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罗马。
被称为“三方被海围绕的城墙”的圣罗马，据说是来自海的另一边的圣人·马罗所建造的城市，12世纪到18世纪之间筑起的城墙，为人们抵挡暴风骤雨和入侵者。
虽然不像圣米歇尔山那样四面环水，但一下车就看到广大面积水的千秋，不由脚软。
“哇啊，海！”塔妮亚张开双臂迎着水面吹来的风，一句海的赞叹几乎让千秋跌倒。
“学长，这里是内陆池啦！不要紧，不要紧！”野田掺着千秋的手臂，成了千秋的支柱。
“哎呀，千秋，你怎么了？脸色比海还绿。”
塔妮亚的怪叫没有被注意，千秋和野田被眼前古老而沧桑的城墙深深吸引。
12世纪的城墙。
1192年，正是日本镰仓幕府建立时期……野田只有单薄的日本历史知识，对法国历史一无所知，向千秋问出了无知的问题——
“这城市的幕府在哪里？”
“人家是教堂……”空气中满是海水的味道，令千秋颇感不舒服，下次再给这个家伙补习历史知识吧，千秋拖着野田进了圣罗马的城门。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进了城门就看得到……”野田说到一半，已经远远看到站在城门下看书的黑木，“啊……在那里！”
“咦？哪里，哪里？”
“黑木——”
“啊……小惠，还有……”黑木从书中抬起头转过来，一眼看到打扮得一点都不贤惠的塔妮亚，失望。
“这位是塔妮亚。”野田热情介绍，“这位是黑木。”
“看起来好阴沉哦！”塔妮亚的对黑木的第一印象极差，而黑木眼里，塔妮亚离心中的铃兰相去甚远。
第一次见面的两人，不但没有如野田预期的互生好感，还有点互相讨厌。
第一次为别人牵线的野田犹如被泼了冷水，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打破两人间的不愉快。
“我早劝你别这么做。”黑木和塔妮亚的反应，倒是完全在千秋意料之中，那个笨蛋，早叫她别这么做了……

千秋和野田还在岛的另一头。
“看，学长，这是地球哦。”野田担负着千秋，指着一望无际的海，用野田的方式安慰心悸的千秋，但是，千秋还是站立不稳。野田不得不让千秋坐在小岛边，只有踏踏实实坐在土地上，千秋才会安心一点，恐惧感也渐渐消失。
“学长，我去看一下悬崖就回来。请你在这里等我。”看千秋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野田转身就向悬崖走去，悬崖下会是什么呢？
她要一个人离开？
留下自己一个人？
千秋猛地拉住野田的手，把她拽回自己身边。
“啊——”
太急迫，太用力，野田一下子被拽倒，正好扑在千秋身上……
这一幕，正好被寻找他们的黑木和塔妮亚看见。
“我们别理他们，先走吧！去闹市陪我买东西！”塔妮亚又开始不平了。
然而，塔妮亚的品味，黑木实在不敢恭维。
塔妮亚挑选的衣服，不是五彩缤纷，就是类似动物纹身的斑斑点点，黑木感到刺眼。
“我倒觉得单色没有图案的衣服比较好……”
“啊？我没有问你的喜好啊！”
“不是啦！你现在穿的也是豹纹上衣，裙子是虎斑图案，你或许喜欢动物，但我不认为应该这么穿。有点吓人！”黑木的诚实，对塔妮亚犹如火上浇油。
“什么嘛！这不是虎斑，是斑马纹啦！讨厌！我不想听你讲服装潮流的事！”
“什么……”
“你才应该改善那身土气的服装呢。”
“我也不想听你讲这种话！”黑木始终不能认可塔妮亚的审美观。
“莫名其妙！”
“你才是品味差劲！”
“真不敢相信，真是失礼的人！”第一次有人批评自己的穿着品味，塔妮亚怒火中烧。
“你还不是一样，看到我就说我个性阴沉。”
“所以你才没有异性缘！”
“是谁失礼啊？”
“是你先失礼吧？”塔尼亚突然脸色黯然。
“咦？”
“一看到我就露出失望的表情……”黑木看见塔妮亚的第一表情伤了她的自尊心。
“啊……”
“真可笑！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放心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黑木没想到自己的一个表情伤害了塔妮亚，虽然对她没有好感，但也不该让一个女孩伤心。
“唉……真乏味。”话不投机，塔妮亚不想再跟这个木讷的男人多说什么，“跟野田妹他们会合，去吃饭好了。”

走出服装店，塔妮亚看见野田和千秋在一家饼店前。
“给我两个布列塔尼牛油折饼！我马上要吃。”
“奸诈！”见两人偷偷来吃饼，塔妮亚抢过野田手中的饼，一口咬下去。
嗅觉真灵敏，千秋暗想，看两人吃得香香甜甜，他和黑木也各买了一个尝。
“原来是派，好好吃哦。”黑木第一次吃这种饼，很喜欢这个口味。
“太棒了。”
“好甜……”只有千秋，觉得饼太甜了，“既然要吃饭，应该吃螃蟹，或者是著名荞麦粉做的可丽饼之类的，那种比较正式吧？”
“学长，你突然有精神了呢。”果然是怕水，明明刚才还瑟瑟发抖，一到陆地马上恢复神采，野田不由逗了一下千秋。
“吃这个就好了。反正早餐也吃过了。今晚要在城堡用晚餐吧？”塔妮亚早有打算，“一定会是丰盛的大餐的！得让肚子饿一点才行。”
“套餐吗？”对于吃，野田从来都不乏热情。
“不过，连我都过去打扰，好吗？我是很高兴可以去啦。”黑木觉得不好意思。
“没问题的，我说你是吹双簧管的，对方很高兴。”
“咦？我也要被叫去演奏吗？”
“很有可能哦！”千秋对法国贵族的生活习惯比较熟悉，“对方定期举办独奏会，应该很喜欢音乐，而且又是前贵族。”
“你这么一说，”野田把嘴里的饼吞下，“对方也叫我要在独奏会弹两首莫扎特。这是为什么呢？”
“堡主喜欢莫扎特？”黑木猜想。
“该不会又是庆祝他诞生几百周年吧？”
怎么办？莫扎特，……
这次真的要当宫廷音乐家？
千秋记得，野田说过，莫扎特是粉红色的。
粉红色的她……

管家带着客人们到客房整理行装。这座巨大的足以容下百人的城堡，只有城堡主人皮耶鲁先生和夫人居住。一路走过去，空旷的走道上摆满古代骑士的画像，不由令人联想到皮耶鲁先生本人。
“三位少爷都已经搬出去，明天的宴会，他们或许会参加。”管家一路向野田等介绍城堡的基本情况。
“宴会？”野田马上感觉肚子饥饿，而塔尼亚，已经开始往“三位少爷”身上打算。


果然……
野田电话里说要带“丈夫”的时候，千秋已经隐约感到“丈夫”一词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果然……
“我们不是夫妻……”这句话在千秋脑中徘徊许久，终究没有说出来。
房间里，那个女孩幸福的欢呼声，已经把这句话彻底封杀。
这次就算了，何况她那么高兴，千秋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起弧度。
“哇啊啊……公主的房间！”城堡的夫妻套房，宽敞而豪华，比现代五星套房更多了一分贵族的气息，想到自己晚上要住在这样的房间，野田整个人飞扬起来。
“女王陛下的床！一张大床！”
看到大床，野田倒了上去，在床上感觉了一下，看到一旁整理行李的千秋，终于想起——今晚，这张女王的大床不止她一个人享用。
“学长，你要睡右边？还是左边？”嘴唇又习惯性地嘟起。
“啊——”千秋的头发瞬间比野田的还翘，脸颊如红透的柿子。恰好管家插话向野田介绍房间设施，千秋逃到衣橱边把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浴室在那边……如果您还有其他需要，请吩咐我。”
“啊，对了！这里有钢琴吗？我想在晚餐前先练习一下。”
“就在沙龙哦！”看来这次表演的主角很认真呢，严肃的管家笑起来，“欢迎使用。”
这个家伙，还是念念不忘钢琴啊！
望着向管家追问钢琴的野田，千秋微笑。


沙龙大厅，宽敞，充满古旧感，专为音乐厅设计的穹窿屋顶，令琴声听起来悠远而广阔。大厅周围摆满了莫扎特时代的人物画像、雕像，显示城堡主人对莫扎特音乐的狂热。
“先来练习莫扎特好了。”野田似乎也受到了环境的感染。
“你，还排斥莫扎特吗？”考试前，她练习时琴声中的不愉快，千秋听得真切。
“不会排斥啊！反而算是喜欢……而且弹得很愉快。可是，老师都没有说我弹得好……”
“啊？”
“每个老师都规定要这样弹，要那样弹。他们很罗唆，令我对莫扎特很感冒……”野田打算隐瞒考试时老师说莫扎特弹得不好那回事，学长知道的话，不知道会念多久呢。
“你是因为……对老师感冒？”千秋感同身受，毕竟自己以前也有同样经验，“‘不要多事，简洁地，把无限的美，刻划在有限的美之中。’”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说出，千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键盘，那一个一个简单的琴音，传输着一种简单的感觉——美丽。
“你用这个弹弹看吧！”千秋指着大厅里古旧的钢琴，“这是莫扎特时代的钢琴。后期的。”
坐在这么古老的钢琴面前，野田迟迟不敢下手。
“你是第一次弹吗？我以前也有过机会弹过一下下。”
“是的……”
千秋的语气里，充满对眼前的钢琴的喜欢。既然千秋学长弹过，野田也想试试。
莫扎特时代的钢琴，发出的声音似乎也充满时代感，野田立刻投入进去，嘴唇，习惯性地嘟起。
别作出那种表情……千秋心想，野田的“莫扎特”，听起来，就是野田的“莫扎特”。
“bravo，D大调钢琴奏鸣曲，KV576。”皮耶鲁突然推开沙龙大门，拍着手走了进来，“据说是1789年，莫扎特献给普鲁士公主佛丽黛的曲子。就像刚钓上来的小鱼儿一般，新鲜活泼的演奏。”
“阁下……谢谢。”一直听到老师对莫扎特的批评，皮耶鲁的赞美让野田颇不自然。
“可是……速度似乎有一点过快。”
“快？”
“那……像这样吗？”野田放慢速度弹了几个音符。
“太慢，就糟蹋曲子了！再稍微快一点点！”皮耶鲁果然对莫扎特很有研究，“就是，该怎么说呢……那个时候没有汽车呀！马车！就像马车。野田惠，你有坐过马车吗？”
“没有……驴子倒有……”但也只是扮演驴子，并非坐驴车。
“哦……讨好了！”不可思议的城堡主人——皮耶鲁，弯下腰，学驴子走路的样子，嘴里发出“叭咔——叭咔——叭咔——”有节奏的声音，野田跟着弯腰做起了“驴子”。
眼前的两头“驴子”认真地在踏步，千秋闭上眼睛，一起感受着那个节奏。
“叭咔——叭咔——你明白这种感觉吗？而且当时的道路是石板路，不是泥土路哦！凹凸不平的，人也很辛苦，屁股会晒黑。莫扎特的人生一共是35年10个月又9天，其中的10年2个月又8天，都是像这样在旅行。”皮耶鲁居然连日期都记得那么精确！
“他旅行那么久的时间？”
“维也纳，巴黎，伦敦，意大利……跟着他父亲四处旅行。”皮耶鲁直起身，继续向野田介绍莫扎特生平，“他曾说‘不旅行的音乐家是不幸的’。莫扎特的音乐是接触了很多人、语言和音乐，才慢慢产生的。”
“他是三岁弹钢琴，五岁开始作曲，十二岁就创作歌剧歌曲的超级天才音乐家。”
“莫扎特的音乐，没有青涩与成熟的分别。因为，他之创作完美的音乐！”
“你们是乐圣，应该能体会……沐浴在他作品的美丽灿烂光芒心爱，那种喜悦！”
“那是蕴藏在音符中，缪斯的奇迹！”
“他笔下流泻出来的音乐，就是神乐……”
“莫扎特的人生一共是35年10个月又9天……”
……
……


野田妹独奏会当天。
千秋和野田都醒得特别早，早已洗刷完毕的千秋，换上了休闲T恤，等着野田一起早餐，进盥洗室许久的野田却迟迟不见出来。
“呃……学长……”野田的头从盥洗室探出，表情忸怩，千秋正纳闷，见野田穿着拖地长裙走了出来。
“什么？你已经把演出服穿上来啦？”这种礼服，还是在日本的马拉多纳钢琴比赛上见她穿过。
“嗯……可是……”野田红着脸，嗫嚅了半天，转过身，“后面的拉链，拉不上来……”
手，第N次用力往上扯着拉链，却丝毫没有进展，野田只能望向千秋求助。拉到一半的衣服，露出野田的半个背，其实，这种程度的“露”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想到要帮她拉拉链，千秋不由脸红。踌躇了会，看野田的背倔强地等着，最后，他还是伸出了手。
“这是你要出国时，你妈妈做给你的演出服吧？”这裙子怎么这么紧，一只手拉不上，要用另一只手拉着链口才行。不过，野田的背似乎没以前单薄了。
“你胖了吗？”
“自从学长当了家庭煮夫后，最近……”
“我才不是家庭煮夫！”只是喜欢煮东西吃而已。
“每天都煮好吃的！”
“叭——”
好不容易拉上的拉链，被野田一活动，就脱线裂开了，这回，拉拉链也没用了！千秋不得不用块布把野田包起来，带着她找管家借针线。
“交给我吧！小鱼儿！”堡主带着千秋和野田到一间类似服饰陈列馆的房间，上世纪宫廷贵族的晚礼服在这里应有尽有。
“叽呀——”野田惊讶地张大嘴，两眼发光。
难道要穿这种衣服演出？还是找针线比较好，千秋有种不妙的预感……

野田的首场独奏会，地点——教堂。
显然堡主举办的演奏会颇受好评，离演出还有半个小时，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们纷纷猜测着，今年演出的是什么样的人，由于前年的演出者表演精彩，大家都对今年的演出者抱不同希望。
咦……莫扎特？
一个少年版莫扎特出现在人们眼前。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莫扎特”是个女孩。
惊愕、搞笑，看到大家的反应，如千秋预想的那样——糟透了……
那个家伙，早叫她别那么做，总是不听，在服饰间的争执又浮现在眼前……
千秋原打算帮野田缝补演出服，但是，野田一眼选中了一套莫扎特时代的骑士服。
“演出服破掉了，没办法呀！”
“那也不需要穿那种衣服吧？至少选一件朴素点的洋装！”那种衣服才适合她啊。
“观众会比较喜欢这一套啊！”因为自己要弹莫扎特，野田铁了心一定要穿莫扎特时代的礼服。
“不需要讨好观众！”她又在紧张了吗？
“你的演奏一定能……”千秋把脸转向一边，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就这样违心向野田保证着，“得到他们的欣赏喜爱……”
能肯定的是，她的琴声，自己肯定会欣赏，但是如果野田又自己作曲……其他人……千秋不是没有顾虑，无论如何，目前首先要让她恢复自信。
“哇哦……千秋学长……谢谢你。不过，我想要穿这一套，请你谅解。”那么慎重的感激的微笑，那湿润的坚决的眼眸，千秋第一次看到。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吧，心揪紧了般让千秋感到紧张，她可知道，莫扎特不听利奥波德的忠告，最后死得多惨！


“幸会，我是野田妹。谢谢大家今天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野田妹的第一场独奏会！”野田学着电影中的骑士向听众鞠躬行礼，“我会乐在其中演奏，请努力欣赏。”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故意，野田的致词迎来阵阵掌声，夹杂着笑声，“该努力的人是你吧？”
千秋没有坐在观众席上，他站到了观众席的最后，这样，可以一眼看到野田，野田也可以一眼看到他。
我会努力的……担忧，期待，千秋的目光下，野田的第一首曲目开始。
so—so—la—la——简单的音符一个个跳出，她的第一首演奏曲目居然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唇又嘟起了，那个嘴型，她已经忘我了，指下跳出的音符，渐渐有了生命般，圆圆的，如星星般向人们眨着美丽的眼睛……
明明是那首简单的耳熟能详的小星星，但是，野田的演绎下，大家都感觉，自己与小星星从未有过的亲近，仿佛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小星星。
小星星只是序幕，接下来，是野田的主要演奏曲目——莫扎特第18号钢琴奏鸣曲。
那是莫扎特的最后一首钢琴奏鸣曲，令人联想到巴哈风格的巴洛克式对位法。
曲子令人难以理解，常理下该出现不同旋律的地方出现了跟第一主题一样的旋律……才以为另一段旋律出现了，却立刻消失了……莫扎特要怎么做?听众总会先有这样的疑惑，无法预见的配置，再干脆地收尾。
在做事有条理的千秋看来，莫扎特并非是可用理论分析的音乐家，不过，那家伙也是……常常出乎自己的意料。
所以，她才能将莫扎特表现得如此生动吧。
……
“bravo！”掌声和赞叹声此起彼伏，精湛的技艺、动人的声音，完美的莫扎特，每个人都赞赏地微笑着，除了塔妮亚。
对于野田妹的琴艺，塔妮亚不得不赞叹，她总是那样任意地玩着音符的游戏，却能弹出那样的声音，反观自己……塔妮亚实实在在地感到失落和些微的嫉妒。
正想着，野田的下一首曲子已经开始。
但是，一开始就错了！
把mf弹成fff……千秋挫败地垂下头，她又乱来了。
但是，虽然开头错了，野田却依旧顺畅无比地弹着，似乎一开始并没有弹错，只是大家记错了曲谱。
李斯特的二个传说之NO.2，在波浪上行走的宝莱圣法兰西斯，野田的琴声，瞬间就把听众拉入了这个世界。
一曲结束，全场寂静，鼓掌，赞叹，这个时候都成了多余。
静默了三分钟，野田开始下一首曲子——拉威尔的戏水。
一首与水有关的曲子，那么，这条小鱼儿一定会在水里欢腾嬉戏。
果然，指下的音符如水珠般跃出，一下子淹没了所有人。
水世界。
在水世界中跳舞的小鱼儿。
戏水结束，直到野田站起来谢幕，观众才反应过来。
“野田妹！”
“bravo！”
“多么丰富多彩的拉威尔！”
“这好像音乐的游戏！”
“太赞了！”
就连只钟情于莫扎特的堡主，也由衷地感叹，“拉威尔的音乐……真好听。”
最后一首——舒伯特第16号钢琴奏鸣曲。
悠悠扬扬的琴声，给人舒畅的感觉，弹奏的人若非喜爱舒伯特，是无法将感觉表现得如此细腻的。
“舒伯特这个人，好像不易取悦，就算很努力想要跟他攀谈，他也不肯对我表示亲近……”
野田当年第一次接触舒伯特的时候，充满困扰与排斥，事隔两年，她已经乐在其中了。
这两年……
听着完全不同的琴声，千秋发现，对于野田的进步，也不能用理论来分析，自己最好在各个方面都做好心理准备。

“我觉得自己在巴黎，也很努力在练钢琴。之前的考试也是……可是我好痛苦。”听过野田的琴声，塔妮亚向一旁的黑木说起心事，这个时候，向旁人说说她的心里话，她才会感到舒服些，“长时间一个人练习，觉得好寂寞，越来越害怕，想到未来也是要这么下去，我做不到！我无法忍耐……我不适合……”
“才没有那回事……”独自一人在法国的黑木也曾有同样的感觉，“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寂寞——”
“世界的服装潮流不断在变……而我们在做什么？穿着那种古代的衣服，弹着古时候的音乐……所以，我只能指望‘少爷’了。”
“啊啊？”
“今晚的宴会，你也要稍微帮忙我哦！”
原来塔妮亚的话题中心是“少爷”，黑木不由叹气。

城堡的晚宴，一如既往的简朴。
参加晚宴的客人们，衣着却极其奢华。原来，在野田的影响和布诺瓦先生的号召下，宾客们都穿上了19世纪的礼服。
古老的城堡，上世纪的晚礼服，加上莫扎特的音乐，整个大厅，弥漫着上世纪宫廷晚宴的气息。
“各位！谢谢你们今年也来参加我的音乐节！今天我实在太开心了！”布诺瓦先生向来客们举杯致谢，“乐团和各位来宾，为大家第一次同时扮成沃夫岗（指莫扎特）！来干杯！”
觥筹交错中，大家都感觉被布诺瓦感染了，中了莫扎特的毒，不过，这种难得的经历也令每一个人脸上洋溢贵族的微笑。
塔妮亚最后一个从更衣室出来，原本打算让大家大吃一惊，得到所有人的目光，却发现大家都穿着与自己一样的衣服。
灰姑娘还是灰姑娘！
“因为野田妹的扮相很可爱啊！”穿着华丽礼服的女人们谈笑的声音传入塔妮亚耳中。野田妹！原来是野田妹！
宴会大厅的一角，野田的“乐迷”热烈地与之交谈着，甚至布诺瓦先生的两个孙子也拉着野田的手要求一起弹奏小星星。
她总是那么受欢迎！
“真是的……你明明说不想弹的。”华丽的女人原来是小孩的母亲。
“小鱼儿，我来介绍！”布诺瓦先生也被谈笑声吸引过来，“这是我儿子、媳妇和孙子们。这是二男夫妇和孙子们。”
他们到底几岁？怎么少爷们已经有小孩了？塔妮亚的金龟梦破碎！
“再来是三男罗曼。他是律师，28岁单身，正在征求妻子。”布诺瓦的介绍颇有意味。
征求妻子！？塔妮亚脸上的阴霾刹那转成阳光灿烂，“嗨！我是野田惠的朋友。”
“哦，你是……”布诺瓦家三少爷转过头来，“剩下7欧元的小姐。”
这个7欧元的故事发生在野田妹独奏会入场前半小时。布诺瓦家族不愧为商人，即使被邀请观看演奏会，还是要买入场券作为演奏会成本费，而这位三少爷就是负责在教堂门口柜台收银的人。之前，塔妮亚在和黑木逛街时已将所有钱拿来买了项链，没钱买入场券便只能狼狈地被挡在门口，幸好黑木借她钱买了票，否则……
“你的项链真美丽！”三少爷笑着赞叹，在塔妮亚听来，却略带讽刺意味。
“不过，记得把钱还给朋友哦，否则会吃上官司。”三少爷的话语带着戏谑，任凭他笑得俊秀，塔妮亚知道，自己的金龟梦已经彻底破了。
“野田惠，谢谢你今天精彩的演奏。我已经完全成为你的乐迷了！”三少爷走到野田身边，拥抱了一下以表喜欢，“明年你也愿意在这里办独奏会吗？”
“哎呀，我也要拜托你。”一旁的华丽妇人也是野田的乐迷。
“你愿意来我们家的沙龙演奏会演奏吗？在巴黎。我一定要把你介绍给那些爱乐朋友。”布诺瓦三少爷的邀请热情而诚挚，但是……
野田需要找人商量一下，一起消化一下这个邀请。

塔妮亚演奏结束，野田才发现，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大厅没有，更衣室没有，休息室也没有……
“啊……学长，你偷跑到外面来。”借着月光，野田看到花园的一角，一个颀长的背影，那是千秋！
“穿着这身衣服，很热耶！”拖去外套，解下领带，千秋又恢复成白衬衫的简单模样，野田却还整整齐齐穿着莫扎特的礼服。
“你竟然能穿着这种服装开独奏会。”
“热是热没错，而且很重……可是很快就忘记。重要的是，有工作找上我了！沙龙宴会，还有明年也要在这里办独奏会。很棒吧？”
“这样啊……”她已经被邀请去沙龙了？！一时之间，千秋不知如何反应，野田总能出乎自己的意料，“好厉害呢……说真的。”
“唔嘿——”学长第一次说自己“厉害”呢，野田前所未有地高兴，嘴巴咧到耳朵边了。
“莫扎特说得对，真的应该尝试旅行。”比如，这次到城堡旅行，可以和学长睡一个房间，还会被学长说“厉害”。
“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不太一样……”
“我的独奏会，如何呀？”野田已经完全陶醉在千秋的表扬中，根本没注意千秋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想寻求更多表扬。
“非常地……”千秋的脸倏地严肃，他望着野田，久久吐出几个字来：“对心脏有害！”
“不好吗？”
“你少胡扯了！”手里的外套甩到满脸不解的野田头上，千秋的声音里有种后怕的紧张，“李斯特的曲子，开头怎么弹成那样！你想吓死人吗？”
“呣叽呀……”
“不过……弹得很好。”千秋话锋陡转，声音还是透着紧张，但已经是欣喜、激动的紧张，“令我感动流泪。”
“那……”野田把千秋扔过来的外套递到千秋面前，“请再穿上这件衣服，跟我一起拍照。来吧，安德烈。”
“谁是安德烈啊！”千秋没接过衣服，却注意到了野田手中的相机，“你该不会……”
相机抢过来了，里面全是自己的照片，穿着那套奇怪衣服拉小提琴的照片。
“呀——我的数码相机……还我！”
“这是什么！？”
“还我！”
看千秋丝毫没有要还的意思，野田扔下衣服伸手去夺，但是，只要千秋把手举高，身高处于弱势的野田就完全使不上力。
没有办法，野田使出最后一招——下跪。
看野田傻傻跪在草地上伸手要相机的模样，千秋联想到了吐着舌头向主人要骨头的可爱小狗，数码相机暂时不能还给这家伙，不过……千秋乘机拍了野田下跪的照片，以牙还牙。
“咍——”等了许久不见学长还相机，野田着急了，一个扫腿，把千秋绊倒在地。但是，跌倒前，千秋拉住了野田的手，两人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没想到……你会弹成那样……舒伯特的曲子也弹得很好……”躺在草地上，睁眼便是幽深的夜空与满缀的星星，这个时候，世界只有他和野田。
“因为，我几乎都在学校做秘密特训啊！”千秋一赞美，野田立马忘了刚才的争抢，乐呵起来，“‘戏水’……弹得比较浮游生物多了……小星星弹得怎样？其实那是奥克莱尔老师选的，不愧是尤达大师。”
“你呀…………”千秋轻轻叹息，打从在日本时，就是如此，她似乎总是跟我形影不离，却又好像离我很远，独自去旅行，不知不觉又回到我身边。这样也好，只要，我别看丢她……
“啊？”今天学长很不一样呢，月光下，野田纯真的眼眸闪着喜悦与期待，如闪亮的星星。
明明野田就在眼前，心中那隐隐的不舍是什么？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似乎这个时候只有把野田揽在怀里，才能确定自己没有看丢她。
“真……”野田从千秋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学长好温柔。
眼睛望着眼睛，千秋渐渐向野田的唇靠近……
真一……野田只能在心里轻轻唤着这个幸福的名字。
真一……
只要，我别看丢她……


八月，巴黎。
卢马列乐团内，团员忙不迭地搬着折叠椅并依序排列整齐。
对于明明是假期，却不得不在这样的热天里到乐团劳动，总有团员会发出抱怨。
“为什么要办甄选会？”小提琴队的成员之一，汗涔涔地开口。
一旁的人应道：“我已经度过假了，所以无所谓。”
“好羡慕你哦！”
“重要的是，这个乐团已经几年没有办这种正式的甄选会了？”
“谁知道呢……”
在避开喧嚷吵闹声的角落，作为乐团常任指挥的千秋手中拿着一叠参选人员资料，偏头问泰敖：“以前没有甄选会，是怎么决定团员的？”
泰敖蛮不在乎的转动手中的笔：“由要退出的人指名，或是以前常来的代班直接入团……也有世袭的情况。不过每次都圆满地找到接任人选。”
乐团水准就是因此才降低的吧？千秋虽没说出口，但面色已是铁青。
小提琴首席接口：“所以我一直主张，应该盛大地举办甄选会！是反对派的人……”
“反对派？”千秋还是首次耳闻这个消息。
“原本占团员三分之一的反对派，前一阵子大量退出了。”泰敖回答。
“怎么退出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如果他们口中的反对派成员还在，也就不用举行甄选会了吧。
“退出的人，都是实力很好的人。所以去了蝶尚或R管弦乐团、威尔多管弦乐团。”
千秋眼前不禁浮现坚尼、松田和罗兰的面孔，果然是收纳有实力的人的地方啊！
但是反对卢马列以甄选会的方式进行新成员选拔，自己却拍拍屁股跳槽到实力雄厚的乐团，反对派的人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而留下来的人又算什么？！――看着泰敖用一脸欣慰的表情不停说着可喜可贺，而首席则因愤怒而捏烂了手里的纸杯，千秋只有彻底无语。
这时小提琴队成员之一来通知场地准备完毕，于是暌违已久的卢马列管弦乐团甄选会第一天就这样展开。
甄选会并不限制参加人员的国籍、年龄、性别，以可从事职业演奏活动为条件，由事先通过文件审查的几名至十几名演奏者，演奏两首指定曲。评审由该组所有团员和乐团首席、指挥担任，每人一票，投给心目中适任的演奏者。
原本千秋还很担心会有多少人应征，结果，有相当多外县市和国外人士报名――不愧是腐败但具有悠久历史的管弦乐团。
甄选会由弦乐组开始，演奏者有生面孔，也有曾经代班过的熟面孔。每个人皆努力诠释着乐曲，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的技巧，拉奏出来的悠扬乐音感动了千秋和首席，两人难得地意见一致，评选出他们心中的最佳人选；而演奏者们的优秀表现却让其他成员在佩服之余也人人自危――甚至半开着玩笑要让太过出色的人落选。
听到此，千秋不免有些担心。
常有甄选会是不公布应试者姓名，让他们隔着布幕演奏，当初应该用那种作法吧？特别是自己知道明天黑木会来考试――
我必须公平且客观地评审才行……。千秋在心底隐隐提醒自己。

甄选会持续到傍晚，轮到木管组的fagotte组――
依序两位应试者顺利结束演奏，第三位应试者上台，所有人莫不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背着巴松管的保罗。
巴松管！
明明公告招募fagotte，他却故意拿巴松管来应试，不但如此，他的伴奏和他的脸简直一摸一样！
千秋完全说不出话来，首席也皱眉不发一词，倒是其他团员唧唧喳喳的私自讨论起来，还猜测保罗的伴奏就是保罗的母亲。
保罗一点也不在意众人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开始了他的演奏，选曲是岳礼维的《巴松管协奏曲》。
耳听乐音，千秋脑海里不停地思考着。
法式巴松管、德式fagotte……比起按键多完成度高的fagotte，巴松管的构造从巴洛克时代就几乎没有变化，按键也少，控制比较困难，但是拥有鲜明的音色和丰富的表现力。
可是，现在全世界的管弦乐团主流都是使用fagotte，自己曾经指挥过的威尔多乐团里也是使用fagotte，采用巴松管的，只有法国的一部分乐团或个人演奏者。而且，从这一季开始，卢马列也要改用fagotte――怎能让保罗使用巴松管呢！
但是保罗的出色表现实在让人难以割舍，保罗对巴松管的态度他是知道的，如果硬要留下保罗，或许保罗就能被封为“卢马列管弦乐团保存巴松管协会会长”吧？
奏毕，保罗朝台下的乐团成员鞠躬示意，沉醉于他精湛演奏的团员们这才回到现实。
“Fagotte组，来了个刺客哦！明明不是招募首席――”
“笨蛋！别提这件事啦！”想阻止却来不及，上一句话已经完整的传进现任fagotte首席耳中。
“你或许已经明白，这次我们招募的是fagotte演奏者。”现任fagotte首席脸上布满阴霾，缓缓地开口。“假如你进了我们乐团，有没有打算改用fagotte？”
“完全，没有打算。”保罗勾起一边的嘴角，表情里不难发现一丝挑衅，而更多的是他对巴松管的热爱与坚持。
果然如此！fagotte首席内心大笑，尽管口头上仍装作客气的说着“不好意思，你失去应征资格”，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面容焕发着“首席位置不会被抢走”的光彩。
可惜，他的兴奋持续不了多久，小提琴首席――也是整个乐团的首席――西蒙先生开口说出的话，当场浇了他一桶冷水。
“用巴松管也无妨呀。”
“啊？”
“为什么要改成fagotte？咱们乐团一直都是使用巴松管呀。巴松管是法国的传统乐器，能保留下来不是比较好吗？”
千秋睇了保罗一眼。关于传统还是老字号云云，保罗也曾经说过。
“就算你那么说也……”fagotte首席绞尽脑汁拼命思考其他理由。“我所尊敬的某国立管弦乐团的巴松管首席，也改用fagotte了哦！”
“就算如此，为什么连你都要改用呢？你在模仿他吗？”
“那……！”话是没错啦…可是他都无法保护的东西，我们又如何能保存下来呢？老实说，一方面也是我觉得累了！Fagotte首席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像是在演哑剧般，硬是不敢将这番话大声清楚地甩出来。
西蒙先生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Fagotte里有一位巴松管也无妨吧？这也不是不可行。”
“也不是不可行呢。”千秋打破沉默，赞同西蒙先生的观点，但看在他人眼中，两人的默契仿佛是事先串通好似的。
于是，关于巴松管和fagotte的问题到此就告一段落，甄试还得进行下去。
时间越来越晚，随着天色渐暗，大家体力和听力的负荷都快到极限，千秋和西蒙先生也不例外。
团员当中不少人嚷着“累毙了”、“分不出哪个比较好”还是“听不出好坏”，甚至连“她吹得不错，长得又正，录取她就好了”这种话都出来了。
在疲劳之余，千秋更关心在这种状态、由这么脱线的成员评选下，这样的甄试会出现公正客观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