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北卧房,柳元九焦头烂额地问老军医,是不是殿下吐血症又犯了。
老大夫摇着头说不是,把脉得知,殿下身上的吐血症不知何时已被治愈了。
柳元九问那还能是什么病。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睡少事多,情志过激。
陪同大夫一起出了未央宫的正门,长夜已经快要结束了,天边隐隐泛出青色。旁边有仆人提着灯笼,行走在被白雪覆盖的宫道上,迎面正遇上拓跋越。
“军师,殿下睡了吗?”年轻的脸上满是坦诚的焦急,一张口说话冒着大团白气。
他今日一整天都在郊外军营,所以并不知道朝中发生之事。一想到明日韩庚会被问斩,就不能坐等天亮。
柳元九已恢复平常那副面无表情、高深莫测的模样,声音冷冷地说:“睡?自兖州开始,你几时见殿下睡过?”
拓跋越一愣,闭上了嘴巴,眼眶立时就红了,高昂起头吸着鼻子,可还是有眼泪不断滑下,止都止不住。整个皇宫里,刚失去爷爷的他,大概是最能体会殿下失去至亲的悲痛的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砸在他脸上,与热泪融为一体。
柳元九放软了语气:“别去烦殿下了。阿越,少说话,多做事。军务那么多,你该多替殿下分担些。明日一过,金进事了,殿下少了一个族弟,你就更要努力成为殿下的亲信手足。”
他一听到明日一过,就立即睁开了眼,想起了来找殿下的目的,可是,怎么说的出口,怎么开得了口•••。最后,只能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拓跋越想着主公主母,一边哭,一边走。
直到走完一条复道,脚步越来越艰难,他不得不停下,才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靴子已经深深地陷在了雪里,可还是没有触到地面。
心上一惊,这雪大得•••。拔出腰间的长刀,直直刺下,再拔出查看,吓了一跳,竟然已经深至刀身的半中间。
这么厚的雪,在这么短的时间落下来,还真是百年一遇的大暴雪。
拓跋越一边继续走一边想着,这雪只怕要成灾,穷人家会冻死人,牲畜吃不到牧草,房屋会坍塌•••。止住了脚步,拓跋越脑中一闪,心往下坠落,“糟了!地牢!”大叫着拔腿向前跑去。
每一脚下去都是软绵绵的,而且还会深陷,所以即使拼尽了全力,也跑得艰难而缓慢。
地牢在皇宫西侧,是年久失修的地方。百年的磨难下来,早就不是深入地下的,而是渐渐裸露于地面之上的,与普通房屋无异。屋顶和四壁都是看似牢固,实则颓虚的。
天渐渐亮起来,雪却没有停止。
昏睡一场的金在中醒来后便只穿着单衣,赤脚立在地上,手提毛笔,对着一方空白的绢帛,静止一般地立了一个时辰。
柳元九被无戈无矢请过来的时候,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样子的殿下还是一愣,因为殿下的嘴角,没看错的话•••是一丝笑意。
他转过头来,笔上的墨汁还在往下滴。他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快点来帮我,我怎么•••突然就不会写字了。”
柳元九被他这个笑容着实惊到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殿下要写什么?”
他收了笑容,低下头。
柳元九突然就知道了,“殿下,不着急,现在是卯时,到了巳时才有人放他出宫。还有两个时辰,殿下你慢慢想。”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我只是•••手上没力气。”
柳元九伸手接过笔和绢帛,重新沾过墨,运笔提势。
金在中在一旁站得笔直,看着窗棂,好像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又露出了笑容,凌厉的唇角上扬,俊眉舒展,如月色高悬。
渐渐地,眼眶红如火烧,有湿气弥散,渐凝聚成一颗颗滚圆的泪珠,纷纷滚落,落在衣襟上,破碎开来,有的裂作了更细小的泪珠,继续滚落下去,有的则完全氤氲开来,湿了一片。
他轻声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柳元九手中的笔杆子一抖,然后利落地书写下来。
拓跋越呼吸着刺喉的寒气,手脚并用地往西边狂奔而去。无奈,这个皇宫旧是旧,可还是无边的大。这个时候抬头看去,更是重峦叠嶂般的宫殿屋宇,铺展到天边,大得令人无望。
路上遇到巡逻的侍卫队,拓跋越便命他们一起跟随。
终于到了地牢,果然,已经是一片白雪覆盖下的废墟,四处可见残垣断壁,和各种铁链、刑具。
拓跋越脸色苍白,膝盖打着晃,伸出手指挥那队侍卫:“快,快给我挖!把里面的活人救出来!”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心生疑惑,谁都知道这个地牢里关的是谁,有救的必要吗。
拓跋越气得拔刀,龇牙怒吼:“你们听到我的话没!快点给我挖!这是军令!违者斩!”
侍卫们只好动起手来,挖出大堆的雪块,抬开粗重的房梁,双手和工具并用,成山般堆积的东西越来越少时,才终于在残垣断壁的下面看到了一点暗红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