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因为篮球出色,本身外貌身材也挺拔尖,大辉叔叔其实是有不少女孩子芳心暗许的,勇于表达的也有,不过他一概不接受。父亲和母亲曾经也劝过他找个妻子照顾自己,母亲还激动的问他喜欢的类型说要帮他物色。不过他总是敷衍过去,有时说没有喜欢的,有时说有喜欢的不过人家拒绝了,反正扯了一大堆的理由就是没能结婚,于是就这么单身了一辈子,现在老了躺病床也只有我能来照顾他了。
大辉叔叔还在睡,轻轻把他的额发拨到一遍,这个男人一辈子单身,一辈子都一个人生活在那个房子里,到底为什么那么排斥找个女孩子结婚,我想我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
在听说父亲是大辉叔叔最好的搭档时,我惊讶的要命,这两个太不一样了。父亲很多时候都面无表情,但是微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温柔,他说话声音很轻,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看书,他讲话常常是很有哲理的,导致我觉得他这个人对什么都是很淡然,完全不能想象他在球场上为了一个目标热血的样子。有时候听到他们讲起两个人中学和大学时一起在球场上的拼搏和奋斗,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真实。不过家里有不少他们两人在球队里搭着肩照的照片,照片里两个人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充满朝气的满足笑脸,大汗淋漓,但是就看着照片就好像能感受到球场上他们快速跑动时带起的风。父亲说,这是他前半段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他说这句话是,眼睛里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怀念。
虽然严格说起来,大辉叔叔应该是属于长辈,可我总觉得,其实我们家养的是两个儿子,一个是我,一个则是大辉叔叔。高中的学生面临着重要的升学考试,父亲经常要给学生补课,母亲作为一所公司的文职人员加班也是常有的事,于是很多空闲的时间,我都是与上班的时间比较灵活的大辉叔叔一起度过的。我记得有段时间我非常喜欢堆沙,那时候我刚上小学,觉得这个特别有意思,用沙子可以堆出房子动物,就好像世界就在你手里,可以随意创造一样。幸运的是在我家出门右边走的一个拐角处就有个小公园,于是我每天放学后就在那里玩到黄昏。大辉叔叔有时候回来的早了也会跟过来玩,可是他实在是太笨手笨脚的,好好的一只兔子他就堆了一团球,我吐槽了他还要嘴硬,大嚷着这就是兔子然后跟我在沙堆里闹腾,然后两个人全身都脏兮兮。快吃饭的时候父亲就差不多回了,回来后就会被母亲打发来接两个“孩子”回家吃饭。父亲总是站在那个小拐角,将一只手屈起放在嘴边,然后用他不大的声音喊:“阳一,青峰君,该回家了——”“喔————!”我兴奋地爬起来,拉着大辉叔叔的手跑向父亲,接着用另一只手牵着父亲的,三个人一起回家,夕阳能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一边走一边向父亲抱怨大辉叔叔多么笨,其中不少夸张成分来出他的丑,父亲微微笑着听我说,时不时会应两声。但是一般情况下这时候一定会嚷嚷着反驳的大辉叔叔往往会特别沉默,安静的在身后牵着我的手。有一次我回头看大辉叔叔,发现他眼睛盯着我和父亲的牵着的手,眼神沉沉的,晦涩得看不清。
后来,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去世的非常突然,那时我还在上中学。突发性的疾病,上午父亲还在饭桌上吃早餐,笑着看我和大辉叔叔因为吃饭不老实被母亲教训,下午就因为晕厥被送进了医院,当天晚上就过世了。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是要考试了,父亲说晚上做完作业,他给我补补我最差的国文,我还在对大辉叔叔抱怨,打滚着请求拯救,仅仅一天,我却再怎么盼着父亲给我补功课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晚上父亲去世之前是清醒过一段时间的,母亲早就哭红了眼睛,喊了几声父亲的名字立刻又泣不成声。大辉叔叔在父亲病床的另一边垂头坐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见到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紧紧地盯着父亲,他两臂搁在膝盖上,整个人木然的就跟一个雕塑,一动都不动。父亲清醒的时间只有一会儿,那时他说话的声音更轻了,不是平常无法大声说话的那种轻,而是在努力大声说却无法说出来的那种,好像连这样小声的讲话都在耗费他残存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