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还在写么,好老弟?”托里斯听到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由得啪地合上笔记本,猛地转过头,就看到了爱德华和善的微小
“爱德华……你怎么来了!”托里斯惊喜地叫道,身子微微向前倾,可随之他又坐了回去,埋下眼睛,露出平时那种苦笑:“难道,你就是新调来负责清晨那场战役的军官?看来,我还必须以您来称呼你了!请告诉我,自战争开始,你怎么样?”
爱德华凌空挥了下手。他说:“我刚来战场可没几天……最近刚刚完婚,倒是老弟你,近来如何?”
“我?我能怎么样。在战场上人人都一样!我在这里真正感受到我到底多么弱小,尽管我早就知道我是个懦弱无比的人……子弹真快啊,在我的身边有那么多不幸的年轻人牺牲了,而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死死握住我手里的枪支,再一次扣动扳机。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厌恶杀人,我厌恶战争!每当我想到或许我打中的敌人的家乡有他的老母亲,或者一个爱他的姑娘在等他回家,可是因为我的过错,他再也回不了家啦!可是我又想,这个在我的抢下死去的青年,杀过多少我的同胞呢?但是,万一他也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出于迫不得已才来到战场上呢——我下定了决心,我感觉我应该可以做到什么。还记得吗?我的朋友伊万说过我是多余的人,他说过我写的全是空话,不过是少年时期的空想!在这里,我对一切都有了全新的见解,生命,死亡,爱情,友情。我的作品似乎也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灵魂。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有在痛苦的环境中才能造就灵魂吗?”托里斯疲惫地望了一眼爱德华,而后者惊奇地发现:托里斯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来他的哀伤,但这种哀伤不是年轻人装出来的哀伤。
爱德华深深叹了口气:“这应该是个谜吧……或许是渺小的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事。如果我们什么都理解了,为什么还会发生悲剧呢”他轻轻打了一下托里斯的肩膀,“嗨,打起精神来吧,好兄弟,马上就是战役了!听我说,着大概会令你高兴……我在家乡那边亲耳听到,伊万他承认你啦!嗨!”
而托里斯只是轻轻低吟了一句:“娜塔莎……”他轻轻地微笑着,脑海里娜塔莎的容貌挥之不去,她紧抿着的嘴唇,高抬着的小下巴,直直挺着的腰板,多么高傲的斯\拉\夫姑娘!告别的心情涌了出来,他记得他离开家乡的那个清晨,娜塔莎什么也没有说,依旧抿着嘴唇,抬着下巴挺着腰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盯着他。寒风吹得她面无血色,嘴唇发青,但那双紫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怎样的爱!
娜塔莎,娜塔莎,娜塔莎!直到来到战壕的时候,托里斯也没有停止叨念这个名字。
这一天的清晨还是依旧的寒冷,托里斯站在队伍的第一排,深吸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太阳刚刚从敌人那边的山脉探出头,漫天万家灯火似的群星还没有完全退去,她们在天空中显得苍白,但仍然拼尽全力地闪着。天空从古板的普\鲁\士蓝,到令人愉悦的浅蓝,接近透明的灰色。还有紫色,(让托里斯又一次想到娜塔莎的双眼),以及最显眼的红色,以及暖人的鹅黄和刺眼的金色。这是青年见到的最后一次天空。
军官命令他们站好,做好准备。托里斯吸着冷气,抚摸着黑色的枪管,像老朋友似的拍拍它的脊梁。他吐出一口白气,湿润了他发干的面颊。他可以感受到家乡波\罗\的\海的琥珀挂在他很细的脖子上,还有装在大衣里的笔记本——他在里面记录了在这里的一切感受,对娜塔莎的爱,对战争的厌恶,或许还有对死的畏惧……
寒风吹动了他的头发,他今天并没有把头发梳成辫子,而是任由头发垂在脖子周围,在有风吹过的时候,它们有点挡住他的眼睛。
一旁的军官紧张地让士兵们做好准备,他说马上,马上这场战役就要开始了!他壮实的身体此时看起来十分单薄,军帽拉的很低,领子系的很高。那名军官不知是出于天气寒冷还是紧张而脸色发青,他的声音也格外的尖细、紧张。
青年们握紧手枪时发出了不统一的咔哒声,然后就是要命的寂静,他们没有一个人赶出大气。那祖母绿的、天蓝的、宝蓝的、灰色的、乌黑的眼睛中闪烁着不定的神情。他们或是抿紧了嘴唇,或是把嘴巴微张呼着或许是最后一口的空气。在听到军官的命令以后他们皱起了眉头咬紧了牙关,开始爬上战壕——
但是托里斯在还没有完全爬上战壕之前跌落下来了,他的双手还伸向天空,枪脱离了手掌。他动了动手指,好像是在抚摸一个姑娘的面庞似的。他重重地跌落回了战壕里,有血液从胸膛飞溅了出来。子弹飞快地穿过他的胸膛。
其他战友把他拖送到卫生营里,所幸那里很安全。菲利克斯大叫着托里斯的名字,护士们手忙脚乱……而他却只是眼中噙满泪水疲惫地望着他们。我多么希望再见你一次啊,娜塔莎,他想到。我……是个罪人……我不再有机会履行我的诺言,而且再也没有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了……我给你新写的诗甚至都没有写完!伊万啊……你好不容易承认了我!而我却如此没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扯下脖子上的琥珀项链,项链上也沾着他的鲜血,他把项链递给了菲利克斯,沙哑着嗓子张开了嘴:
“告诉她,我,我……我爱她……”
他一想起自己深爱的娜塔莎,就又一次露出微笑。他保持着微笑轻轻磕上眼皮,一直打转的眼泪流下了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