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直在物色后宫嫔妃,这件事是人人皆知的,包括金在中。头些年可以拿要替父亲守大孝为理由,现在早已没了任何借口。
朝堂之上,百官们为了立后之事争论不休,一派主张立并州首府的太原郡守之女杨氏为后,因为她是主公在世时就相中的儿媳,一派主张立东海之滨的琅琊国送来的公主为后,因为能实现两国的政治联姻。
金在中才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联姻不联姻,杨氏既然是父亲曾交代的,那就非她莫属。
自从堂堂的琅琊国公主沦落成了侧妃,后宫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当然,头疼的还是太后。琅琊公主再怎么娇惯跋扈,也只敢在太后的长乐宫里哭闹,绝对不敢踏入未央宫半步。
杨氏被最华丽的仪仗队迎进了长安城,本来应该进行封后大典,礼部都一切就绪了,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生。因为,伴随着杨氏进宫的,除了她的嫁妆,还有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华夏神州的世代仇家,千古宿敌,匈奴,蠢蠢欲动了。
与他们的据点朔方相邻的并州,首当其冲,遭受侵略。
文武百官们都震惊了,以往政见相左互看不顺眼的对头们也聚在一起商讨战事。即使有意封锁,消息还是渐渐地传出了宫墙,平民百姓们惊慌失措,争相告走。因为匈奴,这两个字,是永远的战殇和恐惧,带着穿透历史风雨的血腥味。
未央宫大正殿,鸦雀无声,两侧官员皆垂手而立,间或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个高座上的陛下,玄衣朱裳巍然不动,但明晃晃的九道白玉珠之后,似乎是模模糊糊的•••笑容。
这是立国以来所议问题最为沉重的一次早朝,却也是所用时辰最短的一次早朝 。因为陛下,不容任何违逆地决定御驾亲征,连旨意都写好了,常德福尖着嗓子一读,回荡在殿宇间,谁敢多说一个字。
倒是逵老将军泪流涕零,啰啰嗦嗦地说着匈奴军势力强大,善于骑射,野战能力极强,很多年前白眉老将军也只不过与他们打了个平手,还落得一身伤。
他这一起头,多数元老之臣纷纷担忧起来,如果御驾亲征的话,战争结果将不会是最重要的,因为最重要的会是陛下的安危。陛下的龙体一旦有所损伤,那举国也承受不起。
大殿里渐渐沸腾起来,忧虑纷纷。
一个人慢慢地走出队列,解决了问题 ,因为他主动请缨要做此役的主帅,在前面冲锋陷阵确保陛下的安全。而这个人,是让满朝官员无法提出反对意见但又在心里大呼不可的人。无法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此人不是别人,他是主公的亲弟,陛下的二伯,金遂将军。暗地里大呼不可是因为,很简单,他是个瞎子。
当然,他原本不瞎的,而是在那个所有人都不愿意回忆的兖州往事里,因为一场误会他被刺瞎了。他心胸阔达不以为意,但没想到误会衍生出悲剧,自己的儿子金进祸乱西羌所以被处死。他终于不得不折服于命运的弄人,将自己蜷缩成了不起眼的角色,终日空洞洞地行走在宫中。
两边的窃窃私语声传到他耳中,他大声咳嗽一声,然后提出了一个更惊人的要求,要调回拓跋越做他手下大将。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争论地更凶了。然而他们再怎么吵闹也没用,因为高座上的那个人,白玉珠之后的笑容愈发深刻,大手一挥,准了。
下朝后,潮水般的群臣纷纷涌下未央宫正殿的长长石阶,三五成群地边走边吵,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战役由这样最不该的三个人出征,一个是万金之躯的尊贵陛下,一个是双目失明的皇亲国戚,一个是戴罪之身的拓跋氏人。
唯独走在最前头的柳元九官服飘飘,神清气爽,眼里一片清明。
后面有官员追上来,拉着他问:“元九兄啊,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这场仗你看•••”
柳元九微微笑着,抚着枯瘦下巴上的三寸短须,故作神秘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啊。”
只有他明白,这三个人,看似最不适合的三个人,恰恰是最合适的。
因为他们都太需要这场战役来重振雄风了。不堪往事让他们或失去了至亲至爱,或失去了赞誉声名,这场大仗,对他们而言,是一次与命运的再度交锋,是一场期待已久的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