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敢看天花板呢，好可怕。蘅芷，你有没有在听呀。”眼前的美少女推
了我一下，我大梦初醒的赶紧点头。
"有有有,我在听,你刚说你家的浴室问题."
"什么有问题而已?"雪紫哀伤的叹气;"闹得好凶呢,阴阳眼真的好麻烦..."
围在她身边的同学又好奇又同情的嗡嗡作响,谈着各式各样的灵异经验.
我低下头,装作用心的抚平裙褶,在这片稚嫩的声音之上,还有高亢的笑声飘荡着.
"看着我啊,灵异美少女!"黑雾构成的人面大鸟,又开始她的恶作剧,将美丽的脸孔贴在雪紫的眼前;"先看到我再来夸谈灵异吧!白痴!"
"跟你说话,你每次都不回答!"雪紫在黑雾的那头若隐若现,一脸不满;"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要听清楚她说什么,也不容易.我真的尽力了;"没有的事,我当然相信,只是我没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人面大鸟笑得更尖锐高亢了,害的我只看得到雪紫的嘴巴在一开一合,却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算了雪紫,别理她啦."其他的女同学将她拉走;"跟她有什么好讲的?"她们成群结伴的往厕所方向走去.
人面大鸟没跟上,只是飞回我的左肩栖息;"她们说你是说谎精,白痴,精神有毛病."她非常恶意并且热烈的想看看我有什么反应.

补帅哥,偶的唐晨镇楼

但我只是掏出课本,开始复习刚刚没有好好听讲的语文.
她非常失望;"你一声令下,我就可以取她们的性命,她们才是说谎者,说谎者!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的愚蠢之徒,却妄自虚话!"
"她们都还是小孩子,渴望被人注目,偶尔有些幻想也无伤大雅."我在心底回答;"别乱了,荒厄,走开点,你的羽毛挡住我的课本了!"
看起来,我惹怒她了,她将脸逼近我眼前,大吼大叫;"快发怒啊!快生气啊!让我去杀人!杀成一片尸山血海!快下令啊!充什么圣人?!她们讨厌死你了!那个叫雪紫的白痴还故作姿态,说什么她如果不理你的话,就没人要跟你作朋友...如此虚伪,如此凌驾而上的鄙视,你若是个人就该生气啊~!"
我想赶他,但旁人瞠目的看着我对空气胡乱挥手,我只好尴尬的一拍脖子,咕哝着;"哪来的蚊子!"试图混过去.
已经够不正常了,不需要更多瞩目,真的.

"我让你杀谁,你就去杀谁?"我死盯着看不进半个字的课本,在心里问道.
"当然,当然!"她狂喜的脸孔离我非常近,血红的瞳孔流露出强烈的贪婪.
"那好."我叹了口气;"请你去帮我杀掉一只戾鸟,名字好像叫做"荒厄".
她凶猛的瞪着我,流露出强烈恨意,一言不发的,她重重的重新栖息回我的左肩,故意重得让我沉了沉肩膀,锐利的爪子几乎抓紧我的肉里头.
我知道,为了满足她血腥的愿望,她乐意为我杀死任何人,但这可不包括她自己.
这就是我所谓的"现实",和一只种族为戾鸟的妖怪,绑在一起.
也所以,跟生活世界,总是相距得很远.
身为一个人类,这真是太不幸了.

对她或者对我,都是一种不幸的因缘.
她原本是贪食婴儿或者年轻男子血液的妖怪,拥有着女人般的胸脯和女人般的脸孔,两者都极为妖美,自由自在,肆无忌惮.
之所以会名为荒厄,也是因为她的存在人如其名.
至于我,本来应该是个普通的人,既缺乏天赋,也没有灵感.若勉强要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据说,我是个好吃的食物,从异类的眼光而言.
就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特点,让荒厄在屋外我晒过夜的衣服上,留下了小记号.不巧的是,另一只戾鸟,也几乎是同时留下了记号.
当时的我,才满七个月.我母亲十六岁就生下了我,而我父亲已经三十三岁,是补习班的老师.
英俊暴躁的老师和聪慧美丽的女学生相约私奔,还生下了小孩,看起来非常少女漫画情节,但现实往往很残酷.
我姓林,叫蘅芷.这个名字和生命,就是母亲给予我的所有.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据说,就在我满七个月的那一天,她就回家,并且和我父亲离婚,之后就出国去了.
就在那一天,也发生了扭转我一生命运的奇特经历.

荒厄说,过了午夜,她前来收取属于她的"食物".(据说是我)
但在摇篮边,已经有另一只戾鸟虎视耽耽了.戾鸟既然名为戾鸟,可想而知,她们并不是什么爱好和平的善良的种族,两只戾鸟各自主张食物的所有权,平分和合作,从来都不是她们种族的优点.
于是这两只戾鸟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对不起,受重伤的只有荒厄,另一只戾鸟死掉了.
重伤的荒厄倒在我旁边,离死只有一线,连吃我的力气都没有.
伤到这种地步,她焦虑的等待我的母亲到来.现在的她,只够解体,然后潜伏在成**子的子宫,等待女子的下一胎,成为虚妄的双胞胎之一,才够力气重获肉体和自由.
但很不幸的,就在那天,我母亲决定和我父亲离婚,已经跑回娘家了.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性命渐渐流失,和哇哇大哭的我大眼瞪小眼.
既没有力气离开,也没有力气叫我闭嘴.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祖母才边骂边进房,俯身抱起我.虽然已经过熟,并且年过五十,但总比一点希望也没有来得好.
生命火花即将熄灭的荒厄,鼓起最后的力气,将自己解体成黑雾,想要侵入祖母的子宫.
"但是,她...她..她..."每次说到这里,荒厄就眼泪汪汪,不断抖着粉嫩的唇;"她竟然...她竟然..."
"她竟然没有子宫."我无奈的帮她补充.据说,我祖母因为生病,四十几岁时,就切除了子宫.
听了几百遍,我都会背了.
也如前几百万次相同,荒厄会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声震屋宇的.
于是,她极度不甘愿的附身在我身上.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她必须用"誓"与"约"这样的形态,形成了我另一种形态的实际保护者.
但她说的实在太难懂,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清楚过.我只直到,就像某些人会自主性的养小鬼,而我是非自主性的养大鬼.
但别人养小鬼,为的是权势或财色,搞不好还有点搞头.我用活人之气(生气)和影子来养荒厄,却只让我的童年异常悲惨,直到现在,职高都快毕业了,还有人会骂我是"说谎精"或者灾神.
不过,生命自会寻找出路,我终究学会隐藏她的存在,试图过正常的日子.
即使她的存在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我的祖母并没有亲手养育我,她是个很忙的人,没空替儿子收拾残局.
于是,我在各个保姆家流转,从来没有待太久.这种情形,直到我周岁,学会说话,就越演越烈.
在喋喋不休的荒厄耳濡目染下,我很早就学会了语言,却缺乏道德和自主意识了解自己在说什么.而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不怎么可爱的小秘密,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
满周岁不久的孩子实在不懂得这些,只会呆呆的重复荒厄那些洞察人心的恶意.在我还不知道"外遇","堕胎"这些话语的意义之前,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听说造成很多家庭失和或破碎,实在很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
没有失和或者破碎的家庭,则坚信我说的都是谎言.认为我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说谎精",不过,没人觉得一个年龄这么小的孩子用语如此成熟有什么奇怪,她们归咎与电视,和各自的家庭教育.
祖母和父亲认为是保姆家的错,保姆则认为我家教不好.
至于当时的我,只觉得茫然.开口说话似乎是不好的行为...总会带来责打和辱骂.我学会了不说话,只会点头和摇头,并且对荒厄的喋喋不休置若罔闻,不再跟她说什么.
这点让闷翻天的荒厄非常愤怒,她选择性的忽视誓约,所以我常常看到各式各样的异类,偶尔还会被伤害.

我就在这样动荡不安中上了小学,我想,若不是我爸决定再婚,说不定我会成为一个愤世嫉俗,痛恨世界的死小孩.
在后母嫁过来之前,荒厄不断的恐吓我,说后母会用开水烫小孩,切小孩子的手指头,一顶会把我虐待到死.
"所以最好让我把她杀掉."她诱哄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最好,主人,你最好了解这点."
但我不相信她,隔壁的小黑狗咬了我一口,在我大哭的时候,荒厄说,她可以帮我杀掉小黑.
我答应了她,结果小黑在我面前爆炸,成了一堆烂肉,有些血迹还溅到我脸上.
大人都说,小黑是被车子碾过去了,只有我知道真相,而且荒厄狂喜而满意的舔着烂肉和血迹,那原本是条活生生的小狗.
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我真实的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了,不像卡通里演的那样,爆炸还会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相信荒厄了.
虽然害怕后妈,但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掉.

我很难过,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她.
但她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只剩下五年的岁月,荒厄别的也许会说谎,但预言灾难和短寿,总是那么热切而真实.
她临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么不放心,头七的时候回到家里,坐在我床前哭了一夜.
爸爸其实对她并不好,我又是那样阴暗的小孩.
"妈妈,"我跟她说;"现在你知道,我没有说谎了."
荒厄趴在我肩膀上,发出惊人的狂笑.
她点头,不断的哭.
"只要你明白我就好了."我坚定的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努力说谎的,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并且好好的长大."
我想,后妈下辈子一定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她是那样善良的好人.
虽然遇到许多挫折,但只有她相信我,我就会觉得,还可以撑下去,我不会让她不放心的.
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
当时我还很小,对于伤害和死亡都很畏惧,我会忍不住开口提醒,灾祸成真,我就会成了"乌鸦嘴",没有成真,我又成了"说谎精".
渐渐的,我领悟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试图插手是不对的,身为一个人,就不该跟现实世界有因缘,荒厄会这样试图引我往疯狂和血腥的道路走去,实在是她的天性所致.
困在我身边,她的天性完全得不到满足,她想重获自由,最好是我被血腥和疯狂玷污,然后生下第一胎的孩子.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她想用预言让我被孤立,继而愤怒,然后疯狂.但是,这世界上,有人知道真相,即使是个死去的人,对我而言也够了.
但这样的了悟,是在人际关系崩坏,无数的愚蠢和孤立当中学会的.我的初中生涯,过得非常的糟糕,在荒厄和异类的骚扰下,也很难念得好书,更不要提同学愚蠢的排斥和孤立.
不过我熬过来了,虽然只考到职高,将来大约只能当个小文员....但我熬过了那段青涩,早早的成熟了.

坦白说,异类,甚至是荒厄,都不能实质上的杀死我,可惜没有这种精确统计,不过就我所知,被异类杀害的人,还远不如被人类自己所杀害的人.
恐怕一百万个死人里头,异类真正直接动手杀死的,不超过百个.
像荒厄这样直接食人的异类,很少,非常少,其他的异类,顶多就影响你的心灵,在你脆弱的时候,试图让你自己走向死亡.
但你若不要承认她们的存在,不要相信她们的引诱,多晒晒太阳,将头抬起来,真的什么也伤不到你.
我高中的生涯,因此平静许多.当然荒厄非常不满,因此常常大吵大闹,更加恶毒和讽刺.
但她顶多就能这样而已.
等我想通了以后,世界因此也不太一样,我比较能够容忍和宽厚的看待同学喜欢恐怖和灵异的嗜好.
渴望与众不同,希望能够看到另一个诡丽的世界,这是另一种冒险的欲望,无可苛责.
如果我没有这种命运,说不定我和她们也一样.
但我在穿衣镜前审视自己的时候,只会苦笑,黯淡的.
我从镜子里,看到一个面黄肌瘦,个子不高,脸上有着痘疤的灰败女孩,戴着厚厚的眼镜,左肩却有只奇怪的,黑雾组成,老鹰大小的戾鸟,她有着妖美的脸孔和饱满的胸脯,锐爪抓着我的肩膀,长长的漆黑尾羽及地.

看得到异类的,就看得到她,但真正看得到异类的人....或者说和异世界有因缘的人,却非常非常少.
绝对不是雪紫,或者是聚在一起说怪谈的那些人.
相反的,她们会回避我的左肩,尽量不和人谈及这类异事,更多的将头埋在书里面逃避这个世界.
我们不用说怪谈,因为就生活在怪谈中.
甚至,我们这些人也尽量避免交集,我猜,是异类将我们都教育得彻底并且极好.
只有一回,就只有一次,即将毕业的学姐,迟疑的交给我一个护身符,在这之前,我们几乎没有交谈过.
"我不能拿."我点头致谢;"但还是谢谢你."
"说不定,,,或者你愿意找人..."她的眼神回避我的左肩.
"没用的."我温和的说;"但我真的感谢你."
"不要去看,很快就会不见,"她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已经看不到了."
"恭喜你."
她想笑,却反而嘴角下弯,我懂的.
"你很快就会完全看不到了."我温和的说.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是种温和的绝望;"也许吧."

我知道她会断绝这种因缘,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是我的原则.
命令荒厄断绝她的"因缘"时,她非常非常的愤怒,但没有办法,她还是得照做.
就像我不想要这种因缘,她也无法抗拒.
后来我听说,原本阴沉内向的学姐,上了大学后,像是变了个人,神采飞扬,还被说是阳光美人,说真话,我真的感到很安慰.
就算因此大病了两个月,也觉得太值得了.
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