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老妈用震耳欲聋的吼声把我吓醒,她一副河东狮吼的暴怒模样冲进房门拿起我的手机,差没气得拿新买的3C产品摔破我的额头。
「你的闹钟足足叫了半小时!」她五指掐著手机,似乎再用力就会捏烂它,「我警告你,立刻,现在给我起床滚去刷牙洗脸!」
我一脸惊呆地接过老妈扔过来的手机,口水痕还黏在嘴角。我对昨夜究竟怎麼睡著的丝毫没有记忆,只记得我想黄濑的事想得头都阵阵发疼,这可不是好迹象。我踱步下楼,老爸不在客厅,他似乎说了今天要陪客户打高尔夫球。墙上的中指针在十一点半,我还有半小时。
在浴室随便洗把脸顺道泼湿被睡姿压平的浏海,老妈在楼上读她的GQ,这一期似乎送了晴空塔的法国餐厅Brasserie Auxamis餐卷。我用浴室里的小吹风机把头皮吹乾,回楼上随便套件保暖的黑色套头毛衣和牛仔裤就出门,抓了常穿的皮衣外套,脚底那双新买的burberry格纹皮制饰边高筒运动鞋貌似有些咬脚。
哲和我约在东京车站附近的M记,从我家坐丸之内线转过去不用十分钟,我从春日站上车时哲就传简讯告诉我他到了,妈的!我暗叫一声不妙,瞬间良心不安的我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忍不住对哲的简讯翻了个白眼。
早到从来不是我的美学,这点相信直到我六十岁还是贯彻始终。
从后乐园站转线,车上的乘客随站名的增递多了起来,大部分人看上去目的地都是银座或东京。车厢里响起东京的站名,电车停在壅挤的东京月台,车门滑开扑面而来的人味与空气清爽的春日站迥然不同。
我避开人潮的方向走后面的楼梯,穿越东京车站错综复杂的地下道往距离M记最近的出口,在丸之内侧站房中央口出来。天气比我想像中还冷,虽然不到下雪的季节,狭窄的东京没有因为人数多寡就变得相对温暖,气温冻得我耳垂有点麻,我循著交通号志跑到M记,坐在窗边的哲朝过马路的我招手。
进了M记室内的恒温救了我,我双手插著口袋坐上喝香草奶昔已有一段时间的哲对面,哲把浅灰色菱形格围巾放在旁边,圆滚滚的大眼礼貌性地询问我:「青峰君今天找我……」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但他不得不确认,哲挑起半边眉,「是想说些什麼?我想不是篮球的事。」
如果是篮球的事我们会在球场。哲的眼神这麼说,我对他点头,思考该怎麼开始这个话题。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无论是思考亦或主动谈论某个人。
哲的掌心包围著热的香草奶昔纸杯,练球而粗糙的指尖两侧都是磨出来的黄茧,我也有这些,掌心更多。我接过哲疑惑的视线,我发誓他永远不会猜出接下来我要谈论的事,截至目前我也没想过我竟然会找他讨论这种事。
「哲,你对……同性恋怎麼想?」我的态度应该是小心翼翼得过分,才会导致哲难掩一脸吃惊地盯著我,哲偏过头,想必是在思索我刚才的问题,我想试著解释这个问题的由来,后来我想起黄濑的脸,最后我放弃解释。
「不怎麼想。」哲回答,语气一如往常平静,「加上火神君从小在美国长大,阿列克斯曾介绍几个火神君在美国的球友给我们认识,其中有两个人就是,所以我不觉得那有什麼,虽然同性恋在日本……」哲犹豫著用词,「不太开放,但这是心态问题。」
「所以说,」我皱起眉,「哲你接受同性恋?」换来哲一副「你莫名其妙」的表情。
哲放开圈著香草奶昔的手,比出两个一,「打个比方,一加一。」他把两根手指并在一块,「等於二,这样没问题吧?」我困惑地盯著他伸出来的两根食指,点头,哲继续说:「那麼我把其中一根手指摺下来,这样还是一加一吗?」
我不明所以地眯起眼,盯著哲摺下去的手指,和另一只食指比起来短了一截,但意义不变,我抬头看著哲,疑惑地说:「这样当然还是一加一,我不懂这个比喻的意义在?」
哲点头,「你觉得很怪吧?意义不变的事情为何还要询问你,这就是我要表达的。」他低头喝了一口香草奶昔,嘴边漾开一个黑子哲也式的浅浅笑容,「青峰君,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就跟一加一等於二一样,只是形式不同,但结果一样,他们传达的本质是一样的东西。」
我跟著伸出两只被冻红的食指,静静思考著哲的意思。
「我并不用去定义接不接受这种事情,他们本来就存在。」哲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大概是火神打来的,他没有接起来,先按上静音,哲盯著我,语气和表情变得僵硬:「青峰君……」他停顿,「这是青峰君自己的事,还是其他人的事?」
我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不是!不是……」哲的眼角映出我有些狼狈地否认,当然不是,我想起黄濑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麼果断否决。也许这关我的事。「我……」
哲大概看出我的混乱和动摇,他没有继续说话。坦白说,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究竟该怎麼做,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打了电话给哲。他总是知道,知道我不晓得的。除了哲我也不能问其他人。
哲的电话又响起来,这次他接了,话筒果不其然传来火神粗糙的声音,「火神君?啊,是,我在M记,青峰君也在……」哲瞥了我一眼,「我们在讨论帝光同窗会的事。」他的声音有点小,随著说谎的音量降得颇低,「你快到了?好,我就在M记,你会在窗边看到我,青峰君……」
哲看向我,嘴唇暂时离开手机话筒,「待会儿要和我们一起去买球鞋吗?火神君在问你。」
我愣了片刻,坚定地摇头,哲点头,重回线上:「青峰君说他待会还有事,嗯,那待会见。」
看来哲和火神都是习惯早到的人,难怪他们这麼合拍。我在哲挂电话之后给了他一个笑容,哲猜到我大概会挖苦他刚才和火神临时扯的一个大谎言,给我一个「拜托闭上嘴」的眼神。
帝光同窗会?拜托,我们俩甚至不同班,何况再怎麼样也不会轮到我们讨论这回事,最多是负责收邀请函的人。
我们远离刚才的话题,哲说起最近篮球社的事,我分享给他一些关於若松学长和良的蠢事,理所当然避过了花井,最近我对这个名字有些感冒。哲说木吉的脚在季节交替时似乎会抽疼,这对一个运动员而言不是好现象,聊到这里我们沉默起来,店内响起欢迎客人的门铃声。
「既然火神快来了,我也早点回去吧。」我站起身,搓搓体温逐渐升高的掌心,哲的视线追著我往上挑,他伸出手,握成拳状。
「别忘记我们是夥伴。」我盯著哲开口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难免感到诧异,我笑了笑,回砸在他拳头上说声谢啦。
我想我知道该做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