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这么慢悠悠的过去,坐在院子里的银杏下面乘凉,有时候吴邪先睡过去,有时候又换成张起灵。不过醒来的时候都是一样靠在一块儿,紧紧的。
王盟每次都在想,就这样挺好,别再闹出点什么了。
但他忘记了,乱世无太平。
民国十九年秋,凉风瑟瑟,那是个国人永远无法释怀的日子。
吴邪看着《大公报》上白纸黑字的头条越发蹙眉。
‘望国民镇定以救国难!日军于十八日晨突占领沈阳,同时占领长春营口安东……’
好嚣张的倭寇!
他将报纸丢的远远,伸出指节揉着太阳穴。
如此泱泱大国竟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让人于心何忍。
老板,我看我们也准备一下吧,避难是迟早的事情了。
王盟捡起报纸,抖落沾染的尘土。
算了算了,我一个商人,除了捐钱还能做什么?
吴邪向后靠去,果然后脑勺碰到了那人温热的胸膛。
对不对?他望着张起灵眨眨眼。
后者伸手捏了捏吴邪的下颌。养这么久了还没胖回来。
轻点轻点,疼~
吴邪被捏的嗷嗷叫,不满的撅起嘴巴。
看不下去的王盟咳了几声。
上尉阁下,要摸回屋里慢慢摸去。他沏上一壶上品翠眉。对了,有您的信。
张起灵接过信封愣了愣,看也不看收入怀里。
谁寄来的?吴邪仰头问他。
张起灵淡淡的吐了口气。
孙师长。
吴邪心里咯噔一跳,霎时将信的内容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缓缓垂下肩,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吴邪……
葱白长指抚上自己的脸颊,吴邪闭着眼睛捉住它。
再睁开时,那双眸子依旧灿若桃花。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把他的手握在掌中。你去看信吧。
王盟望着张起灵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小心翼翼的扶住吴邪肩膀。
老板……上尉他……
吴邪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笑笑。
国难当头,而他是军人,你说呢……
老板……
没关系。他站起身,顺了顺胸口的气,还是觉着难受,便浅浅咳了几下。
他眯着眼睛对王盟笑笑。
我啊,其实早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张起灵捏着信笺,慢慢凑上烛火。
白纸很快燃烧,化作一堆灰烬,立时被风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记得很清楚,粉墙黛瓦的小院里,那满身儒气的商人拉开门,笑得恍若桃花。
他喜欢那人静静的笑。
从来没有任何记忆这般清晰过,深深的仿佛印刻在血肉里,成为这个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那时候,才会想要去拾回玉牌。
那是他唯一留给他的。
掌心里的羊脂玉温润清透,细腻的触感和那个人很像。
张起灵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留恋。
风送来的气息有些湿润的味道,抬头,满眼里净是萧瑟的秋雨。
他愣了半晌,伸手推开雕花隔扇红木门。
吴邪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略微叹了口气。
老板,上尉阁下他……
王盟扯扯他的袖子。
吴邪看了眼窗外萧萧细雨,拎起挂在墙上的油纸伞。
我去去就回。
庐州的秋意一直很薄,似乎仍未脱去潋滟夏日的影子,只是这一场细雨轻轻扫过,秋日天,再暖也是凉的。
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被张起灵随意抚开,凌乱的垂在一边。
那时心里突然一阵恐慌,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护城河堤上。
吴邪曾经跟他说过,这河叫包河,因为包拯他老人家是庐州人士嘛~
张起灵很惊诧,那么久以前的事,他居然连他当时的语气都记得。
他还记得那人一身墨纹织锦白绸长衫,映得缅玉腰环翠绿翠绿煞是好看,乌金扇子在掌中开合,他望着层层叠叠的荷叶笑靥如花:
下次还让小胖来帮忙刨藕吧!
心突然变得很重,叫嚣着在胸腔里跳动。
然后他意识到,那个人眼底映出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只要他还看着我,我就不会消失。
于是便不小心忘记了,忘记了迟早要离开这件事。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来这里,或许……
他站在那座白石砌成的拱桥上低声自语。
或许什么?
油纸伞遮去漫天细雨,温润的声音轻轻敲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