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愿得长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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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焚着合欢香,凝眸见烛光影绰,阖眼了斜倚在榻上,拂袖便趋了宫人退去,只听得宫人掩了门,长夜里,确乎只有一个人坐着了。
犹记得母亲那日牵了手立于吕后前,她坐在那里烹茶,于是上前叩礼:“皇祖母长乐无极。”吕后倒是笑,扶她起来又揽入怀中,盈盈笑道:“嫣儿已然出落得如此美丽。”她一句话中有无数珠玑,语气却像是说给自己听。“嫣儿,皇祖母若将你许给舅舅,你说可好?”
她的母亲鲁元公主笑意盈盈的立在那里,她却从母亲眼里看得一丝哀怨,但想起吕后虽语气温婉,目光却孤冷,实在不知说甚。而吕后读得她目光闪烁,便抓了她的手,道:“嫣儿,你若答应皇祖母,日后皇祖母定不让你受半分欺辱,你便应允了可好?”吕后实在用力,她白皙的手臂上顿时生了红痕。她吃了痛,惊恐的甩开吕后的手。终究不过是十二岁的年纪,她蜷在锦衾华服里,越发显得清瘦。她比鲁元公主美得多,明眸如星,皓齿若贝,实在生的好看,不禁让人怜爱。吕后却已然恼羞成怒,指了鲁元公主道:“阿乐,哀家心意已决,明日便拟旨昭告天下,立张氏为后。”吕后说到这里,目光一转,像是冷箭刺向她。她虽年纪尚小,却听得母亲说起宫中要懂得处处谨慎,纵然心中百般不愿,她却只施礼道;“嫣儿谢皇祖母恩典,嫣儿定笃孝思进,还请皇祖母放心。”
尔后她便做真做了皇后,金册又由正宫门玉辇抬进。甚比吕后当年风光千百倍。长安城里百姓皆嗤之以鼻。街头巷尾的议论的皆是吕后为巩固她手中皇权,竟让嫡亲的外孙女做了皇后。她听得这消息,却只盈盈的笑,葱指弄素琴。吕后附耳叮咛她“嫣儿,你是大汉皇后,你可记着,若有人对你不好,你便让她去死。”
死。张嫣心头一震,于吕后,性命不过蝼蚁。又想起那日听宫人说的人彘酷刑,寒意已然爬上心头,便施礼道:“母后,臣妾身体欠安。母后若别无它事,臣妾先行告退。”
吕雉暗叹她实在聪明,不似她母亲般娇蛮,温婉贤淑,冷暖自知。令人惶恐的早熟。其实她也并非一心想让自己的外孙女受苦受难,只是相比天下江山,一切于她来说,皆过眼烟云。
她正颓颓欲睡,却闻得窸窣的脚步,继而有人拥覆暖衾,她眯了眼探看,原是刘盈,他气息间吐纳着醉意,目光间却满是怜爱,自她册为皇后,时日已然过得不算太短,他始终不肯亵渎她,有时她想,如果刘盈的母亲不是吕后,那么他应当会是一个好皇帝,至少不会那么痛苦。而今他活在吕雉全盘的操控下,只如同傀儡一般,她年纪虽青,却将一切看得太清。
她咯吱的笑出声来,然后伸出小手拍他,唤道:“舅舅你怎的这时才来,嫣儿还等你教我念书。”刘盈浅笑着,立在灯前,续了长灯,上前对了她颔首道:“嫣儿去拿书来罢。”
她索性赤足走在毡毯上,裙裾无声的划过,素手拿了一卷竹筒递给刘盈,他便笑道:“舅舅教嫣儿念书,嫣儿,你要记得,舅舅教你念书不是为让你日后权倾天下,舅舅是想让你心里豁达些。毕竟,这宫里实在太冷。”他声音微颤,听得人难过,张嫣却不知如何帮他,只道:“舅舅,嫣儿自然是明白的。嫣儿若得了机会,定然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宫里,于我,锦衣华服,山珍海味都不重要,嫣儿只想活得自在。”
刘盈本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执了她的手读书,其实那时他知道,张嫣的父亲张敖自幼便教她念书识字,那些字她多半认得。而她那么聪明,自然是清楚他已知道的。但二人就这般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