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些人注定无缘再做同路人,命里无时莫强求,于是有人走上修罗道,有人走上救世道。但所有的初愿,何尝不是一样地想要拯救这场硝烟的悲绝苦难。
这一场战争结束,只是另一场战争开始。被伤害得体无完肤的紫衣人在黑色的血液里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重生,终于他化身为金翅黑身的阴狠苍鹰,毅然决然用利爪撕碎这个沉腐到底的世界。
他强迫自己记住了恩师的死,忘记了与旧人在出征前的约定。于他而言,一个没有牵挂和留念的地方,又有何爱可言?于是,杀戮,于是,空许约。
一轮血日,红了谁的殊途路。
最后一次他来到他的狭小住处,曾经夜夜眷恋的地方旧人还在,只是此情已然不同。
高杉知桂小太郎不会跟随自己一起离开,但还是淡淡开口,问道,“有个问题,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这个已经腐败得面目全非的世界⋯⋯你为何还想留在这?”
桂小太郎墨发披肩,眉间早已染上那几年的风霜,也淡淡开口答道,“这个答案,太长,可能要用我的一生来回答你。”
高杉负手斜倚小屋幽台,窗外微风细雨,听着他的回答,心如明镜般知晓。
回忆如墓淡薄如素,也是一个雨夜,那时还年幼的两人挑拨了一簇灯芯偷偷在夜间开溜出来。微雨一席,原就弱小着的灯芯被风雨掐灭,夜中只剩下风雨斜斜地抖着,等这一场秋雨一过,合该飞雪入冬了。两人衣服却仍然淡薄,或许是习武之人的身体耐性好,又追求心神合一的境界的关系,两人在池子旁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只是雨吹着打着偶尔会落进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刺有些涩。
——那天晚上,究竟去干什么了呢?
后面的记忆总是有缺散或者重叠,老记不完整。
桂小太郎坐在一室清冷中仔细地回忆,手边为彼此斟满一杯离别酒,想着两个人挨挨延延了这么多年,一个淡然于尘,一个惨绝独活,到底是回不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可千帆过尽,到底谁还能宛如初见时的童真烂漫,你不能,他不能,谁都不能,这场战争把所有人都拉上了另一条道路,无从选择,身不由己。哪怕有人愿意做一个卑挨到尘土里的小人物,也还是好景不再,连平凡的相守都随水飘零。
点一盏灯,关上幽窗,两人面对而坐,都定望着彼此。
高杉看着桂澄如静湖的眼睛,那是一双打小就细致漂亮的双眼,说是漂亮,却没女人的媚,只是男子的温俊。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注定和自己不同。
桂小太郎拿起身边一柄三味线,“咯噔”一声轻放于桌间,手指大略地抚过,似有一丝的不舍得,然后收手叹道,“走的时候不要忘记这个⋯⋯它也只有你配得起弹奏。”
指尖配得起弹奏,可无人再配得起耳闻。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时,只与君的坐看落花,只与君的清欢与共。
高杉接过那最熟悉的乐器,指尖只是掠过,一声破碎的音符响起,虚空了两个人的长别。桂却笑了,浅浅说道,“最后一次,在这里弹奏一曲,可愿?”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那晚在高杉近乎没有人情,不顾一切的怀抱里,桂却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事物虽山重水远,可却印象鲜明,证明两个人的确一起走过,虽然你从不明说,他也从不明说,但是这个世界总有一两个角落,能够见证两个人的曾几何时。
梦里他回到了那个儿时雨夜,这一次,他终于准确记忆起当年往事。那一夜,高杉轻描了一幅诗画,带出来和他一起欣赏。他说要月下看才有感觉,于是桂信了他,大半夜的不睡觉,谁想却是个绵绵雨夜,看不成诗画,桂想就此罢休,而高杉却一反常态的坚持。
来到池子边的两人静默着站着,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口问,“我只问你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问,假发,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少年青涩,脸上又几番凉热。
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未完。
-Takasugi&Katsura ON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