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总要过，就如同新衣裳总要绞了扔掉，又买新的来粉饰妆容。可这男人安心同我过日子，却未必愿意来绸缎庄陪我裁衣料。软磨硬泡了半天才叫他答允下来，马车停在绸缎庄门口的时候，我却又从他脸上读出八百个不情愿。我才不要一个人进去呢，几乎是拽着人的袖子把他扔进去。凭人怎么议论，总不会坏过在家里素日对我的腹诽种种。）
（ 一转头，入目是小韩站在外头的身影，我恐他二人要作个接应，又助他逃回去了，索性把小韩也唤进来。）
（ 小韩果然听话，垂着手就跑过来。我凑到十爷耳朵边上，笑嘻嘻的。）你看他多怕我，是怕给他再换个更妙的名字？
（ 瞧着他要恼了，忙转开头去，吩咐掌柜的搬新上的料子来。）

【尉哥并嫂子离世的早，景泰哥一家素来又都是不常与人走动的性子。旁的亲戚走几圈下来，倒是昌建嫌弃起她们自个不愿去了。及开了春，兜兜转转又是来磨自己这边了，几次下来着实烦了些，不得不允了】
【今儿天气尚好，一早便是被昌建拉来南城这边，说是要自己陪着她在绸缎店逛逛。这地比洋行更不讨自己喜欢，想着借着叮嘱小韩的由头去外面躲躲，结果她倒好，直接把小韩也招手唤了进来】
【不由的连连摇头，无奈道】
你可别看小韩人老实就欺负他

他老实吗？我没觉得，在杭爱面前可从来活泛。
（ 趁着小韩没走近，又笑补了一句。这才接了掌柜捧来的缎子，隔在柜台上任我挑拣。我是个顶爱俏的，有心挑这店的刺儿，便打发他去了，才挑挑眉尖，轻声道。）
皇城根儿底下也未必样样都好，你看这料子，南边儿怕是去年就被穿腻了的。正经好绣坊都在南地，等花样传过来，早就过时了。

【还不就在家杭爱一人面前活泼么？话抵齿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再转头一瞅旁边的小韩，早就把个头低的不能再低了。步至昌建身侧，轻声添了句】
小韩年纪小，到底脸皮薄，二小姐心量大，就请饶了他吧
【聆得她那挑剔的话，也是一笑，随便拿起一匹煞有介事的瞧了瞧后才道】
二小姐这是又惦念起南边了？不过论起布料花色，到底是广州那边的要好些

（ 手又去拂那缎面儿，扑哧一笑。）听你讲过那么多次官场的事儿，终于有一次不是在伙房里的了。
（ 想起那洋人衣裳，真是觉得羞人，一半身子露在外面，一半还裹得紧紧的，哪里可能是女孩子家穿的？当即便摇摇头。）我不会画面，别又白使了你的墨。
（ 听他回应淡淡的，心里大有失落，解释道。）我自己哪穿怎么素的？是给杭爱……你也见过那丫头，可比大珠小珠都生的美，你觉得怎么样？

哦？
【摆出副故作惊讶的模样，一个哦字足足拔高了八重音调，说出口时着实不知道添了多少份讽刺的意味】
二小姐这么喜欢伙房啊？还不搬个凳子坐景泰哥府上，他和你淮嫂子能给你从年前说到年尾不带重样的
【只当没听见中间那句，凝了些神色又瞧了几眼那布，含含糊糊的应了句】
杭爱确实生的好，人倒也娇俏

我是歪歪：
（不知咋地，今儿爷和少奶奶一进门，话头子就没离开杭爱。前两日大吕来瞧我时候还跟我说，叫我看紧了杭爱。我先头儿迷糊，现在可明白了。也顾不上礼数，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急得立起眉来，顾不上礼数就插嘴道。）
少……少奶奶！这可使不得！
（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膝头点地。）杭爱姑娘再美，也不比您那。求您成全我俩吧！

（ 被他逗得，一时笑了个合不拢嘴儿。）胡说！我哪里喜欢伙房了？我……（ 话咽在嘴边上，素日不言不语的小韩忽地就是一跪。他嗓门儿大极，一时引了许多人来看。我想了想，还没悟明白绯色已然上颊，伸手去扶他。）你……你快起来。
（ 乍然生变，却让我措手不及，满面笑意冻在眼角，端的换作委屈与愕然。与其说是被人误会了意思，倒不如说是我的心灰意冷被全盘看穿。万般如意和顺又怎样？无嗣一桩大罪，教我抬不起头了……现如今连个下人也看出来，我要让出些什么来了。我平复着心绪，努力纡解着眉间渐起的氤氲，斩钉截铁，却犹似句微不足道的话，再补不上撕裂破碎的场面。）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哪儿不喜欢伙……
【话接到一半就被小韩那没兆头的一跪吓个不轻，最后一个房字活生生梗在喉间没说出来。及听见那句成全我两吧更是扰得自己把一早想说的话通通丢至脑后】
【快步走到小韩面前，也顾不上轻重，直愣愣的扯着衣袖拽起。厉声开口斥责道】
胡闹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见他还要继续说，只恨不得一拳下去打这个愣头青个彻底清醒。听见旁边那碎碎的语调，方才恍然梦醒一般的想起昌建。手掌覆在她的肩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是歪歪：
（我清楚自己是闯了祸了，不过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他们要把她拉去给人作小，给人传宗接代，我咋能眼睁睁地看着！）
爷别来拉奴才，奴才今儿是要跟少奶奶问清楚的！既然说不能，那是不是句准话，再不改了？
（话没说完就被爷一眼瞪住，我还是怵了怵。他们是体面人，怕风言风语，怕被人说没子嗣，我都清楚。可这是杭爱的错？是我的错？）

（ 压根儿不用小韩再一次的逼问，我的心早让那人反常的沉默锤得粉碎。我才十几岁的年纪，虽自诩比同龄女子多些明白，但哪里有什么城府？仿佛几百种辩解涌至唇畔，却没有一句是理直气壮的。仿佛一切，都是我做的错事而已。不知道是何处来的力气，我挣开肩侧那只手，起身便对上他的眼光。我猜自己的眼里定然全是委屈和失落，太不像我。我只是忽然发现，对于我存有淡淡不满的，或许除了道听途说着各种谣传的下人，除了眼前跪在地上要质问我的人，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可以不计较旁人，但我的平安和乐唯有倚仗他。）
（ 可他也不会护着我。）
（ 我粉饰太平地不与他提起这样的尴尬，就真仿佛只是新婚燕尔，几年的光阴装作是几天似的，盼着日子还长，总会有个孩子见怜我……可他不信我。）
（ 是以我就这么看着他，任着无源的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很快地掠过脸颊。）我答应你，定让杭爱穿一回正红。
（ 淡淡落下几字，脚下步子一拧，抽身跑开。）

【被小韩那接踵而来的话语气的半天说不上话，想也不想的丢下两个字】
闭嘴！
【平素并不是寡言的人，但现下却是让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这个口。往日里并不是没有想到过子嗣这个问题，但总是想着到底年轻因而并不上心。只是几年时光到底就这样蹉跎而过，即便我不急，阿玛额娘却开始催了】
【我虽笃定的相信子女都是前世种下的因果，一切不过是时候未到，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疑起了昌建】
【淡淡几字飘入我耳中，心中五味杂陈，勉强追了出去，抓住那人的衣袖，拉到一旁】
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 鬓边俨然擦过冷风，吹得泪珠子蛰在薄薄一层肌肤上生疼，好似所有人的目光都系在我身上一样。倔强如我，此时心里满满的也只有一个念头——逃。那样曝在日光下的地方，叫人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我跌跌撞撞地把自己一路藏到矮檐的小巷里头。好像是缓过神来，一舒气，阴湿角落里的腐气倒灌进满是酸意的鼻端，顿时更是泪珠子汩汩地落出眼窝，将眼前世界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仿佛真是安宁极了，什么都不用计较。）
（ 就这么片刻安恬，忽地闯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句话把我梦境打个粉碎。更兼被他一拽，整个人脱力似的倒过去。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委屈到如斯地步。可我也终不能忘，我是无能为力的。手心是发冷的，轻轻蹭过自己眼角儿，还是哭腔。）是我不好……
（千般万般，我总没想到自己是这么认命的。再细一听，自己的声音仿佛都发颤，看他一眼。）对不起。

【搂了她入怀，小小的一个人，哭的连肩膀都在抖，好似心底藏了一腔无处宣泄的愤怒与委屈。我拍着她的背，轻缓极了，却也莫名觉得心安开来】
胡说个什么啊？哪有人觉得你不好
【离得近了，她发上的淡淡草木香气传来。到此刻才明白，即便平素里是怎么不服输的性子，昌建到底是将一生彻彻底底依靠在我身上的。有些话我原以为我不说，她也明白。现下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亦是我高估了她】
哭成这样，真像个笨蛋
【伸出手指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子，瞧得真切了，方才觉得那一双眼里躲着无尽的悲辛与哀愁。除却心酸，便在再无言语可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