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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辞职。”黑子低下头,不去看冰室的眼睛,被阴霾笼罩的脸庞沉静的可怕,“为什么还要呆在那种地方。”
冰室想了想,笑着说,因为快乐。
“哲也,你知道么,我刚刚退出娱乐圈的那会,还有不少人想要拍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等着我痛苦崩溃的人也不在少数。一个人在经历巨大变故的时候,往往会因为冲动而铸下大错,他们想要的,正是我出错的第一手资料。我发现了那些记者,但并没有进行驱逐。如此一个月后,最后一个跟踪我的人也失望而归。他们不可能如愿以偿的,因为我,是真地感到快乐。”
“感到……快乐?”黑子喃喃道。
“对,快乐。”和煦的笑容浮现在冰室脸上,淡然的神情有种看通世事的安宁。明星所特有的那种引人注目的气质在他身上已经淡去很多,只有举手投足间还可依稀辨别出昔日的影子。
“说实话,我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过上这种生活。只用上夜班,白天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每天可以睡足八个小时,可以不用乔装地去超市购物,还可以摆脱严格的饮食控制……要是阿列克斯还在的话,看到我这么乱吃乱喝的,指不定要跳起脚跟来骂我,呵。”
“难道冰室君认为从前做明星是痛苦的吗?”
冰室苦笑着弯了弯唇:“从某种方面来说,算是这样。”
一阵难言的酸胀直逼眼眶。眼睛干得发痛,像两只干涸的河床。黑子将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紧紧攥住里面的东西,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是,不管怎样都想回去的吧,那种万众瞩目的生活。”
他的话理智、直白、带着万分的肯定,像一块巨石沉沉地砸入冰室的心湖。他知道,在他退出娱乐圈的两个月后,黑子也辞去了经纪人的职务。自此以后,两人的相处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娱乐圈的话题。或许黑子是不愿提起往事让他难过,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完全排斥那些,相反甚至还时常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关注一下娱乐圈的动向。只是黑子不提,他也就配合地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今日……由伤痕引起的话题似乎太过深入了。
冰室眯了眯眼,五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偏头看着黑子,似笑非笑:“怎么突然这么说啊,哲也。”
既没有说想要回去,更没有说不想回去。就像有经验的猎物嗅到了圈套的气息,在陷阱边上虚晃地兜着圈子。黑子的眼神黯了黯。窗外的雨已有了减小的趋势,稀疏的雨滴落在玻璃幕墙上,又催动无数蜿蜒的水流。地面上积起了浅浅的水洼,泛出潮湿的微青的光泽,车驶过,漾碎一幢幢矗立的倒影。他将口袋里捂得温热的东西掏了出来,缓缓前推,一个小小的盒子便呈现在冰室的眼前。
淡淡的疑惑从冰室脸上一闪而过。曾经熟悉的场景好似被这朦胧的雨声所点染,于时于刻意义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冰室眉眼微动,轻轻地揭开盒盖,绵软的乳白便随着醇醇的香气一齐滑了出来。
“难得哲也还记得我的这份。”冰室微微笑开,修长的手指夹着盒盖向黑子优雅地扬了扬,“那么也一定做了那些家伙的份吧,还真是一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只有一个,冰室君。”黑子低低地开口,压抑的声线里桎梏着隐晦的情流。濒临破碎的平静已然达到了极限,于一条条血管中砰然炸开。零星的光在他眼底颤动着,犹如地震时高脚杯里起伏的酒液,带着无限悲哀的期望,像溺水之人看见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盯住他,“这一次,只是为你而做。”
这样的青年,就如一只中箭的麋鹿,让人想要靠近,却又怯于那眼深处深沉的绝望。冰室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拍一拍黑子的肩,却被另一只更快的手闪电般着住了手腕。温凉的体温从紧贴的皮肤直直传来,他这才发现,原来眼前这具瘦小的身躯也能迸发出如此炙人的温度。
“回去吧,冰室君。”他近乎祈求地看着他,仿佛要直看到他心底里去。如弱水般绝对而温柔的坚毅从他周身悄然蔓延,窒息地裹住冰室的身心,清泠的声线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回到那个本该属于你的舞台。”
“黑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冰室的笑容倏地就冷了。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经纪人。至少我的手里还有一点人脉,应该足够帮你重返大众的视线。只要有一定的曝光率,再慢慢地澄清之前的丑闻,凭借冰室君的资质,最终也一定能重新被观众接纳……”
明白地看见了冰室皱起的眉头,黑子顿了顿,喉咙里掺杂了几分沙哑:
“……放心。等你恢复元气之后,我就会离开,把位置让给更好的经纪人。有了更强的助力,冰室君的事业一定能上升到新的高度。虽然冰室君从未对我提起过,但我猜得到,冰室君的梦想,也是成为日本第一。”
青年的声音,手腕的温度,犹如只为他定下的咒。曾经用满怀希冀的眼神寻求他的帮助的青年,现在在用同样的眼神乞求他接受帮助。冰室如看陌生人地盯了黑子半晌,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苦如此呢,哲也。如果你怀念从前做经纪人的生活,再捧一个清清白白的新人不是容易地多。人们对我的成见太深,想要洗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况且黑子,我说过,当初退出娱乐圈也是出于我自己的考虑,并非完全是受那些事件的影响。所以,你不欠我什么,真的。”
“不,”黑子执着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悲凉的坚持,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欠你一个未来。”
铅灰的乌云层层散去,露出蔚蓝如洗的天空。鹅黄的阳光点染着絮状的云朵,咖啡店里变得宽敞而明亮。
“抱歉。”冰室冷冷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消弭了对待青年的最后一丝温情,“我想,我还没有窝囊到要靠别人来提供我的未来。”
没有收那只装着水煮蛋的盒子,冰室蓦地站起来,宣告了一场对话的不欢而散。这种气氛,他一点也不喜欢。他本想直接不拖泥带水地扬长而去,只是经过青年身旁的时候,却还是于心不忍地停顿了脚步,略微缓和的语调低醇如毒:
“其实,如果你在这之前的任何一天提出来,我都可能会答应你。但是今天,只有今天不行。至于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冰室去前台结了帐,走出店门,渐渐消失在黑子的视野之中。
现在,咖啡馆里只剩下黑子一人了。小小的保温盒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中央,在阳光下沐浴出几分朦胧的白色。黑子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专注地仿佛是在等它开出花来。可盒子仍旧是盒子的样子,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它什么都不会改变。他将盒子扔进垃圾桶里,连眼也没有眨一下。出了店门,雨后空气的清新直扑鼻腔。黑子狠命地嗅了嗅,眼角却有些湿润了。
他茫然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广场。广场的正中间竖着一块硕大的屏幕,许多人正踮着脚眼巴巴地观望。黑子抬起头,看见了屏幕上被黑黢黢的话筒环绕的、一身西装革履的黛千寻。镁光灯还不时地闪烁着,更衬出他面容之冷肃。他的声音被扩音器扩大了许多倍,雷声般在广场上回荡,震耳欲聋。
“作为前组合「奇迹的世代」的经纪人,我在此宣布,「奇迹的世代」于今日正式解散。其五名成员已经陆续与我公司解约,转签至洛山、秀德等娱乐公司……”
黑子疲倦地闭了闭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经年未打的号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