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长涣说完，长潞立即换了一个表情。
“这么说来，二哥这次乌阑之行，是有所收获的了。”
“算是个意外的收获。想来你也多少听闻过这个乌阑的新王了，这个人很是神秘，我查到他的身份原本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王子银云，为相貌生得奇丑，所以一直以铁面具遮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他这一次能更即位成为乌阑的新王，以大王子银格为守很多势力都很反对。”
长潞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样看来，乌阑内部其实有很多纷争了。不过一个庶出的王子能有多大的势力，为什么没有人起来反叛呢。”
“这就是银云这个人的神秘之处。乌阑有一个地方叫胡坎，这个地方有很多人生来就会生一种怪病，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东西。这种病在胡坎延续了好几十年，无人能医，但银云却用药将这些人通通治好了，所以，乌阑的百姓就将这个庶出的王子奉为神灵降临，这也是为什么，乌阑王最后会将王位传给他的原因。有了百姓的支持，下面那些有心的人也就不敢贸然动手了。”
长潞听得发愣，呆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可真是奇了，天下还有这样的人。那二哥，你现在的想法是要联合银格的势力来对抗乌阑王咯。”
长涣摇头道：“我还没有想清楚，银格是嫡出的王子，不过此人我也有所了解，十足的酒廊饭袋，没有能力且不说，刚这小人的性子也不可信。所以，我们不能心急，顾大人现在受点委屈也只是暂时，他是两朝元老了，就算是为了安定老臣的心，父皇也不会亏待顾大人。”
我明白，这最后一句话是长涣说给我听的。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没想到他也正看着，目光的相撞，让我顿时有些无措。
长潞看着忍不住笑。
“你们先用着，我去看看炖着的乳鸽汤好了没。”
长涣知道我是借故避去，就没有多说，长潞见我面色惶然，只当我是不好意思，也没有别的话。


浣月见我走出来，便迎了上来询问，我说是身上有些不舒服，让她进去伺候着，自己独自回到里屋。
八·夜半温语
长涣和长潞又说了很久，直到夜深时，长涣才送长潞回去。
浣月携人收拾着桌上得残席，我心中还是放心不下翠翘，便又去看了一回。许是荣福示意过，这一次罚得不算太重。翠翘房中的小丫头说，翠翘吃过药已经睡着了，我叮嘱了几句，也没有做太多的停留。
回到房中，浣月已经收拾妥当了，打了水进来询问我是不是要梳洗歇下，我抬头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悬于纱帘之外，苑中各色草木的芬芳幽幽漫来，深吸一口气，心绪竟平静不少。
“不急，我想出去走走。你就不必跟来了。”
浣月知我今日因翠翘之事，心情不佳，虽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出言阻止。我独自一人走出苑门，五月的夜暑气为至，夜风悄来，送轻寒几许。青色的石头路映着雪白的月光，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反而让夜显得更加宁静。
我有着步子随意的走，不想石路一转，却不自觉走到了他的书房前。
橘色的灯光透过碧纱窗照到青苔铺面的地面上，长涣的书房离我的院子之隔了一道墙，不想来此的路却这么远。我默默地立在门前，不前也不进，这是我们彼此为对方留下的距离，不远，却怎么也无法走近。
“太子妃。”
沉默被荣福的声音打断。我回过头去，荣福手中端着一盏茶立在我身后。
“太子妃怎么不进去呢。”
我低头看着他手中的茶道：“我也是随意走走，这么晚了太子还不歇么。”
荣福摇着头道：“老奴已经催了好一会儿了，太子殿下不听啊。”
我端起荣福手中的茶盏，揭开茶盖闻了闻，皱眉道：“你去我那儿让浣月换青梅茶过来，虽说是提神，夜里饮这些茶也是伤身。”
荣福应着是，末了又续一句：“太子妃若是有这样的心思，不如进去劝劝殿下，殿下许会听。”
他会听我的话，若要换在从前，我会觉得这是一句笑话吧。
转身再一次看向他的书房，里面的灯火好像稍微暗了一些。我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细枝末节，回忆里没有过相爱的痕迹，只有逢场作戏的假装恩爱，然而，这些画面，现在想起来却越发的自然。


我不禁走上前去，伸手触碰到了他书房的门。
“吱呀”一声，红木质地的雕花木门应声而开，房中灯火抖动了一下，壁上单一得人影一摇成双。长涣伏在书案前，案上的书折堆得有些凌乱。他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一边，随手又拿过另外一折，在这其间他没有抬头，只是说了一句：“把茶放下就好。”
我也没有回话，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将灯火拨得明亮了些。
“我没有为你倒茶来。”
眼前的人闻声一愣。手中的笔也是跟着一抖。
“是你，你怎么会过来。”
这句话中有一丝藏不足的情绪，他自己或许也意识到了，接着又续了一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置。”
“睡不着”
长涣闻言笑了，放下手中的笔，将面前的书折往后一推，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歇不得。”
我不答话，低下身子，一口气将他面前的烛火吹灭了。
“你……”
“殿下，这样你可歇得了。”
黑夜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
“呵呵，这样也好，走，去你那儿坐坐。”
说罢，他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我吃惊的叫出了声，可他并没有回应我，径直往屋外走去，还没走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进来的荣福。
“殿下，太子妃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下去就好。”
“可是太子殿下，这茶……”
“送去太子妃那儿。”


我就被他这样一路抱回了我房中，浣月等人见我独自出去，却和长涣一起回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长涣并不介怀这些，他抱着我走进里间，把我放在床上，我根本就不敢躺下，忙地翻身坐了起来。
“你……”
“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是知道的，你放心，你不情愿，我就不会强迫。”
说完，他向后退了几步，走到我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你不伺候着我更衣么。”
我没有动作，对于我来说，他刚才的行为让我没有丝毫的心里准备。
“算了，浣月，你进来。”
浣月应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我，又看了一眼坐在贵妃榻上得长涣，显然觉得很诧异。我看着浣月替长涣更衣打理，又打水进来，伺候他盥面，这些本该是夫妻间的寻常事，换成我和长涣却无比困难。
不多时，浣月替他打理停当，便掩门出去了，房里再一次剩下我和他，依旧是两两相对得沉默，他没有再试图和我多说什么，侧身在我的贵妃榻上躺了下来，月白色的寝衣显得很单薄。
我终于站起身，走到壁橱前，从里面取出一块绒毡，走到他面前轻轻推了推他。
“要睡也垫着这个，虽说是如夏了，夜里总归还是凉的。”
长涣不回答我，只是翻了个身，将面转向了里面，我没有办法，只好将绒毡搁在一边，回身取来自己的薄被替他盖上。
“去睡，别折腾了。”
“哦，好。”


玖·安荣公主
六月，天气件件变得炎热了起来。我和长涣的生活也开始起了微微的变化。虽然他时常不在东宫之中，但我们每次见面，话都比以往要多一些。不过我们说话的内容一直很琐碎，我会问及父兄的在朝中的境况，他会问及宫中大小适宜，我们甚至会偶尔谈到萧良娣，他总是告诉我说，让我多迁就她些。
其实他不说，我也会这样做。但浣月一直认为我不会应对东宫之中女人间的争斗，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在我的心里，我从来没有把我和萧良娣之间的关系视为一场争斗。
六月初八，是萧良娣的生辰，因着她怀有身孕，长涣准了他的请求，接其父母来东宫中探望，我在花园里看见长涣和萧良娣及其父母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有一个孩子原来这样幸福。
接着，皇后的赏赐也下到了东宫，我虽然没有任何名目，却也得了一份。浣月觉得这些东西是因为沾了萧良娣的光，也不问我，便把赏赐通通收去了储物的阁楼里。我本也不在乎这些，唯一觉得有些麻烦的是，要携萧良娣入宫谢恩。且皇后亲下懿旨，要萧良娣的母亲也一同进宫。
我除了例行的问安行礼之事，很少踏出东宫的大门。萧良娣也是如此，加上这次是皇后亲自召见，又是与母亲一道入宫，原本跋扈的萧良娣也显得有些诚惶诚恐。而萧良娣的母亲何氏原不过市井中人，哪里见过大的场合，于是母女两在入宫的马车中一直坐立不安。
“萧夫人，您不必如此无措，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人，定不会有所为难。”
我并不是为了安慰何氏才这样说，在我的眼中，皇后的确是个温和端庄的女人。虽然这和一些流言蜚语有很大的出入，不过她待我是不错的。
“当真如此，为什么民妇听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萧良娣就在她的手上捏了一把，我看的真切，忍不住笑了笑。
“您只要按着荣公公交给你的那些礼仪做就行了。”


“哦，是是是……是……”
见自己的娘唯唯诺诺地应着，萧良娣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我明白，这是也是她和我之间的一堵墙，我是名门之后，她却是奴婢出生，如果我们得家世颠倒一次，她和长涣，或许能成就一段佳缘吧。
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了窗外。
不多时。马车行至庆和宫门外，我扶着浣月的手下了马车，又与萧良娣和何氏一道随着引路太监入宫。皇后在御花园的洛春园置下宴席，一道陪坐的还有沁妃等几个妃子，一番行礼问安之后，我在皇后下首的位置上坐了下，萧良娣携何氏坐在了沁妃的旁边。
皇后与我寒暄了两三句，便把话题扯到了萧良娣和何氏身上，说的虽然也是些闲碎的话，皇后的语气却一直很平和，何氏似乎也安下些心，虽然拘束，却也没有了适才的惶恐。说了一会儿话，宫女们奉上了莲子羹来，皇后亲自递了一碗在我手中，我忙站起身来谢恩接下，一旁的沁妃笑道：“这东西虽不稀奇，可太子妃还真该多用些。”
说着，她看向皇后道：“皇后姐姐盼了好久，好歹是把这第一孙子给盼来了，不过这嫡亲得孙子，还是要靠太子妃的努力啊。”
皇后笑了笑：“沁妹妹说的哪里话，是本宫的孙子本宫都心疼。”
“诶，姐姐，话可不能这样说，你……”
“沁妃娘娘，您在说下去，就是在责怪琅华了，琅华要无地自容了。”
沁妃被我打断，似乎也明白自己话有所失，便止了声，接过一碗莲子羹又递到我面前。
“是本宫说错话了，不过本宫的心意太子妃还是要受的。”
我含笑接了过来，萧良娣却低着头，何氏则显得有些无措。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我明白我再处在这里，会让皇后不好处，便借着更衣之故，从洛春园里走了出来。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只不过悲哀的太久了，以至于很少去做一个旁观者。如今，我站在这里，发觉自己还算幸福。
拾·绝恩长赋
回至席间，洛春园已宴罢，可皇后兴致正好，携着萧良娣和何氏的手一路步出来，说是要带何氏去看看阳池新开的莲花。我便走在他们后面，与沁妃等人伴在一处。在宫妃之中，沁妃是很年轻的，容貌家世都是不错，只不过，这些年过去了，她一直未能有孩子，这对宫中的女人来说是最悲哀的，我不知道皇后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把荣安交给她抚养，但至少在我看来，这对荣安应该不算太坏，可是荣安为什么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来。
“沁妃娘娘，我……刚才见到荣安公主了。”
“哟，你见到荣安了，这孩子，本宫本让是孙嬷嬷照看着她的，准是孙嬷嬷不留神，让这丫头溜出来了。”
听着沁妃略带宠溺得语气，不觉笑了笑。
“小丫头嘛，有些精灵劲儿总是好的，不过，我看着公主好像有些不开心。”
听我这样说，沁妃也笑了开去。
“太子妃是不是听那丫头说了些什么，不过说来也是，荣安这孩子怪可怜的，自从贵妃娘娘离开以后，荣安就一直很怕人，不愿和别人多说话，也不愿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玩，本宫也是很无奈啊。但荣安总觉得大家都不愿意理她，其实哪里是这样的。”
说罢，她侧容看着我：“说起来，她能和太子妃说些话，也是难得的，太子妃闲时，能常来瞧瞧这孩子才好。”
我欠身稍下了一个礼，回道：“娘娘这样疼她，才是荣安的福气。琅华身子不好，加上良娣又有了身孕，进宫一次也不能停留多时，不过，琅华一定抽闲来探望公主。”
沁妃听我这样说，拉起我的手道：“是啊，听说你年里头大病了一场，又在宫外受伤，如今看起来虽是好了，可也得好好调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接而续道：“太子对你好，是你的福气，可女人嘛，有个自己的孩子，总归是我好的。”
“娘娘你对荣安好，荣安也就是您的孩子了。”
沁妃闻言笑了笑，流露出一丝勉强和无奈，我知道这个话题触到了她的伤心处，也就避开她的目光，不再往下说了。


皇后和萧良娣已离走在前面有一段距离了。隐约传来一些话笑语声，掩不住得欣然和愉悦，有一个孩子真的可以让女人变得很幸福，哪怕在他还没有降临到人世间，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家人，也很希望我有一个长涣的孩子吧，不过原因或许不一样。
父亲和兄长会想，这是巩固我顾氏一门在朝中地位的关键。娘会想，这是让我忘记过去，重新快乐起来的一剂良药。那长涣呢，我所谓的家人太子殿下呢？他又会怎么想呢？现在，我真的还猜不出来。
“琅华，走在那后面做什么，快过来。”
“是，母后。”
听见皇后唤我，只能强打起笑颜，快步跟了过去。
杵着赏了一会儿莲花，又与皇后一处伴着说了些话。不过，话题始终没有从如何安胎养胎上脱离开，皇后不厌其烦地把一应应当留意的琐事重复了好几遍，萧良娣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边点着头，何氏见皇后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关怀，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是一脸的喜悦。我原本就不是一个毫无知觉的人，让我突兀的混入别人的喜乐当中，我更是觉得自己自然不起来。
浣月见我脸色不太好，轻声问了一句：“主子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没是，许是有些累，不碍事的。”
皇后闻言，也侧过身来看我。
“怎么，身子是大事，顺安，扶太子妃去歇息，再传太医过去看看。”
我闻言忙摇手道：“不打紧的，怎么能扫了母后的兴致呢。”
我的话刚说完，顺安过来回话道：“奴才正有件事要回给娘娘听，刚才太子殿下遣了荣福公公过来，要接太子妃回东宫。”
“哦？看来涣儿是在怪本宫扣人了。”
皇后这一句打趣的话，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当然，除了萧良娣。
“也好，太子妃身子刚好，母后舍不得你，但更舍不得你累着，既然太子遣人来接你，你就去吧，萧良娣母女难得入宫，本宫还想留她们叙会儿。”
长涣这个时候来接我的确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也算是替我解了围，再来皇后许了，我也就不再推迟了。行过礼后，携了浣月，告辞离去。
顺安一只把我送到庆和宫门前，我看见长涣的马车果然停在门口，车上得荣福见我出来，迎上来道：“太子妃可来了，殿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殿下？太子也过来了么。”
荣福一面点头，一面扶着我上了马车。
车帘打起，长涣着了一身月白色的常衣，以手为枕，阖眼靠在车窗前。听见我进来，真开眼睛看了一眼，又慢慢地阖上了。


“不是遣了荣福了吗？何必自己过来。”
我一边说，一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他却从一侧递过一个绒枕。
“累了就靠着。”
我伸手接了过来，又抬头打量着他的神情，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不免让我疑惑。
“这么急着接我回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在鼻间轻笑了一声：“就算是出事了，你告诉我，接你回去你又有什么用。”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更深明了。
“琅华，你把自己当做是人偶，可我还是觉得你是有心的人。既然有血有肉的人，何必再别人的自在快乐里去折磨自己。”
说着，他坐直了身子，直直地迎上我的目光。他看懂我了，甚至把我那一点点细微的情绪都关照到了。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有心。我的心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长涣摇着头：“不对，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操控不了人心的生死。”
说着，他重仰头靠下。
“三年前，我替一个女人寄过一封信。很长的一封信。那封信的遣词造句想来是经过反复推敲的。文有千字，情有万言。恩绝情断让人断肠。”
我闻言愣住。长涣却没有在意我的表情，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说一个离我们很遥远的人物。
“我以为这个女人的心从此就死了，不会笑也不会哭，永远看不见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不过后来，这个女人还是愿意学着去过另外一种生活，虽然好像显得清心寡欲，却明白自己的存在，看得见周围的人。”
言至此处，他顿住。然后，他依旧是笑。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很会洞察人心的人。他如果不说话， 我会觉得相识三年，与他不不过是数面之缘的人，但如果他说话，我就会发现，他甚至比我自己更熟悉我。
“琅轩玉华为君生，宁为璟王妾，不做太子妃。琅华，千字绝恩赋，如今你还记得几句。”
“呵呵，原来你看过这封信。”
“不止这样，我记得你写的每一个字。琅华，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人，于是你现在什么也不必做，不必去忘记谁，也不必去爱上谁，你只要能看得见你周围的人和事，就好。”
“你好像在把我掏空，那好，你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说说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长涣注视着我，神情转而变得柔和。
“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你今天见到了很多的人，不过现在，你的心里想的是公主荣安。”


拾壹·又见荣安
若我们是彼此深爱的人，这一份理解应可称作心有灵犀。我会由心而发的对他笑，谢苍天不负我，牵此知心人。可是如他所说，这个世上，一个“若”字最伤人。赵长涣，从头到尾，你果然是这世间最通透的人。
而我明白，我的目光已经件件很难从长涣的身上离开了。自从萧良娣母女从宫中回来以后，萧良娣对长涣也越发依赖，时常要长涣陪伴，东宫里的人都对萧良娣的所为有些微词，我房中的几个丫头就更是如此了。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毫无知觉，开始有些介怀。
一日午后，我小睡初起，携浣月在花园里闲坐刺绣。
自从那日从宫中归来以后，我开始绣一个锦囊。因着我女红不精，只能看着浣月绣，自己再照着样子一点点的描绣。于是绣了快半月了，也还不成什么样子。
“主子您看，萧夫人来了。”
我从针线间抬起头来，青角亭石阶下，何氏踟蹰地立着。
“她不在萧良娣处陪她女儿，怎么回来见您？”
这是浣月的不解，也是我的疑惑，但也无暇多思。
“去请夫人上亭来。”
何氏听我有请，这才半推半就的随着浣月上了来，见了我，俯身就行了一个大礼，我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受不得的，快请先坐下。”
何氏小心翼翼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接过浣月递来的茶，手指也有些颤抖。说实话，我对这位萧夫人并没有什么成见，相反，再我看来她是一个难的的老实人。
“夫人来见我，定是有什么事吧，您不用紧张，有话直说便事。”
萧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
“老妇人听说，太子妃是个性情温和的主子，我家女儿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还要请您多多包涵。”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含笑道：“妇人哪里的话，我与萧良娣同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女人，自然不会分彼此。”
“哦，多谢太子妃。”
说罢，她搁茶至一边，目光也有些闪烁，手也情不自禁地缩进了袖中。
“太子妃，老妇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您请说。”
“曼儿的身子越发重了，她总说周围人伺候的不周到。其实我也明白，她是头一回怀孕，心里头是有些害怕的，我陪着她她也就能稍微放下些心。”
听她这样说，我大抵是明白了她的来意，于是续上话道：“夫人您是想让我与殿下说说，让您留在东宫里照顾是吗？”


闻我此言，何氏连忙点了头。
“不瞒太子妃，曼儿早有此意，只是碍于东宫里的规矩，不敢向太子殿下言明，老妇人也是斗胆前来求太子妃，还望太子妃不吝一助。”
我轻轻点了点头。向何氏道：“夫人请放心，得了机会我定会向太子殿下言明，这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殿下也甚为在意，应不会有所为难。”
何氏面露欣喜之意，起身又要下拜，我示意浣月拦住她，扶着她重新坐下。何氏显然是对我千恩万谢，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我一面含笑听着，一面点头，直到萧良娣命人来寻她，才送她离去。
浣月见她去来，走到我身旁道：“留下自己的母亲在东宫里照顾她，这不明摆着要让主子您难过么。这萧夫人也真是不识大体，到还真能为这事儿来求你。”
听着浣月不悦的语调，我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我原本以为，这些东宫里的为人处事之道你比我懂，今儿怎么糊涂了。把这夫人留在东宫中照顾，既给了萧良娣一个人情，也能在人前人后得歌贤惠的好名声，有什么不好。”
浣月闻言霁容而笑。
“原是如此，还是主子有心。”
我轻叹摇头，走到石桌旁坐下，重新拿起一旁的针线。
其实，答应帮何氏并非出于什么别的考虑，我很庆幸，长涣对我的影响还没有让我失去自己本心，顾琅华还是一个平和柔顺的女人。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这几针是怎么绣的，快过来瞧。”
“是，主子。”
又绣了一会儿，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肩头有些酸软，我直起身子，松了松筋骨。浣月拿起我绣的看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我叹了口气。
“算了，今儿也累了，咱们回吧。明儿，我也不为这劳什子费神了。”
说罢，正要起身，突然听见亭下一个甜甜的声音道：“二哥，快看啊，嫂嫂在那里。”
我闻言一惊，忙扶着亭栏往亭下看去。只见荣安竟然牵着陆归的手，一脸欣喜的向我跑来，陆归本就生得挺拔，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牵扯着，显得有些狼狈。而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赵长涣，一身鹅黄色的云绣锦袍，走在草木光影下，对着我柔和的微笑。
而我还没来得及多想，荣安已经松开陆归的手，跑到我面前，我见她步子急，生怕她摔着，忙蹲下身子将她抱住。


“嫂嫂，二哥说要带荣安来和你玩，荣安可开心了。”
我也笑了，接过浣月递上得绢子，替她细致地擦去额头上得汗珠道：“嫂嫂也很开心，不过以后可别跑得这么急，一会儿摔着了该疼的。”
正说着，长涣也走了上来，浣月命人斟来了新茶，长涣没有接，而是也走到我身旁蹲下，摸着荣安的头，柔和地说道：“九丫头，当真是长大了，二哥都拉不住你了。”
说完，他转而向我说：“我进宫给母后请安，听说沁妃病了，想着荣安也没人照看，你也想见她，就把他接到东宫里来小住几日，要劳你照看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见这丫头。”
长涣伸手抱住荣安站起身，“你就当我是在猜你的心，若才准了，你就谢我，若猜错了，你怨我也晚了。”
我也站起来，脸上上掩藏不住的欣然笑容。
“看来，我是猜准了。”
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拿起石桌上我绣了一半的锦囊。
“这绣的是梅花还是海棠，当真是看不出来，不过，足够谢我这一次的了。”
说着，他就要往袖里收，我忙伸手一把抢了过来，往亭下扔去。
“谁说是绣给你的了，你好生着些，别摔着了荣安，再有，陆将军还等着你呢。”
说着，我回头看向陆归，他垂手站在亭阶上，面容上得虽然没有表情，但目光却比往日温暖了许多。
“陆归，你去书房里候着，我稍后还有事和你相商。”
陆归应声下亭而去，长涣怀中的荣安却向我伸出手道：“二哥，荣安要嫂嫂抱。”
我听着也向长涣说：“好了，荣安交给我就好，你别让陆将军久等。”
说着，伸手就要去接荣安，不想长涣却一侧身让开了我，笑着对荣安说：“你嫂嫂身子不好，二哥先送你和嫂嫂回去。”
“何必呢，哪里用得了这样，我身旁这么多人呢……”
我还想再多劝几句，哪知长涣已不再回答我，抱着荣安就往亭子下面走去，我也只能携了浣月等人跟了上去。
一路上长涣一直在与荣安说笑，这样温和亲切的长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眉目间的欣然如此真实，卸掉之前的冷漠也高傲，让我竟然开始觉得，元宵节夜那个无情的人不是他。如果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话，人间还是幸福的人多。可是，如果有一天，荣安长大了，知道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自己仇人，他们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敢往下想，也不愿意知道。


“母妃跟荣安说过，不能对其他人说荣安过得不好，不然，荣安就活不成了。”
我被她的话怔住，在我看来，一场储位之争，三个富贵之人的苟且偷生，若有一天长溯归来，真相白于天下，这一个宫闱秘事会不会有人相信。又有没有人来为它评断一个是非黑白。
我轻轻地将荣安拥进怀中，她也就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这个女孩儿没有在我面前提及她对母亲，对兄长的思念。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亲人离开的原因。长溯去时要我照顾好她，可是，他是不是也忘了，我不过是一个被迫“认命”的女人，要怎么去帮助另外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嫂嫂，荣安都说实话了，不要送我回去好么。”
我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把她搂得更紧了。如果可以，我多想要留下她。
入夜时分，暑气撒慢慢褪尽，晚风送清凉几许，萦绕园中。
下人们在琼花树下摆下了置下筵席，黄花梨木雕花的桌椅，青瓷盏盛满的琼酿，满园草木芬芳被夜色浸染开来。长涣细致地搀扶着我的父亲入座，除去君臣之礼，到还真是一次平凡家宴。
我坐在长涣身旁，又让荣安紧靠着我坐下，轩和坐了爹身旁。未满座，长涣便传话要让开宴。我见萧良娣和陆归皆不在，有些疑惑，招收唤来一旁伺候的荣福问说：“萧良娣怎么未来，是不是差人去催催。”


荣福欠身回话道：“良娣今天身子不舒服，将才萧夫人来替她请了辞，今就不过来了，还说要让太子，太子妃，顾大人见谅呢。”
长涣闻言，侧身问了一句：“太医去瞧过了么。”
“已经去请白太医了，想来一会儿便到了。”
长涣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而起身，扼袖举盏向父亲道：“长涣得有今日，全仰仗顾大人帮扶，而东宫之中，得有琅华之贤淑，亦应深谢父亲大人。今此家宴，不分君臣，这第一杯酒长涣要敬父亲。”


说罢，他覆袖仰首，一饮而尽。父亲也站了起来，连说了几个“不敢，不敢。”却还是受了这第一杯酒。我坐在一旁淡淡的笑着，逢场作戏的事长涣想来做的妥当，我也习惯了与他一道粉饰琴瑟和鸣的情景。于是，探手拿过一旁的酒壶，亲自敛袖倾壶，替他又斟一盏。他也不辞，抬手又是一饮，末了向我覆盏而视，我明白，这第二杯，他是尽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