了荆州能找到工作也好。便摆了摆手:“既然您执意邀请那么只好一同前往,只是香火的钱便算了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又带着笑意了。
说起来,这个时代穿旗袍梳发髻的已经不多了,除非特地打扮去参加什么宴会,没有什么上班族愿意穿成这种怪样子出门了。不过,能在工作日的清晨到静安寺求愿,也看得出她不是普通上班族的样子。
我对上海了解得不多,脑内的印象,无非是近代十里洋场和夜上海的景致,然后,便是如今的摩天大厦高耸和竞争激烈的职场了。可我不得不承认,印象里身着貂裘和华美旗袍站在舞台中央唱着靡靡之音的上海,其实是孤独的。老唱片机里旋转出的《夜上海》的旋律,与丝竹的哀鸣,并无二异。上海啊..大概是那时分崩离析的中国里的一名孤儿罢。
静安寺的渺渺的钟声再次传来。已然半个上午。
从堂皇的大雄宝殿退出,我问她求的是什么愿。
我知道这样问别人问题不好,可是,心情好像上了弦,我急切地想知道关于那个陌生女子的故事。就好像询问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近况如何。
她平静答曰:“求静安。”
我没再问下去。
我在静安寺,遇到一个温婉静安的女子,求了静安的愿。
她说,人生在世,不过求一静安,国如此,城如此,人如此。世事纷扰,不妨放平心态,该有的总会有的,匆匆忙忙,就连景色也看不到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话是特意对我说的,还是仅仅解释她所求的愿。
世界很大,上海很大。人群奔走,各自忙碌。可是没有人愿意在无尽轮回的十里洋场抛下杂念停下来,到古刹求一静安之愿,去明白、去深思,我为何在这里,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来到这座城市的初衷、梦想是什么。连同我在内。
今年世界读书日,推荐了一本关于上海旧事的书——《繁花》。可不是吗?一路盛开,一路凋零;一路奔走,一路高歌。追逐灵魂,抑或等待灵魂。如此循环,如同花期往复。
我向那女子深鞠一躬,离开了静安寺。
我想我知道接下来的方向了。
我退了回荆州的车票。我固然知道上海很大,竞争很激烈,可是我更知道,我得在这儿待下去。带着我对这整座城市的希望和梦想,待下去。
许多天后,我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就赶去参加了。
在空旷的面试厅里忐忑不安了许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考官到了。
回头,却是那日所见的女子,梳着干练的马尾,深黑色职业装整齐地着在身上,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向站起的我伸出右手,
“您好,我是这场面试的主考官,我叫王静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