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军营里好久没有了那名红眼睛军官的吼声,托里斯甚至觉得太安静了。托里斯总是埋头于诗歌的创作,他很专注,并且希望在自己从军的时候完成一篇长诗,关于战争与爱情的长诗,他试着写了几个小结,可是处处失意,这更是他没有过度关注外界的缘故,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甜蜜抑或是恐怖。他写着写着才意识到自己对战争的惧怕,也更是知道了自己对娜塔莎究竟有多么思念。他听战友们闲谈才知道,那名红眼睛的军官早就在空袭中丧生了。
战友们说,那名军官本来不在遭受空袭的卫生营里,而是看到了空袭,才不顾一切地朝那里跑去,嘴里不停地念着“伊莎,伊莎”,一开始是小声的嗫嚅,最后吼了起来,谁阻拦也不听。当他被抬出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被炸掉了,一个姑娘,现在正伏在他的尸体上哭。
伏在基尔伯特的尸体上哭个不停的姑娘正是护士长伊丽莎白。她知道,如果基尔伯特看见她伏在自己的尸体上哭的样子一定会笑个不停,一遍一遍笑她是个蠢女人。可是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打着基尔伯特的脸,骂道:“混蛋,给我醒过来!”
“我……我记得,你,你说过,”伊丽莎白抽噎着说,大口大口喘着气,手紧紧地抓住基尔伯特的军衣攥到骨节发白,“你,和和,我,还有……罗德!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你要死得像个骑士,像个军人!……你说自己会决斗而死或者在战场上战死的时候,罗,罗德还骂骂,骂你大笨蛋先生呢!(她用手抹了抹眼泪,头低得几乎贴在了基尔伯特是尸体上)我记得你说过啊!你会……你会死得有荣耀,你还说过的,你的父亲告诉你如果,如果生的像个国王,一样,那么……死得也要像个国王一样,你就会……死得像个骑士一样,你都忘了吗!你,我,和罗德!你们都死了,算什么啊!干嘛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你给我醒来啊,听见没有!你不该在这里这么没有荣耀地死得这么难看啊!你给我醒来,等着你莽撞地接下决斗!或者在哪一次战斗里,战死啊,你给我醒来……醒来啊!你,就醒来吧,我,我……我求你啊,基尔伯特!请你,……请你醒来吧……”
“你,你……你怎么会死呢?我一直认为,你是最不可能死的人啊!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怎么去打你啊……!你为什么不笑了?为、为什么……你的笑那么难听,那么,那么难听,为什么不笑了了!你再笑笑吧……基尔伯特啊,基尔伯特啊!”
基尔伯特眼睛一直是睁开的,他正空灵地望着伊丽莎白。他的眼球突出,嘴巴微张,一直保持着惊愕的表情,那是一种神经质地恐惧的表情。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没有了一点血色。他的身体的状况让人不敢形容,是那样的可怕,虽然在战场上死去的尸体都十分凄惨,但被炸死的样子更是触目惊心。伊丽莎白就这样伏在他的身上哭个不停,不是姑娘的啜泣,而是不顾一切,不顾这里还是军营地放生嚎啕大哭,像是一名军人在失去了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的那种撕心裂肺,又像是家乡的姑娘接到战亡通知书的那种撕心裂肺。
那一刻托里斯下定了决心,这一幕必须让人们知晓。于是他再一次拿起了笔。他写着写着,就想到如果自己死了会怎么样。会有人为他而哭吗?他知道,娜塔莎绝对不会。娜塔莎只会把苦憋在心里,那怎么行!她说不定会生病的!不行,我绝对不能死。我不能让她伤心,我说过,我要送她真正的波\罗\的海琥珀啊,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呢!我要活下去,把战争的生活写成一部长诗,让人们看看,战争带来的苦难,让他们好好看看!
直到晚上,菲利克斯和其他卫生员才把伊丽莎白抱走。伊丽莎白早就哭不动了,也说不动了,更别提救治伤员了。她们清理掉基尔伯特的血污,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时不时地流出眼泪,粗声地喘着气。菲利克斯坐在她的床边,什么也没说。
失去亲人的伤痛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的,虽然愉悦的生活的光会暂时遮住它们,可是它们就像群星,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的。
娜塔莎在教堂里参加过了好几次葬礼,女人们穿着沉重的黑衣服啜个不停,男人们面带怒容地责备错误的战略。这一次,虽然没有死人,但她比任何一次都要伤心,伊万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虽然伊万一再一再强调:“别哭了,我不会回到战场上了。”“一只眼睛而已,用着一只眼睛,我照样可以研究战略!”他还笑着对娜塔莎和巴芙拉说。他笑得和以前一样,但是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陷得更深,他变瘦了不少,虽然还是壮实的像熊一样。他张开两只有力的双臂,抱住了娜塔莎和巴芙拉。要不是被伊万支撑着,巴芙拉甚至会哭的倒下去,她胖胖的脸上全是泪水,脸颊和鼻头都哭红了。
“别哭了,姐姐,现在已经不疼了。”伊万说。
娜塔莎记得,伊万的眼睛是多么好看,多么透彻。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笑得像空气一样轻。但带着那白色的纱布眼罩,他越是笑得开心,看着就越是让人心疼。娜塔莎不由得也哭了起来。
“娜塔莎啊,”伊万抚摸着娜塔莎的头发,“托里斯他合格啦……娜塔莎,别哭啦……我承认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