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眯起眼睛。

空气中包含着的各色体味，闷热而浑浊地膨胀扭曲着。可能是因为缺氧的关系，她眩目并且暗自发呕了。于是，整个上午的兴奋不动声色地转换成了默然。
远处，拥挤的人潮不停叫嚣。重逢的欣喜与分离的悲伤，以不同的成分重叠交替，在机场空荡的天花板上编织成矛盾而复杂的图案。是天空的颜色。纯粹得几近透明，却遥远而脆弱得使人生疑。

厚重的云层不停地变化着奇异的形状，延绵不绝地铺在脚下，折射出温润无邪的光芒。而在这之上的，就是太阳了。明媚得让人无处盾形的太阳，永恒而唯一的照耀、照耀。
那种光将他穿透。直至每一根神经。
我在飞了。我在飞了。我在世界的顶端飞翔。他想。
洗涤！洗涤！洗涤！
自由！自由！自由！

就要，来了吗？她想。
自嘲地轻笑。为及临时的怯场。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此刻景象，作为一切凭借与依靠。而果真到来时，居然怯懦了。始终改变不掉的习惯，是一种苛刻的自省。总是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一切该有和不该有的感情，如此残忍。对别人也对自己。或许，仍然残有一丝期待？
期待吗？这样坦白地问自己，瞬时慌乱。无处躲藏。
“RI1248次航班已经到港。请接机的旅客做好准备。”
纷乱的思绪被清甜的声音打断。她站起身。背好包。整理心情。聚集勇气。然后向接机口走去。坚定而认命。

就要，来了啊。他想。
数十个小时的长途旅途让他心生厌倦了。巨大的白色飞机虽然平稳而安静，可他始终疲惫不堪，亦无法入眠。就是这样的半梦半醒，将他彻底抽空了。可意志却还始终清醒。
他闭上眼睛，侧转身靠向椅背，蜷缩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巨大的灯，投下明媚的白色光环，一圈一圈地将她围困其中。沉重地压抑着。不容喘息。她想逃，然后换来另一个轻蔑的笑。
    身边的人有的微笑，有的哭泣，都一个个地散去了。留下她在原地。莫名地有些慌乱了。
    万一……
断然摇头。马上自动清空所有想预，不让自己有机会退缩。
她，只是在等。等他们的到来。然后一起离开。如此简单。仅此而以。

终于。
飞机沉没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在云中前行。没有光。也没有影子。
他仓皇张望。白色。还是白色。无际的白色。望不到尽头的白色。是绝望的颜色。
他想他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飞机继续下坠。下坠。从云中跌落了下来。
另一个世界伸展开来。
由钢铁组成起来的世界。由人类建造的世界。黑色世界。它密密麻麻的延伸，布满整个大地。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而片刻之后将被它吞噬。
他望向身边的孩子，仍然熟睡着的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于。
    熟悉的脸出现在接机口。短头发。红衬衫。如此鲜活而真切地呈现。
    她也终于舒慰地笑出声来。
    走进。
“妈妈。”小女孩怯怯地叫道。
    抑制不住的颤抖，泪水也就此崩塌。她轻轻拥住眼前的这个孩子，拥住她所有的思念与梦。
    又长高了。不过更瘦。她闭着眼睛呆呆地想。
然后，她迟疑地望向他。
    
他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