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毫无惧色,近前奏道:“陛下所言,乃是借人道为俗念私利辩解。姑且勿论中华之例,本朝远古时代,誉田天皇不立兄长大鹪鹩王为皇太子,而立了幼子菟道王为皇太子。誉田天皇驾崩后,兄弟互让不肯就位,长达三年之久。菟道王为此深感忧虑,心想岂能久留人世而使天下不安?于是自绝己命,大鹪鹩王不得已即了皇位。这正是重天下大业,尽孝悌之道,守忠信之理,无私欲之心呀,这才称得上圣明天子尧舜之道啊。本朝自古以来尊崇儒教,以此辅佐的王道,正是从菟道王召集百济王仁开始的,所以兄弟二皇之间的体贴正是中华圣人之道啊。
“传说《孟子》书中载有此事,即周朝创业之际,武王一怒伐纣以安天下之民心。这不但不是以臣弑君而是违反仁道、无视礼义的纣王自己造成的恶果,仁义的盗贼也被称之为贼,义气的盗贼也被称之为残,残贼之人叫独夫,只听说武王诛杀了独夫,从未听说武王弑君呀?中华典籍、经典、史策、诗文等等无一不曾传入本朝,唯有《孟子》一书至今未传到日本。据说:凡载有此书的船只,必遭风暴而沉没海底。询问因由,乃说:本朝天照大神开天辟地以来,皇祚连绵,从未中断,若将那番诡辩之理传入本朝,后世必以篡夺天神皇位为无罪,而有利于乱臣贼子。故八百万天神震怒,屡卷神风,颠覆其船。可见,虽是他国圣贤之教,也未必都适合本朝风土国情。另外《诗经》中不是也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辱。’而陛下不念骨肉之情,在父皇刚刚驾崩,停灵殡宫,尸骨未寒之际,举兵起事,争夺皇位,其不孝之罪,无过于此。天下乃神的意志决定的神主之器,不应当基于私欲而任意争夺。即使万民仰望重仁王即皇位,但若不去布德施仁,却反其道而行之,兴兵乱世,则使昔日钦慕陛下的万民的美好愿望破灭,自身反受煎熬,葬身于如偏乡僻壤之地。如今陛下惟有忘却旧恨,祈求超度,早返极乐世界。”
崇德上皇长叹一声道:“你现在正是非,问朕罪,不是没有道理。但对朕来说又能怎样呢?自从朕被流放到这个岛上,一直幽禁在松山高远邸内,除一日三餐由人送来之外,绝无他人侍奉。夜间伏枕静听雁鸣,想到鸿雁要飞回京城,不禁怀念往日旧居。清晨海边水鸟喧闹鸣叫,亦使人心碎神伤。纵使乌鸦头顶变白,朕也无归望,他日终将成为海畔孤魂。继而转念,一心祈求来世,于是公楷手抄五部《大乘经》。但想到这些经文也将埋没于不闻钟声的荒漠沙滩,又觉实是可惜。哪怕只将经文——朕之笔迹送到京都,朕亦心满意足了。于是差人送经卷至仁和寺并附歌一首:
水鸟之迹进京城,
身处松山惟哀泣。
“谁料到少纳言信西心怀奸计,从中作梗,进谗道所送手抄经文似有诅咒之意,因此被退回来,这岂有不令人愤恨之理?
“自古及今,无论本朝、中华都不乏兄弟争位反目成仇的例子。正因我自知罪恶深重,所以抄录经文,以忏悔邪念。虽说有人从中作梗,亦不应当背离‘议亲之公’,而拒绝收朕之手迹。朕今积怒即在于此。事已至此,朕索性将这经文献给魔道来雪耻泄恨。一旦立下此念,便以血书祷文,连同经文投入志户大海中,从此朕与世隔绝,深居简出,发誓成为魔王,最终发起了平治之乱。
“朕首先煽动了藤原信赖夺取高官厚禄的野心,使其与源义朝合谋造反。正是这个源义朝是朕的深仇大敌,源义朝之父源为义及其同胞兄弟皆曾为救朕舍命捐躯,惟有这源义朝与朕为敌。当年保元之乱时,由于源义朝勇猛无敌,以及源为义、忠政运筹帷幄,眼见胜利在望,却遇西南风助敌为势。朕从白河宫殿逃出后,在山路险峻的如意岳上两足负伤,就以山民砍的荆柴遮风蔽雨,历尽艰辛,结果终于被擒,被流放此岛,之所以这样,皆是中了源义朝的奸计。为报此仇,朕使源义朝生虎狼之心,让他与信赖阴谋作乱,犯下了天地不容的忤逆罪,最后被不善兵法的平清盛讨伐。义朝因杀父之罪遭到报应,最终被家臣杀死,这也是受了天神诛罚。