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加站在马鲁赫的尸体旁，脑中念头一个接一个的闪现出来。最初的想法是将尸体拖到旷野用沙土埋掉，但是在这个炎热干燥的国家，尸体埋在沙里不会腐坏，反而能保存更长时间，一旦被人发现，一眼就能辨认出此人死于谋杀，且按照经书上的记载，“摩西杀死埃及人”的确会被发现。虽然没有确切记载究竟是否发现了尸体，至少也能证明掩埋尸体是没有结果的。
撒加不想做摩西。
亦或是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成为摩西的资质更恰当。
那么不按照经书上的记载行动，或许能够扭转可能会成为现实的命运。脑中闪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撒加的眉头皱了皱、拳头也跟着紧了紧，而后迅速的转身，丢下那具暴露在夜空下的埃及人尸体离开了。
回到公主的府邸，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候了自己的养母，沐浴而后就寝。且不论晚上究竟怎样地辗转，第二日依旧照常“起床”、在仆人的侍奉下穿衣吃早餐——就在这时，有人惊慌失措地前来报告：马鲁赫死了。
“怎么会这样？！”撒加手中令人特制的餐具掉到了地上。
前来报告的兵士看着自己的上司、公主的儿子阿赫摩斯殿下露出惊讶的神情，咽了咽口水说：“是今早发现的。马鲁赫殿下昨晚跌死在神殿的后面，脑浆流了一地。”
“派人去查！”撒加丢下吃掉一半的食物，快步出门。
经过一番“缜密的“查探，证实马鲁赫确实是自己跌死在石头上，撒加妥善安排了他的葬礼，安抚了他的母亲和妻子，而后继续他监工的工作。
如果杀死马鲁赫的事情必然会暴露，那么按照经书的记载，也是“法老知道后要杀死摩西”，但此时法老和他的军队还在路上，自己要充分利用法老归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做好万全准备，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将来不得不成为摩西，之后的旅途也可以稍微顺利一点。
无意中杀死某个人，并不算作是罪过。提前做好准备，也并不能说成“不敢交托给天主”，他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已——如此这般做了简短的反省之后，撒加摒退了下人、打开了公主府的库房。
六月、法老带着他的军队回到塔尼斯。
先遣队在三天前就一定到达，下埃及的所有大臣和大祭司全部出城迎接。礼仪官命人用棕榈树的树叶铺满了地面，身材姣好穿着暴露的黑皮肤少女戴满金银首饰站在路的两旁，不时地朝着得胜归来的英雄们洒下花瓣。
进城之前，穆就被迫从他的车里出来，换乘轿椅。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近距离地接触那些新奇地盯着他并窃窃私语的古人，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作为战利品而不得不出来展示的身不由己的凄凉之感。
幸好法老十分张扬，离自己也够近，才很快将民众的注意拉回到“他们本该注意”的地方。法老就在他的前面。他知道他是进城之前刻意换下了白色长衣，穿上了绣着金线用各色宝石装饰的短裙，戴上了闪闪发光的臂环和项圈，又把金发被藏进了更加金光灿灿的高帽子里——这家伙为了耀武扬威，换上了自己在壁画上见过的“法老套装”，站在他同样金光灿灿的战车上，得意洋洋朝着自己的人民挥手。当然，“得意洋洋”是穆以理性逻辑分析出来的，自己虽然站在他的后面，却也不难想象，这家伙的正面一定是一副不可一世地欠扁模样。
这身行头一定十分沉重啊，穆在心中腹诽着。只要身体稍微倾斜，就会失去重心而倒栽下来。不然他的脊梁怎么挺得那么直呢？
进城仪式消耗了近半日的时间，法老坐在大厅的王座上，听着大臣们一个个汇报工作情况。穆“很荣幸”地被允许站在他的身侧，近距离感受“世上最伟大的王的教诲”，大臣们汇报的内容大体可以分为两类。或是说尼罗河水位上升到什么地方、今年会有怎样大的丰收、总之就是太阳神格外眷顾这位伟大的帝王；或是哪个哪个国家献上乳香没药黄金公主以示交好，哪个国家的王族被驱逐来求陛下庇护，总之就是在陛下的统治下国家越发繁荣万民来归；对于前一类，法老点点头，就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顶多也就是说上一些“这自然。”“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张狂的结句。对于后者，法老的决策一律是：乳香没药黄金宝石全部留下，公主一律送走。
“伟大的埃及王不忍让少女与家人分离，是何等的仁慈啊！”大臣会在如此赞叹后，抹把汗退下。
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若说这是为了在赫梯王子的面前炫耀埃及的强大，那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具身体的瓤子没有被自己换掉，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是否会招“自己人”来见，而后声泪俱下地埋怨被送到这么强大的敌人手中？而后消息传到赫梯、赫梯便不敢再与埃及为敌？
——法老的目的是这样吗？
穆伸出手，按了按额头。
或许是不屑和疲惫的样子表露得过于明显，法老挑起一边的眉毛，扫了他一眼：“殿下如果觉得没意思，不如随朕去神殿巡视。”
语毕，不由分说地站起身，走下台阶。人质当然要有作为人质的觉悟，法老有令，穆哪里敢不跟上？
轿椅落下，穆站起身，近距离地仰视这座宏伟的神殿。
震撼。
这是他的直观感受。自己也曾在图片上看到过阿蒙神殿的遗址。当时只觉古人确实有很多空闲时间来做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如今站在它的正前方，才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比起在书上看到的，神殿前的两个人像都是理所当然的完整，仅小腿就比自己整个人还要高上一截。也不知是雕刻的哪位法老、或许就是眼前这位，双手交叉拿着代表上下埃及的权杖，肌肉紧实、随时待战的神态看起来是那么庄严。向里望去，几束阳光透过神殿的顶部射进来，在正中形成一条光的通路。设想一会儿法老从这中央走过的时候，经过身上宝石的折射，看起来一定更加光华璀璨。
祭司们早已等候在神殿前。
为了代表他们是侍奉神明的纯洁的神职人员，他们全部都剃光了头发和眉毛，穿着洁白的细麻布短裙。
“阿赫摩斯呢？”法老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没有见到督建官，便朝着为首的大神官问道。
“大人今天身体不舒服，在目送陛下回宫后，就回去休息了。请陛下允许我来为您引路。”
法老点点头，为首的大神官便随侍在法老身旁，将他们迎入神殿中。
穆跟随着法老，经过宏伟的大殿，来到巨柱厅。几百根二三十米的巨柱密密麻麻地矗立着，光无法射进来，四周仅凭火把照亮，竟给人一种压抑和阴森的感觉。
每一根巨柱上都雕刻着圣书体的文字。法老当然没有时间一个个检视，便令神官一边走，一边解释，穆在旁边，也十分幸运地享受了一次专家做导游的待遇。
这些柱子上雕刻的内容，大约都是记录历史的基础上歌功颂德。原本这也无可厚非，但是穆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根柱子上描述了阿蒙神将权柄交给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埃及人将喜克索异族打败，并让他们的王族和大臣作了奴隶。”
法老点头。
“这里是说在陛下的带领下，埃及人成功击退了努比亚人，他们的遗老遗少心甘情愿来这里坐雇佣兵。”
法老点头。
“这里是说，希伯来人在尼罗河三角洲迅速繁衍，与周围的种族发生冲突，陛下主持正义，将他们赶出了埃及。”
法老继续点头。
“这里是说，陛下战无不胜，最近的一次战斗中，打败了赫梯蛮族。赫梯王子不会游泳，掉入河里，他的士兵把他捞起来，倒过来，他才将水吐出。”
法老面无表情地点头。
“陛下请看墙壁上的雕刻，这是说陛下每一次战斗都能满载而归，将财富献给最伟大的阿蒙神。而神则会赐给陛下永恒的生命。”
穆自动忽略大神官描述赫梯王子的那一段，只随着他们走到大柱厅的边缘，看向彩色壁雕。法老一副谦卑的样子跪在神的面前，将黄金和宝石捧在手中献上。不仅是黄金和宝石，他的身边还拜访着各种祭品，各种谷物、野鸭、鱼……以及一些穆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四周装点着法老站在战车上杀死异族人掠夺财宝的图画——天知道他怎么一手拿着弓、一手却擎着长枪。
穆注意到，那些功绩的下面都刻有完全相同的圣书体的法老名字，事实上，这些功绩并非不存在，只是打败喜克索人、击溃努比亚人、驱逐希伯来人的并非是同一位法老——虽然穆对历史了解并不多，但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远远不是歌功颂德那么简单。
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只听法老对神官们下令道：“你们都退出去，朕要单独与阿蒙神谈话。赫梯王子留下服侍。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神官们行了礼退下。大殿中只留下法老和穆两个人。
只见法老背对着他，摘下长帽子随手丢在一边，一头金色的长发流泻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巨柱的环绕中，美得竟让穆生出一种身临幻境的、不真实的感觉。
埃及王回过头来，一步一步走向他，英挺的五官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眼神锐利得好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鹰。
穆被他的气场逼迫得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抵上巨柱，方才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对方停下脚步。距离越近，法老的容貌越是绝美得无懈可击，然而就是这张精致无双的脸，让穆只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陛下……”
“先朝有位法老，曾经想将神权压制在王权之下，于是他新建都城、崇拜另一位神明，然而结果却导致了王朝的更迭。”薄唇微启，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起来。
“我的兄长也曾想过抵制神职人员的势力，却不明不白地被人杀害……”埃及王这一次，没有用“朕”。
“你在赫梯过的也不好，不是么？”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音节都美妙得不可名状。
“就让我们一起来做一些事情，如何？”说完这一句，双唇便没再开启。法老只用湛蓝色的在光火下镀上一层金红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似将看进他的心里。
空洞的大厅中，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他的头有点晕，神智却异常清醒。一个温润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陛下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个失败者，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只希望陛下赏赐我安稳平静的下半生，就心满意足了。”
法老静静地听着他的回答，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他没有露出穆预想之中的放松的神色，当然穆也没有看到他预料之外的失望的样子。等了从一数到三的时间，法老垂下眼，与他擦身而过。
“也对，那就如你所说吧。”
发丝擦过穆的脸颊，他心里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穆吸了口气，俯身行礼：“愿埃及的繁荣与陛下的仁慈一样永世长存。”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大柱厅。
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撒加看着穆离去的背影，紧紧地皱起了眉。从迎接法老回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为眼前的人震惊，瞬间的狂喜之后，留下的全是无措。以至于称病不敢在他面前现身，不知不觉地走进神殿来抚平自己狂乱的心绪。
倒不是担心穆会认出他，穆仅仅是变成十三四岁的模样，而自己却完全换了一个样子。只是，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见他。
眼前的这个人是穆，然而又不像是从前的穆……从前的穆是温润的，从不会轻易拒绝任何一个人。而如今，同样的神态，同样的声音，却用着那样自然的表达，那样直白地拒绝一个本该趋附的人……究竟是穆无所恋所以无所惧？还是穆坚信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撒加不敢继续想象哪种原因更加糟糕。他狠狠掐断自己的思路，静听着殿外的动静，待法老、祭司和随从们走远，方才离开了神殿。
撒加不想做摩西。
亦或是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成为摩西的资质更恰当。
那么不按照经书上的记载行动，或许能够扭转可能会成为现实的命运。脑中闪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撒加的眉头皱了皱、拳头也跟着紧了紧，而后迅速的转身，丢下那具暴露在夜空下的埃及人尸体离开了。
回到公主的府邸，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候了自己的养母，沐浴而后就寝。且不论晚上究竟怎样地辗转，第二日依旧照常“起床”、在仆人的侍奉下穿衣吃早餐——就在这时，有人惊慌失措地前来报告：马鲁赫死了。
“怎么会这样？！”撒加手中令人特制的餐具掉到了地上。
前来报告的兵士看着自己的上司、公主的儿子阿赫摩斯殿下露出惊讶的神情，咽了咽口水说：“是今早发现的。马鲁赫殿下昨晚跌死在神殿的后面，脑浆流了一地。”
“派人去查！”撒加丢下吃掉一半的食物，快步出门。
经过一番“缜密的“查探，证实马鲁赫确实是自己跌死在石头上，撒加妥善安排了他的葬礼，安抚了他的母亲和妻子，而后继续他监工的工作。
如果杀死马鲁赫的事情必然会暴露，那么按照经书的记载，也是“法老知道后要杀死摩西”，但此时法老和他的军队还在路上，自己要充分利用法老归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做好万全准备，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将来不得不成为摩西，之后的旅途也可以稍微顺利一点。
无意中杀死某个人，并不算作是罪过。提前做好准备，也并不能说成“不敢交托给天主”，他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已——如此这般做了简短的反省之后，撒加摒退了下人、打开了公主府的库房。
六月、法老带着他的军队回到塔尼斯。
先遣队在三天前就一定到达，下埃及的所有大臣和大祭司全部出城迎接。礼仪官命人用棕榈树的树叶铺满了地面，身材姣好穿着暴露的黑皮肤少女戴满金银首饰站在路的两旁，不时地朝着得胜归来的英雄们洒下花瓣。
进城之前，穆就被迫从他的车里出来，换乘轿椅。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近距离地接触那些新奇地盯着他并窃窃私语的古人，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作为战利品而不得不出来展示的身不由己的凄凉之感。
幸好法老十分张扬，离自己也够近，才很快将民众的注意拉回到“他们本该注意”的地方。法老就在他的前面。他知道他是进城之前刻意换下了白色长衣，穿上了绣着金线用各色宝石装饰的短裙，戴上了闪闪发光的臂环和项圈，又把金发被藏进了更加金光灿灿的高帽子里——这家伙为了耀武扬威，换上了自己在壁画上见过的“法老套装”，站在他同样金光灿灿的战车上，得意洋洋朝着自己的人民挥手。当然，“得意洋洋”是穆以理性逻辑分析出来的，自己虽然站在他的后面，却也不难想象，这家伙的正面一定是一副不可一世地欠扁模样。
这身行头一定十分沉重啊，穆在心中腹诽着。只要身体稍微倾斜，就会失去重心而倒栽下来。不然他的脊梁怎么挺得那么直呢？
进城仪式消耗了近半日的时间，法老坐在大厅的王座上，听着大臣们一个个汇报工作情况。穆“很荣幸”地被允许站在他的身侧，近距离感受“世上最伟大的王的教诲”，大臣们汇报的内容大体可以分为两类。或是说尼罗河水位上升到什么地方、今年会有怎样大的丰收、总之就是太阳神格外眷顾这位伟大的帝王；或是哪个哪个国家献上乳香没药黄金公主以示交好，哪个国家的王族被驱逐来求陛下庇护，总之就是在陛下的统治下国家越发繁荣万民来归；对于前一类，法老点点头，就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顶多也就是说上一些“这自然。”“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张狂的结句。对于后者，法老的决策一律是：乳香没药黄金宝石全部留下，公主一律送走。
“伟大的埃及王不忍让少女与家人分离，是何等的仁慈啊！”大臣会在如此赞叹后，抹把汗退下。
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若说这是为了在赫梯王子的面前炫耀埃及的强大，那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具身体的瓤子没有被自己换掉，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是否会招“自己人”来见，而后声泪俱下地埋怨被送到这么强大的敌人手中？而后消息传到赫梯、赫梯便不敢再与埃及为敌？
——法老的目的是这样吗？
穆伸出手，按了按额头。
或许是不屑和疲惫的样子表露得过于明显，法老挑起一边的眉毛，扫了他一眼：“殿下如果觉得没意思，不如随朕去神殿巡视。”
语毕，不由分说地站起身，走下台阶。人质当然要有作为人质的觉悟，法老有令，穆哪里敢不跟上？
轿椅落下，穆站起身，近距离地仰视这座宏伟的神殿。
震撼。
这是他的直观感受。自己也曾在图片上看到过阿蒙神殿的遗址。当时只觉古人确实有很多空闲时间来做这样劳民伤财的事情，如今站在它的正前方，才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比起在书上看到的，神殿前的两个人像都是理所当然的完整，仅小腿就比自己整个人还要高上一截。也不知是雕刻的哪位法老、或许就是眼前这位，双手交叉拿着代表上下埃及的权杖，肌肉紧实、随时待战的神态看起来是那么庄严。向里望去，几束阳光透过神殿的顶部射进来，在正中形成一条光的通路。设想一会儿法老从这中央走过的时候，经过身上宝石的折射，看起来一定更加光华璀璨。
祭司们早已等候在神殿前。
为了代表他们是侍奉神明的纯洁的神职人员，他们全部都剃光了头发和眉毛，穿着洁白的细麻布短裙。
“阿赫摩斯呢？”法老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没有见到督建官，便朝着为首的大神官问道。
“大人今天身体不舒服，在目送陛下回宫后，就回去休息了。请陛下允许我来为您引路。”
法老点点头，为首的大神官便随侍在法老身旁，将他们迎入神殿中。
穆跟随着法老，经过宏伟的大殿，来到巨柱厅。几百根二三十米的巨柱密密麻麻地矗立着，光无法射进来，四周仅凭火把照亮，竟给人一种压抑和阴森的感觉。
每一根巨柱上都雕刻着圣书体的文字。法老当然没有时间一个个检视，便令神官一边走，一边解释，穆在旁边，也十分幸运地享受了一次专家做导游的待遇。
这些柱子上雕刻的内容，大约都是记录历史的基础上歌功颂德。原本这也无可厚非，但是穆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根柱子上描述了阿蒙神将权柄交给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埃及人将喜克索异族打败，并让他们的王族和大臣作了奴隶。”
法老点头。
“这里是说在陛下的带领下，埃及人成功击退了努比亚人，他们的遗老遗少心甘情愿来这里坐雇佣兵。”
法老点头。
“这里是说，希伯来人在尼罗河三角洲迅速繁衍，与周围的种族发生冲突，陛下主持正义，将他们赶出了埃及。”
法老继续点头。
“这里是说，陛下战无不胜，最近的一次战斗中，打败了赫梯蛮族。赫梯王子不会游泳，掉入河里，他的士兵把他捞起来，倒过来，他才将水吐出。”
法老面无表情地点头。
“陛下请看墙壁上的雕刻，这是说陛下每一次战斗都能满载而归，将财富献给最伟大的阿蒙神。而神则会赐给陛下永恒的生命。”
穆自动忽略大神官描述赫梯王子的那一段，只随着他们走到大柱厅的边缘，看向彩色壁雕。法老一副谦卑的样子跪在神的面前，将黄金和宝石捧在手中献上。不仅是黄金和宝石，他的身边还拜访着各种祭品，各种谷物、野鸭、鱼……以及一些穆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四周装点着法老站在战车上杀死异族人掠夺财宝的图画——天知道他怎么一手拿着弓、一手却擎着长枪。
穆注意到，那些功绩的下面都刻有完全相同的圣书体的法老名字，事实上，这些功绩并非不存在，只是打败喜克索人、击溃努比亚人、驱逐希伯来人的并非是同一位法老——虽然穆对历史了解并不多，但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远远不是歌功颂德那么简单。
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只听法老对神官们下令道：“你们都退出去，朕要单独与阿蒙神谈话。赫梯王子留下服侍。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神官们行了礼退下。大殿中只留下法老和穆两个人。
只见法老背对着他，摘下长帽子随手丢在一边，一头金色的长发流泻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巨柱的环绕中，美得竟让穆生出一种身临幻境的、不真实的感觉。
埃及王回过头来，一步一步走向他，英挺的五官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眼神锐利得好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鹰。
穆被他的气场逼迫得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抵上巨柱，方才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对方停下脚步。距离越近，法老的容貌越是绝美得无懈可击，然而就是这张精致无双的脸，让穆只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陛下……”
“先朝有位法老，曾经想将神权压制在王权之下，于是他新建都城、崇拜另一位神明，然而结果却导致了王朝的更迭。”薄唇微启，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起来。
“我的兄长也曾想过抵制神职人员的势力，却不明不白地被人杀害……”埃及王这一次，没有用“朕”。
“你在赫梯过的也不好，不是么？”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音节都美妙得不可名状。
“就让我们一起来做一些事情，如何？”说完这一句，双唇便没再开启。法老只用湛蓝色的在光火下镀上一层金红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似将看进他的心里。
空洞的大厅中，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他的头有点晕，神智却异常清醒。一个温润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陛下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个失败者，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只希望陛下赏赐我安稳平静的下半生，就心满意足了。”
法老静静地听着他的回答，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他没有露出穆预想之中的放松的神色，当然穆也没有看到他预料之外的失望的样子。等了从一数到三的时间，法老垂下眼，与他擦身而过。
“也对，那就如你所说吧。”
发丝擦过穆的脸颊，他心里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穆吸了口气，俯身行礼：“愿埃及的繁荣与陛下的仁慈一样永世长存。”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大柱厅。
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撒加看着穆离去的背影，紧紧地皱起了眉。从迎接法老回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为眼前的人震惊，瞬间的狂喜之后，留下的全是无措。以至于称病不敢在他面前现身，不知不觉地走进神殿来抚平自己狂乱的心绪。
倒不是担心穆会认出他，穆仅仅是变成十三四岁的模样，而自己却完全换了一个样子。只是，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见他。
眼前的这个人是穆，然而又不像是从前的穆……从前的穆是温润的，从不会轻易拒绝任何一个人。而如今，同样的神态，同样的声音，却用着那样自然的表达，那样直白地拒绝一个本该趋附的人……究竟是穆无所恋所以无所惧？还是穆坚信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撒加不敢继续想象哪种原因更加糟糕。他狠狠掐断自己的思路，静听着殿外的动静，待法老、祭司和随从们走远，方才离开了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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