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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细雨的呢喃
　　年关将至，事情骤增，金泰妍和温方怡在公司里加班加点核对着本年度的财务报表。
　　方怡是半年前才到邱氏公司来的新员工，与泰妍同为T大校友，当年也同样是拿了金融和财务双学位的商院学子，虽是泰妍的下属，但是，方怡心思细密，办事认真，为人谦逊有礼，因此，泰妍一直很喜欢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
　　两人埋头对着年度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核了一会儿之后，泰妍用红笔划了一下，取出一叠单子，“方怡，应收票据这栏有点对不上，你再核一下，看哪张单据有问题。”
　　方怡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刚得闲暇的泰妍，将自己埋到了宽大的椅子里，看着方怡纤细的脖颈，不禁微笑了一下。 方怡还是没有答应泰妍，跟她搬到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女孩子眼底时不时闪过的深沉和痛楚，远远超过了她二十二岁的年龄。
　　前阵子泰妍上街买东西，在一个街口等出租车，无意中转过头去，在阴影处的角落里，看到方怡跟一个人静静对峙。她一时好奇留意了一下。那个男人，个子中等，一头短发，朗眉星目，穿着黑色皮衣，很干净的样子，只是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略带阴寒的气势。几乎是瞬间，泰妍听到一个声音，低沉而带着怒意：“你到底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我给你的一切你都不要，硬生生折磨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说！”他愤怒无比，“只要你说，就算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宇文杨要是皱一下眉头，从此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泰妍听到方怡的声音，略带颤抖和绝望，“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个男人怒极反笑，那笑声阴寒无比，“温方怡，你向天借胆了是不是，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握紧拳头，泰妍几乎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十年了，就算你做梦，也总该醒了吧？！我告诉你，”他残忍地，几乎是一字一句，“他死了，死得透透的，他永远回不来了！”
　　他一把捏住温方怡的肩，“你听清楚没有？我再说一遍，他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泰妍屏息，想走却苦于会被发现，然后，她听到温方怡的声音，低低地无限幽怨地说：“就算，就算他不回来……”
　　那个男人额上青筋暴起，他重重扬起手，泰妍被他身上戾气所骇，直觉闭眼，良久，她听到那个声音，竟然也有着隐隐的痛彻心扉的绝望，“好吧。”那个声音沉寂片刻，冷冷地道，“我宇文杨发誓，我会等，我会看到你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那一天。”
　　“我不会救你，绝不！”
　　泰妍的心里莫名一凛。宇文，这个名字，这个称谓，实在太敏感。
　　曾经一度是本市最大黑社会家族，横跨黑白两道。
　　并且，在泰妍看来，方怡的执拗，在某些方面，比起泰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泰妍总是在想，在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着一份沉重的，他人无法探测的神秘感。
　　就像那天，她看到的那样。
　　或许，又有谁没有自己的一份秘密呢？
　　她两眼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枯瘦树枝，又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人们永远会在某一时间，想念一段时光的掌纹；躲在某一地点，想念一个站在来路也站在去路的，让她牵挂的人。
　　新年还没到，一个周日，刚从公司业务中忙得略略喘了一口气的泰妍，在深夜的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摸到门边，一看显示屏，吓了一跳。
　　是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珊。在她记忆中，一向温婉淡定的萧珊还从来没这么哭过。
　她连忙把她迎进来，然后，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连忙给她泡上一杯橙汁，她记得萧珊有些贫血，从来不喝绿茶。
　　片刻之后，泰妍披上了外衣，静静地坐在萧珊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开口。
　　好容易，喝了几口热饮的萧珊平静了下来，她有些歉意地看着泰妍，“泰妍，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
　　泰妍微笑，“萧阿姨，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见萧珊头发略显凌乱，穿着一件素淡的居家蚕丝棉袄，脚上还穿着家常棉鞋，显然一副匆匆夺门而出的模样，虽是脂粉未施，但仍楚楚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突然间，萧珊的肩膀抽动，哭了起来，把泰妍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她，“萧阿姨，你……怎么了？”
　　萧珊哭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泰妍：“泰妍，我……”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一阵红晕，“我、我、我怀孕了……”
　　泰妍一时愣住了，半天不能反应过来。
　　突然间，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珊的手，叫道：“你说什么？你……”她打量了一下萧珊尚还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萧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仍然含羞带怯地、脸上还挂着泪珠地点了点头。
　　泰妍猛然间在萧珊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啊，萧阿姨，真有你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怀宝宝，真是比当年的林青霞还厉害！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萧珊泪痕狼藉的脸，“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干吗哭啊？”
　　萧珊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爸爸，他……让我去动手术，做掉这个孩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惆怅。她低下了头，她的眼里，蓦然间又盈上了满满的泪。
　　泰妍愕然，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是一向很爱孩子的吗，还一直遗憾老妈去世太早，家里太冷清，现在老来得此佳音，天降麟儿，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珊，“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萧珊摇摇头，脸上仍然有些赌气地道：“我不想问！”
　　泰妍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的长辈，心理年龄比她还要不成熟！
　　于是，她好说歹说地，先把萧珊安顿进房内，然后，又悄悄回到客厅，准备拨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了，泰妍立刻去开门，果然，是一路赶来有些气喘吁吁的金先生，而且，一进门立时三刻就发问：“泰妍，怎么样，你萧阿姨好些了没？”
　　泰妍看着一贯镇定儒雅的老爸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微喟，但仍出言抱怨：“爸，你这是做什么啊，萧阿姨有了宝宝，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你干吗……”
　　金先生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略略低下头去，微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截住她的话。

她就是方慧。鉴于边伯贤十年如一日地牢牢掌握住了方慧小姐的心理和特质，并善加利用，方慧小姐之于边伯贤的效忠程度，直指李莲英之于慈禧太后。尽管边氏公司里对她的颇受青睐传得风生水起，她向来置之不理。她有更值得理会和在乎的东西。
　　尽管屈指算算日子，有些略带惊愕，但仅仅在一瞬间，凭她历来无比聪明的脑袋，蓦地灵光一现，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立刻泛起略带诡秘的笑，会不会……
　　泰妍一进办公室，方亭立刻上来扶她，“妍姐，小心。”
　　泰妍十分诧异。这几天，她只要一出现，方亭就是这种神经兮兮的表情，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可是，她偏偏就是什么事都不让泰妍做，跟事儿妈似的整天跟来跟去，有什么事都抢着做，“上头交代。”
　　泰妍实在忍不住了，“亭亭，”她探额，“你发烧了？”不然干吗这么反常？
　　方亭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嗯……没有……咳咳……我好像嗓子有点儿不舒服……”她飞快跑到桌旁，飞沙走石般一阵乱翻，“我的喉宝呢？”
　　泰妍索性坐了下来，细细打量她，而后拖长声音：“亭亭？”
　　方亭赔笑：“嗯？”她知道，这是某种前兆。泰妍不轻易生气，但脾气上来也很可观。至少现在，邱氏公司背后嘀嘀咕咕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不少，还没有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泰妍淡淡地道：“我让你草拟的财务预算呢？”她语气加重，“对方是家跨国大公司，来不得半点马虎。”她皱眉，老外深谙此道，而且特别喜欢抠财务管控的字眼跟细节，其实际运作方法也非常复杂。而她历来的宗旨就是，自己分内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所以累得方亭方怡她们跟着她吃苦。小公司人事倾轧尤其厉害，她又不善此道，放在以前或许还有几分忌惮，而现在，多得是其他部门的主管跟下属前来找碴。

就在今天，销售部的唐经理还闯进门来直接将一份报告扔到她桌子上，一脸的鄙夷，“这样的价格跟目标预算，什么玩意儿！”他又扔来一堆纸，扔得满桌都是，“你瞧瞧别家做的！”他语带不屑，“金小姐，我知道你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可是麻烦你用脑子想想，这样离奇的销售预期，就算我们销售部所有人马不停蹄干上一年，能完成50％就不错了，敢情……”他刻薄地道，“你是天天龟缩在空调房间里，不挑担不知道肩膀疼！”
　　泰妍注视着他。一个凭借裙带关系进来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知道她离婚之初，经常心怀不轨地前来招惹，一日泰妍上洗手间，听到盥洗镜前公司八卦之首，销售部的程圆圆低声神秘地道：“昨晚唐经理喝醉酒了，到后来，你们猜他翻来覆去说些什么？”
　　“什么呀什么呀？这么神秘。”有人凑趣。
　　“以前是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倒要尝尝，有钱人吃剩下的，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泰妍不动声色地开门，在一片张口结舌中，她静静走了出去。
　　三天后，唐经理脸上包扎着纱布来上班。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唐夫人是只凶猛异常的河东狮。
　　泰妍看着唐经理脸上新添的细细划痕，心里有数，“对不起，这是邱总认可的，你如果有异议，可以去找他。”
　　她当然功不可没，开玩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等刁民她若是忍气吞声对付不了，被贾月铭知道还不笑话死，也枉她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打蛇打七寸，她就是要让向来喜欢无事生非拈花惹草的他疲于奔命。
　　外加后院失火。

唐经理恨恨地盯着她旁若无人的背影，心有不甘，“你等着！”他拂袖而去。
　　泰妍耸肩，不放在心上。她极其厌恶。她知道唐经理是邱总的远方表弟，她也知道邱总这次破天荒肯站在她这边，不为别的，处世圆滑之至的他只是想赌一下，泰妍讨厌这样的勾心斗角，却不能不为了自保而参与其中。这就是现实。即便给一个人全世界的依靠，到头来真正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何必现在，她一直都懂。
　　如果不是因为眷念跟方亭、方怡她们结下的情谊，或许她早就跳槽。她一直很想去进修，起先是时间不允许，后来是心情欠佳，蹉跎至今，一事无成，一如她平淡无奇的人生。
　而攘外必先安内，现在的她，其实更想知道方亭在装神弄鬼什么。
　　方亭想躲避，可是，在泰妍的目光荼毒下，实在避无可避，她一咬牙一闭眼，“妍姐，你不是怀孕了吗？”
　　怀孕？泰妍一愕，一阵不祥的预感瞬即浮上心头。
　　果然，这天下午，泰妍外出回来，刚在财务处坐了没到五分钟，连刚泡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仅向闻讯赶来的邱总简单说了一句：“抱歉，我找金泰妍有点事。”便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边伯贤，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挟持了出去。
　　而且，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就将泰妍塞进了那辆加长的奔驰车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并坐稳，车便一下子呼啸开走。

半个小时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横冲直撞和左拐右弯，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脸色依旧阴郁的边伯贤大步跨下车，又是一把，用力地将泰妍扯了出来，并将她大力地，连拉带拽地，一路拽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
　　泰妍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他有力的桎梏。等到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出，她所置身的是那间小巧朴拙的，当年曾来过多次的度假屋，她看向边伯贤，后者同样也在炯炯逼视着她。
　　突然间，她被边伯贤一下子就用力扑倒在那个小小的木床上，他的身体随即欺了上来，然后，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重重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泰妍一惊，被动抬头，看向边伯贤，后者的眼底，如蒙上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道：“谁、的？”
　　泰妍转了转眼珠，呆呆的茫然之至，还有些被他骇住了，下意识地道：“什么？”
边伯贤的脸欺得更近，他的眼底，是不可遏制的怒气，“金泰妍，我再问一遍，谁、的？”他的手，报复般重重压在她的腹上，几乎成心要抓伤她。
　　泰妍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她几乎是有些害怕地看着边伯贤的脸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他的眼睛，带有些许疯狂地盯着她，“金泰妍，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的鼻息，在她眼前浮动，但他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肚子里的这、个，”他的手，再次在她的小腹上重重覆过，“到、底、是、谁、的？！”

事实上，他是在正向他汇报业务兼陪同他共进午餐的尹彩贞惊愕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出。 　　他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在反复萦绕——
　　金泰妍，去了妇产科医院，那么……
　　那么……
　　他摇了摇头，却摇不去那种毒蛇般如影随形的猜疑。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击中。在跟泰妍结婚的三年内，他很忙，泰妍还年轻，贾月铭也并没有紧逼，似乎大家都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生孩子的事情。而现在，她居然怀孕了，跟谁？
　　再联想到之前……
　　他几乎气血翻涌。
　　直至现在，他怎么都想不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认识了已有十年，签字离婚已有大半年的金泰妍，这个他在仳离之初曾下定决心只当陌路从此无缘的金泰妍，居然还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无以忍受。

他盯着泰妍的脸，痛恨，不屑，浓浓的愤怒。
　　泰妍看着他，突然间，她明白过来了。她几乎是有些啼笑皆非。他莫非以为她……
　滑稽。
　　但是，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十年前的边伯贤身上，她曾经极为深刻地感受过，让当年的她不顾一切。
　　只是，只是后来……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于是，她无意识地呛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匀地，还带有些困难地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看着泰妍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潮，呼吸困难的模样，边伯贤仓促间猛地一下子就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也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泰妍垂下眼，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困窘和无措，轻轻地向他解释道：“我……我是……陪别人，陪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去医院做检查的……”萧珊阿姨才怀孕两个多月，尚且处于不稳定期。她不想说什么。
　　边伯贤继续盯着她，显然有些不相信，“你——”
　　看着他那副显然将信将疑的眼神，和纯粹一副逼供的横蛮架势，泰妍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音调不由得略微高了起来，开始口不择言：“边伯贤，请你不要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检查，就算我怎么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边伯贤听闻此言，不禁咬牙，很好！这个永远都无比倔犟和固执的小女人，总是知道怎样来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气，于是，他将头重重地抵了过去，也开始口不择言：“是吗？金泰妍，你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如果，如果那一次……
　　他愤恨地几乎要掐死她。

泰妍极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这个边伯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轻吐出一句：“边伯贤，你是疯了吗？”
　　边伯贤极其迅速地截住她的话，他别过脸去，极其厌恶地道：“何必现在！”
　　远在十年前，他就疯得彻底！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边伯贤就突然间放开了她，他坐到了那个小小的休闲木椅上，一动也不动。
　　泰妍缓缓地坐了起来，她抚了一下胸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她知道，她是应该出言解释的。可是……
　　她竟然说不出口。
　　边伯贤继续无言地坐在窗前，他的眼前是一片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的竹海，漫天的竹枝，一地落叶，被阳光照耀的地方熠熠生辉，竹尖儿欲发翠绿欲滴。林间风声如老者喑哑的歌声，枝叶随之起舞。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些地上的枯叶，宛如天然的柔软地毯，踩起来沙沙作响，让人脚下一软只想睡下。是的，他曾经跟一个人仰卧在竹林中，听着那个轻柔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地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欠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

他蹙眉。侧过脸来，他的眼前刹那间又浮现出几个月前泰妍坐在桌前，无言但坚持地推过那张薄薄的纸时，脸上的那种决绝。
　　那是一种让他瞬间心凉至极的决绝。
　　他看到那张纸的一瞬间，竟然眼前蒙太奇般一格一格铺陈开了他们结婚两周年的那天。那一天，他特意提前下班，买了一大束鲜花，准备了礼物，心情愉快地早早开车回家。
　　结果，在那个路口，在当年的那个路口，在摇下的车窗外，他看到了两个人。
　　金泰妍，还有张佑荣，而金泰妍的手中，依然捧着那一大束的桔梗花。张佑荣轻轻揽住她的肩，低声跟她说些什么。她点头，张佑荣微笑。
　　他旁边一辆车里坐着一对小夫妻，他清晰听到那个女孩子无比羡慕而抱怨地道：“你看看人家老公怎么对老婆的！跟你结婚两年多啦，从来都没收到过你一束花，就连狗尾巴草都没有！”
　　边伯贤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中，放在车子后排的那束鲜花，那同样，是一束绚烂夺目的桔梗，只是，一瞬间，绚烂得极其刺目。他立刻想到了七年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那种亲密，还有多年来，泰妍和张佑荣之间的那种无以名状的默契，那是一种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默契。

这根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拔也拔不出的刺，瞬间刺入他的内心最深处。
　　那一刻，甚至还来不及觉得疼，他的心就已经烧成了灰。
　　那一夜，他彻夜未归。
　　那一夜，那束桔梗，在他目光注视下，在夜风中，迅速枯萎。
　　从那一夜开始，他和她，彼此的心灵，渐行渐远。
　　从那一夜开始，那些小报上，偶尔开始出现对他和尹彩贞关系的种种猜测。
　　直到那一天……
　　泰妍一怔，她看向他，只见边伯贤的嘴角极其嘲讽地牵起，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泰妍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边家书房那夜边伯贤所说的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如其来一阵微微的痛，于是，她试着开口：“边伯贤，我跟张佑荣……”
　　我跟张佑荣，不是你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