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节的祭仪结束,阿蒙神像再次用白布遮住,法老在祭司的簇拥下走出神殿。
或许是因为让法老湿漉漉的暴露在民众面前觉得不妥,在行至第一塔门前,一位祭司捧来新的外氅,沙加使了个眼色,那名祭司便走到穆的面前,将托盘举给他。
法老的意思一目了然。
穆有些无奈地接过那件纯白的外氅,心里直替沙加热的慌。这家伙也不容易啊,为了在民众面前再次“展览”一番,竟要在这四十几度的高温下层层叠叠穿那么多件衣服。
他为法老披上外氅,戴上沉重的饰物,这时,对方却凑过来,在他的耳边问:“朕刚刚帅么?”
穆似笑非笑:“没能被水冲走,看来头发倒是真的。”
而后,没等沙加说什么,便迅速退回到他身后,法老也似乎对刚刚的小插曲满不在意,带着祭司们走出神殿。
狮身人面像参道两侧,无数的民众跪在地上,向“复活”的埃及王叩拜,赞美太阳神的荣光。
然而就在这时,穆却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违和的影子,那是个人,正站在不远处一个建筑的后面,手中拿着的什么东西竟亮得反光。或许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摩西”离开埃及,法老便会死,穆的反应变得格外敏捷,在那一道刺目的光射过来的瞬间,穆连喊‘小心’的时间都没有,就将法老朝自己的方向拽去。随着两道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沙加压抑的闷哼,穆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做了肉垫。
沙加似是没有想到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竟愣住了,他趴在他身上盯着他看,直到上臂传来刺骨的疼痛将他唤醒,才将穆一把抱起:“回宫!朕的祭司受伤了!叫御医来!”
那一边早就传来士兵行动的声音,短暂的混乱之后,一切又变得井井有条。穆挣扎了一下,正要表示自己没受伤,却听沙加低声地在他耳边说:“别动,我快抱不住你了。”
他不知对方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只觉得沙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压抑和烦躁,便老老实实地蜷在沙加怀里,离地的时候,眼见着士兵由地上捡起两只箭来,其中一支竟带着血。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敢乱动,由着沙加抱着自己坐上御辇,被人抬回王宫。
穆坐在法老寝宫的外殿,御医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耳朵里:“陛下忍着点,箭尖上有毒,熬制麻药恐怕来不及,要赶紧把旁边的肉割下去才可以……”
穆打了个冷颤,想想就觉得疼的不得了,但是他却没有听到哪怕一丁点儿呻吟声。
回想着之前的情况,一个可怕的猜想隐隐浮上脑海。之前看到的那个刺客只是障眼法,自己都能看到,法老本人和他身边的近卫兵不可能看不到。没人会愚蠢到觉得自己能够在庆典中刺杀法老。如果不是自己拽了他一把,法老大概也能躲过攻击。不过看那两支箭的角度,如果自己没拽法老那一下的话,后来隐藏在暗处的第二个刺客,估计能把自己当胸穿透了吧。而埃及王,却是由于他的“好意”,名副其实地替他挨了一箭,而且箭尖还涂了毒药,虽然只是擦伤,后果却也不堪设想。
穆越想越是后怕,那个操纵两个刺客的幕后黑手真正想杀的是自己,刺杀法老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即便自己没有死在箭下,如果法老有个什么意外,自己死一百次估计都不够……不,不,即便法老没有意外,“导致法老受伤”这个理由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侍卫端着一盆血水从内室走出来,穆看着那发黑的水,越想越觉得愧疚,当时那种情况下,对方竟然还在维护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御医走了出来,冷冷看了他一眼,离开了。他身后又一个侍从端起一盆血水从内室里走出来,对穆说:“陛下请殿下进去。”
见穆没反应,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说:“陛下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殿下不必担心。”
穆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三步并两步地走入内室。一辉看着自家王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感伤,他竟没有认出自己来么。
宽大的床上,法老背靠床栏坐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见穆进来,令所有侍从退了出去,指了指那大得不像话的床:“坐这。”
穆此刻完全没心思计较礼仪规范,乖乖地在他旁边坐下来。
“第二个刺客没有抓到。”
“是,我在外面听到了。”
“你有什么打算?”
法老的话出乎意料,自己有什么打算?自己能有什么打算?法老因自己受伤,估计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留在身边,这是小事,但如果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给赫梯进攻埃及提供借口,那就是关乎许多人性命的大到不得了的国事了。
“朕已发布诏令,在太阳神的指引下,赫梯王子保护了阿蒙在地上的代言人,伟大的埃及王赏赐他第一预言者——高级祭司的职位。”
穆安静地听着,埃及王脸色虽然苍白,却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神情。那一串无比自恋前缀此时听起来倒像是安慰自己一般——朕很强大,所以你不必担心——这让他越发觉得内疚了。
“其实您不必这样。”穆忍不住说,“我可以留下遗书,如果我死在埃及,那么与埃及人民无关。赫梯不可以此发动战争。”
沙加恨不得咬死这个毫无政治常识又不知好歹的家伙。
“你觉得这样有意义?”他语气中带了嘲讽,“使者可以在埃及被刺杀,遗书当然可以造假。”
“……”
“这件事情很复杂,恐怕还与神殿的祭司有关。”法老又说,“不过无论如何,朕短时间内不希望有战争,所以会保护你在埃及的安全。不过,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你也知道,北方国家很可能会对埃及的安定造成威胁,并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祭司们那样衣食无忧。所以,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之前的邀请不知你现在是否愿意重新考虑?”
穆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巨柱厅里,他曾这样对他说:“就让我们一起来做一些事情,如何?”
如果自己的存在能够维系两个国家的安定,又有何不可呢?
“我会尽力。”
短短的一句回答,令法老的眼中闪出不易察觉的光彩。正在他对着少年温雅的面容,赞叹自己无与伦比的语言能力和包容气度的时候,御医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药好了,喝了药就可以让陛下的体温降下来。”
“拿进来吧。”
御医将药端了进来,穆伸手接过来,问:“这药除了解热还有没有其他的作用?”
御医看了看法老,见他一副“回答祭司的问题”的神情,便答道:“还可以缓解疼痛。”
“那就是说,没有实际的疗效?”
“但是可以让陛下舒服一点。”
“陛下,”穆整理了一下语言,尽可能以对方能够听得懂的方式说,“体温升高是神只的恩赐,并不单纯是不好的事情。要知道邪恶的疾病比您的身体更惧怕高热。”
沙加皱了皱眉。他似乎听懂了,又或许是处于单纯的信任,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对御医说,端下去吧。
“遵命。”
御医退了出去,穆行了个礼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请陛下好好休息。”
然而下一秒钟,他的手腕却被人握住猛地一拉,身体顺势栽倒在大床上,穆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这个前一秒还一本正经的家伙。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推开他,却因耳边传来吸气的声音不得不停住动作,只好无奈地问:“陛下!您做什么?”
“御医被你打发走了,药也没有了呢。不过,你身上好凉,抱起来很舒服。”穆在心里抽了抽嘴角,不过嘲讽的话却没有脱口而出。离得近了,穆发现,沙加真的是在发烧。
“那我去端些水来……”他想要将横在腰间的手臂拿开,却又引来沙加一阵抽气,“别动。穆,我很疼,浑身都疼。”
那只受伤的手臂横在穆的腰上,沙加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蓝色的眸子里也似乎带了些委屈,穆并没有真的认为他现在难受的不得了,这个人,明明刚刚治疗的过程比现在痛苦百倍,却是一声也没出。不过面对沙加这样一幅神情,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将他推开。
沙加没多久就睡着了。穆也觉得越发困倦,从凌晨便开始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也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双刚刚还泛着委屈的蓝宝石眸子,此刻竟带着精亮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满溢着宠溺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