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各自不声不响地战斗。爸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依然兴味很浓地聊着他们自己的事情。Akaito放下餐具对我使了个眼色准备开溜。而就在我们做出第一个动作之前,就听老妈说了一句:“对了听说你们今天月考吧。怎么样啊?”
Akaito的脸瞬间就绿了。红配绿看着特别傻。我抬头望天,果断准备先跑路。
结果等到他成功逃脱时我的作业都写了一页半了。他冲进来,一脸苦逼,大声抱怨:“哦……我就这样为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函数被狠狠骂了一通,学生党全是上辈子折翼的天使。”
我说我同意,顺便把作业本举起来给他看那销魂的变速曲线。他耸耸肩走了,末了扔下一句“一会把你的历史作业借我文化大统一一下”。
我低下头看我的作业本。
但意料之外的,那上面已经空无一字,没有题目,亦无图像之类的东西。这使我有点惊讶,盯着本子上那一片刺眼的空白。抬头,墙上原本贴着悲惨世界海报的地方也是一片空白。
钟是白的,床与书柜是白的,窗与窗外的风景是白的。整个世界充满了汹涌的白色,就像是谁打翻了一同白漆一样,被白色覆盖,撕扯,吞噬。
我惊慌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我安静地盯着这片白色。这光秃秃的天花板总是这样,映照着天空的灰白。躺了一会后我抬起左手放在眼前,遮住这使我瞳孔生疼的白色。
我睡着了。又做了那样的梦。
我梦到了我的高中时代。物理和政|治很烂,篮球一般。我梦到我在餐桌上不声不响地听着爸妈谈天。我还梦到我在跟Akaito分享一个MP4。我梦到了蓝色的天空。
宿醉让我有些头痛,全身瘫软没有力气。但就我现在安安稳稳地倒在自己床上这一点看,茄子那家伙还算是有点良心。我翻身侧躺,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闭上眼睛。
多么好笑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还只是个高中生。那个我毫无异议地融入在那个时代里,尽管跟现在的我相去甚远——那到底是我在梦中变成了他,还是梦中的我本身呢?这很难说,因为我甚至都忘了梦里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以前大概就是那样一个人吧,单纯温和……哈。那样的东西我现在是否还保存着,答案我不确定。
应该是已经「腐蚀」了吧。被什么东西……比如氧化钠之类。
思维和语句都很混乱,可能是因为酒精作用还没有全部消退。我很少喝得那么醉。恐怕最为过分的一次是在大三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喝了非常多的酒。我还记得当时的夜空——星星自然是没有的,哪个城市里会有星星啊。但它怎么说都还算晴朗,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云的。我在一片喧闹中喝了一桌,醉倒在桌上神志不清。最后酒保给Akaito打了电话,他翻墙出学校,沉默地把昏昏沉沉的我拉走。第二天又把依然没有清醒的我拉去坐飞机。我们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父亲死于脑血栓。这病对他来说稍微早了一点。消息突然传来,我毫无思想准备。我们回到家乡,见到了还算平静的母亲,那时的我恍惚地进行完整个仪式,对于过程几乎完全忘记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去世了。我和Akaito再过一年就毕业了,他就可以不那么辛苦,快乐地过着后面的日子了。但他居然就在这个时候过世了。
真是太……了啊。我迷糊地翻了个身。
在那之前我的大学生活与旁人无异。大一时勤奋上课活动也一旦组织就一定去,也和一帮天南海北的舍友半夜扯淡到凌晨。大二了隐约明白不翘课的大学人生是不完整的,但本性和节操还是让我保持着过得去的出勤率,只是没什么好说的普通生活。大三我父亲去世,随后我放弃了读研,大四直接毕业。这些也都是极其普通的。
我的人生经历一向没什么亮点。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只是,偶尔横向地这样看看,会觉得很有趣。对于那时候的我的一些世界观。
那样的梦……场景还在眼前闪烁。对比度稍微有些低,但绝对是标准蓝色的天空,阳光照在公交车空旷的地板上斑驳的光线这样的东西。身处的城市与现在我每天所见的大致相同,仅是背景色的不同就将它柔缓了许多。中心的摩天大楼也不像是要这么生硬地刺穿天空了。
我还看到了高一的自己。他比现在的我矮一点,从面容上来看倒没有多大区别,像是一个不太协调的我。——不太协调的原因在于表情。纵使我们都挂着同样的温和笑容,我们蓝色的瞳孔里都满含笑意。乍一眼看去一模一样。
但深处,笑意的本质是不同的。
我的学生时代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站在操场中|央的草地中间。我与他对视着,之间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但坚硬得无法打破的钢化玻璃墙。
看到他的感觉真让人讨厌啊。早已过去的时代。
这样的脸,如同那天看到的Meiko她弟弟一样的小鬼,真是让人讨厌啊。
我动用全部的理智把他的影像从我的脑海中赶开。他的脸,或者我的脸,于是就在模糊和清晰中摇晃扭曲着……然后,
然后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