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言
在四十几年前，赤司大公在京都是很有威望的人。从京畿的六条街到出云国的黄濑川，但凡是将军的威名远播之地，人们都在交口称赞这位大人的贤明。只经历过有二十四季樱花的他（指二十四岁）有着素盏鸣尊（须佐能乎）的勇武，有着天照大御的智慧，还有月读命的仁德。人们用这三尊大神来赞美赤司大公并不是单纯的奉承，在受到大公僻佑的人们的心中，赤司大公的确如神明般受人景仰--经过赤司大几多年的辅佐，将军所属的京畿一片安乐祥和，大有朱雀天皇时期的盛世之景。于是人们不再俱怕大公那与生俱来的红发，当大公的车辇经过大街时，伏拜在地的百姓不时侧目偷瞄着大公的威仪，好似在膜拜中天的太阳。
当然，这只是平民眼中的大公--光芒万丈，完美无瑕，其实真实的大公也有散不去的阴云。这阴云是平民所不知道，史册中又不能记载的，而我高尾和成有幸成为了这故事的知情者之一。故事之后的年岁里，与之相关的人都不断老去，就连稍稍少龄的我也日渐希疏了牙齿。那么，在我还没有糊涂到忘记什么之前，我还是拿笔记下这个故事吧，毕竟，我曾答应过他们，等到了忘川的彼岸，一定要把之后的事情说给他们哩！
二等藏人头 高尾和成
元和六年五月二十日

第一章明后天更，加收藏吧^_^亲们！

大公说的住处就是那处马棚。本义是让绿间医官知难而退，谁知绿间医官看过后竟然十分满意地说要住下，之后便开始自己动工修葺房屋。一个月后，一间朴素的草庐从马粪和臭泥中建起，绿间医官带着他的两个旧藤条箱子和一名其貌不扬的药童来这里住下。在这期间，大公派人多方打探绿间医官的身世，都没有探查出什么结果，再加上绿间医官为人谦和医术高明，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绿间医官入住这里后除了奉召行医，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房前屋后种植翠竹，大公为他新建的住处和赏赐给他的侍女都被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十年间他只与满院的竹子一同生活。女官们见他年近三十却不识色欲，都取笑他他要学书中的皇帝，娶一个“竹子中的美人”（指辉夜姬）做新娘。还有人说这里长出的竹子都有妖性，半夜里经常听见竹子低声说话。渐渐的，府内的人都躲着这地方，绿间医官的医馆也被大家戏称作“竹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我是第一次来到‘竹馆’，这里并没有像女官们所说的瘴气逼人，反而有一种和谐的清爽。交错而生的南国竹簇拥着枯草色的茅屋，青翠的颜色在庭院里蔓延着，绿得要滴出水来。篱笆的拨钗没有插好，我被这美妙的绿色吸引，忘记通报推开栅栏直闯了进来。置身竹丛中的润泽感将人引入清净，恨不得将脏腑中的污秽呕出来再重新灌入点清新。
“阿哲，今日的伤口淡了一些，看上去是恢复了，有没有痒的感觉？”
“哦，是吗。那是不错，但今天你还是不要走动了。”
青峰阁下的声音从草庐里传来，他显然是在与人说话，但说来说去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我侧耳听了片刻，确定不曾有人回应他，顿时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脊背，这里大概真的有竹林中的恶鬼吧！虽然有些不可思议的恐惧，但好奇心依然催使我悄悄推动了草舍的木门。
透过狭长的门缝我可以窥见里面的情景：草舍内的物件像它的外表一样简朴，地上铺的是老旧的竹绵席，席子上摆放的除了两套麻布套灰色的铺盖就只有摆放在屋子中央用两只箱子拼成的桌几，青峰阁下正在桌几前和一个身着青灰色麻衫的少年相对而坐。这个少年约有十五岁光景，白皙的皮肤色包裹着纤细的骨骼，柔软的头发用一根蓝色发绳束在头后，他的眼睛说不上美丽，却很温柔，青峰阁下对他说话时，他总是一副淡然又有些开心的样子，谦和又板直，就像院子里绿竹新生出的嫩枝。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是恶鬼呢？如果真不是人间的孩子，大概也是像辉夜姬一样是从竹子里剥出的月中人吧。正在思量之间，这孩子好像发现了我，他与我对视了一下，忽然惊叫了一声起身后撤，眼里全是惊恐的神色。

我暗叫了一声不妙，正要开口，就被背对着我的青峰阁下从门外扯了进来。他单手提着我摔在地上，随身佩戴的肋差已经出鞘，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熟人，怕是已经短头在刃下了。<?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高尾藏人是怎么回事？！我官阶和家世都高于你，你难道不会提前通报吗？！”
青峰阁下平日最不屑的就是妄谈家世，今日说出此话可见是动了真怒。
“真是万分抱歉！”我赶忙谢罪，“是主公差遣我来。因为一时糊涂造成了阁下和这位的困扰。还望原谅！”
“还真是冒失！”青峰阁下训斥了我一句，把手伸向一旁的少年，“阿哲刚才打翻了茶盏，没烫到吧？”
那少年摇摇头，对我善意地一笑，这样的温柔让身为窥视者的我有些愧赧。
“高尾和成，现居府上藏人一职。这位少爷如能原谅我的无礼，可否让我知晓名字？今日我有公务在身，明日我会亲自登门谢罪。”
“你们那套恶心的规矩收起来吧。”青峰阁下不满地说，“阿哲可不懂这一套！”
那少年微微蹙眉，轻拍了一下青峰阁下的肩膀，径直走到我面前。他抓起我的手，纤细的手指在我的手心反复划着一串假名。
“哲也，请高尾君多多关照。”他这样写道。
我愣神地抬起头，望着那白皙姣好的面容，惊讶于如此美好的少年居然是一个哑人！
第一章完

第二章
次日晌午，我依约定带上茶食去竹馆拜访，这回我见到了上次因出诊而未碰面的绿间医官。绿间医官身形很是挺拔，相貌也周正，谈起话来有节有理，若不是随身带了一些可怖的巫术用品，也算是个讨人喜的美男了。他见我前去竹馆，先是有些不悦，待我说明来意后，态度方有所缓和。
“昨日黑子遇见的就是你了？黑子对我说了，还真是不懂礼的家伙！”
黑子看了看绿间医官，将热水沏进杯中，对着我用手指在桌上写道：“我没那么说过。”
“不管怎样我确实失礼了，”我说“不过看在茶点的份上黑子君就原谅我吧。”
黑子从盒子中捡出一块红豆味的糖方放在医官面前，用带点乞求的目光看着他。绿间医官敌不过那澄明的眼神，终于松口了：“你客气了，高尾藏人。以后黑子这孩子就托你关照了。”
“哪里的话，我还要你和黑子多关照才是。”
在得到绿间医官认可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些。在谈话中我了解到了黑子的身世。黑子的父母与绿间医官是同村的邻人，住在虾夷地附近的一个村落里。绿家医官家中世代行医，黑子家则世代为村里领主的文吏，可惜到了黑子哲也这一代，独子偏偏是个哑儿，文吏的承袭恐怕也只到此了。
“黑子的父母算是我长辈，他们老来得子，我十二岁那年黑子才出生，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父母很疼爱他，连冰一点的水都不让碰，所以现在身体才这么纤弱吧。”
“即然这样，为什么会放任黑子流落此地？其中有什么变故么？”
“因为十年前与虾夷的战争，我们村子除了我和黑子都死了。”
绿间医官面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我偷瞄了一眼黑子，他还是神情不变地用长竹签快速搅着茶。
“抱歉，我又问了失礼的话。”
“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绿间接会黑子搅好的茶，着黑子忙碌的背影轻声道，“只要现在是幸福的，一切就没问题吧……”

我和绿间医官言谈未久，就有侍人请医官到三位夫人（赤司大公夫人是三位官阶，称三位夫人）住处诊病。黑子很快将绿间医官的针石诊具用干净的白布包好，又往竹筒里灌入饮用的清水，一并递给绿间医官。
“我出去之后你就休息吧，不用去做那些无聊的事。”绿间临走前对黑子说。
这句话里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了，在与黑子一起目送绿间医官远走后，我也起身告辞了。我蹲在门口提上木屐，黑子从后面轻轻扯动我的衣角。
“还有什么事么？”
黑子从怀中拿出两个皂青色的香袋递给我，在我手心上写道：“一个是给高尾君的回礼，一个请帮忙带给青峰君。”
我看了这两个香袋，忍不住取笑黑子：“都是青峰阁下喜欢的颜色，哪里像是给我的？最近青峰阁下去押解囚犯了，怕是有几日不来了。”
黑子的脸羞得红一阵白一阵，局促地攥着衣服的下摆，我想若是惹急了他难保绿间医官不找我的麻烦，赶紧对他说：“我开玩笑的，黑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带到。”
答应过黑子之后，我第二日就在殿外见到了青峰阁下，我将香袋交给他，他有些意外，随后就显露出难以掩示的高兴。
“阿哲这几日在做什么？手臂上的烧伤好些了吗？”他问。
“还是帮着绿间医官调配一些药剂。手上的伤肯定是无碍了，阁下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伤好了就没问题，下午就去探望阿哲吧。不过……唉，高尾，你腰封上挂的是什么？”
青峰阁下指的是黑子赠我的另一只香袋，我告诉他这是黑子给我的那份，他立刻表现出有些吃味的样子。
“居然还做了你的吗？真是辛苦阿哲了。本来是我向阿哲要，他才做给我的，你留着也没有，这个也给我吧。”
他说着便来拽香袋，我忙后撤一步拉开距离。“这可不行，青峰阁下。”我笑着拒绝了。
在那天之后青峰阁下又向我索要了两次，我都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一是这个香袋的味道很特别，有种竹子的清香，让我总能回想起竹馆里的静谧。二是这样可以时而不时激努青峰阁下，这是很有趣的。
当然，我还可以坏心眼地把青峰向我索要香袋的事情告诉黑子，黑子听过后一脸厌恶的神色：“青峰君太没羞耻了，高尾君尽管收好它，不用理会。”
黑子对付桀骜的青峰阁下很有办法，阁下果然再也没提这件事，但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所幸阁下是光明累落的人，不会因这点小事报复，不然那杀人一般的眼神可够我后怕了。
青峰阁下对这个香袋是不追究了，但它引起的麻烦才刚开始。几日后，我为赤司大公侍坐时，大公嘱咐我去取朱砂墨，当我将墨研好，府身呈上案前时，赤司大公忽然抬头看着我，别有深意地笑了。
“你和大辉，什么时候的事？”赤司大公问。
“哎？”我被这莫名的问题晃得头脑发白，正在挑灯芯的桃井侍人笑到手抖，室内的光亮都随着忽明忽暗。
“主公，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我大声辩解，“您究竟是怎样认为会有这种事呀？”
“呵，武士间生死相随的故事在本朝不是少数，你大可不必如此否认。”
赤司大公还是认为我与青峰阁下有什么奇怪的关系，我只得双手伏地郑重地禀明：“主公，这真是千真万确的，我与青峰阁下仅是同僚而己！”
大公偏过头去向桃井侍人求证：“究竟事实是怎样的？”
“当然是没有的事啦！”桃井大笑道：“阿大要是知道了会徒手劈了高尾君以示清白。”
“是么？”赤司大公相信了桃井侍人的话，但依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大辉最近换了薰衣香，我刚才又在高尾身上闻到相同的味道，我还想不会是巧合吧。”
原来这样啊！我长抒了一口气，心想这样就好解释了，于是解下腰间的香袋呈给赤司大公，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我就明白了。”赤司大公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这个香袋，“我自继任公位后就不曾见过绿间医官，以前也只是偶而请他为女眷们诊病，我认为毕竟是虾夷蛮帮人，不知底细，不可大用。”
桃井待人听了说道：“绿间医官倒还不错，他的药童黑子也很乖巧呢。”
“我知道。能做出这个薰香的方子，定然是名医的手笔。而且，听说他治好了黛千代子？”
“是的。更难能可贵多的是，绿间医官明明医好了夫人，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呢。”桃井话有所指地问，“如此谨慎的人主公以为如何？”
赤司大公点头道：“或许是可用之材。正好我现在有点闲暇，见见他也无妨。”
我应声起身要去传召绿间医官，赤司大公却说：“这次让桃井去吧。把那个叫黑子的药童也带来见我。”
桃井领命前去，我依然跪坐在堂上为大公研墨。就算我阅历轻浅也明白其中含意--桃井侍人与青峰阁下一样，从年幼时就追随主公，其忠心是不容怀疑的，也自然不会如我一般说多余的话给绿间医官和黑子听去。可是为何大公会突然对这两人感兴趣？难道是与黛夫人的事情有关？
“高尾，你对我有什么疑虑么？”赤司大公低头书写着文书，漫不经心地问。
“不敢，您多虑了。”
“不敢并不是没有。高尾藏人，你是高尾家的三男，在你之前你的哥哥们也在我身边服侍过，居藏人职，可不过半月我就把他们升了武职，让他们拥有自己的功业。而你在我这里两月有余，我却不将你委派任务，你可知为何？”
赤司大公这时已将公文收起，异色的眼直视我，我脊背上渗出一层汗水，用心揣摩着大公的意思。
“大概是我不及二位兄长吧。”我试探着说。
“正相反。我身边不留不可靠的人。”赤司大公对我说，“虽然藏人是内职，看似没多大用处，但关键时能信任的还是你们。”
这一番夸赞让人难辨真假，我只得应道：“主公错爱了。”
“我不会有错。”赤司大公坚决地说，“看你到府上以后交青峰和桃井这样的朋友我就明白你的为人了。人们常说'孔雀的伙伴不会是小虾'，这是有缘故的。只是，最近我认可的人似乎都偏爱去竹馆，让我有些好奇，难道我身边可称'孔雀'的人物让我错过了这些年？这反倒是我识人不清了。”
“绿间医官的医术属下未曾见识，品性有足够上乘。虽然府中人称他古怪，但这不是历来人杰的通病么？”
“即便如此，还是要见过才知道。”
说罢，赤司大公又开始专心撰写了。我在一旁心中忐忑，总觉得赤司大公要见绿间与黑子的理由并不是那么简单，却又找不到什么怀疑的理由。这使我越发不安了。
思虑间，交错响起的木屐声由远及近，是桃井待人回来了。
“主公，绿间医官和黑子君到了。”桃井在帘外阶下说。
“来得正好。”赤司大公放下手中纸笔，起身到屏风前的正席端坐。
“让他们进来。连同那个叫黑子的孩子，让他到我这里来。”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