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西斯拾起细长的羊毛线,缓缓的丈量着,她的身后,阿特罗波斯质地薄软的宽松衣袍弥漫着星星点点的萤光,她掌控着生死予夺的手在我的混沌中异常的光亮,仿佛,我听到闪亮的羊毛剪在鸣动……
雅典娜黯淡而无奈的微笑,哈迪斯冷漠而自傲的微笑,十数年后,我已然能分清这笑的内涵,然而,那时,我的眼中,这笑容没有任何区别……
我回头——
昏迷的人,是我的哥哥,宁死也不放手……
失却光芒的人,是我的姐姐,死也不能放弃……
你的生命——其实,即使命运女神本身,也无法决定和扭转命运之线的运命,两百多年前,阿特罗波斯女神就是这样剪断一条羊毛线,两百多年后,同样的线,同样的判决,连判词都没有改变,习惯得淡漠——属于哈迪斯神……
“哈迪斯大人的生活,一切由我潘多拉照顾,我把你当成亲弟弟直到你长大成人……”姐姐衣裙黑色的缎子在闪光,我的身体,莫名的开始颤抖,而我的魂,看到那高悬的命运之剪下,哈迪斯沿着命运之线缓缓的走过来,庄重的淡漠——不变,一成不变,两百年,四百年,千年,万年,比钻石更恒久的蛊咒——YOURS EVER……
闪亮的命运之剪触碰着我的生命线,我的灵魂在颤栗,雅典娜的身影在渐渐靠近的黯淡中一点点模糊,哈迪斯庄重而轻盈,靠得这么近,我听不到他的脚步。
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襁褓,有些难受,只有哥哥的手,覆在我身上,是温暖的,那温热,灼热着我懵懂的心——我面对着黑的闪亮的冥界君主后退——为了这份灼热,为了这份还不懂得是什么的炙热的情感,我……想留下……
“什……什么?这个小宇宙是什么……愚蠢!这孩子我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为……为什么……”
阿特罗波斯停住了手——错愕的雅典娜,错愕的哈迪斯,昏迷的哥哥,失落的姐姐……
过来——哈迪斯没有温度的灵魂触碰到我颤栗的魂魄,命运裁决赋予我的火焰在他星光微耀的指尖缓缓平息——你的一切,将属于我……
雅典娜的光芒刺向哈迪斯的黑黯,奇异的光辉仿佛希冀着我尚且看不懂的什么……
沉静中,阿特罗波斯再度执起了剪——这是命运的裁决,即使是你们,也无法阻挠……
我很渺茫,我只是一只小小的泰迪熊,在强而有力的大手间争夺着,没有结果,除了……
“不……我决不交出……即使是……杀死我,也不把瞬交给你!”灼热在我心中沸腾着,哥哥,我要留下……绝对……
你——能办到吗?哈迪斯平静的如同他湖水一样深沉的眼。我抬起眼,看不见哈迪斯,眼中,映出姐姐的悲哀的冰凉的面庞,悲哀的冰凉的手。而她悲哀的冰凉的眼,像夜空下孤独的湖泊,水,似要溢出,不,这悲哀的冰凉的水已然流淌进入我的心,从那一刻,我已明白,人的泪水,苦涩的好难过。
因为那份炙热……因为哥哥……
因为那份冰凉……因为姐姐……
我听到阿特罗波斯的剪在空中响亮的声音,我的线断裂了,没有整齐的剪痕,是我用这炙热用这冰凉断裂了我的线。混色的羊毛线在空旷中游离着,金的灿烂,黑的肃穆,无根、无着、无助又无奈——这就是我选择的命运,不得不选择的命运,我走向我自己,成为我自己,走向哥哥;我走向哈迪斯,成为冥界之君,走向姐姐——那时,我懂得了,宇宙之光的诞生,是源于懵懂混沌的撕裂,懂得了,被撕裂的混沌,是否会痛楚……
“啊,这火一样的孩子,失去了知觉,还用力抱住弟弟……如果强抢,恐怕哈迪斯大人的身体会受到伤害……”哈迪斯裹住我破碎的灵魂安然的阖着眼,仿佛在恣意的休憩——束缚众生的夜神啊,收起你的羽翼,两百多年漫长的夜已经过去,我终于再度回到人世——两百多年的长眠仍旧不足驱赶他的疲惫吗?姐姐悲哀的冰凉的眼中终于在这宁静的不安的沉闷的缝隙间流淌出些许悲悯的温暖:“唉!没办法!破开雅典娜的封印,让108个冥斗士复活,大约还要等上10年才行……一辉,这孩子的躯体就暂时交给你了!”我看到一个闪光的黄金的吊咀落在我的脖子上,冥王的圣徽下篆刻着阿特罗波斯很久以前写下的裁决,为另一个孩子——YOURS EVER,姐姐声音的温度再度变得像刚才哈迪斯的灵魂:“不过,有这吊咀为凭,想逃避我是永远做不到的!不管你藏到什么地方,终究会被哈迪斯大人的灵魂召唤去,哼哼哼!”
“哇哇哇……”在姐姐的怀中,我看到我在哥哥怀中哭泣,为我自己而恸哭,哭声越来越远,消失了吗?似乎没有……我低下头,我的胸前,一块闪光的黄金的吊咀也开始若隐若现,吊咀的光辉,就像宇宙散乱的星光。这星光中,我看到了哥哥缓缓站起来,看到哥哥莫名其妙的望着这无边却渐消的夜,看到哥哥抱起啼哭的失落的无措的破碎的我……
我失去了我的身体,但我的身体没有失去我。影子失去了光,就融入黑暗,而光不同,只要重新照耀,影子仍旧会出现,而新的影,仍旧会是一个完好的影,就像哈迪斯的身边,碎了就意味着永远破碎;而哥哥怀中,灵魂的碎片会在躯体内慢慢的复原……
离开我的那一刻,命运之线还在一线光芒中游移,归向何方?我没有看见。
哈迪斯慵懒又冷淡的回答——庸人自扰。
庸人自扰……是啊,休道苍茫沉浮,只是未近黄昏。
“冥界之君,不相信眼泪。”哈迪斯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冷冰冰的说,于是,我没有了泪。
“最最仁慈的哈迪斯大人啊,您显示弟弟的躯体来安抚我这孤苦的人吗?”姐姐冰凉的苦涩的泪滴落,穿透了我的吊咀,而我的吊咀,映着世界的另一角——哥哥怀中,一个破碎的我,要流淌两个我的泪……
东天,月隐,日明,玫瑰红的晨曦,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