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葛覃
在真的动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好像,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们的故事,猜不到开始,却早就注定了结局。
上
葛覃第一次见到学均的时候,是个飘雪的上午,白惨惨的一片世界里,那个红衣服的人笑得眉眼弯弯,一脸不设防的善意。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却没一点少爷家娇惯的傲气,是那般极好的少年郎,什么都想着自己,什么都念着自己,从里到外的帮衬着他,软软的手捏着他粗糙的手,从长巷穿进背街,从水田穿过谷场。
相遇,相识,相知,不避相思,不妄相守,不谈相爱。
便不相爱,怎不相爱。
日本军打进东三省的时候,老爷正准备背着二夫人出门,去城里打一副如意锁。二夫人今年夏天最热的那天给老爷添了个儿子,虽说母子平安,但因着二夫人年事已高,还是去了她几乎半条命,吵吵嚷嚷地闹腾着说孩子不吉利要扔了去,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的,原本准备的长命锁也让二夫人趁着人不备给扔了到井里去,再也寻不回来。葛覃偷偷去那井口看过,深幽幽地看不见底,就看见自己的脸在水里黑乎乎的一片,正想再探进身子去看个究竟,水里的脸忽然变成了两个,这下唬得他身子一晃便要栽下去,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扯了上来。
看着那人惨白了一张脸葛覃也是吓得一愣,直到腰上被狠狠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捂着腰瞪着眼睛就想蹦起来,却在看见那人的眼睛之后软了身子。那人嘴唇抿得紧紧不发一言,只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眼瞳幽幽地深不见底,只能看出里面深深浅浅的,全是惊恐。
这才想起,当年他娘,似乎也是在二夫人来了之后不久,投了井去了的。
禁不住心里涌起无限怜惜,这人平常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委屈和害怕。索性也不挣扎,反手抱住那人,脸正好靠在他肩上,絮絮地念:“别怕,别怕,我在的。”
慢慢的,感觉那个搂着自己的人放松了力道,偏过头,轻轻的吻上了他。
害怕,震惊,慌乱,却不曾拒绝,仿佛命定合该如此这般,身体的每一个弧度都完美的契合着彼此。葛覃很惊讶自己居然这时候还有余裕去想,如果是和一个女子,只怕怎么都不会贴得这般相近,近到,感觉那人的心跳把自己半边的身子都带得震颤起来。
下
学均找到葛覃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的井口坐着,穿着一身鲜红的红嫁衣,绞着手指看着天。听说日本兵就要打到杭州,院子里跑前跑后一派忙乱,却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儿,红色的衣服那么热烈,人却安静得……好若不存在。
而他也就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人孤单的背影,不发一言。
要说什么呢,许他千般万般好?他不信的。这样的乱世,许了今天都不一定有明天,何况,是自己,亲口允了爹爹说,愿意把这人留在这儿,自己跟着爹爹去避难的。
“三少爷。”那人却开口了,声音还是一贯的清浅,是自己惯常喜欢的温软。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那人明明一身粗布的打扮,连一双手也是做惯了粗活的那种骨节分明的感觉,浑不似古人书中那种纤纤柔夷,冰肌玉骨。可他的人却是的的确确的灵秀,粗布麻衣也掩不住眉梢眼角的那种清秀好看。那种浑然天成的风骨,合该是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一把折扇勾去多少少女怀春梦的风流少年。不知是否为了他,才坠入这凡俗的尘世间,生生把自己变得一无所有,然后等着被救赎,或等着被抛弃。
“三少爷,你记得吗……那天,也是在后院,我第一次见你,”感觉那人背着的身影勾出一抹浅笑,“你当时那身红衣服,可真好看,我就想,若有一天,你真成了我媳妇儿,该有多好。你要是真成了我媳妇儿,我就什么都不让你干,每天就让你吃好玩好,穿得漂漂亮亮的,”葛覃顿了顿,轻笑道,“很傻对不对?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家从小就穷,我还是被卖到这里的前一天才第一次吃上肉,穿上新衣服呢……所以啊,我就拼命努力的做工,我要攒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捧到你面前,给你说我要讨你当媳妇儿,给你买最漂亮的红绸子,然后把你体体面面的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