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中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也同样哭着笑着:“娘,娘•••”
直到几天后,金在中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发生了,母亲又回到自己身边了,常常忍不住就握拳向天大喊:上苍怜我!
主母毕竟是经历了大半辈子沧桑的人,什么风浪都见识过,她很快拾起一个主母的姿态,开始重理起宫苑里面的一切事务,让这里恢复成之前安静祥和的清净之地。然后一如既往地深居简出,再不过问外事。
只有金在中知道,她有多么哀恸于父亲的离世,深夜时总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终于有天晚上忍不住,推门而入。
她跪在蒲团上正在祭拜墙壁里的神龛,听到声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向门边。
金在中走过去,点了香,跪到她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认真地磕头,然后再站起身把香立入香炉里。回过头把母亲扶起来,搀到榻上坐下。
“你父亲他•••葬在哪里?”只是这一句话两行泪又下来了。
金在中赶紧说:“葬在父亲的故乡,扶风郡,离长安不远。娘,跟我一起回长安,正好可以去看父亲。”
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而且还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心有余悸,自然是想跟儿子待在一起,可还是有忧虑:“长安•••也有像这里一般清静的地方吗?可以让我十年如一日的闭门不出吗?”
金在中保证说:“皇宫虽然旧,但正在修缮。母亲你要清净,工匠们就修一座清静的宫殿出来。”
银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凄凉,她避开在中的目光,看向别处,若有所思地说:“在中,其实有件事,我和你父亲一直瞒着你。•••这些年,你就没有疑惑过,为什么我不和你们一起住在武威郡,而是独身住在酒泉郡?”
金在中坦然地说:“因为这里是宗庙所在地,母亲你又喜烧香拜佛,父亲就在这儿建了宫苑让你住。省得在武威郡的王府里,人多嘈杂,琐事甚多。”
银白的头发轻轻摇了摇,一颗露珠自眼角的鱼尾滑落。“很多年以前,你父亲是汉将,我是羌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中间风风雨雨啊•••,可他最后还是逆天下而行娶了我。但是,他和他的那把大刀在美丽的草原上做过很多事,让我无法面对和原谅,恨意与日俱增,爱意却从未减少,太辛苦•••,只好搬来了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就这样突然地去了,没有带我一起走,甚至••••都没有跟我告别•••”
金在中原本伸出抚慰她的手,僵硬在空中,颤抖得无法自持。
母亲泣不成声:“•••多年参佛让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血仇深恨,一切只是命运弄人。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甚至从没听过他的解释,也从没想过他的苦楚•••”
金在中猛地站起身冲出房门,跑出去很远,站在一片黑暗里,任寒风吹透一身冷汗。黑暗中水和血穿越石头和泥土,抵达根脉,抵达他的骨头和灵魂,惊得他捂住心口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双拳狠力垂向地面,深深陷入泥土里,宽厚的脊背披着一身的星光在夜空下颤栗。
苍茫的夜色翻滚在天际,大滴大滴的热泪狠狠砸下,土壤的颜色一点点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