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楼目录君~

《魇梦》
1.
折剑山庄。
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些事情一般，品剑大会一如既往地举行着。
“听说净天教主姜世离来折剑山庄了呢，还带着欧阳小姐一起回来。啧啧，现在净天教和武林世家和平共处，也不知道欧阳盟主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那是欧阳家的家务事，你管那么多干嘛？等下好好打擂才是。”
姜世离？
他抬眼望着远远的四个身影，是那样眼熟。
时隔五年，再度在这银雪覆盖的山庄中重逢，完全是另一种心境。
原来真的如夏侯所说，有朝一日，可以再聚在一起。
“欧阳小姐？姜……教主。”
“皇甫少主已经到了啊。”欧阳倩向他微微鞠了一礼，“几年不见，不知皇甫少主可还安好？”
他点点头：“多谢欧阳小姐关心。”
“我……皇甫少主不必再唤我欧阳小姐……”欧阳倩的脸有些发烫，几不可觉地往姜世离的身边偎了偎。
他了然，看了眼一脸面无表情的姜世离，将视线移向一边。
“姜夫人。”
结萝实在没有寒暄的兴趣，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厉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姜世离将外衣卸下披在欧阳倩的肩上，抬起头，看着阔别了五年的旧友，心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本是抱着永不再见的心情诀别在这茫茫雪色之中，他那一拂袖仿佛真的从那一刻起割断了两人所有的情谊。
原来，真的可以再度这样平心静气，不受纷扰地交谈。
从未跟他说过一次感谢。
五年前为了维护自己不惜违逆父亲，只是因为相信他这个兄弟。兄弟，姜世离何其幸运，能够遇到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这样的知己。
“皇甫兄。”
他似乎不敢相信姜世离竟然还会称他皇甫兄，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嗯？”
“多谢。”
“你我之交，何必言谢。”他看着姜世离，终于，笑出了声。
2.
擂台上正在打擂。
一如过去的传统，胜出的人可以获得折剑山庄锻造的神兵。
他钟情于长离剑，虽然碍于少主的身份不得不上台与他人切磋，除了儿时那一柄费隐剑，便再没有接受过其他折剑山庄所赠的兵器。
台上一身绿衣的女子手持一柄断剑将黑衣江湖浪客击倒在地，在一片喝彩声中走下擂台。绿衣女子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皇甫少主。”
“暮姑娘好身手。”
“多谢赞誉。”暮菖兰抱着剑转身离开，“再会。”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似乎正走向一个灰色衣袍的男子。
他与暮菖兰不过数日的相处，谈不上太多的情感。
不过总归是一位故人。
暮菖兰走到灰衣男子面前，顺手将怀中抱着的剑丢给他。
“姓谢的，今年的对手武功稀松平常，想来你也没什么兴趣。”
“哎，真是，一贫那家伙就是不肯跟我比武，太无趣了。”谢沧行耸耸肩，“不过，暮姑娘，你打擂不是赢回一把剑么，这断刃……”
暮菖兰瞥了他一眼，凉凉地说：“怎么，谢兄不是将断刃送给我了么？难道谢兄反悔了？”
谢沧行无奈地看着她：“不不不……给你了，给你了。”
暮菖兰得意地偷笑。
“走吧，去客栈喝酒，我请。”
他看着谢沧行挠了挠脑袋跟在暮菖兰身后的模样，不由地微笑。
这个他儿时的恩人，虽然有太多的浪荡不羁，却自始至终都是他心目中的剑之侠，从未改变过。
原来蜀山的罡斩长老，也会遇到属于他的克星。
3.
“大哥，中原真的好无聊啊。”
“……无聊那就回去。”
结萝拉扯着厉岩的袖子，笑眯眯地蹭着他的手臂：“大~哥~我们回青木居吧，好久没有见到师傅了。现在这个季节树顶的萤火虫都出来了，我们回去看花前月下嘛。”
厉岩脸上一红：“……主上在这里。”
“这里的人又不会把主上吃了。”结萝不甘心地嘟起了嘴，“按中原的说法，主上这是陪倩夫人‘回娘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人，走上前去。
“厉……厉岩兄弟，既然结萝姑娘这么坚持，你便陪她回去吧。”他似是很笃定地说着，“净天教既然与武林世家为友，欧阳盟主不会为难姜兄的。更何况，姜兄如今也是欧阳盟主的女婿，看在欧阳小姐的面子上，他也会好生保护姜兄。”
结萝很快地接话：“嘻嘻，你这个人蛮会说话的嘛。大哥，我们就回去嘛。主上都说了，这次来中原本来就让我回家乡一趟的。”
“……嗯。”
结萝挽着厉岩的胳膊就踏上了回青木居的旅途。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挽着他的臂弯，笑眯眯地对自己说着很多话。
他从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她的身体一向不好，他不方便带她一同来折剑山庄。
忽然，很想快点回开封。
4.
离开折剑山庄之前，他还是决定去雪石路见一见那个毫无良心只知道和姑娘跑了的夏侯瑾轩。
前些日子从蜀山一别，也不知道这个夏侯瑾轩到底从哪里提起了兴趣来参加这个“实在是无趣”的品剑大会。
雪石路上没有了雪女作祟，虽然仍是终年风雪弥漫，但风景却也称得上精致。银装素裹，依稀点缀着几朵红梅。
确实是夏侯瑾轩喜欢的地方。
穿过长长的路，他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向雪女的小木屋走去。
那是夏侯瑾轩闲着无聊经常拉着瑕去的地方。
“瑾轩，你还不回去么？”
“瑕，你看，这里再添几朵梅花如何？”
瑕无奈地走到他身边，凑过去看夏侯瑾轩的得意作品。她对这些东西从来一窍不通，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附和地嗯了一声。
“上次在梦境中也画了一副，不过总觉得没有这一副画得好。”
“是是是，我的大少爷，你快点画，这里真的很冷。”
他绕到瑕和夏侯瑾轩身后。
“又躲到这里来，姜兄已经到了山庄里，你不去见他？”他佯怒地嗔道。
夏侯瑾轩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笑嘻嘻地回答：“来日方长，姜兄又不会跑了。”
“……又在胡言乱语。”他无奈地看着这个似乎永远都孩子气的夏侯瑾轩。
服食过固魂丹的瑕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不畏严寒，她身上正穿着夏侯瑾轩的红色外袍。似乎是看见了夏侯瑾轩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紫的手。瑕轻轻地将手掩在夏侯瑾轩的手背上，依在身边。
相依取暖。
他看着这一幕，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瑕，等品剑大会结束，我们再去司云崖一趟怎么样？”
“嗯。”
这个他从小几乎一同长大的兄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听说夏侯门主已经答应了夏侯瑾轩要娶瑕过门的事，想必再过不久，就可以喝上他们的喜酒了。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地握在手中么？
5.
他回到开封。
刚走到皇甫府的大门前，就看见了浅蓝色衫子的身影，依靠在门边，仿佛在等什么人。
“初临？！”他惊讶不已，“你怎么出来了？”
夏初临听见了他的声音，弯起了唇：“卓哥哥。”
虽然她的眼睛被白色的布条缠住，但他还是能想象得出，若她可能视物，她的眼睛，一定是极为明亮的。
“初临一直在等你回来。”
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6.
天将初白。
皇甫卓睁开眼。
距离夏侯瑾轩和瑕失踪已经二十五年，距离谢沧行兵解在锁妖塔已经二十五年，距离夏初临以身殉剑已经二十五年，距离欧阳倩病逝已经十七年，距离结萝伤重身死已经五年，距离姜世离与湮世穹兵同归于尽已经五年，距离……
前些日子，又传来厉岩消失无踪，暮菖兰隐居世外的消息。
原来。
那些美好，那些圆满。
那些梦。
都只能在梦里，才可以看得见么？

·云深归处·
司云崖底有一个小村落，邻溪而建，一条长长的溪流横穿过整个村子，祖辈们叫它作“缘溪村”。
山中不知岁月，村民们似乎对江湖琐事并无兴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世上最平凡最普通的日子，年复一年，代代如此。只是这几年，村子里无端的热闹了起来，每天都会有许多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围在村口，听一位年迈的老奶奶讲故事。
这位老人出现的奇特，没有人清楚她的来历。住在村口的一间空置的竹屋内，身边从不见她的亲人朋友。她每天都会坐在屋前，望着不远处的群山险崖出神，并不与别人说话。渐渐地，偶尔会有几个年少无知的孩子跑到她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相处的久了，她和孩子们也相处得融洽起来，甚至会时不时地给他们讲一讲故事。
那些属于江湖的故事都是村里的孩子没有听过的，慢慢地，每天准时来听老奶奶说故事成了孩子们每日必做的一件事情。
「今天，跟你们讲一讲夏侯家的事情吧。」老人和颜悦色地抚摸着最近的小姑娘的辫子，一点一点地讲述着那些属于八十多年前的故事。
从富可敌国的明州夏侯府开始说起。夏侯府家的大少爷，十七岁的年纪踏入了纷乱江湖，就如同那些说书人常说的故事一样，遇见了命中注定的红颜知己，情同手足的兄弟，有妖魔鬼怪，有奇人轶事，有跌宕起伏的爱恋，还有撕心裂肺的背叛。
直到日薄西山，她讲起了那一年司云崖一战，故事的主人公双双跌落崖底，便没有再继续。
「奶奶，那个寒晶岛和我们这里的时间真的不一样么？」
「那个夏侯家的大少爷后来到底怎样了啊？奶奶继续说嘛！」
「原来附近这座山崖叫做司云崖啊。」
「奶奶奶奶快说嘛。」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今天奶奶累了，明天再跟你们说。」
孩子们悻然地唉声叹气，一个两个被家中父母叫回去吃饭，不一会儿也全部都散去了。老人抬眼远远望着故事中两人跌落的那一块崖石，怔怔地出神。
不知道那个夏侯家的少爷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一跃而下，毫不犹豫。
她还是，想象不出啊。
老人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丝帕上绣着两朵浅浅的梅花，一角上用黑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单字。
「瑜。」
那是她10岁那年娘亲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娘的身子一直很差，爹爹寻遍名医也无法挽回娘渐渐逝去的生命。每一次娘病发的时候，她都看见爹爹将娘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直到娘苏醒过来才肯去休息。
「傻瓜，万一我真的再也醒不过……」
「不要乱说。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这样的伉俪情深，却始终斗不过老天的残忍。还未等到她金钗之年，娘便就这么去了。
娘走以后，爹爹便一病不起。大概是不忍见她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一直熬到她碧玉二八的年岁，将她送去了明州交给故人照料后，撒手人寰。
关于夏侯家的故事，都是爹娘的故人告诉她的。她的亲生父母，却对她只字未提。
如今，她已经垂垂老矣。辞别了明州的故人，她独自一人来到这司云崖附近的缘溪村，在这里，度过生命中最后的岁月。
这是她父母一生所愿，却始终没能实现的地方。
那么就由她，来完成父母的心愿吧。
「娘，这帕子上绣的是什么啊？」
「这个啊，是“瑜”字，是瑜儿的名字呢。」
「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呢?」
「瑜，夏侯瑜。」

·长命锁·
「爹爹，这个东西好重，瑜儿都拿不动。」
用红带随手梳了缕头发就捧着件什物跑来蹭着夏侯瑾轩的长衫，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丫头笑眯眯地抬头眨巴着眼睛。
「这是爹爹的长命锁。」夏侯瑾轩正临着帖子，被丫头晃了几下笔锋不稳，拖出长长的一笔，在光洁的宣纸上显得尤为突兀。他摇了摇头，折了那张纸顺手往手边一放，俯下身蹭了蹭夏侯瑜的脸，「瑜儿是从哪里找到它的呢？」
夏侯瑜献宝一般地把园环银锁高高举起，奶声奶气地说道：「是阿娘给我的。」
「你呀。」夏侯瑾轩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等瑜儿今年生辰就为瑜儿戴上它好吗？」
「不要，这个东西好重！」夏侯瑜嘟起嘴，样子像极了瑕，「瑜儿不要。」
夏侯瑾轩失笑，正想说话，书房门口却已经传来了清脆的女声，语气中带着些微隐约的怒气：「这是你爹爹的护身长命锁，你说不要？」
「阿娘凶我……」夏侯瑜瑟瑟地躲到夏侯瑾轩的背后。
「不要躲在你爹身后！」瑕双手叉腰，美目圆睁地瞪着女儿偷偷伸出的小脑袋，「不要什么事都找你爹撑腰！」
夏侯瑜偷偷地拉了拉夏侯瑾轩的衣衫。
「好了，瑕。」夏侯瑾轩走到瑕的身边，轻巧地挽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带进怀里，「瑜儿还小，就随着她吧。」
瑕嘟囔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夏侯瑜迅速地溜出了书房，还顺带抱走了那个她口中很重很重的银锁。
「你就知道宠着她。」瑕不满地扭头看向他，懒懒地靠在他怀里，「瑜儿这任性的性子都是你宠出来的，以后她嫁不出去，你得负全责！」
夏侯瑾轩苦笑着。
好人也是他做，坏人也是他做。
这母女俩真是他天生的克星。
「不是说好了等瑜儿生辰再把它拿出来吗？」夏侯瑾轩很明智地岔开话题，「怎么忽然……」
瑕斜睨他一眼：「我今天收拾屋子，忽然看见它。我就想着，虽然已经摔得缺了一小块儿，但好歹……好歹是你们夏侯家的……」
「是我们。」
瑕脸微微一红。
「我……我们家的什物，我就拿去镇上问银匠能不能修补。」顿了顿，「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这个……嗯，长命……锁是吗？长命锁的事。」
夏侯瑾轩心领神会：「嗯？」
「他说长命锁，是取“避祸驱邪、祝愿长命”之意，多是长辈传给晚辈。」瑕心疼地看着夏侯瑾轩，「我记得你说过，你的长命锁，是你二叔亲手为你戴上的对吗？」
夏侯瑾轩身子一震。
「是啊。」他苦涩地弯了弯唇，「二叔从小将我带大。小时候我总是生病，爹便打了这只长命锁，只是他一直忙于武林的事，无暇顾及我，后来还是二叔给我戴上的，说是可以辟邪去灾。久而久之，我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终日缠绵病榻。可这银环倒是戴着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有摘下。」
「那样的二叔，那样的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瑕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你现在有我了。」
夏侯瑾轩轻轻地搂住她。
「嗯，我有你，还有瑜儿。你们对我很重要。」他轻笑，「我很满足，真的很满足。」
瑕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和夏侯瑜如出一辙的动作。
「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
「就算以后瑜儿嫁了人离开这个家，我也一直会在的。」
「嗯。」
「等我们老了，就一起走好不好？谁也不要丢下谁，好不好？」
「嗯。」
「瑾轩，我……」
她的声音终是湮没在彼此的唇齿间。
夏侯瑾轩温柔地吻着她的唇，动作很轻很柔，真的只是发自内心，不含任何杂念的，想要亲吻她。
「谢谢你陪着我，瑕。」
附注：“长命锁”的前身是“长命缕”，也被称之为“长命缕”。战乱年代在小孩胸前挂锁，其意义在于锁住小孩的命，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小孩。人们认为小孩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所以，人们把这种锁称作长命锁。
长命锁本应满周岁或白天就给孩子戴上，夏侯瑜这纯属例外，在这里说明一下。

Ｏrz为什么手机显示的岩萝那篇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