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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阴阳眼【1976江汉轶事讲述老百姓身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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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香焦馍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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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我在武汉这边听老人噶讲的,真假不必深究,就当故事听!里面就是武汉方言,保证每天晚上更新!1976年1月8日,星期四,农历腊月初八,乙卯年,己丑月,己未日。生肖冲牛,煞西。
  刘家俊撕了头天的黄历,在手心揉捏着出家门去了一楼茅屎(老武汉话:厕所),划着一根洋火(老武汉话:火柴)找个干净的蹲位点根烟蹲下。洋火燃尽,一片幽黑中仅剩呵出的烟雾缭绕在明灭的烟头间,似鬼怪起舞。解完大手,离开热被窝的身体渐渐冷却,老刘打个哆嗦扎紧裤腰带,上家拿了家什,出民权路H号,往西向龙王庙方向行去。
  若他看清了当天的黄历,还会不会这么早去江边搬罾?……
  老刘今年六十三,属牛,一身肌肉似铁板样坚硬。去年在江滩上和高胖子打赌,兀自单手提起二百来斤锚链,赢了一盒大前门香烟。
  黎明前的天黑得似炭,老刘路熟,闭眼迷瞪地沿老路走,耳听得脚踩在冻土上咯吱作响。
  老刘一向不怕冷,有年冬天他还曾在三九天里下河捞过一只上游漂来的肥猪。那年过年,不光一家人吃得满脸油光,街坊邻居也都沾光喝够了排骨藕汤。
  今天有点怪!?一向不怕冷的老刘觉得地面上的寒凉似乎沿着脚板心往骨头里钻,一直要钻到心缝里去。掐指算算,已是三九的第五天了,正当冷时。 年年都有三九,怎么今年特别冷?难道真的老了?
  老刘打怀里掏出酒瓶,迎风喝了一口,翻过江堤。找到自家的罾(罾是一种岸边捕鱼的网,旧时这样捕鱼叫搬罾),排放好家什,冲掌心吐涎搓搓手,松绳看罾慢慢没入河水。
  寂空里繁星隐没,四下黑胜先前,连江河流水似也吓得失去声响。
  邪门!老刘起早下江河里搬罾多年,也从未见过天地竟像黑得要消失一样,蹲在地上拢手避风点上一只烟。洋火的光芒蓦然划破浓重的暮色,好似映得天边都有了一道光。
  刘家俊深吸口烟,抬眼望去,黑暗中真有光华闪烁,就在东方天际。启明星亮了,天就快亮了。祷告完各路天地神佛龙王爷,摁熄烟屁股头,老刘郑重拉绳收起今天第一网,期待有个好的收获。罾搬得越高,他心里不免越失望,四方的渔网拉起,网底竟只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螃蟹。
  大冬天捞到螃蟹居然没捞到一只鱼虾!老刘骂了声娘,将螃蟹扔进身边的水桶中,再次搬罾【就是我们天门的搬针子,一种捕鱼的工具】入水。
  螃蟹虽小却在铁皮桶里敲得叮咚作响,也许是周围太静了吧。 天边有了淡淡的白色,老刘扭头再看江面,发现水面不知怎地变得如湖面般平静。龙王庙乃是长江、汉水两江交汇之处,常年风浪不息,无片刻宁日。此时水面如镜,可是前所未有!老刘脖颈后一道汗毛悄然树立,掌心已隐然有汗,再拉网绳居然有些打滑。
  二网还是没捞到一条鱼,却收获了不少江虾。老刘过手一掂,足有一两斤。江虾倒入水桶,老刘没有发现,先前的小螃蟹竟然不见了!他只顾着搬罾入水期望下一网能带给他更大惊喜。
  天蒙蒙亮了,还没看见太阳。
  整个江面上开始像澡堂子一样往上冒白气。只有天气急剧降温的时候江边才会在冬天出现这种气象,天地霎时又为白雾弥漫。
  寒意更甚,但这样的天气正好浑水摸鱼。老刘紧紧衣靠,缓缓拉起第三网。
  网沉,看来有大鱼!老刘小心收绳,生怕伤着渔网。
  渔网离开水面,其中并未有鱼虾跳动,只有一段黑黝黝的东西卧在网底,显得分外沉重。
  尽管心中不悦,老刘还是安慰自己,网中之物个头甚小却如此趁手,看来非铁既铜,要真是铜,这上十斤拿给收废品的换成钱,年可就好过了。
  收网近看,那东西好像个断掉的桌腿床腿,在地上敲敲果然是木头的,看它成色,估计沉在江底有年头了。
  本有心拿回家当劈柴烧,但老刘留意到那截木头上弯弯曲曲镂刻着一些线条,隐约还有些神仙菩萨的模样,想想这些年搞斗争搞怕了,这类东西还是不沾的好。



  • 五香焦馍sky
  • 富有名气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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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着忽然手心一阵钻心地痛,手一哆嗦,将断木撩在一边。老刘借着微光看看掌心,又摸了摸,啥都没有,但觉得一道寒气沿着手心,循手臂直钻入胸膛狠狠刺入心窝。老刘像铜人像般立在当地,纹丝不动。晨雾中,在无人的江边显得分外吓人。
  “喀……”
  刘家俊喉头滚动,发出含糊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居然不大像人声。
  吐出口浊气,老刘哆嗦着用左手自怀中掏出酒瓶,猛灌三大口!烧酒如柴火般在胸膛中燃烧,寒意渐渐退却。
  老刘攥拳活动失去知觉的右手,不时检看掌心,确实没发现任何异常,无奈只好摇头咕哝道:“老了,老了……”
  再接下来几网全都放了空,老刘骂也骂累了,暗自起誓,再空一网,那便是龙王爷成心今天不让捉鱼,收东西回家。
  接下来这一网,老刘显出无比的耐心,等了十来分钟方敢收网。
  天可怜见!终于逮到大鱼了!
  看着渔网渐渐起水,网中水波剧烈搅动,老刘热血激荡,双膀似也恢复了往日的神力,奋力收拉网绳。
  罾网露出水面已有一半,忽然网中水面一道水柱冲天喷起,有两三人高,水柱散去,网中再也没了刚才的动静。
  网破了!
  老刘心急,双手急拉罾网腾离水面,罾网中仍然没有一条鱼,万幸的是网子完好无损。
  噫!
  网中不是什么都没有,有个蚯蚓似的东西一扭一扭地。
  老刘近看却是一条小泥鳅,泥鳅太小,根本不够一口,老刘有心扔了它,又想它总算是个收成,既然这一网有了收成,就能继续搬罾,不致于回家去看婆娘的脸色。
  这样想想,老刘用手捉住小泥鳅,顺进身边水桶,再次将罾网缓慢沉入水中。眼看罾网将要被水淹没,忽然一股大力自水底传来,猛拽罾网拖入水底!
  饶是老刘双手神力,却立足未稳,百来斤的大汉被扯向半空,像陀螺般远远落入水中!!!
  汉江河水清澈,隐约还能看见老刘一只手在水面划动。长江水黄浊,随浪卷来没过老刘头顶,似将刘家俊拉入无尽的深渊。
  江汉水流如斯,哪里还有老刘的踪影。
  天亮了,太阳苍白如月匆匆冒了个头就被浓雾遮藏,江面上雾气更盛,似要掩盖住一切。
  “叮,叮……”
  一只小蟹奋力敲击着老刘装鱼虾的水桶,似要将水桶推倒才肯罢休。螃蟹只有拇指大小,青色背甲上隐隐有道红色暗纹,正是刚才桶中那只。它究竟是怎样爬出高大的水桶的?
  水桶中江虾聚作一堆,那小小泥鳅竟占据大半空间,悠游自在。
  浓雾中,有脚步声传来。螃蟹慌忙借水遁走。水桶里小虾散开来遮住水面。
  “这就叫冬练三九,现在还冷不冷?”李善强放慢脚步,扭头问儿子李江波。
  两人已从龙王庙至武汉关跑了数个来回。李江波跑得满头大汗,鼻子通红,嚷道:“早就不冷了。噫,这是刘爷爷捞鱼的位置。”
  李善强停下来喊儿子观瞧桶中鱼虾。虾儿受惊,后退着急速在水面游走。李江波终是孩子个性,兴奋地大叫,伸手在水面撩拨虾子玩耍。李善强怕儿子打湿衣服着凉,伸手拈只大个虾子,扯掉虾头,剥出新鲜虾肉,喊声“张嘴”喂儿子吃下。
  李江波揉着肚子道:“好冰冷啊,爸爸。刘爷爷真勤快,一大清早就抓了这么多虾。他人呢?到哪里去了?”
  李善强和刘家俊同是民权路H号的街坊,也曾跑船做过大副,深知渔民都珍惜自家渔具,但见老刘罾网歪斜在水中,心道不妙,忙喊道:“刘爹爹,刘爹爹!老刘!老刘!刘家俊!刘家俊!!!……”
  那李善强也是练过气功之人,中气甚足,喝声如炸雷贴着水面远远传开。



2025-12-03 23: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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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香焦馍sky
  • 富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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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好少,我要更加努力~刘家俊烟头烫嘴方才扔掉烟屁股头,今天的遭遇似乎对他触动不小:“龙鱼也好,野种也罢,反正小鱼也没半口肉,我看还是放生吧。各位街坊小兄弟,老子今日承蒙大家算是捡回条老命,穷人家也没有什么报答的,早上捞的些许虾子,大伙如不嫌弃,就分了吧。”
  众人自然推辞不受。推来让去,还是大龙人小鬼大,提议大家就地把虾子烤着吃了,只当过早。待善强、九九点了头,大龙喊上大熊、细毛两个师兄屁颠颠跑上趸船,从钢缆绳上抽出数条钢丝捋直后放在火上烫烫算是消了毒,再串上虾子,直接上火烤了。待虾壳由青转红,取了分给大家去吃。李江波和鱼虾们玩了一早上,有了感情,说什么再也不肯吃虾,只顾守着水桶,盼着能放了那小鱼。水桶里虾子眼看捞干,那怪鱼似乎也没了精神力气,蜷缩在桶底不再游动。
  虾子吃光,大龙兴致高涨,非要烤了那条怪鱼,李江波自然掩住水桶不肯,一旁大人们看了哄笑不已,两人闹来闹去,水桶里的水已泼了大半,大龙身高力大,忽然夺了水桶直接架在火焰上烧:“嘿嘿,不让我烤,干脆做个鱼汤,让刘爹爹滋补滋补!”
  李江波狠狠盯着大龙,似要上去和他拼命,却被爸爸一把拉住,只得哭道:“不是说要放了它咧,为什么你们大人说话都不算数!……”
  众人笑作一团。
  水桶里初时还有鱼撞桶壁叮咚作响,到后来渐渐没了声音。
  忽地一道金光从水桶里射向天空东北方向!太阳似乎也被光芒吓得躲入云层,天空再次变得灰蒙蒙地。 众人称奇,大龙欲待取桶看其中有何古怪,忽然身边一道黑影窜出,抢先将水桶抄在手中。那人竟不顾水烫,伸手在其中抓捞,没等大家会过神来,一把抓住怪鱼吞入嘴里,而刘爹爹好端端一个白铁桶却不知怎地忽然漏了底,小半桶水尽泼在火堆上,一股黑烟升腾,燎人眼面。
  “跛子!你搞么事!”大龙呵斥道。
  “搞么事,哈哈哈哈……”躺在地上的跛疯子不知何时爬起来,刚才身手可一点也不像跛子。
  跛疯子嘴角尤挂着鲜血,对着众人指点道:“嘿嘿嘿嘿,你们这些俗人,闯下天大的祸事还不自知。刘家俊你捉了龙王爷家里的虾兵蟹将不说,居然还胆敢抓了龙王太子,亏得龙王爷正在天宫玉皇大帝那里赴蟠桃大会,否则他老人家兴风作浪,定会淹了武汉三镇,让你们一个不留!”
  火熄了,黑烟更盛。跛疯子本就邋遢的面目遭烟熏过变得乌漆麻黑,再咧嘴狂笑,露出满口森白牙齿,仿佛从水底钻出的厉鬼:“还有你们,今天在场吃了虾子的一个都跑不脱,虾兵蟹将都有数百年道行,如今命丧在此,就算龙王爷不来找你们索命,它们的冤魂也饶不了你们!”
  刘家俊闻言已经慌了,忙讨了大熊的游泳(武汉当年的香烟名),递一根给跛疯子:“疯子疯子,看在我家婆娘给过你饭菜吃的份上,告诉我们,该如何化解是好。”
  跛疯子点起烟,一口嘬掉半根,吐口浓烟道:“化解!你们冇看到,刚才那一道金光冲天?那是你们伤了龙太子,他的元神直上天庭,投他老子去了。若是没伤到龙太子,我还有办法,现在就是孙悟空、如来佛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了。你们一个个就等到龙王爷来讨债吧。马上就是龙年,龙王爷当值,你们惹了如此天大的祸事,今年只怕整个中国都逃不了劫数,你们几个的小命只怕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啊……”跛疯子一番疯话似真似假,听得人人自危,连李善强也像是没了主张,刘家俊更是手都抖了起来,一根烟点了数次都没点着。终是大龙人小,血气方刚,忽地一拍大腿:“不对呀,疯子,就算我们惹了祸,可那怪物鱼,也就是你说的龙太子却是你当着我们大家的面亲自吃下去的,要说杀,也该是你杀了龙太子,你难道就不怕龙王爷的报复吗?***个跛子,吃了老子的打却到这里放些疯话吓人,不光偷吃了老子的鱼汤还想骗烟吃。刘爹爹今天本来就背时落了水,哪还能禁得住你这般恐吓。老子今天不打得你认得,看你以后还敢疯言疯语骗人!”



  • 五香焦馍sky
  • 富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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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么事看的人有400,留言才20,是不好看还是轻轻的您家们来了,就像轻轻的您家们走了,拍一拍裤脚,不留下一卡印子?求更多鼓励和批评。


  • 五香焦馍sky
  • 富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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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伢们呃,都看到了!这种蜈蚣叫蜈蚣王,毒性比五步蛇还狠,被它咬了,马上丧命。你们都莫瞎动,等到。”刘家俊进屋拿个破洋瓷碗出来,找根细长树枝,小心将蜈蚣挑入碗中,再唤院里的鸡鸭来吃蚯蚓。
  鸡鸭欠食,蜂拥而上,眨眼将桶中的蚯蚓吃个精光。其中一只花白公鸡叫花花,是院中鸡王,逢斗总赢,也曾吞下无数蜈蚣,今天来得晚了,只吃了两条蚯蚓。鸡鸭散了,花花却不走,踱步到洋瓷碗边,伸嘴去啄黑蜈蚣。蜈蚣灵动,偏身躲过。花花再伸脚去踩,蜈蚣一钳刺在它脚掌上,花花惊叫躲开。都说公鸡是蜈蚣的天敌,可花花一直在鸡窝里卧了三天,民权路H号里才又有了它嘹亮的报晓声。
  一栋周长青家的黑花鸭这天晚上死了,开膛发现肚子里有大半截蚯蚓。周长青煨好鸭子萝卜汤,怎么喝都是苦的。大龙见蜈蚣如此邪性,要找砖头砸了它。老刘却道:“有毒的未必不是好东西。”
  细毛也说:“当年我爷爷喝多了酒中风口眼歪斜,陈太乙(当年民权路有名的中医店,现在还在)给开的方子:蜈蚣一条,焙干研末,和猪胆汁敷于患处。我记得还是我磨的蜈蚣。”
  大龙道:“那你爷爷救活冇?”
  “口眼歪斜是治好了,但爹爹贪酒,最后还是喝冲了血。”细毛接道:“我当时跑多了陈太乙,晓得蜈蚣又叫天龙,也有地方叫雷公虫,红龙,是五毒之首。”
  “我晓得,五毒是指蜈蚣、蛇、蝎、壁虎、蟾蜍。”大龙又有些兴奋:“在广州的时候,我见过当地人用五毒泡的五毒酒,据说能活血化瘀,舒筋通络,尤其对风湿寒毒有奇效。当时有位高人曾经指点我说蜈蚣叫天龙,超过十八公分的为极品,蚯蚓又叫地龙,刚吃了蚯蚓的蜈蚣正好天地交泰,阴阳和合是泡药酒的极品之选,若能以二锅头泡上三个月,喝了能治体内奇热奇寒,益寿延年。”
  刘家俊自打三九落了水,一直觉得身体发冷,总怀疑自己遭寒气攻心,浑身的力气似乎也在一天天消失。听得大龙说蜈蚣有此奇效,不免心动:“大龙,你该不是吹牛哄我的吧?”
  “刘爹爹,您家对我屋里恩重如山,我哄谁也不敢哄您家啥,刘爹爹您要不相信,我现在就发个毒誓,要是我欺骗了您家,就让我被张户籍抓去坐牢,不,让我冷死、饿死,无人送终!”大龙激动地作出向党宣誓的样子。刘家俊再不怀疑,从屋里拿瓶准备过年喝的二锅头,起开瓶盖,又用自来水冲洗了长黑蜈蚣,小心翼翼用干净筷子拈了,塞进酒瓶中,蜈蚣在浓酒中抽搐两下便沉底了,只剩黄亮亮的钳子似鬼眼般瞪着瓶子外面的刽子手。老刘打个哆嗦,连忙盖上瓶盖,用牙咬紧。
  大龙在屁股上揩了揩手心的冷汗,敲着酒瓶道:“刘爹爹,蜈蚣毒性大,记住一定要泡足三个月以上才能喝,而且一天最多一次,一次不能超过两钱,不然中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刘笑了,说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回家找块干净布包扎好瓶口,选了好位置放在床脚。
  细毛看大龙脑袋上有汗,说:“大龙你该不会吹牛哄刘爹爹现在怕了吧?”
  大龙抹了汗说是挖蚯蚓累的,又和细毛他们说了半天蜈蚣便各自回家吃饭。
  大脑壳跟在老刘屁股后面进了他家的门,一直蹲着看酒瓶中已经死去的蜈蚣。那时候治安好,几乎家家都不上锁,进出也都是街坊邻居。老刘不知上街去忙什么了,家里黑幽幽的似乎没个人。大脑壳低声自言自语,好像在和瓶子里的蜈蚣说话,忽然床单撩动,床底露出个小小脑袋,对着大脑壳道:“大头,你在和谁说话?”
  李江波还是直直盯住瓶中的蜈蚣,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中发着幽光:“大龙害你爹爹杀了一条天龙,它迟早会来报仇的。丑丑,你躲在床底下干什么?”
  床底下的人叫刘楚,只因从小生得太丑,民权路H号的人们都叫他丑丑,他也因此自卑,很少出门。在民权路H号中,只有同样爱遭人嘲笑逗弄的大脑壳从来不嫌他丑,所以丑丑和同年的大脑壳成了最好的朋友。



  • 五香焦馍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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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丑要大脑壳莫做声,免得奶奶回来发现了又会骂他。两人就跍(武汉话:ku就是蹲着的意思)着说话,李江波讲了那天刘爹爹掉到江里的事情给丑丑听,又问丑丑这些时他爹爹身体怎么样?丑丑说,爹爹回家根本冇说过那天的事情,只记得那天爹爹喝酒睡了一天,这些天一直说身上没劲,再不去江边搬罾,搞得家里的猫子个把礼拜都吃不上鱼了。奶奶也曾说到,爹爹原来睡觉像个大热水袋,这些时热水袋没了热水,像个冰棒……
  两人不停说话,刘楚家里的猫子黑炭一步步走过来。黑炭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只有一双眼睛在幽暗中闪着黄光,仿佛索命小鬼。黑炭直勾勾望着床底下的丑丑,半晌又扭头来看蹲在床脚的大脑壳。大头让它看得心头发毛,便不说话也死盯着黑炭,眼中的光亮分明和黑炭有几分相似。人猫对峙有数分钟,黑炭“啊呜”一声,转身逃去。两人又说了会话,远远走廊上传来丑丑奶奶的声音。
  “你太回了。”大脑壳低声报警,闪身出门,沿走廊走到女厕所一边的楼梯上到二楼,绕到男厕所一边下楼回到自家奶奶屋里。
  李江波的家住在三栋二门的一楼,他奶奶住在一栋七号。大脑壳的爷爷先前是候船室的站长,才分下七号的两间房子,房子不大,空间到高,搭了暗楼上面睡儿子们,下面睡几个女儿,这样养大了一群儿女。李善强当年结婚,就住在后间,后来老婆单位分了房才搬去六角亭(武汉地名,因为旁边有精神病院出名),李江波就生在那里.  大脑壳进门见了奶奶,喊声:“瘦子太。”
  奶奶精瘦,一头乌发齐整梳至脑后,儿女子孙都称‘瘦子太’。见大头来了,把他拉到后房,小声道:“莫做声,莫做声。”在后房一个铁饼干盒里,摸出一包酥糖,给了大脑壳。
  酥糖如今不值钱,没多少人爱吃。当年,不到过年的日子很少能见着酥糖,李江波小心捧了,搬个小板凳坐到走廊上,吞口水盯着包装上冠生园的商标看,看过半天,才翻过来轻轻拆开包装纸,拈一小块,放嘴里嚼吃。
  十号家里门开了,走出个矮矮的小脚老太,她走得慢,每迈一步似乎都用了全身力气。大脑壳看到他,忙把嘴里的酥糖嚼嚼咽下,剩下的用手紧紧攥住,大气不出。老太挪到李江波跟前,凑近看他,双眼尽是白花,和瞎子一样,只有瞳孔里还剩一丝猫眼般的幽光。大脑壳吓得身体后缩,却被身后的栏杆挡住。小脚老太侧头想了想,忽然伸出枯干的手掌罩住大头脑袋:“波波吧……是波波吧?……”
  李江波不安地扭动身躯,含糊“嗯”着。
  “你吃的么事?……把我吃点好不好?”小脚老太茫然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居然知道大脑壳手上拿着吃的。
  大脑壳害怕,不情愿伸手展开手里的酥糖。
  “嘎,嘎,嘎,……”小脚老太笑得像无力的鸭子,用力在李江波头上撑了一下,挪步向前。
  看她拐弯进了女厕所,大脑壳才松口气。大脑壳不怕龙王庙的怪鱼,不怕大龙,也不怕丑丑家的黑炭,却独怕小脚老太,不因为她鸡皮鹤发长得像格林童话中的巫婆,也不因为她低哑刺耳的怪笑,独独是她看着你又好像完全无视你的存在,看似瞎子却似乎能看清楚所有的一切,直看到人的心里去也许她看到的,是每个人心中的灵魂. 大脑壳这样想着,心中一激灵,手上的酥糖差点撒了,赶紧展开吃掉一块,将剩下的包好装在荷包内,等小脚老太从厕所里出来,脚下蚂蚁正忙着搬动粮食。
  


  • 五香焦馍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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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脑壳进门见了奶奶,喊声:“瘦子太。”
  奶奶精瘦,一头乌发齐整梳至脑后,儿女子孙都称‘瘦子太’。见大头来了,把他拉到后房,小声道:“莫做声,莫做声。”在后房一个铁饼干盒里,摸出一包酥糖,给了大脑壳。
  酥糖如今不值钱,没多少人爱吃。当年,不到过年的日子很少能见着酥糖,李江波小心捧了,搬个小板凳坐到走廊上,吞口水盯着包装上冠生园的商标看,看过半天,才翻过来轻轻拆开包装纸,拈一小块,放嘴里嚼吃。
  十号家里门开了,走出个矮矮的小脚老太,她走得慢,每迈一步似乎都用了全身力气。大脑壳看到他,忙把嘴里的酥糖嚼嚼咽下,剩下的用手紧紧攥住,大气不出。老太挪到李江波跟前,凑近看他,双眼尽是白花,和瞎子一样,只有瞳孔里还剩一丝猫眼般的幽光。大脑壳吓得身体后缩,却被身后的栏杆挡住。小脚老太侧头想了想,忽然伸出枯干的手掌罩住大头脑袋:“波波吧……是波波吧?……”
  李江波不安地扭动身躯,含糊“嗯”着。
  “你吃的么事?……把我吃点好不好?”小脚老太茫然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居然知道大脑壳手上拿着吃的。
  大脑壳害怕,不情愿伸手展开手里的酥糖。
  “嘎,嘎,嘎,……”小脚老太笑得像无力的鸭子,用力在李江波头上撑了一下,挪步向前。
  看她拐弯进了女厕所,大脑壳才松口气。大脑壳不怕龙王庙的怪鱼,不怕大龙,也不怕丑丑家的黑炭,却独怕小脚老太,不因为她鸡皮鹤发长得像格林童话中的巫婆,也不因为她低哑刺耳的怪笑,独独是她看着你又好像完全无视你的存在,看似瞎子却似乎能看清楚所有的一切,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也许她看到的,是每个人心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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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悻悻地绕道河边,翻过土堤向王家巷走。刚过粪码头,远远看到个女孩,脖子上围着长白围巾,在堤上慢慢走。灰猫子眼尖,拉了大龙的破袖子说:“就是她,人民的。”
  女孩身姿曼妙地过去了。大龙和细毛齐将手中的嘀咚按个不停,灰猫子一激动嘀咚也吹炸了,恨恨地扔在一边。大龙笑道:“嘀咚,嘀咚,拿钱来送。”
  待女孩走远,三人发疯似地在沙滩上奔跑,直跑得累了,才坐在沙滩上。大龙扯开军衣任冷风灌进胸膛,又从荷包里掏出游泳撒了。
  烟快抽完,大龙才说:“我总以为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就是能和张敏雅结婚。今天,我发现我错了,如果那样我将会成为一个庸俗的人。我王其龙对天发誓,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彻底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所以,我要追到她,和她一辈子相亲相爱,就像长江大桥两边的龟山和蛇山。”
  灰猫子笑说大龙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就想结婚,真不讲脸(武汉话:不要脸的意思),但自己一定会支持大龙去追求她。
  细毛哼了一声说,校花是他先发现的,自己年纪也比大龙大,要恋爱结婚也该先轮到自己。
  大龙正经拍拍细毛说:“宋细毛同志,毛主席提倡自由恋爱,我们可以展开公平竞争,如果她选择了你,我一定会为你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细毛羞涩地笑说:“我也一样。”
  灰猫子说你们连别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简直是白日做梦.三人笑着在沙滩上丢跤,直到都累得躺在沙滩上。大龙摩挲身边的沙子,看龙王庙江河交流,又和细毛谈起刘家俊三九天落水的怪事。
  灰猫子拍拍脑袋说,没想到大脑壳看上去像营养不良的,他老头居然会气功,而且丢跤不输九九师傅。
  细毛感叹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苕伢们,寒气攻心啊,不怕龙王爷收了你们的小命么!”跛疯子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远远地在土堤上冲他们嚷着。
  灰猫子惊奇道:“大龙,你不是说跛子被你打出内伤,年把都不能出来发疯了咧?”
  “***那天居然冇打死他!好好的心情都破环了,这疯子真是老子的克星。”大龙找了块砖头,远远扔去。跛疯子啊地一声从土堤上翻下去,似乎真被钉到了。
  三人翻上土堤,站在高处望去,长堤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沿江大道几百米内,也没个人影。跛疯子去了哪里?
  “个跛子未必比我们跑得还快?他不会是鬼吧?”灰猫子终究是小孩,有点害怕,抬头去看大龙、细毛。
  一阵风过,三人不由齐齐打个寒战。
  天地渐黑,忽然幽光闪亮,仿佛恶灵飞逝。那光芒沿长街一路延伸,好似闪电!
  灰猫子毕竟小些,细声说,我们回吧。
  大龙指指电线杆说,莫怕,是路灯。
  路灯初起,照着无人长街昏黄黄的。
  灯光映在大龙脸上,忽听得灰猫子大喊一声“鬼呀!”。细毛也不禁哆嗦一下。原来大龙被冲天炮射中的右眼上出了块红红的血斑,看着像一滴鲜血落在上面,夜灯中瞧去,正像娃娃书(武汉话:小人书)里长着阴阳眼的厉鬼.  细毛抓紧灰猫子肩膀让他镇定下来,说大龙眼睛充血了,问要不要去医院里上点眼药。
  大龙挥手说**小将风里来,火里去,这点小伤不叫事。
  三人继续搜寻跛疯子,终于在块大石后的杂草里看到件黑油破布褂,大龙认得上面褐色的血迹,是上次打跛疯子时留下的。
  跛疯子像神话中的妖怪般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个壳!
  大龙终于有些怕了,抖手远远扔了脏兮兮的破褂子。
  那褂子本不轻,一阵怪风吹过,褂子扬在半空,在风里手舞足蹈起舞,就像是无头的跛疯子在半空里跛行。
  三人吓得魂都丢了,沿着长堤往王家巷方向狂奔,嘀咚忘在沙滩上也不敢回去取。
  一口气跑回民权路H号,三个人趴在巷子口粗大水龙头那里呼哧喘气。
  等气喘匀,灰猫子抬头看看大龙,吓得直往细毛身后缩。
  大龙的右眼白,红了一半,鲜血似乎要从里面喷涌出来!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2025-12-03 23: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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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点着烟讨论今天是不是真的遇到了鬼,讨论半天也说不清跛疯子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狐仙之类的怪物。
  大龙抽出打仗剩下的冲天炮,趁烟没熄三人分玩了。
  大龙说,今天要真像大人说的撞到鬼了,那跛疯子无疑就是鬼,以后可不能再惹他,当然,这一切还需要进一步侦察。
  细毛补充说,如果跛疯子不是鬼,今天这事很丢脸,所以没侦察清楚以前,绝不能对外讲。
  灰猫子说跛疯子如果不是鬼,也一定是武林高手,会水浒里神行太保戴宗那样的轻功。
  大龙瞪着红白眼珠道:“高手会让我一背包(武汉话:过顶摔的意思)摔吐了血?”
细毛、灰猫子看他样子实在吓人,都没了言语。放完荷包里最后一根鞭,三人低头沿着巷子往家走。
  大脑壳又点着蚊香把鞭插在走廊的木栏杆上炸,远远看到大龙,一头钻进瘦子太屋里。
  丑丑家亮着灯,黑炭就蹲在走廊的栏杆上死盯着三人看。大龙走近了,突然伸手去捉,黑炭腾空而起,贴着木柱三两脚射到瓦上,探着头继续瞄大龙。
  大龙看它咧开了嘴,仿佛在嘲笑下面的人。
  晚上躺在床上,大龙眼前尽是围了长白围巾的女子,想得下身硬挺,就伸手去捉弄,直弄到浑身颤抖,在床底板上揩了手,才倒头睡去。
  夜里做梦,梦到张敏雅在面前哭,大龙就拉了细毛来介绍给她,后来两人好上,还结了婚。……
  再后来,长白围巾在河堤上跑,大龙在后面不停追,终于追上,将毛主席接见时发的**纪念章别在她胸前,长白围巾甜甜笑着和大龙牵了手坐在沙滩上晒太阳。长白围巾侧着头依偎在大龙肩膀上,忽然,一滴血滴在大龙肩头,大龙扭过头看,长白围巾七窍不停流血,鲜血染红了大龙的胸膛,大龙慌了,血涌如喷,接着长白围巾的脸裂开,露出黑黑的跛疯子的脑袋,跛疯子张嘴傻笑,犬牙伸长,抓住大龙一口啃在脖子上,大龙自己的鲜血也像喷泉一样往外涌,他还想摔跛疯子一个背包,但力气已随喷涌的鲜血消失。大龙只好看着自己慢慢干枯,萎缩成一件千疮百孔的黑油布褂子在风中飘摇。跛疯子口吐鲜血狂笑着。从天上看去,鲜血洒在地上,恰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流着虚汗醒来,大龙隔着窗看夜空里两颗圆圆的星星闪烁,……是黑炭!黑炭看着他像看一条鱼。大龙不敢动,眯眼装睡着和黑炭僵持……恍惚中再看,天上两颗星星眨动,哪里是黑炭!大龙哑笑了自己的脆弱,翻身沉沉睡去. 隔天起来,大龙洗完口脸照镜子,右眼血红大半,鲜红的眼珠似乎随时要喷出血来,看着说不出的狰狞,大龙本想找东西遮盖,左照右照,却又感觉出一股男子汉气质,就抬头出门。
  巷子口碰到细毛,两人去大兴路集家嘴碰长白围巾,转一早上没见着就又去龙王庙河边。天冷,河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人没等到却看到昨天扔下的嘀咚。嘀咚抓在手里,薄薄的玻璃底都破了。大龙扬手欲扔,被细毛拦住,要他再看嘀咚的底部,一个破成了个完整的心形,另外一个却破得像个脑壳的样子。两人研究半天,一致认为是骷髅。
  究竟是谁能让嘀咚薄薄的玻璃底碎裂成这样呢?……想着昨天像鬼一样消失的跛疯子,那天空中舞蹈的破衣服,大龙和细毛几乎同时叫起来:“鬼!……”
  细毛哆嗦掏出游泳,分大龙点了:“镇定。大龙,你认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大龙狠狠吸着烟说,本来作为**小将,他打死也不信,可昨天的跛疯子和眼前的嘀咚就是教物理的陈老师来也解释不了。大龙又拿嘀咚指着底部破掉的口子给细毛看,说吹破的嘀咚破口处必然有炸裂的裂痕,这两个嘀咚的破口却像刀割火烫,边缘绝无裂纹。
  细毛点头赞同:“当年算命的曹瞎子和我爹爹讲过,龙王庙一带江河阴阳交流,必有鬼怪横生。爹爹总是当笑话讲,如今看来这鬼还真让我们撞上了。如果嘀咚是鬼故意吹破的,鬼为什么要吹一个心形,一个骷髅呢?”
  两人开始猜测着心形与骷髅的含义,终不明所以,都觉得龙王庙不是久留之地,便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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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水混黄,从龙王庙往下游将清冽的汉江水碎裂成一团团,直到全部黄浊。黑炭正掉到一块幽绿的汉水里。汉水为江水包围,站在趸船上往下看,像无底深渊,黑炭陷落其中,几乎没有挣扎就消失了。
  灰猫子说:“你们看这块水像不像张嘴,一下就吞了黑炭?”
  细毛说像,大龙说更像龙王爷的嘴。三人在趸船上看江水浪荡,推着那嘴时笑时哭慢慢变幻形状,到后来竟变成只眼睛的样子。
  灰猫子说:“变了,变了,像不像大龙哥的红眼睛?”
  大龙、细毛看水里的眼睛渐渐变成嘲笑的样子,都不说话.过了两天,刘家俊在走廊上喝住大龙问是不是偷了他家的猫子黑炭?
  大龙赔笑说,万万不敢,要是黑炭真被门栋里的人搞走了他可以帮刘爹爹查一下,又说黑炭心野,也许跑出去玩两天就会回来。
  老刘指着大龙赤红的右眼问怎么回事。
  大龙说放鞭炮时炸的,不碍事,又说这就去给刘爹爹查黑炭的事。匆匆跑掉。
  老刘望大龙远去,扶着栏杆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丑丑从屋里跑出来,站在爷爷身后,狠狠地盯了大龙一眼。
  大龙召了细毛、灰猫子讨论黑炭的事怎么刘爹爹知道了。想了半天,那天门洞里依稀看到大脑壳晃过,再没别人。
  于是三人叫了勇勇、强强、鼻涕王几个在三栋的门洞边擂拱子。吵吵闹闹斗了几合,吸引了些小的来观战,自然有大脑壳一个。等大家斗得乏力,几个大的分了烟抽。大龙使个眼色,细毛,灰猫子封了退路,大龙逼到大脑壳跟前,问他是不是当叛徒去丑丑爹爹那里告发了他们。大脑壳摇着大头否认,往后退缩,哪还跑得了。
  大龙看他惊恐的表情,认定大脑壳出卖了自己,伸手捏住他手腕扭到背后:“大脑壳,你跟老子做对!老子本来还有点佩服你,可你现在当汉奸出卖**小将,真叫人鄙视,完全丢了你老头的脸。”
  “我不是叛徒,我不是汉奸!……”大脑壳脸憋得通红,为自己辩白。
  “还敢犟!”大龙手上加力,李江波手臂吃痛,身体弯曲如虾米,额头上已经有了汗.  “你服不服,认不认罪?”大龙毕竟忌惮大头的爸爸李善强,一心等大脑壳服软就放了他。哪知大脑壳甚是倔犟,只是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周围全是小屁啰嗦,大龙扭了他的右手往天上举。大头痛得嘴角哆嗦,眼泪流到地上,但他死不吭声,像烈士样盯着大龙的红白双眼,眼光分明与黑炭一样诡谲。
  大龙被看得发毛,手再用力,“喀喇”一声,大脑壳软倒在地上。
  细毛忙道:“完了,手断了。”
  大龙也慌了,扶起大脑壳说看到大头好玩,才和他逗着玩的。又掏了二分钱给大脑壳说只要不跟他爸爸告状,就给他买姜糖吃,以后有好玩的,也会叫上他。
  大脑壳用左手推开大龙的二分钱,去瘦子太门口,搬了小板凳坐下默默流泪。
  小屁啰嗦们见闯了祸,就都散了。
  大龙、细毛他们跑去江汉公园,希望能遇到长白围巾。
  走廊上静了下来,丑丑跑过来,问刚才的事情,轻轻碰大脑壳的右臂,大头说已经疼麻了。
  丑丑安慰他说:“要你爸爸用气功给你报仇。”
  大脑壳摇头说,气功是用来救人的,不能伤人。又说大龙这么坏,迟早会有报应。
  两个人便靠着门廊的木栏,看地上的蚂蚁运食。看一会,丑丑说奶奶要回了,就回屋里去。
  小蕾、雪琴几个小丫头在小蕾家里玩完过家家,也各回各家。
  雪琴见大头哭兮兮地,就问弟弟怎么了?大脑壳说手疼得不能动了。雪琴就掏出荷包里攒的姜糖放在弟弟嘴里,挨他坐了,问他甜不甜?……
  晚上妈妈回家,见大头这样,又问不出原因,就说肯定是他在外面疯狠了,活该。又说雪琴没有照顾好弟弟。
  大脑壳不做声,只是趴在栏杆上,任泪水滴下,淹湿了地上的蚂蚁。
  待李善强回来,问过儿子的伤势。大头这才委屈地痛哭,只说被人扭了,却不说是谁。李善强看他右手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知道多半是脱臼,又怕他骨折,只好气运双手,伸血红的手掌对大头手臂发气。
  气发过上十分钟,大脑壳说疼得轻些了,但手还是不能向上抬。李善强骨折、脱臼治过不少,面对儿子却下不去手,再发了阵功,见儿子疼痛又好些,就用纱巾罩住大脑壳的脸,抱在自行车后座推去医院。
  等挂号见到医生,估计是发功起了作用,大脑壳的手竟慢慢可以举过头顶。医生不懂,说应该是脱臼,在自行车上一颠,自己复位了。又说也可能是小孩怕疼,只怕连脱臼都不是。后来还怪家长是不是太敏感了。
  李善强无语,不等他开药,抱着儿子离开。
  路过大兴路副食店,爸爸花一角一分钱买块鸡蛋糕让大头拿着吃。大脑壳小心剥开蛋糕纸,吃掉半边,剩下一半留给姐姐。姐姐说你手伤了,让多吃一点。大头就笑着舔干净包鸡蛋糕的纸。
  晚上睡觉,姐姐拿大头的手轻揉半天。
  大头听到爸爸妈妈低声说话,估计是爸爸在批评妈妈。过一会大房里卧床吱呀作响,大头想着是爸爸在打妈妈为自己报仇,于是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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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了,大龙再不纠缠张敏雅,只逃课去人民中学门口等长白围巾,一起的总有细毛。大龙的阴阳眼甚是吓人,老师也不敢管他。
  两人守在人民门口,长白围巾没等到,却看到和平里的三荣斜挎着书包放学。
  细毛与三荣相熟,拉住咵天(武汉话:聊天)。
  待长白围巾穿着红蓝格子的大褂出校门,细毛便指了她问三荣。三荣说她叫魏玉婷,初三(四)班的,是人民中学的校花,家住长沙巷S号……
  大龙撒过烟拉三荣、细毛翻江汉公园的围墙进去。
  三人咵了大半个钟头,才晓得魏玉婷追求者众多,就连委任她做化学课代表的张老师上课也总爱拿眼瞟她,更不谈校内、校外的一些遛达鬼(武汉话:小流氓之类)。
  下午,两人又去学校门口蹲守。
  人民门口早围了几群人,其中一群清一色军衣军帽,腰扎武装皮带。
  等魏玉婷从校内往外走,身边早围了三两个男生,拉扯着她要说话。大龙认得其中领头的叫邓钢勇,是个狠角。
  魏玉婷皱着眉头闪避。
  远远地校内冲出个半秃老师,喝散几个溜达鬼,推着自行车要魏玉婷坐了送她回家。
  魏玉婷羞红了脸,不晓得怎么推辞。
  绿军装中走出个领头的,看也是学生样子,上前箍住张老师的肩膀,嘻笑道:“张老师,你不让别个耍流氓,自己这大个年纪也要考虑还有没有力气耍流氓啊。”
  张老师赤红了脸尖声教训军装,可这些军装不是人民中学的,哪服他管。为首的一脚踢倒他的车子,又扇了他一耳光,说再看他纠缠女学生,就绑他去**局。
  张老师的愤怒化作惶恐,扶起地上的自行车低头而去,屁股上再挨一脚,骑走如飞.绿军装得意地拦住魏玉婷说,老流氓张老师再不敢欺负她,以后一辈子都有他保护。
  魏玉婷想往学校里躲,退路却被围住。
  大龙起身要救,被细毛拉住,摇头说对方人多,改日带齐人再战。
  大龙瞪着血红的阴阳眼说,魏玉婷日后不管是两人谁的媳妇,也不能让别人耍了流氓。
  细毛听得气血上冲,要大龙赶快去民权路H号搬人来。大龙不肯走,细毛只好叮嘱千万等援军到了再动手,发足朝王家巷方向狂奔。
  看细毛跑得没了影子,大龙脱下外衣,包裹地上一块大砖缠在手上。
  正待出手,见邓钢勇一声喊,领十几人各拿长条板凳从学校冲出来,要捍卫魏玉婷。
  绿军装解下武装皮带,两边斗作一处。魏玉婷吓得躲在大树后面,不敢逃走。大龙关注着场上战况,偷偷移向魏玉婷。
  细毛跑到民权路H号门口,正碰上汪进,大喊:“大龙在人民中学门口和人搞起来了。”
  汪进串联时抛弃过王其龙,内心总有欠疚,忙和细毛一起召集了十来号人,各带家伙,奔人民去。
  那时候学生经常打架,被其他学校的人上门打了是最没面子的事。
  人民中学里冲出来的学生虽多,怎奈军装们块头大,下手狠,一人可敌二三,反占了上风。有的学生吃了打,逃入学校,大喊:“十九中的打了张老师!”
  学校老师多被**小将斗争过,全躲在办公室里装没听见。到是不少学生操起桌椅冲出校门捍卫尊严。
  人民中学毕竟人多,渐渐夺回主动,几个绿军装都挂彩了.绿军装的头领眼看不妙,一脚踹倒个人民的,夺下他手里条凳,大喝声:“邓钢勇!”
  邓钢勇回身,头上吃了一记板凳,血登时涌出来。
  人民的头头挂了彩,其他人被撵得像燕子飞。
  大龙趁乱靠近魏玉婷,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苹果香味,心里暗暗起誓,今天就是死在人民中学,也要保护好她。
  魏玉婷看大龙面目恐怖,手提着军装走过来,吓得往大树后的墙角落躲。
  大龙笑笑说:“莫慌,我叫王其龙,是来救你的,等下我挡住他们,你顺到巷子跑。”
  大龙闪到大树外面,装作看热闹,用宽宽的肩膀挡住魏玉婷,在背后摆手要她逃走。
  魏玉婷走到巷子拐弯处,衣服鲜艳,还是被个军装发现,大喊:“魏玉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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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的学生跑得七七八八。绿军装这边也伤了三四人,剩下的都围过来。
  大龙在背后把衣服在手上缠紧,憨笑着迎上去,忽然用手指到反方向喊:“王家巷***的来了!”
  流氓都怕**,何况是些学生溜达鬼,手里有武器的都在身后扔了,拿武装皮带的偷偷系在腰间。
  大龙也背靠大树,低头装着,眼里余光已看不到魏玉婷,心里轻松一截,还冲身边两个军装作个笑脸。
  不一会发现没有户籍警,绿军装又围住大龙,领头那人问:“刚才是你喊的?”
  大龙憨笑指着自己血红的眼珠说:“嘿,我是个独眼龙,眼神不好,刚才以为张户籍来了,哪晓得看错了。”
  “你是哪里的?是不是人民的?”领头军装逼问道.大龙说,我不是人民的,是十九中的,来帮到打架的。
  “十九中的?你是跟哪个来的?你说我是哪个?”领头军装很精(武汉话:精明)。
  “你就是……”大龙突然抡军衣拍在头领脸上,没等军衣们反应过来,他又反手拍倒两个。
  领头军衣被拍歪了鼻子,血流了一脸。
  剩下的军装围着大龙打,大龙双拳不敌众手,抵抗了几下,双手护头弓着身子捱打。
  领头的军装恨不过,捡起地上大龙的军衣,抓了里面砖头转身去拍大龙。
  半空里一声唿哨响起,细毛来了。
  大龙身体弓得像虾米,几乎贴在地上,躲过军装的砖头,抬腿踢在他裤裆,再双膀发力,挣脱架住他的两人,似蛮牛般往前一冲,扛起领头军装过顶摔在地上。
  民权路H号的有备而来,棍棒上阵,不消一刻击溃了十九中的皮带军。
  汪进打架没出大力,待战斗结束指着十九中没逃掉的几个,下了他们的军帽,说:“肖强东,老子认得你们几个,不要以为你老头是军代处的了不得,这沿江沿河都是我长航的地盘,你再敢来闹事,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十九中为首的肖强东被大龙打狠了,歪鼻子还滴着血,全没了刚才的锐气。他也知道汪进的名头,服软说再不敢了。
  汪进看大龙地上的军服磨得破烂,就要肖强东和他脱换了,又让细毛系上肖强东的皮带,最后每人屁股上给了一脚,让他们扶着肖强东滚蛋.人民的邓钢勇青肿着脸领了人出来,撒烟相谢,只夸说大龙以一敌百如何英勇。
  大龙右嘴角吃了一皮带也红肿着,点燃烟说:“都是街坊,帮忙小事。我晓得你学校喜欢魏玉婷的人多,你也算一个。喜欢归喜欢,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骚扰她,也不要让学校里其他人去骚扰她,否则,我王其龙定要找他算账。”
  邓钢勇见识了大龙的勇猛,拍拍胸脯保证人民中学以后不会有人骚扰魏玉婷。
  两边说了一会,各自散去。
  汪进掏出钱,每人买了一个发饼去江边庆祝胜利。
  吃完发饼,检查战利品。大龙穿了新军衣,带上新军帽,又接过细毛递过来的皮带绑好,学解放军走出几个正步,又学毛主席那样挥挥手说:“同志们!**小将们!你们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你们要敢于与天斗,与地斗!要斗倒一切牛鬼蛇神!”
  大龙挥手攥拳眺望远方,很有几分**气势。
  大家嘻笑着鼓掌。
  大龙却看那黄浊江水中忽冒出一团绿幽幽碧水,仿佛鬼门洞开。
  一个湿黑脑袋突然从水里钻起,两颗眼珠一黄一绿。
  黑炭!!!
  黑炭抻直四脚站在水面上,忽然咧嘴露出獠牙,似在笑,又似发怒。
  “啊!……”大龙手指了黑炭出现的位置,仰面倒在地上. 汪进大叫:“掐人中!”
  细毛在大龙人中一通按揉。大龙长吁口气醒过来,通红的右眼一滴鲜血流下。汪进吓退几步。大龙抓住细毛的衣袖道:“看到了冇?”
  汪进问,看到了什么?
  大龙不理,只看着细毛用手指刚才的方向说:“你看到冇?刚才水面上的东西?……”
  众人说什么都没有。
  大龙无奈放下手。
  细毛说:“你眼睛流血了。”
  大龙伸手抹了,才觉太阳穴吃痛,原来刚才混战中脑门也吃了一棍。
  汪进笑笑说:“大龙,你是不是被打坏脑壳,看到鬼了……”
  提到鬼字,大龙触电样跳起来,骂汪进以前如何不讲义气,打架也总是出工不出力。
  汪进也骂说今天要不是他喊了人来,大龙已被打死了。
  大龙血红着眼要冲上去打人,众人连忙拉住。
  汪进虽长大龙三岁,如今却不是对手,躲在细毛身后,骂声也低下去。
  细毛按住大龙道:“汪进,大龙,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么矛盾。今天,汪进搬人有功,大龙打赢了,也是我们民权路H号这一排(武汉话:这一帮的意思。)的光彩。大龙挂了彩,估计也影响了他的情绪。现在你们两个人当我们的面表个态,如果同意和好,以后还是兄弟。否则,以后互不往来,但今天不能打架,哪个打了,就是不给我宋细毛面子!”
  大龙冷静下来,摸着头只说自己眼睛花了。
  汪进也说自己大些,不该嘲笑兄弟。
  两人相互撞下肩膀算和好了。
  汪进又掏出烟来撒,点着了说大龙今天如何英勇。
  大龙眨巴血红的眼睛透过烟雾看江水。
  水流如斯,哪有什么黑炭的鬼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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